中國屏風
錄音帶緩緩轉動着:
傳出一陣女人的嬌喘及男人滿意的笑聲;
然後一陣甜言,復起又止。
偶而,還可聽到遠處的車聲及吵雜聲……
東山打了個寒戰,一股涼意直竄心頭,
因為那男聲居然是……
1
當櫟原提出一起吃晚餐的建議時,製作人東山很快地就接受了他的邀請。
四個月前歌壇起了一陣風潮,就是一些代表性的歌星打起“不堪榨取”的旗幟起義,實質上卻是被某大經紀人公司挖角,使得一些小的經紀公司變成空殼。對像櫟原經營的這傢小小經紀人公司,這可是致命打擊,根本無法重整陣容便垮臺了;甚至連處理後事,都花不了幾天便結束。自從公司關門之後,櫟原便沒有來過電視臺。
但是,吃過演藝飯的人,自然不可能再回去當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東山料想,櫟原遲早會東山再起的。因此受到邀宴時,也以為一定是為此事而請他。
“這個星期不行,沒有空。”東山翻開小記事簿回答。
櫟原以順從的態度,要東山指定方便日期。
“新宿東口有一傢風味絶佳的中華餐館,我想預約一個小房間。據說最近來了一位臺灣廚師,手藝不錯。”
“使出殺手鐧啦?”他笑道。
臺灣中國菜之美味,不知聽過出外景至該地的同仁提過多少次了;然而,忙碌的他一直無海外旅遊的機會。他雖然瘦巴巴的,但事關美食卻不落人後,而他垂涎臺灣中國菜之事,櫟原也十分清楚。
“我常常叮嚀女演員們不可去臺灣,因為回來之後,腰圍都會增加。”
櫟原呵呵笑起來,笑聲爽朗,一點沒有因為公司解散,變得無所事事而憂鬱。
無法抗拒臺灣料理之魅力,東山推敲了行事歷之後,便騰出三天後的日期,允諾赴宴了。
東山於當天七點準時赴約,而他被領至二樓小房間時,櫟原已在座,並且以瓜子佐酒,已喝得方方的臉油脂發亮,滿面通紅了。
步入房間的剎那,東山便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以前的櫟原,即使再怎麽口渴,在東山入席以前,絶對不會先沾口的,這是他對製作人的尊崇。可是,短短的期間卻有了很大的改變,東山想着也感到十分不悅。
“我弄錯了時間,六點就來了。因為無聊,所以先喝了一些,來吧!”
櫟原也敏銳地感到東山之不悅而說道。他的西裝下穿着檸檬色毛綫衣,戴金絲邊眼鏡,卻不令人感到驕矜,是由於在演藝圈待久之故吧。
服務生進來,他便以簡潔口吻點了菜。此時,剛纔的不快感又萌生了。東山消瘦的臉上,顯出不解的表情,邊啜了一口中國酒。以往,點菜前櫟原一定會徵求對方意見的。
晚餐大約三十分鐘便結束了。魚翅湯,還有燕窩做成的料理,可說味道平平,真令人不敢相信,大肆宣傳的臺灣廚師之高超手藝了。雖然肚子填滿,但東山卻一點也沒有滿足感,反而有一股強烈的失望。他漲紅的臉上,深鎖眉頭並不掩飾自己的不悅說:
“你說有事?”口吻顯然帶着刺。
櫟原緩緩擦過嘴角,喝一口水,稍起身把放在桌上的皮包拿過來,取出一隻灰黑色匣子,把餐桌上的碗碟推到一邊,放到桌上,原來是一隻小型錄音機。
“請你聽聽這個。”
說罷他按下開關。透過壓剋力蓋子,可見到裏邊的錄音帶緩緩轉動。東山醉眼迷蒙的臉上,現出不解之色,一隻手則撥弄起懷錶來了。這是製作人處於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猛然一個男聲響起。乍聽之下並不清楚,但立刻便明白過來了,因為那無疑是自己的聲音。
“你,別無理取鬧好不好?” 棒槌學堂·出品
隔了一陣,女人聲音應道:“我不介意,衹要能夠這樣,我便心滿意足。”
男的,不,東山的滿意笑聲接着響起,然後是女人帶鼻音的繾綣之聲。
然後一陣甜言,復起又止。偶而還可聽到遠處的汽車聲以及醉漢吵雜聲。不用說明,這是一場在陋巷便宜旅館床上的男女交媾情景。東山的醉意消失了,全身直冒冷汗,陣陣顫抖襲擊了他。
東山是個野心傢,他從未打算要一直停留於現職,而把目標放在兩年後調至管理部門,然後躋身經營層面。為了此遙遠的人生目標,他不知排除了多少著名紅星之求愛,成功地與會長麽女結成連理。除非他失歡於她,東山的美好前程,可說已受到保障了。
妻子妙子並非長得不美,但是身為節目製作人,處於美女群中,對妻子生厭在所難免。但他卻一直堅持,認定外遇為愚笨之事,極力避免過來了。這並非他心如木石,而是害怕一旦外遇之事被妻子發覺,將會觸怒會長。
“這是什麽?”他喉嚨梗塞般地問道。
說是生氣不如說招架不住,這個錄音帶若被妻子聽到,任何辯解恐怕都說不通。
“某人提供的錄音帶哇。”
“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我也認為東山先生不可能做出此事,衹是世人如何接受的問題。不,那也無關緊要。如果被貴夫人聽到,將會如何這點纔重要。因為夫人為虔誠的基督信徒……”
基督教徒即聖人君子這個想法雖不正確,但妙子對此事格外嚴格,無庸置疑:因為她是個在共枕之前,還要做冗長祈禱的女人。
“錄下這個錄音帶的人說要直接拿給你太太。但,我阻止了他。因為我經營經紀人公司時,你曾使用了我旗下的演員,我仍然十分感激。因此我告訴他,將以一千萬元買下這捲錄音帶,擺平此事。”
不知不覺中他說話的語氣變了。竪起稀少頭髮,一雙混濁的眼珠瞪着東山,邊聽延續不絶的錄音帶,卑鄙地飲着冷酒。
由於內容無中生有,明顯為假造。所謂某人提供,當然也是假。偽造者無疑是他本人。由於製作人職業,東山對錄音帶剪接編輯,可說是內行中的內行。一定是公司倒閉前,櫟原即為了日後的恐嚇,花上心血搜集了東山的聲音。然後將可用的部分剪接,再配以女人臺詞,就變成任何人聽起來,即可明白的床上纏綿之場景了。而這類錄音帶的麻煩,即是當事人愈描愈黑,百口莫辯。
如果真有其事,或許他將付出代價。一千萬元對現在的東山,雖然還是巨款,但比起似錦前途,還算便宜。但明知是假,就不想當寬大頭了。
“我不知道你以為我多富有,一千萬元巨款哪能一兩天便能調出,至少要一星期時間。”
“沒有問題。”
“聽起來這位女人應該十分美麗,她是誰?”
“這一點要問你自己啦,是否交得太多忘啦!”櫟原用拇指勾起上衣衣領,以揶揄目光盯住製作人挖苦道。
2
“事情大致如此,雖有些麻煩,但他父親為我大學時代的摯友,不能推辭。”
肥胖的律師,纔幾天不見臀圍似乎又增大了一些。天氣根本不熱,卻依舊用扇子扇個不停。
“受你托付,我亦無法推辭。要我如何做呢?”
“這一點完全由你决定,發揮你拿手的腿腳功夫可以,將錄音帶偷出來亦可。衹要不波及我們,一切由你自由决定。”
他倒比平常寬大許多。所謂的腿腳功夫,是當我還是神樂坂警察局刑警時代,曾經單槍匹馬地闖入流氓窩,將手持手槍反抗的三名流氓踢倒逮捕。也因此大膽作風受到抨擊,被逼辭職。自從那時侯,我的腿腳功夫便封箱底了。
“知道他的居處嗎?”
“他叫櫟原十郎,住在青山豪華公寓。太太名佐倉瞳,曾經灌過一兩張唱片,歌星出身,但是個性感勝過歌藝的歌星。”
“佐倉是藝名?”
