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鮎川哲也 Catfish 川哲 also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19年二月14日2002年九月24日)
紅色密室
  1、
  
  解剖房剛完成了一件解剖工作。是由區公所轉送過來,倒斃路邊的無業老人,
  已判定致命的原因,現在蒙上一張白布,靜躺於解剖臺。解剖房內的四名男女,
  持續近一小時的緊張終於解除,他們正喘了一口氣,鬆懈下來。
  
  正在洗手的天野教授,把視綫投嚮窗外暮色漸濃的大學校園,忽然他回顧身
  邊的浦上文雄問道:
  
  “香月小姐今天怎麽啦?”
  
  香月惠美是醫學係法醫組的女生,每次解剖都擔任記錄,深得天野教授的疼
  愛。
  
  “我也不曉得。”浦上偏頭回答:
  
  “聽說她上午九點多接了個電話外出後,就沒有回來。”
  
  “早退?”
  
  “沒有,她衹說要出去一下。”
  
  “喔。”
  
  或許是有感而發,教授面露陰翳說:“最近不詳之事特別多。”他把擔憂的
  事化成詼諧的口吻,然後拿起毛巾擦手。
  
  取下口罩的老教授,鼻下留着短須,使他的臉顯得更加嚴肅。事實上,他是
  典型的拘謹學者。每每對門下年輕學子慨嘆,戰後道德的淪喪,並訓誡不已。
  
  “待會兒我去看看。”
  
  “這樣纔對。”教授擔憂地點頭。
  
  伊藤路子停下收拾筆記用具的手,充滿感情的雙眸凝視前方,並側耳傾聽師
  徒兩人的問答。直到擔任解剖助手的夏茂叫她,她纔筱然驚醒。
  
  “你說什麽?”
  
  “什麽?我已說了三次了。”
  
  “對不起,我正在想一件事。”
  
  路子聳聳小巧的鼻子,勉強做出微笑道歉。
  
  夏茂十分瞭解,這位嬌小玲瓏、發質柔美的女人的心思。她被美豔的學妹搶
  走浦上,心有不甘,至今仍對浦上依依不捨的焦躁,再加上還得朝夕見面之下,
  思念之情,更是有增無減。
  
  研究生身分的伊藤路子,比起大學部的惠美,學識經驗都較為豐富。但是如
  今,她深深地體會到,學識素養對虜獲男人,毫無用處。她擅長運動,身材均勻,
  朱唇皓齒,以日本人的標準她算是相當豐滿。但,這些都敵不過香月惠美之嬌美。
  
  “什麽事?”
  
  “呃,我倒忘了。”
  
  夏露出微笑。他的笑似乎在告訴路子:浦上這種男人有哪一點好。同為天野
  教授之優秀門生,兩人可說是註定的競爭對手。此次,浦上超越了他,被選定明
  春派赴西德留學後,夏有更加奚落對手之傾嚮。夙願無法達成之失望,路子並非
  不瞭解。但,看到他態度如此惡劣,難免感到非男子漢之風度,而輕衊他。天野
  教授第一綫上的這四位男女,說來有如時下人間社會之縮版:互相憎恨,互相傾
  軋。
  
  教授回研究室後,路子接着起身,靠近浦上身邊,“我等你好不好?”討好
  般悄悄問道。浦上無情地搖頭。
  
  自從浦上甩了她之後,昔日對她的那種欣然笑容,已消失無蹤,衹處處顯示
  冷漠與不悅。鏡片後的清秀眼眸,發出冷澈的光芒。大而圓的鼻子,似乎也對她
  傲然鄙睨。路子感到十分不解?自己怎會衹因獻上童貞,便對這個身材高大卻不
  討人喜歡的男人,如此割捨不去。
  
  她走出解剖房,在準備室脫下白色手術衣,然後提起皮包。卻又忽然止步,
  回到椅子坐下來。她並不是要等浦上,而是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她茫然地坐着眺
  望逐漸暗淡的校園,夕日和浦上並肩走過小徑之情景,無端甜蜜地掠過她心頭。
  
