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密室
1、
解剖房刚完成了一件解剖工作。是由区公所转送过来,倒毙路边的无业老人,
已判定致命的原因,现在蒙上一张白布,静躺于解剖台。解剖房内的四名男女,
持续近一小时的紧张终于解除,他们正喘了一口气,松懈下来。
正在洗手的天野教授,把视线投向窗外暮色渐浓的大学校园,忽然他回顾身
边的浦上文雄问道:
“香月小姐今天怎么啦?”
香月惠美是医学系法医组的女生,每次解剖都担任记录,深得天野教授的疼
爱。
“我也不晓得。”浦上偏头回答:
“听说她上午九点多接了个电话外出后,就没有回来。”
“早退?”
“没有,她只说要出去一下。”
“喔。”
或许是有感而发,教授面露阴翳说:“最近不详之事特别多。”他把担忧的
事化成诙谐的口吻,然后拿起毛巾擦手。
取下口罩的老教授,鼻下留着短须,使他的脸显得更加严肃。事实上,他是
典型的拘谨学者。每每对门下年轻学子慨叹,战后道德的沦丧,并训诫不已。
“待会儿我去看看。”
“这样才对。”教授担忧地点头。
伊藤路子停下收拾笔记用具的手,充满感情的双眸凝视前方,并侧耳倾听师
徒两人的问答。直到担任解剖助手的夏茂叫她,她才筱然惊醒。
“你说什么?”
“什么?我已说了三次了。”
“对不起,我正在想一件事。”
路子耸耸小巧的鼻子,勉强做出微笑道歉。
夏茂十分了解,这位娇小玲珑、发质柔美的女人的心思。她被美艳的学妹抢
走浦上,心有不甘,至今仍对浦上依依不舍的焦躁,再加上还得朝夕见面之下,
思念之情,更是有增无减。
研究生身分的伊藤路子,比起大学部的惠美,学识经验都较为丰富。但是如
今,她深深地体会到,学识素养对虏获男人,毫无用处。她擅长运动,身材均匀,
朱唇皓齿,以日本人的标准她算是相当丰满。但,这些都敌不过香月惠美之娇美。
“什么事?”
“呃,我倒忘了。”
夏露出微笑。他的笑似乎在告诉路子:浦上这种男人有哪一点好。同为天野
教授之优秀门生,两人可说是注定的竞争对手。此次,浦上超越了他,被选定明
春派赴西德留学后,夏有更加奚落对手之倾向。夙愿无法达成之失望,路子并非
不了解。但,看到他态度如此恶劣,难免感到非男子汉之风度,而轻蔑他。天野
教授第一线上的这四位男女,说来有如时下人间社会之缩版:互相憎恨,互相倾
轧。
教授回研究室后,路子接着起身,靠近浦上身边,“我等你好不好?”讨好
般悄悄问道。浦上无情地摇头。
自从浦上甩了她之后,昔日对她的那种欣然笑容,已消失无踪,只处处显示
冷漠与不悦。镜片后的清秀眼眸,发出冷澈的光芒。大而圆的鼻子,似乎也对她
傲然鄙睨。路子感到十分不解?自己怎会只因献上童贞,便对这个身材高大却不
讨人喜欢的男人,如此割舍不去。
她走出解剖房,在准备室脱下白色手术衣,然后提起皮包。却又忽然止步,
回到椅子坐下来。她并不是要等浦上,而是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她茫然地坐着眺
望逐渐暗淡的校园,夕日和浦上并肩走过小径之情景,无端甜蜜地掠过她心头。
另外两人,仍有事待办。根据解剖记录,填写尸体检验书和死亡诊断书,呈
请教授署名盖章,是浦上的工作。夏的任务则是联络葬仪社,订棺木,将解剖的
尸体入棺。
浦上收拾完解剖用锯、铗、刀子等后,由解剖房走出,刻意地忽略路子的存
在,往桌前坐下做他的事。随后出来的夏,看到路子还在,睁大了眼睛露出诧异
神色;然后点上一支烟,边吐烟雾,昂然摇摆着芋头一般的头,消失于门外。
浦上不做声,故意发出响声写字,似乎在夸张他的不悦,也似乎在冲着她而
发,路子伤心地注视着他那眉头紧锁的前额。
不久,浦上掷下笔,边检视报告书,边吹干墨水,然后脚跟重重地敲着地板。
不知他焦虑什么,也不知他何故失去平静。至夏回来,他至少看了三次手表。因
为按照规定,负责人不可留下尸体离开。他的如此窘态,勾起从前在银座咖啡厅,
等她姗姗来迟时的情景,令她感慨万千。
经过约十分,体格短小的夏,背负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棺木回来,当他通过两
人身边时步伐踉跄了一下,便自嘲地说道,“中午好象没有吃饭呀”进入解剖房。
胡说八道,明明吃了几分面包,路子心中啐道。
夏由里面关上门的同时,浦上便起身夹起卷宗,便匆匆往研究室走,去呈请
教授盖章。
路子仍旧独坐沉思,夏又从解剖房出来。
“呃,肚子饿了。尾曲这家伙怎么还不来?难道浦上忘记联络啦?”
浦上去研究室途中,例行先去校工室先联络尾曲说这里的解剖已结束。尸体
入棺,实质上由尾曲一手包办,夏只从旁监管。
夏把手伸入白衣内摸索一番,掏出压扁的蝙蝠牌香烟,递一支给路子,自己
亦叼了一支,坐上桌子摇摆双脚抽起烟来。然后吐出粘在唇上的烟丝,唐突说道:
“你的心情我十分了解。”
“我不需要人家来同情。”路子坚决答道。
说着她注视有讨厌女人风评的这位医学士,肌肤粗糙、枯黄,眉毛淡稀。另
外还获有精于打算,策士型人物风评的这个男人,奇怪地对女人,从不表示兴趣。
甚至有些医学系女生,私下表示,和夏先生同房过夜都不必担心。
当路子将一支烟抽完,尾曲已来到。
2、
翌日,即十二月二日中午过后,为了准备数日前预定的解剖,浦上和夏相偕
走向解剖房。
在偌大大学校区,解剖房似乎受到特别冷淡的待遇,孤零零地坐落在校区西
北角落。由于从大学附属医院到研究室,徒步需将近十分钟路程,医学生们谑称
他为“岛”,有人流放至“岛”,即表示解剖房将添加一具尸体之意。
明治十年落成的这幢房屋,已有将近八十年的历史。但红砖砌成的墙壁,至
今仍坚固无比。也许再过五十、一百年都无须修护。它有如置于小器皿上的红学
美,只由数条直线构成,说简单朴拙,无气派亦可,只见古旧赭红色砖块之推积,
泰然自若地盘脚端坐着,不无旁若无人之感。
出入的门是坚木造的开启式双片门,附装有粗铁条门闩,更显出它的时代性。
从前门板上剥落殆尽的油漆,看来,大学当局任由它老旧而不加工,若以好的方
面解释,则不无保存原来古色古香之意义。
在此,似乎有将解剖房全盘介绍一番之必要。
站在门前为中央磨损略凹之大理石地板,打开门扉,入门处为两平大的准备
室。准备室正面有通往解剖房的单扉门,左右墙壁各有一面窗户。写字桌两张,
椅子四把,另有小型书架一个。
解剖房,大约十平,是纵深的长方形房间。全房共有五个窗户,装铁格子的
窗户,正面一个,左右墙壁各两个。准备室,解剖房的水泥地板上都有油布。天
花板,墙壁则为一色的白油漆,十分单调。有如监狱牢房之肃杀冷酷。中央有一
座长方形解剖台。另有两部小型电暖气,记录桌、椅子各一张。
浦上走到入口处门前,打开挂在门闩上的锁。这把锁很大也很坚固,是个拨
号式锁,一般也称它数字锁,若不谙数字号码即无法打开。夏在此时,站在稍远
处,观看浦上的动作。
取开锁后,便将门闩往一边拉,今天倒有些不寻常,比平时来得顺畅,浦上
感到诧异,低头一看,不知何故铁条全部涂有一层油脂。油渍并滴到大理石地板。
“怪事。”
浦上呐呐道,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也不怎么在意地打开门,走入准备
室,并随手按下墙上两个开关。准备室、解剖房的电灯立即亮起来。玻璃窗户外,
另装有木版窗。因此若不打开木版窗,即使白天室内仍然黑暗。
夏把折叠式皮包放置桌上,由墙上取下白衣穿在身上。浦上则由口袋掏出薄
型钥匙,插入解剖房内,将他打开。但是相继走入解剖房的两人,立刻呆住了。
呈现他们眼前解剖台上的,是被切割,沾满血迹的女人头颅与手脚,乍看之
下,这些令人有闯入服饰假人工作房之错觉。
楞了一会儿,浦上便恢复过来。他抛下仍呆若木鸡的夏,踏着踉跄步伐,由
左边绕过解剖台。而就在解剖台下地板,又发现了异物,数一数,大小合计共有
五个。每一个都由油纸包装,用麻绳捆绑着。一件如邮寄包裹堆的旁边,还掉有
一支剪刀。其中最大者颇具重量,压一压则具有弹性。浦上立刻察觉出小包内容,
无疑为切成块状之人体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夏似乎亦清醒过来。他亦蹲在地板,检视成叠的纸张。
“这可是油纸和报纸。”他压低声音说。
“别碰它,非立刻向警方报案不可。咦?”