“不,是本名。因為沒有正式結婚仍舊姓佐倉。”
聽到為性感派歌星出身,我不覺雀躍起來。若能趁丈夫不在傢去訪問,最好不在客廳接待,而能在臥室裏的話……偷偷地把她的甜言蜜語錄起來,將此錄音帶攤到櫟原面前,與製作人的那捲錄音帶,來個交易就十分理想。
“你幹嘛笑,我是認真的呀!”律師一口喝下變冷了的咖啡,睨了我一眼。
“青山為鄰近市中心的高級住宅區,這裏的公寓都屬一流。領失業保險金的櫟原,能夠在此生活嗎?”
“你不必擔心。前歌星的太太,也是銀座著名酒吧‘夏’的紅牌酒女,衹要稍稍施展魅力,就有滾滾而來的金錢,令他奢侈生活。”
聽到這番說詞,我不免感到失望了。因為酒吧‘夏’是一流公司老闆,或高級官員接受業者招待之場所。决非自掏腰包者所能光顧之地。即使為了調查,律師所付的區區調查費,立刻便會露出馬腳的。
“別那樣喪氣。”肥胖律師道,“那位太太目前在傢療養中,近期內還不可能到酒吧上班。”
“肺病?”
“不是那麽羅曼蒂剋的病,而是為了更現實原因受傷的。”
“嗬?”
“約一個月前的一個晚上,由酒吧客人送回傢途中,發生車禍,開車的客人當場死亡,她則摔成腹脊的骨折。據說一星期前,才能坐輪椅走動。”
“你倒知道得很詳細嘛?”
被追問,律師纔說,昨夜他到過‘夏’,由她的同事問出此消息。
“真不合算啊。上酒吧、去酒店的好處都你一個人占盡了,睏難工作則推給我。”
“這是你的本分啊,別發牢騷。”
嘴巴雖這麽說,大概也感到內疚吧,他掏出一張千元鈔,要我也去喝一杯。我之所以喜歡他,原因也在此。
“今晚我就去問問櫟原。如果他還主張錄音帶是真的。我便追究錄音地點,和那個女人是誰。”
“聽到自宅療養就有精神啦。”肥胖律師挪揄道:
“如果有意思,我可介紹一個好太太給你。”
我的妻子,在我失去刑警職位時,便棄我而去了。她的理由是,不能與糟蹋自己生命的人共同生活。自那時起,我便自己管自己的三餐以及洗衣。至於另一方面問題,則隨便找個附近女人上旅館解决。為此,甚至和新宿後街一傢便宜旅社,訂下按月計費的契約。
“我很忙,還沒有心情去考慮此事。也打算在此期間多認識幾個女人,到非娶不可時,纔找個溫順又認真的女人成傢。”
“時機往往非本人能掌握的啊,當你想到需要時,可能已經變成老阿公了,那時候女人恐怕不要你啦,能夠說大話的時間並不長購。”
他留下挖苦話走了。
3
當天晚上九點多,我去拜訪了櫟原位於青山的公寓。演藝界人士大都屬夜貓子。即使轉成勒索業,這種生活習慣,非一朝一夕便能改變吧。我這麽想。
公寓位於高樹町後巷,是一幢十二樓高的現代化建築。一般升鬥小民因無止境通貨膨脹叫苦連天的這個時期,究竟什麽樣的人物,能居住如此奢侈大廈呢?
櫟原的住傢位於一樓。我將金龜車停妥後,便一一辨認着挂在緑色門扉邊的名牌,走入走廊。寬大的走廊全面鋪設有厚重地毯。此起我租的房子每一步都會發出怪響的簡陋,這豪華公寓就不需擔心這一點啦。真是羨慕之至。
櫟原的名牌挂在最末端門扉旁,我按下門鈴。根據某心理學家說:按門鈴方式便可判斷其人性格。但我還是不客氣地,連續按至有人應門為止。若照他分析,我是屬於厚臉皮性格的人。
突然我竪起耳朵,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屋裏有人異常慌張的樣子。我把耳朵貼上鋼門,果然這個人正要打開窗戶往外溜;於是我便由就近的太平門走出,經過草皮繞至後院。
後院一面種植着韓國草,並有五六盞水銀燈,投射着冷澈光綫。但亦有幽曙處,就在那兒,有一個戴黑呢帽的男人屈身探視着周圍。
不一會,他起身匆匆越過後院,往我的藏身處走來了。我開始腳癢了,因為發揮腿腳功夫的機會,竟翩然降臨了。我無言地躍身,踢出一腳。
到此為止,可說進行十分順暢。但是我竟然沒註意到後院張有細目的金屬網。瞬間,我有如一隻闖入獵人所設捕鳥網的鶫鳥,一下子摔倒於韓國草皮地上。我發呆了一兩分鐘,當我起身時,已見不到那個男人的蹤影了。
我找到金屬網的小邊門,進入後院,並從後陽臺的玻璃門,脫鞋近入屋內。
入門處如電視劇裏的大宅邸擺設,擺着高貴齊全的傢具,電視劇裏擺放的威士忌等洋酒,看着擺滿威士忌的酒櫥,喉嚨不禁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房間起碼有十至十五坪大,一邊擺有真皮厚重的接待沙發椅。另一墻邊則是書架和寫字桌。看來,櫟原是把這裏當客廳兼起居室用。
我所以沒有充裕時間來欣賞傢具以及室內裝潢,是聞到彌漫室內的異臭之故,那是一種燃燒塑膠或醋酸????之類的味道。我循着臭味四處張望,終於發現桌上貝殼形玻璃煙灰缸有燃燒過的痕跡。仔細一看,躺在煙灰缸裏的是,被燒毀了的卡式錄音帶殘骸。
我暗忖,原來那個逃竄的男人,也是被勒索的受害者。從他粗壯肩膀看來,絶不是東山製作人,那麽受到櫟原勒索的人,至少有兩個人。再查看房間時,寫字桌下方有一整排大約整十個的卡式錄音帶映入眼簾。那個人,一定從中找到了可恨的錄音帶,加以燒毀的吧。
然而,櫟原又在何處?竟然敢做出勒索的勾當,他難道眼睜睜讓人把勒索的錄音帶,拱手讓人燒毀?依此推斷,他可能不在傢。那,在自宅療養的性感太太呢?
“櫟原先生……櫟原太太……” 棒槌學堂·出品
沒有回音。能聽到的衹是細微的,馬達回轉似的低吟聲而已。說來我是屬於遲鈍的人。不客氣的朋友常嗤笑說,我的神經粗得有如一條鰻魚。但是,如此粗神經的我,亦對此房間的寧靜,感到局促不安。
“沒有人在傢嗎?”我再呼喚了一次。
仍舊沒有回答,衹有馬達回轉聲。我的眼睛梭巡着,原來墻壁天花板間有一隻換氣風扇轉動着。很可能,那個男人燒毀錄音帶後,熬不住惡臭,開了通風扇。
但是僅開通風扇,惡臭也不會散失,一定要有通氣孔纔行。我於是再尋找,纔發現我進來的陽臺上邊有一個使用拉繩開啓的扇形回轉窗打開着。由此推測,該男人進來後,順利找到錄音卡帶,加以燒毀之後,沒有打算立刻離開。大概還有事待辦吧。因此,纔打開回轉窗,開動通風扇,不然在惡臭中做事會熬不住的。
想及此,我再度擔心櫟原夫婦了。他們或許雙雙遭到了捆綁?幹勒索的歹徒夫妻遭人捆綁,口上被貼上膠帶雖與我無關,但也不能置之不管。因此我决定去查查。
背嚮後陽臺,右手邊並排着兩道門。似乎各通往臥室與廚房。這道墻壁嚮左延伸處有一小廳,先前我貼耳探聽屋內動靜之鋼門,即在小廳前面。與後陽臺成相對的位置,但是,引起我註目的並非隔壁房間之門,而是竪立於我眼前,將起居室隔成兩半的中國屏風。
西式廳堂擺設中國屏風,雖不無格格不入之感。但這座於身等高之工藝品,以我這個外行人的眼光,亦頗有美術價值,有壓倒室內一切裝飾品之慨。在南方風格竹林山水畫背景前,穿神仙服裝的老翁,擺出各式各樣姿態畫像,數來有七人之多。或許是聞名於世的七仙。這些,不知通貨膨脹為何事之仙境老翁們,雖表情各異,看來都十分悠閑自適。
為了更進一步欣賞古畫而湊前細看時,就在屏風上端灰暗天空中,發現了一處小洞口。乍見,似乎為手槍彈孔。那一個不識之徒,竟做出如此魯莽之舉?