  另外兩人,仍有事待辦。根據解剖記錄,填寫屍體檢驗書和死亡診斷書,呈
  請教授署名蓋章,是浦上的工作。夏的任務則是聯絡葬儀社,訂棺木,將解剖的
  屍體入棺。
  
  浦上收拾完解剖用鋸、鋏、刀子等後,由解剖房走出,刻意地忽略路子的存
  在,往桌前坐下做他的事。隨後出來的夏,看到路子還在,睜大了眼睛露出詫異
  神色;然後點上一支煙,邊吐煙霧,昂然搖擺着芋頭一般的頭,消失於門外。
  
  浦上不做聲,故意發出響聲寫字,似乎在誇張他的不悅,也似乎在衝着她而
  發,路子傷心地註視着他那眉頭緊鎖的前額。
  
  不久,浦上擲下筆,邊檢視報告書,邊吹幹墨水,然後腳跟重重地敲着地板。
  不知他焦慮什麽,也不知他何故失去平靜。至夏回來,他至少看了三次手錶。因
  為按照規定,負責人不可留下屍體離開。他的如此窘態,勾起從前在銀座咖啡廳,
  等她姍姍來遲時的情景,令她感慨萬千。
  
  經過約十分,體格短小的夏,背負比自己身體還大的棺木回來,當他通過兩
  人身邊時步伐踉蹌了一下,便自嘲地說道,“中午好象沒有吃飯呀”進入解剖房。
  鬍說八道,明明吃了幾分面包,路子心中啐道。
  
  夏由裏面關上門的同時,浦上便起身夾起捲宗,便匆匆往研究室走,去呈請
  教授蓋章。
  
  路子仍舊獨坐沉思,夏又從解剖房出來。
  
  “呃,肚子餓了。尾麯這傢夥怎麽還不來?難道浦上忘記聯絡啦?”
  
  浦上去研究室途中,例行先去校工室先聯絡尾麯說這裏的解剖已結束。屍體
  入棺,實質上由尾麯一手包辦,夏衹從旁監管。
  
  夏把手伸入白衣內摸索一番,掏出壓扁的蝙蝠牌香煙,遞一支給路子,自己
  亦叼了一支,坐上桌子搖擺雙腳抽起煙來。然後吐出粘在唇上的煙絲,唐突說道:
  
  “你的心情我十分瞭解。”
  
  “我不需要人傢來同情。”路子堅决答道。
  
  說着她註視有討厭女人風評的這位醫學士,肌膚粗糙、枯黃,眉毛淡稀。另
  外還獲有精於打算,策士型人物風評的這個男人,奇怪地對女人,從不表示興趣。
  甚至有些醫學係女生,私下表示,和夏先生同房過夜都不必擔心。
  
  當路子將一支煙抽完,尾麯已來到。
  
  2、
  
  
  翌日,即十二月二日中午過後,為了準備數日前預定的解剖,浦上和夏相偕
  走嚮解剖房。
  
  在偌大大學校區,解剖房似乎受到特別冷淡的待遇,孤零零地坐落在校區西
  北角落。由於從大學附屬醫院到研究室,徒步需將近十分鐘路程,醫學生們謔稱
  他為“島”,有人流放至“島”,即表示解剖房將添加一具屍體之意。
  
  明治十年落成的這幢房屋,已有將近八十年的歷史。但紅磚砌成的墻壁,至
  今仍堅固無比。也許再過五十、一百年都無須修護。它有如置於小器皿上的紅學
  美,衹由數條直綫構成,說簡單樸拙,無氣派亦可,衹見古舊赭紅色磚塊之推積,
  泰然自若地盤腳端坐着,不無旁若無人之感。
  
  出入的門是堅木造的開啓式雙片門,附裝有粗鐵條門閂,更顯出它的時代性。
  從前門板上剝落殆盡的油漆,看來,大學當局任由它老舊而不加工,若以好的方
  面解釋,則不無保存原來古色古香之意義。
  
  在此,似乎有將解剖房全盤介紹一番之必要。
  
  站在門前為中央磨損略凹之大理石地板,打開門扉,入門處為兩平大的準備
  室。準備室正面有通往解剖房的單扉門,左右墻壁各有一面窗戶。寫字桌兩張,
  椅子四把,另有小型書架一個。
  