他俩同时注意到,掉在记录桌底下的方形脚踏车手电筒。那是干电池手电筒,
为减弱光量,还以手帕蒙着。开关还在ON上,仍旧透出淡黄色微光。
他们的视线再度投向地板。并在解剖台下找出一把白色冰冷的手术刀,以及
一个麻绳圈。依此推测,嫌犯在此做什么,十分明了。凶手嫌天花板上的电灯太
亮,而使用脚踏车灯工作。是否有了预料不到的阻碍,或感到危险,事没做完便
匆匆逃逸了。
重新观察解剖台。台上搁有沾满血迹的外科锯一把,手术刀五把。脸朝下的
头颅、由关节部分截成三段的左脚、右臂上肘、左臂上下肘,毫无秩序地散乱着。
依此看,似乎出自毫无解剖观念之外行人,但从切割的刀法看,却又手法高明,
明显地出自解剖或外科等专家。
默默伫立的浦上,此时透过厚重砖墙,听到高昂但哀怨的黑管吹奏声。许是
年末大拍卖之街头音乐队。但他却如处身墓地中,忽闻尘世喧嚣似地,平时听来
俗不可耐之吵闹声音,现在传到耳朵却感到十分的亲切。
头颅,依发型可断定为绮丽年华女人。从刚才一直爱看又害怕地窥视着的夏,
到此时才惊跳起来:
“咦!咦!可不是香月小姐!”
“真的!”
浦上苍白的脸,似乎更加苍白了。他于是聚神注视。毫无疑问,她果然是貌
美出众的香月惠美之头颅。
“好,我去报警。”
浦上瞥了一眼倚靠在记录桌勉强支撑身体的夏,急促夺门奔出。碎石子路奔
跑不易,他立刻便喘起气来。夏也随后跟上来叫到:
“留下我一个人太残忍了。”
此刻,浦上和夏,再也顾不得失去冷静态度的医学专家,是如何的丑态毕露
了。
3、
田所巡官接到报案,立刻率领一组干员,乘坐吉普车,赶到解剖房门前。然
后等待鉴定课拍照人员,由各个角度拍摄现场胶片完毕后,才缓缓蹲下来,打开
地上的油纸包。他仔细的保存绳节,切断麻绳,打开油纸。油纸下面是渗有血迹
报纸。再打开报纸,苍白丰腴的大腿露出来。如此,一包一包的五个纸包全部打
开。结果,内容为:大腿、下肢、足踝,以及右臂下肘和手掌。
“奇怪,怎么没有身体?”
田所自言自语地说着起身,转眼向解剖台,并以下颚数了一下,头颅、左臂
上肘,切成三节之左脚,然后是右臂上下肘,合计只有七个部位。
“左手掌也没有。”水源刑警附和说。
当两人四周查看是,正在打开记录桌下方橱柜的刑警,急急叫了田所的名字。
两人走前一看,装身体的大油纸包,和装手掌的小油纸包,也由麻绳捆好,和放
在冰箱中的洋火腿,塞在橱柜之中。
“呃,这是......”
田所把“什么东西”下半句话吞下去不语。田所手上拿出来的东西,是塞在
大油纸包旁边,白色如同卡片之纸片。
“货签。”水源刑警说。
那是一整叠的寄货纸签,数一数,整整二十张,似乎一张都没有使用过。
田所迅官苦涩着脸将它放置记录桌。货签也好,油纸也罢,这些任何商店都
出售的东西,追求来源困难,追求购买者更是难上加难。
“只要有一张,写上受货人就好了。”水源刑警一厢情愿地说。
“不错。我们必须查明,这些小包打算寄往何处,为何要寄这些肢体?”巡
官双臂交叉说着。
寄送分尸肢体本身即具甚大危险,凶犯甘冒风险欲寄送,似乎隐藏着重大关
键。要寄给怀有深仇大恨的人?邮寄尸体耳朵的一篇侦探小说,掠过田所的脑际。
“可是,这个家伙似乎遇到什么危险,才会逃得如此匆忙。”水源刑警毫无
顾忌的大声说着。打断了田所巡官的思考。
“恩,有必要查明什么事故令凶手终止了分尸。脚步声逼近?或分尸太费时
间以至天亮了......”
“虽不能一概而论,看他连脚踏车灯都来不及关掉而逃,一定非常匆促。”
田缩巡官默默点了头。面带紧张表情,剪下新发现的大包麻绳。打开油纸,
除下报纸。正如预料,包裹内是年轻女人的躯体。
在美术展览会场所看的人体雕塑品,所展现的是强烈的人体美。但生命被夺
的真正女人胴体,她的年龄愈轻,它呈现的丑陋则愈强烈。不管想象力多强,还
是无法在脑中拼凑昔日这位女人之美艳。
令人感到更悲惨的是,一刀毙命的插入心脏之刀痕。
“手段真残忍。”
田所嗫嚅着,紧抿着他如刀片一般薄的双唇。
接着,巡官便检查堆放在地板上的十四张报纸,有每日、读卖、产经、东京、
朝日等多种。可看出凶手的谨慎及避免由此留下任何线索的用心。但是,日期却
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以后者居多。最新的一张是包左掌的日本经济新报,那是昨天
十二月一日的晚报。
“这是第六版,水源刑警,你立刻打电话去问,第六版几点印出,几点送达
贩卖店。”
“是。”
水源刑警大步走出。巡官赶忙叫住他,再吩咐道:
“我想借用这个房间的钥匙,你去找保管的浦上医学士。顺便去找天野博士,
告诉他调查即将结束,请他来验尸。”
接下来巡官便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六把手术刀及铗子、麻绳等用具。手术刀、
铗子等都是新的,因此要查明所有人,非调查每一家医疗器具店不可。在此亦能
窥见凶犯计划相当周密。鉴定报告说,检查不出任何指纹,凶犯一定戴有橡皮手
套。
水源刑警大约过了十分钟便赶回来。天野教授、浦上亦相继进入准备室。
“辛苦啦,结果怎么样?”
“报社那边说,第六版是最后一版,印出时间为下午六点五十分。最近贩卖
店出售时间为六点五十分至七点左右。昨天的情形也相同。”
“六点五十分印出,五十五分发售......”巡官边记录着继续发问,“恩,
谁接的电话?”
“编辑部。”
“好,那我可以断定,做案时间为七点以后。喔,天野教授,请多多帮忙。”
教授遭到香月惠美被惨杀的打击,显然已失去往日的奕奕神采。他默默点头。
眉宇间显出科学家的坚毅,立刻步入解剖房。
解剖房的门一关,巡官便转向水源刑警,“钥匙呢?”