屏風背面呢?若是日本製品,不論屏風或者扇子、繪畫衹有一面。中國呢?我心抱單純好奇心繞到背後去。這裏亦擺設有一套布面沙發和擱有民藝品、煙灰缸、茶几,以及電視機等傢具,也都是高級品。
屏風背面,並無預期中的畫面。而是磨成光滑發黑的平板。也因此,貫穿的洞口,顯得十分突出,也令人擔心。同時過去的刑警生活經驗告訴我,洞口看來還很新。總之,我感到有查驗必要,而嚮前踏去時,我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物體,幾乎要跳了起來。
身穿檸檬色晨袍仰臥的,是個方臉的中年男人。褲管前面呈露着一雙赤腳,而其中一隻拖鞋邊上,掉有被害人的金絲邊眼鏡。鏡片沒有破,反射着天花板投射的電燈光綫。他大概左胸受傷,晨袍前面一片血跡,但已幹涸。
我也是吃偵探飯的人,立刻便恢復了鎮靜。放眼屍體四周采索兇手有無遺留品,並在立燈邊發現了一把手槍,我蒙上手帕拿起來聞,還有清新的火藥味,可斷定為兇器。
打110報案前,我還有該執行的任務,我跪在寫字桌前,將逃逸男人翻倒在地的卡式錄音帶,一一拿起來,欲找出問題的床戲錄音帶。檢查近兩百個小匣子,雖十分麻煩,但費了將近十五分鐘,看到的都是著名唱片公司所灌錄的爵士音樂帶子。即使在此工作當中,我一直覺得他太太從門縫中偷窺,而感到忐忑不安。
不久,我斷絶了尋找的念頭,拿起書櫃上粉紅色電話報案。
4
動作迅速且指揮若定的小牧巡官,是個敏捷的年輕警官。雙唇薄,表示他性格冷酷。看來他腦筋靈活,而老練之士濟濟一堂的偵一課刑警,都似乎十分佩服的樣子。
知道我前刑警身份,他依然毫不留情地質問至他滿意為止。刑警間有一鐵則,即懷疑發現者。因此,我雖亦十分明白此事。但他對我的詰問卻是出乎意料的嚴峻,一點也沒有拐彎抹角。
屍體被移開,鑒定人員撤走,而將起居室當偵訊室,我被喚至他面前坐定時,已快凌晨三點了。他無一句慰勞之辭,也沒有讓我久等之客氣話,因此我亦感到十分不悅。
“你訪問目的何在?”
“很抱歉,我不能透露委托人的秘密。”
“即使如此,訪問時間不太晚了嗎?”
我來到時雖九點左右,中間有那麽一些躭誤。因此,110報案時間為近十點之事。難怪巡官說我拜訪時間太晚。
“我認為演藝圈人都是夜貓子的關係。”
“事先有過約定?”
“突然造訪。因為我認為毫無預告地登門嚇他一下,較有效果。”
這是刑警時代學習到的手法。巡官露出不用你說明我也明白的表情。
“你真的目擊了逃逸的男人?”
涉及此事,我順便道出我被金屬網絆倒之事時,他的鼻尖哼了一聲,似乎懷疑我在鬍扯。
即使在應答小牧問話的同時,我的腦中始終圍繞着女主人佐倉瞳之事。衹能確定她沒有遇難,但既然與丈夫同處一屋,哪有不露面之理,我不便嚮走進走出的辦案人員詢問,衹能幹納悶罷了。
不久,由鄰室走出上了年紀的刑警,對小牧巡官交頭接耳的。從他語句片斷中,有安眠藥、昏睡狀態,“還不能……”等等話語來推測,知道她處於睡眠中,不,被下安眠藥陷入睡眠,剛剛纔醒來之事。
說來,丈夫被殺之夜,服安眠藥睡覺十分蹊蹺,很可能被兇手偷放安眠藥而陷入睡眠。此藥不知放在茶裏或利久酒裏。總之,要躲過她耳目接近廚房或酒櫥也非易事。如此一來,便有可能兇手一邊與佐倉瞳談笑,一邊伺機下手,將安眠藥放入茶杯或酒杯的吧。因此,衹要她清醒過來。問她名字、或面貌,案情不就明朗化了嗎?報告中的刑警,聲音逐漸剋製不住地提高,或許是愈說愈興奮之故。
但是,小牧巡官卻仍舊深鎖眉宇,並無鬆懈之態。
“真如此簡單嗎?”他低沉反問道。
“對於兇手,被她一語道破即等於滅亡。因此,若能使她睡眠,何不幹脆置她於死地?”
年長的刑警,對此無法回答。偏着頭髮稀薄的頭,消失門外。就在此時,我被警車遣送回傢。
獲知她的供述,是在第二天中午,當我吃着遲到早餐時,由電視新聞得知。
佐倉瞳能應警方問話已是早上的事。由於她說頭疼,問話便在臥房舉行。我期待看到她躺在床上的嬌豔鏡頭,卻深深的失望了。
據她透露,自從退院以來,三餐大都由外面叫來;後來吃膩了,便由櫟原係起圍裙做飯。因此,他沏紅茶、煮咖啡是司空見慣之事。昨晚飯後,丈夫泡杯可可端給她時,她亦毫無戒心地喝了。那是七點左右的事。不到三十分,她即受到睡蟲侵襲,電視節目也看不下去了,因此嚮丈夫打個招呼,進入臥室後,來不及換睡衣,便倒在床鋪,昏昏入睡了。
一直認定是兇手下手的我,聽到此消息,不免大失所望。據說,由廚房杯底檢出的藥物為巴比特魯係安眠藥。是經紀公司倒閉之際,陷入失眠的櫟原,央求醫生開的處方。
嚴厲的小牧巡官,一定不理會她訴說頭疼,嚴加盤問過她的吧。電視的新聞報導,內容倒格外豐富。
櫟原為何需要妻子陷入睡眠無疑成為第一疑點。她說由於他穿上晨袍,即感到有客人來訪,並且也察覺到或許有秘談,因為這是櫟原接待客人的特有裝束。
那麽訪客為何人?當然,這個關鍵性問題是沒有答案的。櫟原夫妻對各自之交友,都采取互不干涉原則,因此纔設了兩套待客用沙發茶几。至於中等身材的健壯男人,她回答並不認識此人。
手槍是朋友寄存的。她曾經希望丈夫不要保管如此危險物品,但丈夫回答說沒有子彈,因此她就不管他了。不過由現場發現手槍裏尚有五發子彈來看,櫟原顯然扯了謊。昨夜的他,是否一開始便暗藏手槍在身呢?或者臨到緊急時纔取出手槍,現在還弄不清楚。總之,結果是手槍被奪,自己反而挨了一槍。由彈痕位置,以及接觸射擊看來,很可能為兩個人搶奪中發射而中彈。
被問及有無遭人憎恨時,她露出憤然面色道:“櫟原被大經紀公司挖走旗下全部演員,或演員經過他大力培植出了名,卻又恩將仇報背叛了他。衹有他恨人,他卻沒有做過一件令人憎恨之事。”聽到這一點,我卻不由得失笑了。難道她真的不知道,櫟原幹起勒索的勾當?