  解剖房,大約十平,是縱深的長方形房間。全房共有五個窗戶,裝鐵格子的
  窗戶,正面一個,左右墻壁各兩個。準備室,解剖房的水泥地板上都有油布。天
  花板,墻壁則為一色的白油漆,十分單調。有如監獄牢房之肅殺冷酷。中央有一
  座長方形解剖臺。另有兩部小型電暖氣,記錄桌、椅子各一張。
  
  浦上走到入口處門前,打開挂在門閂上的鎖。這把鎖很大也很堅固,是個撥
  號式鎖,一般也稱它數字鎖,若不諳數字號碼即無法打開。夏在此時,站在稍遠
  處,觀看浦上的動作。
  
  取開鎖後,便將門閂往一邊拉,今天倒有些不尋常,比平時來得順暢,浦上
  感到詫異,低頭一看,不知何故鐵條全部塗有一層油脂。油漬並滴到大理石地板。
  
  “怪事。”
  
  浦上吶吶道,但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但他也不怎麽在意地打開門,走入準備
  室,並隨手按下墻上兩個開關。準備室、解剖房的電燈立即亮起來。玻璃窗戶外,
  另裝有木版窗。因此若不打開木版窗,即使白天室內仍然黑暗。
  
  夏把摺叠式皮包放置桌上,由墻上取下白衣穿在身上。浦上則由口袋掏出薄
  型鑰匙,插入解剖房內,將他打開。但是相繼走入解剖房的兩人,立刻呆住了。
  
  呈現他們眼前解剖臺上的,是被切割,沾滿血跡的女人頭顱與手腳,乍看之
  下,這些令人有闖入服飾假人工作房之錯覺。
  
  楞了一會兒,浦上便恢復過來。他拋下仍呆若木雞的夏,踏着踉蹌步伐,由
  左邊繞過解剖臺。而就在解剖臺下地板,又發現了異物,數一數,大小合計共有
  五個。每一個都由油紙包裝,用麻繩捆綁着。一件如郵寄包裹堆的旁邊,還掉有
  一支剪刀。其中最大者頗具重量,壓一壓則具有彈性。浦上立刻察覺出小包內容,
  無疑為切成塊狀之人體的一部分。
  
  這個時候,夏似乎亦清醒過來。他亦蹲在地板,檢視成疊的紙張。
  
  “這可是油紙和報紙。”他壓低聲音說。
  
  “別碰它,非立刻嚮警方報案不可。咦?”
  
  他倆同時註意到,掉在記錄桌底下的方形腳踏車手電筒。那是幹電池手電筒,
  為減弱光量,還以手帕蒙着。開關還在ON上,仍舊透出淡黃色微光。
  
  他們的視綫再度投嚮地板。並在解剖臺下找出一把白色冰冷的手術刀,以及
  一個麻繩圈。依此推測,嫌犯在此做什麽,十分明了。兇手嫌天花板上的電燈太
  亮,而使用腳踏車燈工作。是否有了預料不到的阻礙,或感到危險,事沒做完便
  匆匆逃逸了。
  
  重新觀察解剖臺。臺上擱有沾滿血跡的外科鋸一把,手術刀五把。臉朝下的
  頭顱、由關節部分截成三段的左腳、右臂上肘、左臂上下肘,毫無秩序地散亂着。
  依此看,似乎出自毫無解剖觀念之外行人,但從切割的刀法看,卻又手法高明,
  明顯地出自解剖或外科等專傢。
  
  默默伫立的浦上,此時透過厚重磚墻,聽到高昂但哀怨的黑管吹奏聲。許是
  年末大拍賣之街頭音樂隊。但他卻如處身墓地中,忽聞塵世喧囂似地,平時聽來
  俗不可耐之吵鬧聲音,現在傳到耳朵卻感到十分的親切。
  
  頭顱,依發型可斷定為綺麗年華女人。從剛纔一直愛看又害怕地窺視着的夏,
  到此時纔驚跳起來:
  
  “咦!咦!可不是香月小姐!”
  
  “真的!”
  