水源刑警还没来得及回答,浦上便由后面站出来说:
“水源先生说用借用钥匙,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担负解剖房钥匙的一切责
任。除非大学当局许可,我不便交给任何人。”
巡官默然注视他。是个狡猾、冷酷的人,大而张开的鼻子,也显示出他的好
色。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受困扰的是我。我要先声明,这事不是我做的,但
钥匙从来没离开过我身边,昨夜亦如此。我还要再补充一点,这把锁的数字排列,
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知道。”
“呵呵,你是说,凶犯不是从门口进入的?”
“不,我这个外行人哪敢如此断定。只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可能打开第
一、二道门锁这件事。”
“这么说,他如何能进出?”
“这个嘛。我的意思是,凶手绝对无法打开门锁。因此,凶手有可能是拆开
门闩合叶。或者干脆旋开门闩的螺丝钉。”
“有道理。那么请教你,是谁上油,使门闩容易滑动的?”
浦上呆了一下,住口,眨眨眼:
“这件事,刚才和夏君一起开门时我也注意到了。但是谁上的油,我也不知
道。”
“昨天呢?”
“昨天......”浦上稍稍皱眉,“没有,我还记得昨天傍晚关门时,门闩还
发出叽喳声令人讨厌。”
“什么时候关门?”
“解剖完毕出来,大概四点多。”
“谢谢你,得到不少参考。那么,在你的监视下让我试试开锁可以吗?若要
向大学当局申请,太浪费时间了。”
“这个......。”
当浦上迟疑不决时,天野教授由解剖房插嘴说:
“浦上君,没有关系,我会替你解释,你该协助调查。”
“是。”浦上向解剖房回答后,转向田所巡官讥讽地说:
“那就先教你数字程序。这么一来这把数字锁,便失去存在价值了。”
说着浦上领先走出。然后等待田所巡官和鉴定课员出来,把挂在门闩的数字
锁取下,拿在手上,然后用右手转动。
“先向右转动至3,接下来向左转至0,再右转8,左转6,右转1......。”
他边念着边把转盘旋转至各个数字刻度,锁便无声地开启了。
田所接过手,好奇地检视后说:
“确是坚固又精巧的锁。右3左0右8......”
念念有词,试了几次,田所才满意地交给鉴定技师说:
“你看,如果不谙数字配合的人,要一组一组地按序试开,全部有多少组
合?”
“排列组合嘛,等一等。”
技师利用手掌写着数字盘算一会儿后,看看田所说:
“同样数字是否重复,结果不同。大致有数万组合到数十万组合。数量庞大,
正确数目一时也算不清。”
“恩,试一次组合,若费时五秒,假定二十万次......。”这次,田所计算
起来,“......要十一天半时间。”
“对。当然,第一次碰上答案,和第二十万次碰上答案,概率相同。但以犯
罪场合而言,不能依靠如爱国奖券那般的侥幸来计算。”
“不错。你立刻调查一下,除了刚才所做的组合外,是否另有开锁的数字组
合。此外鉴定能否使用仪器开启的方式。”
田所巡官吩咐后,转向浦上:
“请问,这扇门本身的门锁,怎么啦?”
门板黄铜把手下方,田所手指处有一钥匙孔。
“这门锁,许久以前便不堪使用了。那是我上此大学以前的事。”
技师立刻插入前端有钩的粗铁丝,结果的确已生锈转不动。田所点头,再去
查看门闩的润滑度。左右拉门闩几乎没有阻力,滑动顺畅。他还向技师借用放大
镜,费时甚久的查看固定门闩的螺丝钉与合叶。
“合叶,门闩都没有卸下过的痕迹。好了,再来看看内部的门。”田所起劲
地说着,大家回到准备室。
准备室与解剖房间的门,是俗称平门的大型单扇门。这道门,似乎最近才换
过。它的乳白色光泽,以及透明玻璃的把手,显得光鲜亮丽,但与周遭古旧的气
息,有点格格不入之感。
“浦上君,这扇门是最近换装的?”
“大约三个月前,因为旧门破旧不堪才换新的。”
“三个月前。旧门是自然损坏,或者有人故意破坏的?”田所似乎介意换门
之事。
“是古老而损坏的,不换也不行。”
“恩。”田所煞有其事地点头后问道,
“强烈主张要换门的人是谁?强烈主张或许太夸张,总之有人积极主张此事
吧。”
“虽然不能说积极主张,但是伊藤小姐叫总务课主任来看过。”
“旧门的钥匙是什么样的?”
“因为是明治时代的制品,当然十分简陋。”
巡官又点了一下头,从浦上接过又薄又小的钥匙,插入平门锁孔,试了几次
后说:
“这个锁孔里没有上过油,也许很灵活不需要吧。”
田所巡官同时又仔细检查过合叶,若有所悟地说:
“浦上君,检查结果显示,凶手并没有对合叶动过手脚。也就是说和你所说
相反,凶手若不是打开门锁,便是从窗户进出。”
浦上镜片后的修长眼睛急促眨了几下,欲言又止,巡官却不予理会,检查准
备室的两面窗户去了。
关于窗户,前面已略提过,内侧为双片推出玻璃窗。外侧除装有同样双片推
出的木板窗外,在此双重窗户中间,还装设有铁格子。
“防备十分森严嘛!”
田所的问话,感叹不如诧异的成分大。
“是的,从前准备室还当标本保管室时代,据说曾经遭过两三次偷窃,才装
上铁格子防备的。”
“有贼进来偷窃标本?”
“是的,那个明治初年扬名一时的毒妇高桥阿传,死刑后便在此解剖。当时
泡在酒精中的内脏之一部分,即连瓶被窃。现在校庆时展览的据说是赝品。并非
一般窃贼偷的,可能是变态性收藏狂。”
浦上虽如此回答着,内心似乎有其他心事,表情显得痴呆。田所巡官嘴上虽
也应着,眼睛却十分锐利地查看窗户每一角落。玻璃窗,木板窗都十分紧,上下
栓都插得很紧,并无一丝疑惑的余地。铁格子直径有一点三公厘粗,相隔仅五公
分,推拉都丝毫不动摇。不久,田所便放弃了检查,稍站开取出手帕拂下衣服的
尘土。
接着他又进入解剖房,教授正俯身于解剖台,聚精会神于验尸。田所巡官,
对此房的五处窗口都做了彻底检查,得到和准备室相同的结果。表情逐渐变得凝
重的浦上,获悉最后一面窗户亦毫无异常时,吁了一口气,指一指天花板说:
“巡官,你看那个洞怎么样?如能从仓库搬来梯子,也能爬到屋顶的。”
“那是什么洞口?”
“通气口。”
“一般体形的人能从那里出入吗?大小有多少?”
“我从前在图书馆看过蓝图,但忘记了。老师,您还记得吗?”
教授默默仰望了一下天花板,提不起兴趣地摇头说,“我不知道,去问建筑
系的浅井教授好了。”
“我去问。”一位刑警轻快地走出。
“除非猴子,一般人哪能从那里进出。”
“哈哈,爱伦坡的故事?被害者为女人,又是密室,接着便是贫民窟啦。”
一旁的年轻鉴定课员,发出轻佻笑语。教授对于疼爱的美貌学生之死,受到
如此调侃,似乎十分不悦,毫无笑容地摇头说;
“不可能,小型的日本猴也许能,但也无法将被害者带入。即使头部能进入,
肩膀也会堵住。”
浦上鼓着双腮,一言不发。巡官瞟了他一眼,突然提高嗓子说:
“除此而外,和外部有连接的只有下水管,自来水管,瓦斯管三项而已,难
道还有地下道不成?”
“也难说。因为这是明治初年的建筑物,或许有。如有必要,可把油布剥开
来查验如何?”