下午三點的廣播新聞是和來訪的律師,一起在新宿事務所聽取的。根據該報導,貫穿櫟原胸瞠,又穿過屏風的子彈,卻在室內找不到。雖發動數名刑警搜索庭院草皮,但至今仍無下落。
“使用金屬采測器就容易多了。”
“衹要耐心找,一定能找到的。但若飛越草皮到外邊馬路,可就睏難了。”我冷淡地應道。
當時我雖一時衝動,嚮對方發動了攻擊。現在回想起來,兇手抓不抓得到與我完全無關。倒是案件太順利解决,衹會增長小牧巡官那凌人的氣勢而已。
“飛去的子彈若被大卡車壓扁,或掉進貨車箱裏載到不知處……”
我說到一半便住了口。因為播報員煞有介事地又開始了另一項報導。他說,依屏風彈痕,以及被害者胸部彈痕之角度來推測,兇手身高應比櫟原高約十公分。
“櫟原有多高?” 棒槌學堂·出品
“他是個短小精壯型的人,大概一五五左右吧。”
“那麽兇手即一六五。也就是說中等身材啦。”律師揮着扇子,無精打采地說道。
“我所目擊的男士,正是中等身材的人。”
“東山君亦是。但是他是個瘦子,和你所看到的人不相同。雖然如此,小牧巡官會相信你的供詞嗎?他一定會認定你幫東山脫罪。若是那個巡官是個年輕人又是野心傢,我就感到悲觀。
他不若平時,顯得十分頽喪。
“福相的人滿臉懊喪不好看吧,找個歡場解解愁如何?”
“不,我總有不祥預感,因此無心去玩。並且我剛纔用電話問過,他昨夜竟然沒有不在場證據。他說突然有了空閑,因此任意駕車到箱根兜風去了。可是沒有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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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信邪,無所謂不祥預感的人。吃刑警飯的人,管它星期五,十三號,管它烏鴉、黑貓齊聲怪叫,管它上班前鞋帶斷裂,也决不會把逮捕兇惡嫌犯之日期,延緩一日去執行的。顧忌不祥預感的人,為懦弱者之行為。因此,我聽到職業棒球選手牽挂迷信,壯如公牛之相撲力士為了吉祥不颳鬍子等行為,總會噴飯。
命案發生,事件一旦交給警方處理,照理說已離開了我的工作範圍。並且關鍵人物櫟原已死,勒索東山的憑藉已消失,我接的工作也已結束了。若拿到調查費,便到一處溫泉區……我如此盤算起來。可是事與願違,肥胖律師的預感竟然言中,我的溫泉夢也泡湯了。
事態嚴重,請立刻來。
我接到電召,便搭地下鐵到京橋,已是翌日的下午。在律師事務所附近餐廳中,接受中餐招待後,我傾聽了他的說明。案件調查中,如此的營養補充,倒是例行的習俗。
平日談笑風生的律師,這一天卻顯得沉默寡言。因此,飯桌氣氛稍稍沉悶。然而料理卻十分豐盛。我是個無論任何情況下,都能品味佳餚的人。此時亦不例外,連盤底洋芹菜都一掃而光,感到滿意極了。
“專案小組盯起東山君了。”喝完咖啡,摸摸膨脹的肚皮,律師低聲開始說。
“為什麽?”
“東山君被邀宴新宿中華餐館之事,先前已提過。兩三天前該餐廳女侍應訊時,透露說用餐後,他倆曾經發生爭執,東山憤而先行離席之事。”
“那就十分糟糕。可是她怎麽會知道顧客名字?”
“據說櫟原預約時曾告訴姓名與電話號碼。並且,他先到時曾交代,若東山來要她通知。因此,女侍知道他倆的姓名。”
“原來如此。偏偏這樣場合總會遇到記性特好的女侍,真令人哭笑不得。”
“東山君來電說要以參考人身份應訊。因此我嚮他建議,應邀赴宴及發生口角之事應承認,但是爭執原因不可說。然而最近的刑警也非常機警,因此他遭到勒索的事,恐怕隱瞞不了。”
“那就麻煩了,一旦因錄音帶受勒索之事被查出。那麽在現場燒毀錄音帶之人,就會落到東山頭上來的呀。”
“就是嘛。因此沒有不在場證明,將成為致命傷。”律師和上次一樣地嘀咕道。
“兜風中途加過油,或到過公路餐廳等,也沒有嗎?”
“據說沒有。他因櫟原之事心情不好,當時衹顧飛車解悶。要是被交通警察取締算是遇到救星,然而他卻是個模範駕駛。”
我們衹好默默地抽煙起來了。雖不說話,他內心的感受我卻十分明了。
前天夜裏的男士在煙灰缸裏燒掉的錄音帶,絶不可能是東山的;因此,那捲錄音帶,一定還藏在某處。倘若它一旦落入警方手裏,東山製作人的嫌疑就變得决定性了。就算能以證據不充分獲釋,櫟原已死,已無人能證明錄音帶是假造,東山也無從嚮太太解釋了。
“櫟原說錄音帶為某人提供,這句可是謊言?”
“當然是謊言。”
“那麽,現在唯一能證明的人,衹剩下那位演對手戲的女人啦。我懷疑可能是演員出身的配音員。”
“如果她本人出面澄清,問題便簡單。但是不可能吧。”
“我們必須有錄音帶遲早會出現的心理準備。幹勒索勾當的人,通常會準備兩三套復製品,因此被發現的可能性就更高。所以我要求你,盡速去找出那個無恥的配音員,你該瞭解這個苦衷。”律師說。我卻頓時覺得咽下的佳餚,變得不美味了。
我沒有親耳聆聽過該錄音帶內容,故無法斷言,但據東山說,演技十分逼真。因此可以說並非隨便找個不三不四女郎來配音,而是由訓練有素的演員所灌製,所以首先要過濾與櫟原有關連的女性配音員。
私傢偵探亦有各種類型,並各有所長。有些人擅長調查外遇問題。但我倒是適合較粗暴那一類工作。調查配音員這項工作,雖不想接。但受到這位律師委托——礙於情面,又不便拒絶。
“來一客冰淇淋如何?”
“謝啦,再吃下去會消化不良。”
也許表達方式不高明,我這句挖苦,律師似乎沒有聽懂。
與律師分手後,我便立刻開始調查工作了。此刻任何一個人都會想到的是,去調查櫟原以前所屬的演員。而要知道櫟原經紀公司所屬演員有何許人,較簡便方法是去請教那位性感派寡婦。說得更貼切一點,我是為了欲拜見她,纔立刻着手工作的。
我打電話到她傢,接電話的是個粗啞的男聲。我有如一出場即遭痛擊的拳擊手,一開始便吃了悶虧。原來出葬次日,醫院突然有了床位,她便為了腳部整型住進醫院去了。接電話的人,是個大學生。
“晚上你也住那兒?”
“是的。”
“你不怕?”
“我們有五個人,並非一個人。”
“有五個年輕男人,當然沒有事會害怕的啦。”
“不是這樣,男人衹有我一個,其餘的是女生。”
“千萬要小心門戶。”
我如此說着挂了電話。近年的年輕女孩似乎膽子變大了。據說納涼晚會上說鬼故事,她們也照樣捧腹大笑。世界真是變了。
接着我想出的方法,是逐個拜訪以前櫟原旗下的演歌星。去打聽當配音員或退休演員。但手上既無錄音帶,也沒聽過該錄音,進行起來倍覺睏難。
突然我想,倘若東山製作人已回電視臺,我可以嚮他請教有關女人聲音之事。職業上的經驗,他對解散後的演藝人員去嚮,也應有所瞭解纔對。
走出電話亭,在烏雲密佈的天空中,走了兩三步後,我又折回電話亭,掏出硬幣,翻開電話簿。還算幸運,東山已回來,在自己的辦公室。
當他知道我為私傢偵探時,他似乎很激動。他的興奮透過電話綫路傳到我的耳朵,他急切地說:“周圍有人,電話中不方便說,能不能到我這裏一趟。在守衛室叫我,我會立刻去。”
“究竟怎麽一回事?”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知了該女聲是誰的事……”
6
和我相同,這一天他也吃了很晚的早餐。這是因為他接受小牧巡官嚴厲詰問,下午一點多才獲得自由的關係。
“由於沒有食欲,我便在此輕便食堂叫了一份三明治與咖啡呆坐。剛好電視正在播放新聞報導。雖是友臺,但節目精采,我看收視率一定不錯。此時一女播報員做了一個訪問住院中被害者太太的開場白,接着畫面播出她抱一束鮮花走在醫院中走廊上的畫面。”
“嗯。”我簡短應了一聲沒有打岔。
“你大概也知道,住院的女人便是礫原的太太。但是,當我聽到她聲音時,手中的三明治幾乎要掉落了。因為,在錄音帶中和我演出愛欲場面的女人,原來便是她。”
“不會是聲音酷似吧。”我說。
瘦削的製作人,頓時生氣地急急道:“別開玩笑,那個聲音我還會聽錯?就如剛錄音完成的聲音一般,深刻在我耳中的呀。”
“有道理。夫妻共同製作就不會發生泄漏秘密之虞。”
並且還可以節省演出費。
“那麽那捲錄音帶為剪輯作品?”