  浦上蒼白的臉,似乎更加蒼白了。他於是聚神註視。毫無疑問,她果然是貌
  美出衆的香月惠美之頭顱。
  
  “好,我去報警。”
  
  浦上瞥了一眼倚靠在記錄桌勉強支撐身體的夏,急促奪門奔出。碎石子路奔
  跑不易,他立刻便喘起氣來。夏也隨後跟上來叫到:
  
  “留下我一個人太殘忍了。”
  
  此刻,浦上和夏,再也顧不得失去冷靜態度的醫學專傢,是如何的醜態畢露
  了。
  
  3、
  
  田所巡官接到報案,立刻率領一組幹員,乘坐吉普車,趕到解剖房門前。然
  後等待鑒定課拍照人員,由各個角度拍攝現場膠片完畢後,纔緩緩蹲下來,打開
  地上的油紙包。他仔細的保存繩節,切斷麻繩,打開油紙。油紙下面是滲有血跡
  報紙。再打開報紙,蒼白豐腴的大腿露出來。如此,一包一包的五個紙包全部打
  開。結果,內容為:大腿、下肢、足踝,以及右臂下肘和手掌。
  
  “奇怪,怎麽沒有身體?”
  
  田所自言自語地說着起身,轉眼嚮解剖臺,並以下顎數了一下,頭顱、左臂
  上肘,切成三節之左腳,然後是右臂上下肘,合計衹有七個部位。
  
  “左手掌也沒有。”水源刑警附和說。
  
  當兩人四周查看是,正在打開記錄桌下方櫥櫃的刑警,急急叫了田所的名字。
  兩人走前一看,裝身體的大油紙包,和裝手掌的小油紙包,也由麻繩捆好,和放
  在冰箱中的洋火腿,塞在櫥櫃之中。
  
  “呃,這是......”
  
  田所把“什麽東西”下半句話吞下去不語。田所手上拿出來的東西,是塞在
  大油紙包旁邊,白色如同卡片之紙片。
  
  “貨簽。”水源刑警說。
  
  那是一整疊的寄貨紙簽,數一數,整整二十張,似乎一張都沒有使用過。
  
  田所迅官苦澀着臉將它放置記錄桌。貨簽也好,油紙也罷,這些任何商店都
  出售的東西,追求來源睏難,追求購買者更是難上加難。
  
  “衹要有一張,寫上受貨人就好了。”水源刑警一廂情願地說。
  
  “不錯。我們必須查明,這些小包打算寄往何處,為何要寄這些肢體?”巡
  官雙臂交叉說着。
  
  寄送分屍肢體本身即具甚大危險,兇犯甘冒風險欲寄送,似乎隱藏着重大關
  鍵。要寄給懷有深仇大恨的人?郵寄屍體耳朵的一篇偵探小說,掠過田所的腦際。
  
  “可是,這個傢夥似乎遇到什麽危險,纔會逃得如此匆忙。”水源刑警毫無
  顧忌的大聲說着。打斷了田所巡官的思考。
  
  “恩,有必要查明什麽事故令兇手終止了分屍。腳步聲逼近?或分屍太費時
  間以至天亮了......”
  
  “雖不能一概而論,看他連腳踏車燈都來不及關掉而逃,一定非常匆促。”
  
  田縮巡官默默點了頭。面帶緊張表情,剪下新發現的大包麻繩。打開油紙,
  除下報紙。正如預料,包裹內是年輕女人的軀體。
  
  在美術展覽會場所看的人體雕塑品,所展現的是強烈的人體美。但生命被奪
  的真正女人胴體,她的年齡愈輕,它呈現的醜陋則愈強烈。不管想象力多強,還
  是無法在腦中拼湊昔日這位女人之美豔。
  
  令人感到更悲慘的是,一刀斃命的插入心髒之刀痕。
  
  “手段真殘忍。”
  
  田所囁嚅着,緊抿着他如刀片一般薄的雙唇。
  
  接着,巡官便檢查堆放在地板上的十四張報紙,有每日、讀賣、産經、東京、
  朝日等多種。可看出兇手的謹慎及避免由此留下任何綫索的用心。但是,日期卻
  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以後者居多。最新的一張是包左掌的日本經濟新報,那是昨天
  十二月一日的晚報。
  