看到技师一本正经地如此说,浦上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说:
“别胡说了,哪有什么地下道。去图书馆查看建筑资料即可明白的。”
“查资料,不如实地勘察较确实呀!”技师温和但毫不妥协地答道。
不久,水源刑警回来说,通气口为二十公分见方,离地高度四公尺五十。
“这么说,凶手的出入通道,可说已经限定了。也许胡来,但真有必要剥开
油布来勘察地板了。浦上君,你以为如何?”
4、
从当天晚上至翌日十二月三日,侦察中得到了不少结果。在此,首先记述天
野教授的检验报告:
一、现场发现的被分尸肢体,全部属于香月惠美。
二、死因为深达九公分至心脏的刺伤,几乎为一刀毙命。凶器是手术刀,或
类似手术刀之刃物。其他部位无受伤痕迹。
三、行凶推测时间,十二月一日上午九时至十时。
四、尸体分解,出自熟练者。
五、凶杀时刻与解体时刻有数小时相隔。由解剖台少量渍血之特点观之,杀
害现场显非解剖房。凶犯似将血液流光后之尸体搬入解剖房,再加以解体。
六、被害者怀有身孕一个月。
杀害现场非解剖房此点,从一日下午此地执行解剖之际,并无异常,可做证
明。
验尸报告一出,侦察刑警立刻出动寻找凶杀第一现场,以外地很快便寻获了。
大学校区后方,为与文教区不甚搭调的温泉旅馆区。在该风化区末端,即邻
接大学围墙的死巷里,有个安全经济会分店的地下室,便是本命案的第一现场。
前年夏季,这家民营的金融机构--安全经济会,曾大肆宣传,喧腾一时。但由于
不法经营,被政府以违反金融条例遭致停业处分,而闹了一阵子以后,这家分店
随即关门成了一间空屋。
香月惠美可能是接获凶手电话,被引诱到这个地下室来。由于她的被害,地
板以及一面墙壁,已染成一片血腥。从惠美轻易应邀赴约一事看,凶手可能为她
所熟悉的人。在这样的旅馆街地区,凶犯之举动及被害者之影姿,并不会受到特
别注意。凶手选择此地点,可谓相当高明。
另一方面,鉴定人员再度对解剖房做了彻底检查。油布剥开后,地板为厚厚
的水泥地,不但没有地下通道,地板、窗户、房门、天花板等,也无任何新发现。
他们唯一的收获为“惊叹”,他们由衷赞叹明治时代的工程师,如何具有工程良
心,解剖房建筑如何坚固之事实而已。由此也判明,凶犯除了打开门锁出入外,
别无他法。
而数字锁的检验结果亦判定,除了一组合之外,并无其他开启的数字组合,
同时使用仪器亦无法打开。现场遗留品都是新的,由此方向的侦察,毫无成果。
也就是说,这些资料显示,除非打开门锁并无他法,这也成为缉拿凶手的唯一指
向了。
三日上午,田所巡官再度前往大学时,这些侦察资料大致上已查出。他在准
备室首先传讯了工友尾曲。
尾曲,四十岁,肌肤黝黑,虽将近六尺高,但胖胖的身材看来只有五尺五。
他最大的特征为脸部:两个月没有理发的光头,金壶眼,及浮出几条皱纹的宽润
前额。
巡官还记得,某周刊杂志曾经刊载过“与尸体同眠”题目之猎奇记事。但是,
从昨夜以来的探察得悉,此人尚有杂志不曾披露过的秘闻。
天气不热,尾曲却从腰际抽出古旧的毛巾,频频擦拭额上的汗珠。
“坐下来吧!”巡夹采高姿态地说:“据说,你常和尸体同眠一床?”
“刑警先生,您大概看到‘周刊日报’的吧。那可是夸大其辞,其实并没有
常常呀!”
“你不觉得害怕?”
尾曲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露出猥琐微笑,“如果害怕,什么事都会害怕。就
算路边的小碎石也会感到害怕,反之,如果不害怕,什么事都无所谓害怕的。”
“尸体和碎石子不一样吧?”
“也许。我不懂深奥的理论,但我不怕尸体。刑警先生,你我虽然不同,但
早晚也都会成为尸体。自己害怕自己,不象话吧?”尾曲搬出歪理来。
“尤其是美女,不怕您见笑,那可是美妙到极点呢。当然碰上美女的机会甚
少。”
他似乎是头脑简单的人,非常自豪与尸体同眠之事。
“说到美女之事,”巡官把话题引入正题,“是你杀害了香月惠美的吧?”
“乱说,您可别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她被杀的地点就在附近,你偷溜一下便能来去的地方。”
“真是胡闹。刑警先生,我有杀死那个女人的特别原因吗?"
“不容你说没有。某次你与女尸同眠时,撬开尸体口腔拔取金牙,被香月小
姐识破吧。她如果报告天野教授,你将会立刻被大学开除。工作、住所俱失的你,
立刻将沦落为无业游民。幸好香月小姐没有揭穿此事。但是,天下最莫可测者,
秋天与女人心,谁知何时,她会改变心意告诉天野教授。在此情况下,你被怀疑
杀人灭口,是无可奈何之事。或者,你那天晚上有不在场证明?”
尾曲张着那对金壶眼,拼命压抑激动的情绪,不久鼻尖冒出一粒粒的汗珠,
他抗辩道:
“刑警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说此话?毫无根据地捏造此话来吓唬我也没用的。
我尾曲,不是那么容易便投降的人。”
巡官睨了对方一眼,缓缓由内口袋里拿出桃红色的小册说,“我并非胡说。
香月小姐的日记有记载。你难道忘记了四月十日这个日期?让我来念念给你听。”
“不要!不要!”尾曲猛烈摇手地叫道,“他妈的!这个丫头,看来温顺善
良,却是个佛面心恶的夜叉。”
他汗脂渗出。嗫嚅痉挛,激动异常。
“刑,刑警先生,那是谎言,是那个女人捏造出来的胡言乱语。那种事若被
相信,还得了。”
“香月小姐有中伤你的理由吗?”
“我怎么知道。刑警先生,您好象已断定是我干的。可是,那晚我在太平间,
除上厕所外,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呀,您可以去问问别人。”
尾曲说着再度以脏兮兮的毛巾擦着脸。
5、
矮小的夏却是个令人生厌的人,有喃喃自语的习惯。他一到便取出蝙蝠牌香
烟,点上火,跷起二郎腿摆开架势。
“昨天,你和浦上君打开此门时,有没有感到奇异的事情?”
“......呃,很可惜,没有。”
“前天傍晚,离开此地时,浦上君有没有可能忘记上锁?”
“不可能。上外面的数字锁,我,伊藤路子,尾曲都在场看到。”
“这里的新门锁呢?”
“我和尾曲抬棺木先走出,所以不知道这扇门的事,但伊藤小姐应该知道。”
“棺木要送到哪里?”
“附属医院四楼有太平间。四个人一起抬到那里,留下尾曲守灵后便回家。”
“马上就回家?”
“浦上君立刻便回家啦。我和伊藤小姐还上了香,大概坐五分钟才离开。”
“你认为伊藤小姐如何?”
“她是好人,我只有这一点看法。”
“听说,你对异性毫不感兴趣?”
一直对答如流的吓,到此时筱地噤口不语了。接连猛吸几口香烟后,干蜡般
的脸孔才呈现赧然的苦笑。
“说实话,那是太夸奖我了。我并非圣人或木石,身为男子汉,面对异性岂
有不动心之理?只是圣人君子之风评一旦传开,即会受此束缚,不能随便行动罢
了。对于我本人,却非心甘情愿的。哈哈哈。不过,目前正处于非全神贯注研究
不可的时期,这样对我未尝不是好事。”
被奉为圣人君子,却心不甘情不愿的,想到夏的内心,即使站在听众立场的
田所,也不免有难为情之感。
“你知不知道数字锁的号码组合?”田所不在意地转移话题问道。
“不知道。浦上君这一点非常谨慎,绝对不可能泄漏。不,说他谨慎或许是
语病。他只不过是为了不辜负教授的信任,战战兢兢罢了。”
夏露出枯涩表情,然后用下巴指指那扇平门:
“即使那扇门的钥匙,不仅不给别人摸,甚至不让外人看。”
“我明白了。顺便请教你,一日晚上的行动。”
夏顿时扬起眉毛,口吻变得十分不悦,“什么?警方认为是我干的?”