“衹好如此想。櫟原何時起意不得而知。他一定是在拜訪我時邊錄下我的對話,然後加以剪輯,將有用部分配上太太的對話做成的。像背景聲音的街頭噪音,也是合成的。”
因為他說話聲愈來愈大,我戮了一下他的腰提醒他。雖然這個時間沒有其他顧客,但是女侍照樣會聽見的。
無論如何,我真想把錄音帶弄到手。要使佐倉瞳俯首認罪,最好辦法便是將錄音帶放在她眼前逼她承認。
“叫她俯首認罪有什麽用?”
製作人發生幼稚園學生一般的天真問話。大少爺出身的人,這一點就真叫人頭痛。
“叫她承認此事為假造。一旦有事,可依此嚮你太太、嶽父澄清啊?”
東山至此纔點頭瞭解了:“當櫟原在中華餐廳讓我聽錄音帶時,他拿出錄音帶時,我瞥了一眼標題,倒是很奇怪的名字。”
“什麽?”
“別那麽激動,聲音太大了。”
這一次,我的腰反而被他戮了一下。
“並非我太興奮,而是你太冷靜了。你說標題是什麽?”
“是一位高僧的精神講話,我記得叫‘因果法則’……”
在秋葉原電器有出售舊錄音帶的專門店。當然使用過的舊帶錄音要比新帶便宜許多。因此,內容雖變,往往標題卻沒有改變。
“買這種舊貨來使用的櫟原,生來就是吝嗇鬼。”
這是製作人的結論。
離開電視臺,我便立刻到青山的公寓,不到三分鐘便到達。
出來應門的是穿牛仔褲的年輕人,由聲音便知他是剛纔接電話的學生。我想,我的聲音這個學生一定也記得,隱瞞身份反而會弄巧成拙。
“我是剛纔打電話的人,因我有一捲錄音帶寄在櫟原先生處,我是來取回的。”
“不問一問太太恐怕……”
“並非很重要的帶子,是佛教的講話。明天我要去養老院,想放給那些老人們聽的東西。”
雖假藉老人名義有些不敬,但也許這句話打動了年輕人惻隱之心,他放我進入起居室,把收錄音帶的整個抽屜拖出來放到寫字桌上說:
“這些好像都是爵士音樂的帶子。”
“是否收在書架上?櫟原先生對藉來的東西會小心保管的。”
穿牛仔褲的年輕人於是席地而坐,查遍了書架以及抽屜,但都沒有找到。經過大約一小時,兩人都纍了。
“休息一會兒如何,邊聽這個爵士音樂,喝杯咖啡如何?”
“能不能給我一杯可可?”
和東山製作人見面時喝過濃咖啡,胃部已稍稍作怪,要是再喝恐怕會引起胃炎。
“我沒有泡過可可,不知如何泡法。”
“放下糖和水用湯匙攪拌再註入開水。然後加些牛奶和威士忌。”
我的泡法也沒有師傅,是土法。
大學生放入錄音帶等它發出聲音後,便把我留下到廚房泡可可去了。卡式錄音帶雖小,但錄音機音響都有一人高。不久,震破墻壁般的喧鬧聲奔流出來。我不懂古典音樂,對爵士音樂,更不知其妙。因此,被吵得欲塞耳時,廚房門開,他探身出來不知叫嚷什麽。由於震耳的音量,我聽不懂。
“你說什麽?”不得不,我走到門口處。
“有了,這捲‘觀音經’就放在可可空罐裏。”
“咦?”
“看來,礫原先生並非十分愛惜藉用物的人嘛。”大學生直爽語氣道。
我拿起放在調理臺上的卡式錄音帶一看,整個帶子染成淡褐色。拂去可可粉,果然上面有‘觀音經’標題。邊上還註(3)的號碼。正如東山所說,另有一行‘因果法則’的印刷文字。
我立刻回到起居室,取下爵士音樂帶,代之放入‘因果法則’按下鍵鈕,將音量轉至最小限度,貼上自己的耳朵。
起先是一段高僧深具說服力的宏法講道,然後錄音帶聲音憂然停止。經過一小段空白,盼望的“實況轉播”於焉開始。
男人的聲音,任何人聽來無疑為東山的聲音。至於演對手戲的女聲,則連色情小說盛行的現在,聽來都會令人面紅耳赤,不堪入耳。就算我這個身經百戰的大男人,都有些罩不住,豆大的汗珠冒出來。誇張些說,我貼上耳朵的擴大器尼竜絲網都沾濕了。
連我這個毫無宗教信仰的人,都對櫟原這樣的冒贖行為感到憤慨,但同時也對他的狡猾感到十分佩服。就算刑警到此搜索,將卡式錄音帶一捲一捲放來試聽。由於佛法講話的標題,以及頭三分鐘左右的佛法內容,他們必然不會聽完,即受到欺騙而放棄聽下去的。即使我,若無東山的幫助,也絶不會去想,這就是問題的錄音帶。
“可可泡好了。”
“謝謝。這捲錄音帶我帶回去了。”
我厚着臉皮把它放入口袋。
7
我駑着金龜老爺車,馬不停蹄地疾駛。佐倉瞳住的醫院即在此地。
我原來的任務是,把收錄於錄音帶中的愛情遊戲,證明為虛偽即可告結束的。但至此憶及那位官僚作風的青年纔俊小牧巡官,卻萌起適可而止太過便宜他的想法了。
若能順便把殺死櫟原的兇手查出,氣一氣小牧,未始不是一樁樂事?衹要把這一捲錄音帶,攤到她面前,叫她狼狽,吐出另一個也被捏造了愛情遊戲的被害者。換言之,即燒毀錄音帶而逃逸的人,為何方人士即可。
我對不利預感嚮來是不相信的,但是對於有利的預感則深信不疑。此時,我的預感亦有了有利指示,因此手握駕駛盤的我,心情愉快極了,甚至吹起口哨來。自己也覺稍顯輕浮,麯子是“要娶妻則要娶纔女……”這首歌,也是我唯一會唱的歌麯。
在駿河臺下我買了一束鮮花,擱在席旁,便把車子開上了坡道。
服務臺晚娘臉孔的女職員,說是六樓六O一病房後,我便搭電梯上了六樓。這一樓是與我們這些芝麻平民完全無緣的,走廊鋪設紅地毯,特等病房排列的區域。我握緊了拳頭,卻優雅地敲了門。
應門聲十分可愛,不愧為當過歌星,聲音清朗,沒有雜質。性感美人躺着,毛毯蓋到脖子上,正在看雜志。她大概認錯人,以為我是來采訪的某記者,說着“提早來的?”拿出小鏡開始修飾口紅,和整理攤在粉紅色枕頭上豐美的秀發。睡衣亦為同係列的粉紅色澤,令我的目光,幾乎找不到去處,衹好四處遊走。
“鮮花隨便放好,等一下我再叫人插。”
我依吩咐將它放置窗邊。墻邊的桌幾上擺有小型電視,卡式錄音機,塑膠擴聲器,果然並無餘地。
“一直躺着?”
“是啊!再過兩天就要做最後整型手術,上石膏。”
“開刀很痛吧?”
“沒有什麽,比起剛入院好多了。當時雙腳被鑽洞,吊起來了。”
她說了令我喪膽的話,表情卻若無其事的樣子。
“趁護士小姐沒來我有事要問你。其實我並非來采訪的記者,是由於你和你丈夫共同製作的錄音帶來找你的。”我由口袋掏出那捲錄音帶在她眼前晃兩下。
果然,她聞言色變了。臉色突然變白,口紅則變得妖豔剌目。
“對不起,想不到會給你這麽大的衝擊。”
女人舔了舔深紅舌頭,喃喃說道:“你聽過了?”