“不不,这是针对所有关系者的例行问话,不必介意。”
“原来如此。但站在被审问者立场,即使清白,亦会感到不愉快的。那天晚
上我和平常一样,回宿舍睡觉了。”
“你租的房子,能不能不被别人发觉地出入?”
“你有怀疑起我了。我可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因此无可奉告。”
夏说着,皱眉吸起已燃至手指的香烟。
6、
伊藤路子,由于留一头长发,更显得娇小玲珑。为了弥补这个缺点,她穿着
赭红色高跟牛津鞋。
橘红色毛线衣,深红色宽大百褶裙,以学生身份,穿着如此鲜艳,是为了吸
引浦上的注意吗?她虽非美女,却也非貌丑。虽然现在为了一个男人,陷入爱情
苦海中,其实她的性格,与其说感性,毋宁说为意志力强的理性女人。
“你对被害者香月惠美,有何看法?”
“她长得很美。女人一旦美艳如她,即使早死也无憾才对。虽然横死是不
好。”
“她横刀夺走你的爱人浦上君,你作如何想法?”
“作何想法?应该说心情复杂吧,一方面她既然如此美,被抢走也无可奈何。
另一方面当然心有不甘。”
语气恬淡,不含一丝感情。
“你不因消除了绊脚石而感到称心?”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明白?香月小姐一死,浦上君不就回到你身边。你没有如此
想过吗?”
田所抱起甚大兴趣,观察她将如何反应。出乎意料,路子垂下肩膀嗫嚅着肯
定:
“是有这个想法。可是,我没有杀她。”
巡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浦上君现在陷入非常不利的立场。因为只有他
一人握有钥匙。但是,他若把数字锁的号码组合泄漏给别人,或者疏忽保管钥匙
之责,凶手便有他人之可能性。你说如何?”
她垂下眼睑,稍稍思考后,抬头摇了摇说:
“他对门锁的事非常神经质,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
路子的回答,有意无意地将浦上更进一步推向有罪的境地。
田所紧接着问道,“你前天晚上七点至昨天早上,如何度过?”
“我?没有做什么。只是情绪低落不想做任何事情,十点后便睡觉了。”
“还有,解剖完毕后的傍晚,你记不记得这个准备室与解剖房之间的门,浦
上君有没有上锁?”
“锁了。他拉出钥匙后,握住把手推了两三次才放手。平常他是如此试的。
但那一晚,他做得特别粗暴,所以特别记得。”
“听说,你主张换这个门,有什么理由吗?”
路子吃惊地注视了对方一会儿,刹那间又恢复,摇摇头说:
“没有理由。旧门已损坏至不成样子。就算我不提出,也有人会提出换装
的。”
“前天傍晚离开时,你还记得浦上君锁上外面的门吗?”
“是的,他上锁后也拉了两三下。他这个人猜疑心重,在那种场合也会表露
出个性。”
路子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了对浦上之批评。田所没有理会,紧接着做了最
后询问。频频改变问话方向,是田所巡官的得意技巧。受到眼花缭乱询问而感到
眩惑的嫌犯,偶尔会说溜嘴。
“租屋在神保町?从这里搭电车只十五分钟路程,夜半能不能偷溜出来?”
“虽然很困难,若经过院子或许可能,但我还没有试过。”
她的回答十分镇静。但在此询问中,她手中的手帕已被捏成一团了,这也没
逃过田所的目光。
接替而来的是浦上。他似乎十分明白,事态进展之不利性。他眨着厚眼镜下
稍肿的眼睛,一开始便显得有些紧张。
“你知道香月小姐怀孕的事吧?”
听到此问话,他立刻变了脸色,却只白着眼睛不肯开口。田所看到如此便露
出微笑,因为此刻最佳手段便是让对方发怒。
“她逼你结婚,你却坚决主张堕胎。香月小姐于是奚落你,说你是采花
贼......”
“请等一等,什么是采花贼?什么叫做采花贼?”
“别那么生气嘛。也许我的说法不对。但香月小姐的日记里有这个意思的记
载呀。她想拿肚子里的孩子来缠住你,因此打算排除一切困难生下来。或许是我
的想象:当香月小姐肚子挺出来后,你们的恋情,不可能不被天野教授发觉。你
当知道,他是个冬烘先生,是不会接受你的博士论文的,甚至你的前途也将为之
断送。因此,使用你最拿手的手术刀,一刀刺下,也许你没有想到她会留下详细
的日记。”
“胡说,你这个人真没礼貌,我要告你诽谤罪。”
浦上十分震怒,来势汹汹的。田所把喷在脸上的唾液用手帕擦干,继续说:
“没有关系,我只是照事实说出来罢了。”
“哪有什么事实。我和香月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不可能记在日记上。一定是
你的故弄玄虚。这是没教养的人耍的手段。”他否认的口气虽十分强硬,但却无
法掩饰内心的动摇。
“那么检验胎儿证明出来的话,你将如何?”
“开玩笑,一两个月大的胎儿能检查出父亲?”他以鄙视外行人的口吻说道。
“嗬!你倒很清楚一两个月的?”田所揶揄他。
“我也学过基础的妇产科,三个月以上时外表才看得出来。”
“好了,别再生气啦。请教你,一日傍晚,解剖完后的事情。据说你显得十
分焦虑,又是什么原因?”
“什么?”他睨了一下唾道,“我怎么知道。”
“你别凶巴巴,我再问你另一个问题。依昨天的调查,这幢房子除了两扇门
外,并无其他通道。同时也判明,门闩、合叶都没有卸下的痕迹;坦白说,这个
事实意味着,你若非凶犯即共犯之事。一日傍晚,你的确把两扇门都上了锁。这
一点我们也承认。但是,有可能,你假装回家中途又折回,将门锁悄悄打开,然
后其他事则交给共犯去做。”
“没有这回事,这是你的推理过头。既然钥匙由我一人保管,因而遭致如此
不愉快嫌疑,也是无可奈何。可是,你说有共犯,那就请你把他逮捕来给我看。
你不能因侦查无进展,就拿小小可能性来威胁我。这样做未免太卑鄙吧!”浦上
愈说愈激动,起身反驳。
“你说那是小小的可能性。好吧,那么就来说其他的可能性。一日晚上至第
二天上午,你在何处?”
“当然是在自己的房间。”
“那是谎言。”巡官的口气不留情。“不错,你的确回过宿舍。但立刻又换
衣服外出,一直到翌晨都没有回来。这一点你如何说明?警方不是光吃饭不办事
的。我们已经探问过你邻居,并握有五人的证言。这样你还能坚持说没有外出?”
浦上语塞似地住了口,双手抱头,不再发出一句话。
7、
侦查遭遇难题,呈现胶着状态,是又第二天即四日开始。
工友尾曲的回答,可说一派胡言,警方查明,他当晚只做了一小时左右的守
灵后即溜出,到酒铺买回烧酒,便以豆瓣酱配酒自酌自饮至九点,然后蒙被睡大
觉。但是,这一段的行踪却无人能证明。
“一查即揭穿的谎言,还敢煞有其事地说出:他究竟是无知,或者是恬不知
耻的坏蛋?总之,他是个不可信任的家伙。”水源刑警气得粗声骂道。
“但是,凶手必须是熟练手术刀法的人。那个萨摩的乡下佬,有这个技能?”