“當然!太刺激了。”
“喔,羞死我啦。”她說着欲拉毛毯遮臉。
“有什麽好羞恥的,你是明知而錄音的呀。”
“不對,是櫟原把麥剋風藏在床下偷錄的。他瞞着我大概錄下不止十捲吧,然後再選出適當部分加以剪接起來的。”
“真的?”
“是的,演戲能發出那樣的聲音嗎?我又不是專演黃色電影的演員。”
她如此解釋,我亦傾嚮於相信她了。過去一直認定她是根據丈夫的劇本配音,但是仔細一想,除非是專門配音員,單純歌星出身的她,哪能道出如此逼真臺詞呢?
“你什麽時侯知道此事?”
“是他把剪輯完成的錄音帶,得意地放給我聽時纔知道的。”
“他拿去做什麽用途,你也知道?”
“知道。完成的錄音帶有兩三種,他說要拿去放給那些人聽,並且勒索金錢。如果成功,就要東山再起擴大事業,再度在經紀人界出人頭地,這是他畢生的夢想,也是他的創業資金。”
“你明知而默認?”我的問話稍帶詰問口吻。
她緊咬雙唇仰躺,側臉睨視我。
“就算欲處理那些錄音帶,也因這個身體,無能為力。”
“不無道理。”
我將口氣緩和下來,然後瞥了一眼她豐腴胸部,那個風采不見佳的男人,如何能娶到如此美女?不知何故,美女的丈夫,很多都是這般醜男。
“勒索對象的名字知道嗎?”
她默默點了頭,圓臉雖稍不合我口味,但她睨眼時的風情,雙唇潤濕之感覺,真是性感十足,倒使我感到讓手空閑着十分可惜。
“是誰?”
“電視臺製作人或導播的東山先生。”
“嗯。”
“還有同樣是電視臺討論時勢的主持人畔柳先生。他是個政論傢。”
“嗬,那位專傢也被勒索啦。”
“另外一個人是岡先生,是醫學博士。”
“喔,他嘛,衹有這些?”
“並沒有那麽多呀。我的聲音雖然錄下很多。但是男性都是他人,並非能簡單錄音的。他訴苦說,偷偷帶着錄音機,找人邊聊天把話題引導至黃色題目非常不容易。因此,櫟原究竟接近了多少人我不知道,能夠錄下有用途聲音的衹有剛纔的三個人。”
“這些錄音帶都收藏在那裏?”
“不知道。一捲被燒毀了。東山先生的錄音帶在你手上。剩下的一捲,大概談判成功,還給對方的吧。我還聽到有人要求分期付款。”邊想邊說着她籲了一口氣。
趁護士小姐進來量體溫,我道了一聲保重退出病房。然後在病患專用的電梯中,思考了一下政論傢,大學教授,該先探訪那一位。光憑螢光幕的印象,兩人似乎都旗鼓相當。從櫟原房間逃逸的人究竟為誰,無從判斷。
8
最後以電話連絡,選擇了剛好在傢的大學教授岡吾策為優先訪問對象。據說他也是中國文學泰鬥,擁有這方面著作數册。雖說是傍晚六點的尷尬時間,因太太於廚房忙,談話內容不易被聽到反而適合,他如此說道。
目白高臺,在戰前即為大學教授、作傢、新劇演員等人居住的地區。因大多為文化人士居住纔被稱呼文化村,或者居住於文化村纔被稱呼為文化人,這一點關係我也弄不清。總之,岡吾策的住宅即位於此,天晴時可眺望遙遠的富士山,是個視野甚佳的地方。由於衹有夫妻兩人,住宅不大,是和式、茶坊式的精緻住宅。
我們一接觸了目光,雙方同時發出了“呀!”的低呼。因為從體形,互相已認出就是當晚看到的人了。
“想不到,那個地方會張着那樣的鐵絲網。”
岡雙手仍舊插在懷中莞爾笑道。
他雙目間隔狹小,乍見有狂狷之感的臉龐,破顔一笑卻一變而為中年好好先生。或許下意識舉動吧,在螢光幕上他就頻頻做出這個笑臉,而頗受中年婦女們之愛戴。因此他出現的社教節目,收視率就始終居高不下。
“離開廚房最遠的地方便是這個玄關,在此接待貴賓雖很失禮,請多多包涵。”說着他拿出大花紋座墊請我坐。
“櫟原使用偽造錄音帶勒索許多人的事,你大概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雖然因翻譯過《金瓶梅》等書而稍有名氣。但因此就被認定我亦是愛好此道的人物,就太過分了。我是個從沒有上過妓院的人,因而那樣的錄音帶,完全是寃枉。可是女人是愚蠢的動物,若被內人聽到。不知會惹出什麽樣的麻煩來,真是不可預測。並且,大學教授比任何職業都害怕醜聞。”
“尤其有關性方面的醜聞。”
“是的。因此我不得不决定購買了。我把五百萬的價錢殺成四百萬,準備了支票。可是錄音帶這玩意是可以無限量復製的,況且他又是人格鄙劣的傢夥,難道不會留下幾份拷貝再來勒索?因此,我便想出以毒攻毒的方法,自己也身藏小型錄音機,趕赴交付金錢地點去了。”
“那就是櫟原的公寓之起居室。”
“對。如果他日他再拿出復製品來要錢時,我就打算利用錄下的錄音帶來反駁他。當夜我的作戰計劃是:故意把四百萬的價錢,再殺他一半,他必定會震怒起來說殺價就不賣,要把錄音帶寄給我太太,要我當心等。就像他曾經誘導我一樣地,這一次是由我來誘導他,說我想錄下來的話。我的計劃如此,也許所謂的盲人不怕蛇吧,我倒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我常運動的關係,對腕力甚具自信,沒想到他卻持有手槍。”
談話中斷時,由廚房傳來油炸菜餚的聲音,並飄來炸菜特有的香味。雖說兩點纔吃午餐,但我的胃似乎已唱空城計,口水不斷涌出。
“我按了鈴,卻沒有人應門。轉動把手門卻開了。我很快便註意到屍體了,但我無意報警,因為會遭到懷疑的眼光;並且沒有兇手隱藏的跡象,因此我便臨時起意打算利用此機會取回錄音帶。由於他已被殺,四百萬元雖可節省,但是若現場搜索,錄音帶被警方尋獲,事情也相當棘手。寫字桌前散了一堆錄音帶,當我正欲從中尋找的時候,你便來按鈴了。當時我真嚇壞了。就算屍體還魂再度站起來,也沒那麽害怕。”
“請等一等。你說寫字桌前有錄音帶四處散亂,那不是你弄的?”
他搖搖古銅、健康而堅毅的臉龐說:“不是我。是先來的兇手殺死櫟原之後所做的吧,他似乎也是偽造錄音帶的受害者之一。當我進去時,那捲錄音帶已燒成灰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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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一時無從取捨時,大學教授依舊雙手插在懷中再次呵呵笑道:“你難於置信也難怪,因為我具有十分強烈的動機。可是,我卻擁有不在場證據。請教一下,兇殺時刻為何時?”
“下午七點至八點中間。”
“這段時間,我和一個對機械非常內行的朋友,正在秋葉原的電器行。如剛剛所說,為了錄下櫟原之言辭,也許我個性小器,特地要朋友帶我到該處購買一部性能既好又便宜的錄音機。一直到八點多才和朋友分手,搭地下鐵到青山,進入櫟原的公寓時,已八點五十分左右了吧。然後,不到五分鐘,你便來按門鈴了。”
說來行程、時間都十分符合,如果七點至八點在秋葉原是事實,那這位教授的嫌疑,就應該雲飛霧散了。
我把該友人的住址姓名,以及購買錄音機的店名店址,錄音機機種等記下後,便辭出明星教授之住宅。
此時雖已饑腸轆轆,但我還不能就此走入餐廳,因和政論傢畔柳萬裏雄見面的時刻已到。我雖準備了充裕時間,無奈即將報廢的老爺車太不中用,開不出速度,好不容易連拖帶拉地在約定時間前,纔趕到了他指定見面的地點。
這兒是能俯瞰橫濱港口的一傢飯店的二樓大廳。大廳設置於二樓,說來有些怪異,但據說在二樓等伴侶,的確較不引人註目。
“要踏入幽會旅館,的確有不自在感。這一點這一傢飯店阻力就較小。老實說,我的女伴,三十分鐘前已到房間了,因此談事情不能拖太久。”
男侍雖在身旁,他卻毫無顧忌地侃侃而談,令我吃驚不已。即使在電視上的討論會場,他也是大言不慚。因此雖在國營電臺受到拒絶,卻在民營電臺受到莫大歡迎,他的特色就是雖說話直截了當,但不帶刺,不會觸怒對方。
“櫟原真是個壞蛋。不,不如說愚蠢。要勒索我,起碼要先研究、分析我這個人才開始行動。當他來要我聽聽那錄音帶時,我真的捧腹大笑起來了,他則露出猙獰的黃牙齒恐嚇起我來。他說不買沒關係,以後就別哀求。要我多加考慮,我內人聽了之後的後果……”
畔柳是個頭髮濃密、額頭狹窄的人,他漲紅了臉哄笑不已。
“當她知悉我上個月纔離婚時,他發呆的表情,沒有讓你見到實在可惜。我笑了又笑,簡直笑死了。”
笑了一陣子後,他由口袋掏出手帕真的擦起眼淚來。不像我污點斑斑的手帕,那是一條雪白,無一污點的幹淨手帕。
“然後呢?”
“他這個不幹脆的傢夥。這樣他還不死心,還說要公開此事。但是你想,我哪是剛踏出社會的人?就算公開出來,還會難為情嗎?我如此答覆之後,他便憤然離席而去了。”
說到此,政論傢一改表情,正經地凝視我說:“就如上述,我並無殺害櫟原的動機。不僅如此,當晚我正在出席電視臺的一項討論會,因此我有不在場證據。”
據說證人有二十人以上,並舉出保守派參議員和該節目導播的名字。
“喔,已經超過十五分鐘了。對不起,我要失陪。不要客氣,你盡量去調查好了。”
他起身揮一揮手便踏入眼前的電梯。甚少遇到的,我如遭到毒氣攻擊,瞪着茫然目光,凝視着電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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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大學教授、政論傢的不在場證據都已查出來了。那一剎那,我計劃要小牧巡官好看的野心也泡湯。數天來的疲勞一股腦兒地發作起來似地,當我走入就近咖啡店時,如同消失一切工作欲望般地,叫了一杯咖啡便呆坐了近一個小時,動都不想動了。
這一傢咖啡店似乎也供應簡單雞尾酒,酒櫥上陳列有各種洋酒。我在茫然眺望這些酒瓶中,無端地萌起喝“三番館”的酒的念頭了。想起那位調酒師調製的基牟烈酒,也想聽聽他的意見。
約三十分鐘後,我便到了西銀座三番館大廈六樓的三番館酒吧。還不到六點,由於時間還早,因此酒吧裏還沒有顧客。女侍們正在換衣所以看不到一個人,衹有四十歲男人的胖調酒員認真地擦抹着酒杯。
“歡迎光臨。好久沒看您,大夥兒正談論您呢。”
“反正沒有好話。”
“哈哈……”
調酒員不置可否,衹顧哈哈笑着。天生的樂天派,或者這職業性演技,是個無邪的笑容。他笑,我亦受感染地笑出聲來。瞬間,幾天纍積的勞累,精神壓力都被笑聲衝得無影無蹤了。不僅我一個人,每一位光顧此酒吧的會員顧客都喜歡並尊敬這位調酒員。
“給我一杯基牟烈。”
“是,馬上來。案子還沒有結束?”他轉身面嚮酒櫃,遲疑地問道。
我雖嗜酒,但工作中從不喝基牟烈甜酒以外的酒,調酒員熟知我這個習性。
“是那件青山公寓經紀人命案。受委托的調查事項雖說完成,但我有我的尊嚴,我想單獨偵破該案,查出兇手。可是目前卻陷入撲朔迷離的狀態。”
“那就很頭疼了。”調酒員搖動調酒器附和說。
“趁沒有客人,能否聽聽我談此事?”
“不嫌棄我,當然洗耳恭聽。”
哪會嫌他?已經不知幾次了,衹要得到他的意見,沒有一個案件是不能解决的。
當我說明案情時,女侍們開始出現了。不久,消防隊長第一個來報到,他雖卸下製服換穿便服,但甚註重儀表的他,看來一派紳士模樣。
“喔,難得稀客,又有什麽惡作劇!”
“被聽見了?我們正在計劃放火燒消防隊呢。”
“喔,請高擡貴手,我會遭革職呀。”
說着他叫了一份蘋果酒,知趣地走過廳堂坐到窗邊去了。
正如我喜歡這位調酒員,我也很喜歡這兒的每一位會員,以及女侍們。衹要待在這兒,不論是消防隊長、農業博士、葬儀社小開,以及所有顧客,都會盡一切心意,使這兒的氣氛變成快樂融洽。趣味談話,愉快回憶,海外旅遊報告等成為中心話題。即使說錯話,也無人會拿出通貨膨脹、公害,或地震來煞風景。
調酒員沉默地拿出酒杯又擦拭起來,據說如此能使他集中思考力。我則慢慢品味淡緑色的基牟烈,無端地幻想,若是把一塊紅布蓋在調酒員身上,叫他蹲下,無疑將是一尊達摩法師。
“我想起兩三年前看過的一部推理小說,裏面設定的情節很相似。同樣地兇手也在命案發生的房間裏燒毀了錄音帶。小說中的探員則很疑惑,兇手為何不把它帶回傢中去燒毀,而要在現場燒毀。”
“嗯。” 棒槌學堂·出品
“您這個案件亦相同。兇手既然在房間尋獲到錄音帶,將它放進口袋帶回傢即可的。當天,衹是偶然地有你和岡先生兩位訪客,但如果你們早一步到達的話,兇手不是遭到非常的危機。若是有常識的兇手,决不會在現場燃燒東西的。”
由於我沒有看過這一類的推理小說,因此也沒有註意到此點,被他這麽一說也覺得頗有道理。
“等一等,若是如此想又如何?假定犯人與櫟原交易成立,櫟原拿出錄音帶讓對方確定之後,就在兩人眼前放火燒掉。櫟原說,你看我把證物燒掉了。當然,燒東西會冒惡臭,於是匆忙去開通風窗……”
“這樣雖也說得通,可是若是櫟原親自燒就有些蹊蹺。”
“為什麽?”
“因為那幢公寓的庭院有廢物燒毀爐。他並不需要在房間裏僥,衹要拋入廢物爐即可。據新聞報導,那衹煙灰缸是捷剋製的名貴器物。依此想,就顯得更不可思議了。”
“說來也是。”我虛心地接受了他的意見。
“正如你說,旁邊另有一隻不知何處的民藝品煙灰缸。若是櫟原燒的話,應該會在那兒燒纔對。就算不燒,衹要把帶子拉出來切成碎片亦可。不然交給對方亦可。”
“就是呀,或者把內容清除亦可。為什麽需要燒毀?關鍵一定在此。”
“關鍵?”
“把不必燒的錄音帶拿來燒,不得不令人懷疑兇手一定有其他目的。”
“那當然。”
我雖如此附和。但完全不明白調酒師話中的意思,我啜了一口基牟烈,等待他開口。
“燃燒錄音帶會冒煙,冒臭味。因此當然需要開通風扇。如果我是兇手,因故需要開動通風扇,又不欲讓警方察知此事時,自然也會在房裏燃燒會發臭的物品。不僅如此,還會打開回轉窗增加換氣效果。”
被點到盲點,我楞了一下,不覺把手中杯子擱下。沒想到,還有像這種角度的看法。
“可是,為什麽需要開動通風扇?”
“不,這僅是一種譬喻而已,開通風扇其實並無什麽意義。”他若無其事地說道。
期望甚殷的我,又端起酒杯,跌入失望中。
“也就是說,開動通風扇不具意義,兇手的目的在於開回轉窗。”
“打開回轉窗,又有何意義?”
“我認為打開回轉窗,對兇手有些方便吧。”
“方便?”
我欲喝,酒杯卻已空。我沒有再叫酒,代之以雙肘撐在櫃臺挺身問道:“方便,有什麽方便?”
“我是指,發射子彈的去嚮。”
“子彈?”