“原来如此,说来他可真有一点象上野的铜像(西乡隆盛,萨摩人,明治维
新功臣)。难怪我有似曾相识之感。哈哈哈。”水源终于平息怒气,笑出声来。
凶手遗留于解剖房现场的物品,经过查证,正如当初预料,找不出一点线索。
同时,使凶犯匆匆逃逸之原因,以及凶犯细分尸体欲寄送何处之事,也都不得要
领。警方本来预期,浦上的坚持不会太久,一旦俯首认罪,真相即能大白,而不
怎么如意。报纸、电台之报导,亦登出:“某有力嫌犯正在侦讯中”、“破案只
是时间问题”等乐观论调。
浦上是以任意应讯方式被传讯的。但自从清晨接受讯问以来,一直坚决否认
犯行之外,还顽强地保持着沉默,不回答一切问话。使原本十分乐观之侦讯室空
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下午两点左右,自称菊香的艺妓,和鸨母模样的中年女人来到警局。她们自
我介绍:菊香为池袋二丁目风化区艺妓户“东”之艺妓,陪伴之中年女人为同地
区酒楼“神奈川”的女老板。
她们异口同声地申述:别再为难浦上先生。
“你们也太过分了。浦上先生当晚和我同宿于‘神奈川’的呀,怎么可能是
凶手?不信,可问这位老板娘。”
“对啊!浦上先生每月一号都会光临我们的酒楼,和菊香小姐过夜。问问我
们的女招待,女中、用人也能证明。”
她们媚眼乱抛,搔首弄姿,一口一声地咬定。使得应对的巡官,感到手足无
措。
菊香,是个性感、体态稍显丰满的美女。若把路子比拟为苹果,则此浑身散
发女人味的艺妓则为多汁的熟柿子,正是医学士喜爱的类型。
那两个女人离开后,警察局留下一阵沉淀般的脂粉味,久久不散,田所巡官
双臂交叉,沉思起来了。
解剖完毕,浦上的焦虑与坐立不安,莫非由牵挂与菊香的约会所致?可是,
浦上若真的拥有不在场证明,凶手又会是何人?昨天,巡官虽提到共犯存在之事。
事实上,一般除非嫌犯为职业杀手,或者流氓,否则如浦上这等知识分子,是不
可能有共犯存在的。他应该十分了解,单独犯罪,不易泄漏秘密;同时他并未与
犯罪集团挂钩,寻求共犯不太容易。
巡官无从解答此问题,只好踱回侦讯室。浦上仍旧抱头沉默地坐在原位子。
“浦上君,你既然有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不说?”田所多少带责备口气问道。
浦上听了此语吃惊地抬头。朝东的侦讯室,正午过后便显得有些暗,在此暗
淡光线中,浦上的变色十分明显。
“你不是在酒楼过夜了?刚才一个花名菊香的艺妓来过。”
“菊香来这里?”
“不错。和‘神奈川’的老板娘一起来。”
“呃......”
浦上突然发出悲痛呻吟,双手掩面地哭泣起来了。巡官大出意料,呆然注视
着哭泣不停的浦上。终于忍不住地拍拍他的受臂。
浦上的哭泣更加激动,“混蛋,傻瓜,我没有说,菊香这个鸡婆......”
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咒骂声:
“......完了。我的德国留学吹了。博士学位也吹了。呃!混蛋!混蛋!”
他边恸哭,边责骂菊香。招妓夜宿青楼之事,一旦为正直不阿的天野教授知
悉,留学西德无疑将成泡影。因此,浦上宁愿一直不透露自己的败德行为,而等
候警方查获真凶。可是,却因菊香的出面,苦肉计失败。他的失望,他的打击多
大,田所也能体会。田所留下痛哭不已的医学士,走出侦讯室。
不久,赶赴‘神奈川’酒楼的刑警打电话回来说:经向酒楼经理、服务生、
女中探听结果,浦上的不在场证明,获得证实。
再度回到侦讯室的田所巡官,轻拍还哭泣的浦上:
“男子汉大丈夫,需要面对现实。你的清白已获证实。但是,凶犯若是别人,
他进入解剖房,必须向你请教数字锁的暗码,和借用钥匙。这点无可置疑。我问
你,你究竟把暗码、把钥匙借给谁?”
田所虽稍显强硬、直截了当,但他不得不以此诘问。
“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借给任何人。”
“坚持也没有用。照道理,除非向你借钥匙,向你请教暗码,那扇门怎么能
开?”
“我不会。我说没有借就没有借,那把钥匙从来就没有离开我身边。”
田所巡官改变口气,温和地劝道,“浦上君,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坚持吗?
你冷静思考自己的立场看看,你的不名誉行为,既已被揭穿,天野教授也已不信
任你,如今你再如何表现保管钥匙的责任,也无任何意义了。因此......”
“假定凶手向我借用钥匙,向我请教暗码,我已受如此重大打击。我对他唯
有气愤,也不会为他保护名誉而保守秘密的。如果我知道凶犯何人,不必你来盘
问,我会自动举发。”
浦上的话,的确有道理。表情也认真。田所巡官茫然呆立不知所措了。
8、
岁末巡更的梆子声,逆向寒风由远而近。侦查本部的一室,仍旧灯火通明。
灯光下相对一张桌子,田所与水源木然呆坐着。其他刑警大都已下班回家。田所
巡官却抱着留守一段日子的觉悟。
“浦上既然是清白的,凶手便剩下三人中的一人啦。”
“而且,他们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不明确。”
“可是,夏没有动机。”
“对。而尾曲没有使用手术刀的技术。不论他当过多久的解剖房工友,只是
没有实际执过刀,不能说他练习过。”
“这么一说,路子女士的嫌疑最浓厚了!”
“可是,她如何能进出密室,无法解释。头痛问题便在此。”
无论如何困难案件,从没有叫苦过的田所巡官,此次却犹如受到重击般地软
弱起来了。他俩不约而同地叹气,默然呆坐。
不久,田所注意室温下降,起身走近暖炉加炭,倒两杯茶放在桌面,重新坐
下。“当!”清晨一点的钟声嘎然而响,打破了深夜宁静的侦讯室。
十二月五日早上,在沙发上假寐的田所,感到疲劳没有消除,身体处处疼痛,
衬衫领口也污秽、起褶。在盥洗室镜子面前,虽仅三天,自己面容却憔悴不堪,
腮边的胡渣,显示出苦闷痕迹。说来此一战还不知何时能结束?胜利将属何方?
委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打开早报,每一家报纸的标题都是‘侦查陷入苦境’‘破案可能拖延’的悲
观论调,刺戳着田所的心。
他下定决心,去拜访星影龙三先生,是在案件陷入悬案之色彩愈加浓厚的一
天下午。
星影氏是一位公司设于丸大厦的贸易商,却具有锐利直觉、优越分析力,能
把推理才能活用于完全不同行的犯罪侦查。他也是不知解决过多少次,即将陷入
迷宫悬案之奇特人士。
田所巡官敲门,因事先已联络,一位大眼睛女秘书,立即引他进入内室。能
眺望东京火车站月台的这个明亮房间,其布置与其说是办公室,毋宁为居家的客
厅。星影氏悠闲坐在绿色桌子后面迎客。
“嗨!请坐。”
星影氏面露笑容,把手中文件交给秘书收拾,请田所入座。窗户对侧墙壁上,
挂着一幅未来派画家卡鲁拉的妇女像。另一边墙上,则挂上另一幅罗素的风景画。
两幅感觉迥异的画,竟然能不失调和,共处一室,便是星影氏艺术眼光之高超处。
田所清清喉咙,把案情依序说明了一番。依过去经验,田所知道,即使自认
为无关紧要之细微枝节,都能成为星影氏解谜关键。因此,田所巡官的说明,可
说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说完,田所如诉完病症之患者,抱着期待、恐怖的混合表情,期盼他的回答。
星影氏挂上爽朗笑容:“田所君,蛮有趣的嘛。我喜欢奇术,因此推理小说
的密室案件读过不少。引发爱伦坡为‘贫民街’的蒙巴尔斯的德拉库尔小姐命案
之记录,我亦托人从巴黎的古书店找来看过。但是一般而言,推理小说的密室案,
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都利用机械式操作关闭门扉。这一点我不大欣赏。而且,大
部分的密室案件之密室状态,都非必然性居多。凶手实际上不需要密室,却刻意
制造成密室案件。说来,不过是作者想出密室谜团,欲拿出来夸耀,而把它写成
密室案件罢了。这一点,我认为十分可笑。话说回来,我只听到你说明,谜团已
解开泰半了。不,密室之谜,已完全解开了。”
田所哑然望着若无其事说着话的星影氏。
“您说谜题已解开,是指凶手如何出入密室之方法?或者凶手之名?......”
“两者都是。”星影氏简短地断言道,悠然地抽烟斗。
“没有共犯吧?”
“没有。单独便能做案。只要明白进出方法,凶犯之名,自然便能明白。”
“进出方法?究竟从哪进出?门是关闭的。此外与外部有联系之处,只有天
花板的换气孔、下水管、自来水管、瓦斯管而已。不可能是下水管吧?”
“不是。”
“瓦斯管?”
“不是。”
“那么是通气孔?”
剩下的孔道,便只有天花板的通气孔了。但是二十公分见方的孔道,凶手既
无法进入,更无法搬入尸体。
果然,星影氏大大摇头道:
“不是,凶犯又不是侏儒,也不是猴子或蛇。他是五官发育正常的成人;因
此,绝对不可能由天花板进入。何况想到下水管,更是愚不可及。进出口在别
处。”
田所巡官侧侧头,露出不解的表情。两扇房门都上锁,窗户双重,中间还有
一层铁窗。再加上通气孔被否定,那么不是没有通道了吗?但是,星影氏却言之
凿凿地认定凶手进入解剖房,又走出。难怪,田所会说这是谬论。
“虽说是反驳您,但这么一来就没有进出之处了......。”
当田所说时,水源刑警由秘书带领,边擦汗边走进来。他向熟识的星影氏做
个注目礼,便坐到田所的身边:
“听说您在这儿,便急忙赶过来了。有一件事想向您报告。”
“什么事?”
“有关尾曲的事情。”
水源刑警,仍然气喘如牛地说:
“我听到他在战争中驻守过菲律宾。于是去找当时同一排的前上等兵和前中
士班长,打听他军队里的事情。”
“恩。”
水源欲报告什么,田所一时亦弄不清楚。
“据说尾曲在部队一直属于野战炊事班,担任屠杀牲畜工作。战争结束时,
他的剥皮、剁肉、刮骨技术,进步到不输专业屠夫的程度。”
“什么?”巡观不知不觉提高了声调。
从没想过,那个工友竟有如此技术。那么,将香月惠美杀死分尸的人,尾曲
的可能性便可成立。
“可是他无钥匙。怎么能进出解剖房?这一点如何处理?”
“有关进出解剖房的事,星影先生现在就要告诉我们。你也好好恭听。”
“我也很愿意洗耳恭听。”水源刑警改正坐姿郑重地说。
“你们两位,似乎一开始便陷入凶手所设的圈套,迷失了侦查方向。”
“......”
“例如,要是浦上为凶手,他为何把尸体搬入解剖房,加以分尸?因为钥匙
持有者只他一人,嫌疑当然会落他身上。只想到这一点,应可明白他并非凶犯。”
被这么一点,的确如此。
“欲明白案件真相,需避开凶犯所设圈套,重新审视案件才可。谜团应不难
解开。这么说还找不到谜题吗?”星影氏露出戏谑笑容,轮流观看两人说道。
9、
“田所君,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哪一点?”
“譬如,凶犯为何不把解剖台上的全部纸包,放入记录桌下橱柜里?”
“......”
“或者,从反面想亦可。”
“从反面去想......。”
“也就是说,为何只放身体和左手掌。”
“我是认为,他正在处理的途中,突发事故,不得不中途放弃逃逸。”
星影氏立刻抓住话柄,质问过来:
“稍等。刚才你说凶手为‘他’是否有显示凶手为男性证据?”
“没有。”巡官赶忙否定道。
“凶犯可能是女性呀。那么你们调查过,突发事故为何事?是否夜间巡逻人
的脚步声,或者其他紧急因素?”
“调查过了,但无法确定。”
“还有,凶犯为何把尸体切成那么小块?假定是企图把那些包包拿到邮局寄
送。身体的那一大包,如果能通过邮局窗口,比身体重量、体积都小的脚部,手
臂部分,又何必切成那么小块。又何必花那么多时间去切断与包装?”
的确非常有道理。
“还有。凶手进入第一、第二道门的事不提他。但是,匆忙逃逸之际,还把
第一、第二道门上好锁才逃,又何故?不是很不合理吗?”
“......”
星影氏说得十分清楚,巡官静静倾听。
“若是这些疑问,能提出完整解答。密室之谜,便能毫无疑点地解开了。”
“您既然已明白凶手是谁,和犯行方法,就请不要让我们干着急,告诉我们
吧。”
星影氏听到此话,掀起唇角,露出怜悯、藐视或两者都可解释的表情说:
“凶手在包尸体中途,放弃不做了。看到此情况,你们将做如何推想是很自
然的事。凶手的目的就在此。”
“嗬?”
“凶手一开始便没有把尸体全部包装起来的打算。”
巡官有如坠入五里雾中眨了眨眼,“我,搞不清楚。”
“也就是说,凶手的意图为,让你们认为凶手企图把尸体分尸,寄往某地。
其实,凶手根本就没有寄送尸体的打算。”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看法,田所、水源都感到更莫名其妙了。
巡官把刚点上的香烟,抛入烟灰缸,不由挺起上半身问道:“那么,为何又
包起来呢?”
“答案非常简单,凶犯为了要使人相信,尸体是在解剖房打包的缘故。”
“什么?!”
“为了要假装在解剖房分尸之故呀,为了把侦查导入错误方向之故呀。”
“那么,凶犯没有进入解剖房?”
“我并没有这么说。凶手是光明正大‘进出’的。”
“不懂,完全不懂。请您具体说好不好。”
“哈,哈......还不明白吗?”星影氏爽朗地笑着,一句一句明确地说:
“凶手是利用天花板的通气孔的。”
“通气孔?”
“不错。为了此事不被发觉,故意在门闩涂油,假装由那里进入,涂油的门
闩便是障眼法之一。凶手到处布置了此种障眼法的呀。”
“请稍等。进出通气孔,不是和您刚才的说法有矛盾?我听您说,凶犯并非
由通气孔走脱。”
“冷静一点。没有必要由通气孔走出。凶手不在室内。”
真是答非所问。
“这也和刚才的回答不同。您说凶手光明正大地由正门进出。”
“你再冷静听我说。第一、你们受到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认定尸体在解剖
房分尸,是错误之源。分尸地点,可能在引诱死者去的那间地下室。由杀害时间
与分尸时间有间隔判断。凶手在上午把死者引诱至地下室加以杀害。然后利用中
午休息时间再来慢慢分尸。然后,等到夜晚,三度来到地下室,将某些肢体用油
纸包装,有些部分则没有包装,把它搬到解剖房屋顶,由通气孔投入。梯子,仓
库里可能有。当然往下丢,会留下痕迹,很可能使用绳索之类,将它轻轻吊入应
放置地点。”
老练的田所巡官,显然对此非现实之案件,甚感头痛的吧,频频侧头问道:
“那么,手术用刀子,外科锔子也是从通气孔投下的?”
“不错。为了假装在解剖房做过分尸。”
“油纸、报纸、麻绳圈、剪刀,全部也是吗?”
“正是如此。这些都是为了加强印象,在解剖房加以包装为目的而放的。尤
其,脚踏车、手电筒,还包一层手帕,假装进行中的光线怕外泄。开关停在ON上,
是使人相信,在匆忙中逃脱呀。”
“原来如此,那么留下货签,也是为使人相信,打算寄送这些尸体的?”