“若把回轉窗打開,子彈就可能被認為由該窗戶飛到外面。”
“不打開也能飛至外面呀,當然玻璃窗會有彈孔。”
“那樣就無法使人相信在換氣。為了沒有嚮那方向發射子彈,卻要令人相信嚮那方面發射過於彈,窗子非開着不可。”
“請稍等。你這樣拐彎抹角地說,我實在聽不懂。直截了當說,你意思是說,子彈並非嚮窗戶射擊的?”
“正是如此。”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因為子彈嚮窗外飛,纔找不到。再者若打到墻壁,應該留下彈痕。要是有彈痕即使我沒有找到,偵辦人員决不會找不到。”
“正是如此。兇手有把房間裏的子彈加以隱藏的必要。因此,需要假裝子彈越過回轉窗,飛到外面馬路。”
他的說明,我似懂非懂,捉摸不着。
“能不能再調一杯酒給我?”
“是。”
“究竟兇手是誰?”
“眼前放有民藝品煙灰缸不拿來用,偏偏要在捷剋製品貴煙灰缸裏燒錄音帶的傢夥。”
“啊好個我知道,反正別人的器物,要燒要敲破與他無關,可是政論傢、大學教授,還有那位電視製作人都具有不在場證明呀,這些都是我親身調查的事,不會錯。”
“為什麽?你好像很激動?”
門口處有人,銀行放款股長散發着發香走進來。
10
第二天,我一上班即由辦公室打了一通電話給小牧巡官,告訴他我已掌握真兇之事。我是明知他不會相信,但故意通知他的。果然不出所料,他嗤之以鼻地說:
“就算警視廳再低能,也不需藉助門外漢來破案。”
“那太遺憾了,我衹想以一個市民的身份盡一份義務罷了。”
“市民義務另外還有,譬如納稅便是,不知你有沒有繳納稅金?”
真是可惡的傢夥,講話這麽不客氣。好吧,到頭來不要後悔就好了。
於是我便再打一通電話至記者俱樂部叫出廣瀨記者。他是我仍當刑警在職時代,跑警察新聞的記者。不知何故和我志趣相投,也是經常到神樂坂的小吃店喝酒的夥伴。現在已頭髮稀疏,地位卻反比例地高升了。
“以好友之誼告訴你一件獨傢消息,能否先不問詳情跟我來?”
“真的?我立刻就去。”
不擺架子,不派遣年輕記者,輕快地親自出動,是這位記者的優點。
“地點,茶水車站靠水道橋出口,時刻下午一點。”
大約一點十分,我們兩個人相偕走入醫院,拜訪了佐倉瞳。醫院的伙食大概不合她口胃吧。餐幾上還擺着飯後的西餐盤碟。
“嗬,你還有事?”
“上一次打擾了,但還有些事要請教你。”
我簡單介紹了廣瀨。廣瀨卻不明白自己何故被帶來此地,而感到迷惘。
“有何指教?”
“命案當晚,聽說你是喝下你丈夫放下安眠藥的可可。這件事可是你自導自演的?”
剎那間,塗上鮮豔口紅的雙唇歪麯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槍殺了丈夫之後,自己喝下安眠藥的意思。”
“別鬍說八道!”
態度異常激烈。我瞥了一眼廣瀨。他嘴巴張得大大的,一臉啞然。然後他說:“你是否弄錯了。這位太太是不能走動的傷患呀。”
“是呀,我是連站立都不能的人。況且我愛丈夫,我有什麽理由殺害我丈夫?”
“也許這是我的想像,可能有誤。像你這般天生麗質的女人,說沒有一兩個愛人反而是稀有怪事吧。丈夫又是個醜男人,因此你萌起另覓新歡……”
“女人愛男人並非因他的臉孔或身材。女人是被他的誠實,正義感所吸引的。”
“幹勒索勾當的人,不能說他是誠實吧。”我毫不留情的一語道破,“幹脆說,櫟原是個壞蛋。正因為他是惡徒,所以當你提出分手時,或許他嚮你嗤之以鼻。也或許他搬出那些錄音帶來要脅你。當你的愛人知道你瞞着丈夫,還與三四個男人做出亂八七糟的事,知道你是那般楊花水性的女人,他恐怕也會喪膽而逃。因為誰都無法相信,錄音帶是偽造的。”
廣瀨戮了一下我的腰說:“不是亂八七糟,是亂七八糟。”
“別打岔,亂八七糟,亂七八糟還不都是一樣。”我睨了他一眼。
“因此,你對丈夫起了殺意。並且着手計劃如何去殺害丈夫而自己又不受嫌疑的方法。碰巧手邊有一枝手槍,因此這個計劃便以手槍為焦點了。”
“給我住口,別拿毫無根據的推理來栽贓。”
“我再說一句就要走了。當晚預定有客人來訪。你也察知那是有關錄音帶的交易。因此你想,若在此時將丈夫殺死,嫌疑將會落到來客身上。你認為時機已到,决定行動。”
“你說得好像親眼看見一般,很有自信嘛!”她扭麯了唇恨恨地揶揄道。
這一次廣瀨卻不發一言,緊閉雙唇傾聽着。
“你把輪椅停在屏風邊,將丈夫叫過來把他槍殺了。然後假造來客的行兇,燃燒了錄音帶。此際你不用民藝品煙灰缸而使用昂貴的捷剋製品,可見你頭腦相當靈活。燒毀的錄音帶,不論是民謠歌麯、爵士音樂都無所謂,反正燒成灰燼,內容無法辨明。反而警方會一廂情願地認定為恐嚇用的錄音帶。”
我把在現場燒毀錄音帶用意之矛盾,明確指摘出來。當然,這是調酒員所提供之參考意見,無人知悉。廣瀨雙臂交叉一臉感嘆之狀。而至此,佐倉瞳也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敗北,身心僵硬地沉默下來了。滔滔不絶地我展露了推理之後;卻不免感到十分空虛。畢竟,自己衹不過是調酒員的代言人罷了。
“不過,我一直無法瞭解的是,無法站立的這個人又怎麽能夠和堂堂的大男人搏鬥後予以槍殺?”
“她並沒有起身,因為她無法站立。”
“那麽,她如何能——”
“所以說,她坐着開槍,如果我是丈夫,被如花似玉的嬌妻示意親吻,也會欣然雙膝着地伸出雙手的呀。然後臉部挨近之際,猛然受到槍擊。”
“可是……”廣瀨還是不解地問道,“屏風的彈孔呢——”
“事先將它倒置過來即可。屏風後面不似前面有圖畫。或者藉口把燈光弄暗亦可。比如說要增加情調等。如此上下顛倒,爍原也不易註意到。”
驀然地廣瀨變成呆子一般了。昨夜當我從調酒員聽到此話時,也一定如他這般的白癡表情吧。
“那麽,殺人之後她又將它恢復過來的!”
“不錯。那面屏風雖有相當重量,但也非不可辦到的事。事實上佐倉瞳做到了。”
“可是也奇怪呀,如以那位置射擊,子彈應該會打到靠近地板的墻壁,可是找不到彈痕。”
“這一點,我也承認。”
佐倉瞳蒼白的臉,此時突然有了血色,她欲掙紮起來地尖聲叫道:“對,關鍵在此,我要你說明這點。”
“你是聰明絶頂的女人,這一點當然不會掉以輕心。衹要事先在屏風後面放置海綿之類的墊子即可。子彈會陷入當中,事後再挖出來,重要證據便可完全湮滅。”
“如此說,儘管去尋找海綿墊子好了。因為我是不能踏出門口一步的人。你推理如果是事實,一定在傢中能夠找出子彈纔對。如果找不出來呢?你叫我受到如此嚴重的侮辱,總不會再叫我忍聲吞氣不控告你吧。”
“不必搜索房子,因為你已經把它帶出外面了。”
“鬍說,我是無行動能力的人。”
“不能走動也能帶出。”
如果是職業演員,此時我可以誇大其辭地表演一番,然而我卻衹是一介私傢偵探,故衹以淡淡口氣說:
“說海綿墊子衹是比喻。能不受註目而又能光明正大攜帶出來,類似海綿墊子的東西,便是你枕頭下的那衹粉紅色枕頭,把枕頭套剝開看看,裏面應該有那顆子彈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