“不错。”
谜题一个一个地解开了。巡官亦了解地点着头。但又似乎忽然有所疑惑地反
问道:
“但是不对呀。货签是收在记录桌下方橱柜之中,不可能由天花板投入。就
算使用绳索操作,亦不可能把货签,手掌放入橱柜里,又关上门。”
“恩。”
“还有。通气孔是二十公分见方的洞口。手肘、脚也许能通过,但是身体太
大,不能通过呀。”
“不错,你的这两项疑问我承认。但是,货签、身体、手掌这些部分,不是
由通气孔投下。”
“那么,又从哪里进入解剖房?”
星影氏毫不慌张地答道:“通过正门。通过两扇正门进入。”
“可是,星影先生,两扇门都上闩上锁的呀。”
“那么。在没有关门以前,送进去就可以吧。”
“可是,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会被人发觉。”
“不,这件事可以做到。只是你遗漏它的可能性而已。”
“可能性?......”
看到田所无从了解的表情,星影氏叱声道:
“独一无二的可能性。那就是放入棺材带进去的。”
10、
放在棺木里!原来,夏便是凶手。
巡官遭到雷击一般地注视星影氏良久,他委实无言以对。
“向葬仪社订购棺材,收入仓库保管,不是例行公事吗?案发当天,棺木送
到,将之收入仓库,然后从那间地下室把身体搬来偷偷放入棺材中。或者去运回
棺材之回程,顺便弯到地下室,放入身体包装也不一定。反正,就在大学附近,
做任何事都非常方便。但是,这些事的调查是你们警察该做的范围,与我无关。”
“但是,”田所巡官如同拼命抗辩的被告,叫道:“假定放在棺木里搬入,
即在解剖房关门的前一刻,以正确时间说,是下午四点半前。那么包装左手掌的
报纸为当天下午六点五十分印就的晚报最后一版,又如何说明?单依此点而论,
一切解剖房里发生的事情,应该是下午七点以后才符合时间。”
星影龙三氏,没有立刻回答,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口烟才说:
“......田所君,你这位警官也未免太单纯了吧。手掌纸包是和身体不同时
间带进去的呀。”
“不同时间......?”
不同时间是指何时?
“我说,这个谜团的时间,可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关门前搬入身体。
第二阶段为,夜里由通气孔投入许多东西。然后第三阶段则是第二天的十二月二
日,夏和浦上医学士进入解剖房的时候。带入手掌包装便是在第三阶段。夏可能
携带有皮包之类吧。手掌可能就放在那里。然后等浦上神魂颠倒,惊奔而出时,
迅速打开橱柜放入,自己也假装惊吓不已狂奔而出的吧。货签放入的时间,可能
是第一阶段,也可能是第三阶段。但此事无关紧要。只是,这个诡计之主要目标,
如刚才你指出,利用日本经济新报最后一版,将尸体分尸的时间,限定为下午七
点以后之事。刚才我举出疑点之一,即凶手为何把尸体做以上之细小分尸,理由
亦在此。
“包裹在日本经济新报,放入橱柜里的包装,不能大到引起人注意的程度。
放在皮包里,要不受浦上医学士注意才行。那么,其他四肢若不切成小块,单单
切下一只左手掌,也会引起警方疑惑。因此,右手掌,双脚足踝也都切下来,并
也把上肘下肘都统统切割下来了。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反而引起了我的注意。”
星影氏抬起“知道了吧”的目光向田所注视,田所巡官默默点下了头。
“把身体放入橱柜,固然为避开收尸无业老人之尾曲的耳目。但是,放左手
掌则另有理由。”
“什么理由?”
“最初你曾经说过,尸体之一部既已藏在记录桌下边橱柜,便不能认为分尸
过的尸体,由天花板投下。不管用绳索如何操作,也不能将货签或手掌,放入橱
柜,又把门关上。”
“是的。”
“由通气孔投下之设定,因手掌,货签放在橱柜,而被否定。这便是理由。
当然,是操作办不到,对身体而言亦相同。只是,若仅放入身体一项,未免太单
纯,而有被识破之虞。”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总而言之,两扇门,结果都没有打开嘛。”
困扰许久之谜团,一旦获解,难免十分激动,田所点头又点头了一会儿,忽
地抬头努嘴道:
“可是,夏没有动机,他没有杀害那个女医学生的动机呀。”
“不错。夏的期待在于浦上以凶杀犯被逮捕。浦上若受重刑宣告更好。要不
然他的行为不但暴光,名誉扫地亦然。那么西德留学之名额,自然会轮到夏。自
命秀才的夏,自从留学竞争失败的一刹那,对浦上的憎恶,便开始抬头,而且日
益增加吧。埋葬浦上,自己去留学,此两项野心,或许日以继夜在他心中沸腾,
若以粗俗的话形容,他已变成憎恨与嫉妒之化身了。”
星影氏中断了说话,凝视由烟斗袅袅而上的紫色烟雾。“要陷害浦上,则必
须在解剖房发生事件才能达成。但只发生单纯事件亦无多大效果。非把现场变成
密室状态,即设法使浦上变成独一无二的嫌疑犯。同时,密室内的犯罪,对浦上
以外的人,形成为圈外人。因而夏的立场,将变为绝对安全。说来这是一举两得
的巧妙设计。为了使人相信打开门进出过,门闩上涂上油,第二道门夏亦想涂上
油的吧,却无法办到。这一点其实不重要。反正,夏十分有必要,把现场做成密
室状态。”
星影氏把烟斗放在桌上,徐徐跷起二郎腿:
“这一杀人计划,非一朝一夕拟就。而是经过甚长时日设计,等候绝佳时机
才下手实行。这点可由各处看出。夏调查了浦上的私生活,知道他每月一日夜宿
青楼,于是选定当日做出命案,逼浦上于绝地。由这一点亦能窥见其一端。”
“那么,星影先生。”一直默默聆听的水源刑警,愤怒地插嘴道,“夏这家
伙,为此目的,竟然杀死了毫无仇怨的香月惠美?”
“也许是吧。只是,若单纯欲毁掉浦上,或不必惹出这么大的事件。单纯向
教授告密浦上之不检点生活便能达成。考量到此,也许是我个人想象,夏可能并
非单纯的嫌恶异性者,很可能为性无能者。‘他人吃爪,在旁垂涎。’一般男女,
婚后生活不论多坎坷,但对性无能者,看来却有如天堂乐园。何况,毕生无法娶
妻的男人,朝夕接触如花似玉的香月惠美,难免由死心变羡慕,羡慕转绝望。然
后绝望的感情,逐渐变形至憎恶。这段过程亦非难于想象。”
星影氏说罢,凝视自己保养甚佳的纤细手指。
11、
岁月匆匆,已到了初夏的一天。田所巡官在山手线电车中,偶然地邂逅了伊
藤路子。素净白衣的她,黑发朱唇显得十分矫美大方。
“咦,久违了,您可好?”
“恩,还不是老样子。大学以后怎样啦?”
“变化很多。”她露出无限感慨的表情说:“天野教授一下子变得苍老许多
了。门下弟子里有太多怪异学生,是他的不幸吧。”
“浦上君如何啦?”
“去年底辞职,回乡下去了。”
辞职无宁是理所当然。既已违背了天野教授的信赖,哪能留下来。
路子露出眺望远方的目光,嗫嚅说:“我竟然要死要活地爱上了那种人,真
如得了一场热病。”
话语中并无自嘲,只是任凭时光流逝之坦然口气。
“你呢?有什么好消息?”
“我?”她眸子遂然闪出光辉,“我十月要结婚了,只是平凡的相亲结婚。”
“那就好,很好,恭喜你。”
好好先生的田所巡官,如同自己要娶媳妇般地欣然恭喜她。
但是,如果知道伊藤路子是自动献出纯洁的女性,能毫无保留地祝福是个疑
问。毫无察觉地娶到这种主动献身的女人之丈夫,可谓天下一大笑谈吧。
但,不论好与否,她确实为现代女性。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