  “這是第六版,水源刑警,你立刻打電話去問,第六版幾點印出,幾點送達
  販賣店。”
  
  “是。”
  
  水源刑警大步走出。巡官趕忙叫住他,再吩咐道:
  
  “我想藉用這個房間的鑰匙,你去找保管的浦上醫學士。順便去找天野博士,
  告訴他調查即將結束,請他來驗屍。”
  
  接下來巡官便小心翼翼地檢查了六把手術刀及鋏子、麻繩等用具。手術刀、
  鋏子等都是新的,因此要查明所有人,非調查每一傢醫療器具店不可。在此亦能
  窺見兇犯計劃相當周密。鑒定報告說,檢查不出任何指紋,兇犯一定戴有橡皮手
  套。
  
  水源刑警大約過了十分鐘便趕回來。天野教授、浦上亦相繼進入準備室。
  
  “辛苦啦,結果怎麽樣?”
  
  “報社那邊說,第六版是最後一版,印出時間為下午六點五十分。最近販賣
  店出售時間為六點五十分至七點左右。昨天的情形也相同。”
  
  “六點五十分印出,五十五分發售......”巡官邊記錄着繼續發問,“恩,
  誰接的電話?”
  
  “編輯部。”
  
  “好,那我可以斷定,做案時間為七點以後。喔,天野教授,請多多幫忙。”
  
  教授遭到香月惠美被慘殺的打擊,顯然已失去往日的奕奕神采。他默默點頭。
  眉宇間顯出科學家的堅毅,立刻步入解剖房。
  
  解剖房的門一關,巡官便轉嚮水源刑警,“鑰匙呢?”
  
  水源刑警還沒來得及回答,浦上便由後面站出來說:
  
  “水源先生說用藉用鑰匙,但我拒絶了。因為,我擔負解剖房鑰匙的一切責
  任。除非大學當局許可,我不便交給任何人。”
  
  巡官默然註視他。是個狡猾、冷酷的人,大而張開的鼻子,也顯示出他的好
  色。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最受睏擾的是我。我要先聲明,這事不是我做的,但
  鑰匙從來沒離開過我身邊,昨夜亦如此。我還要再補充一點,這把鎖的數字排列,
  除了我沒有一個人知道。”
  
  “呵呵,你是說,兇犯不是從門口進入的?”
  
  “不,我這個外行人哪敢如此斷定。衹是我可以確定的是,他不可能打開第
  一、二道門鎖這件事。”
  
  “這麽說,他如何能進出?”
  
  “這個嘛。我的意思是,兇手絶對無法打開門鎖。因此,兇手有可能是拆開
  門閂合葉。或者幹脆旋開門閂的蠃絲釘。”
  
  “有道理。那麽請教你,是誰上油,使門閂容易滑動的?”
  
  浦上呆了一下,住口,眨眨眼:
  
  “這件事,剛纔和夏君一起開門時我也註意到了。但是誰上的油,我也不知
  道。”
  
  “昨天呢?”
  
  “昨天......”浦上稍稍皺眉,“沒有,我還記得昨天傍晚關門時,門閂還
  發出嘰喳聲令人討厭。”
  
  “什麽時候關門?”
  
  “解剖完畢出來,大概四點多。”
  
  “謝謝你,得到不少參考。那麽,在你的監視下讓我試試開鎖可以嗎?若要
  嚮大學當局申請,太浪費時間了。”
  
  “這個......。”
  
  當浦上遲疑不决時,天野教授由解剖房插嘴說:
  
  “浦上君,沒有關係,我會替你解釋,你該協助調查。”
  
  “是。”浦上嚮解剖房回答後,轉嚮田所巡官譏諷地說:
  
  “那就先教你數字程序。這麽一來這把數字鎖,便失去存在價值了。”
  
  說着浦上領先走出。然後等待田所巡官和鑒定課員出來,把挂在門閂的數字
  鎖取下,拿在手上,然後用右手轉動。
  
  “先嚮右轉動至3,接下來嚮左轉至0,再右轉8,左轉6,右轉1......。”
  
  他邊念着邊把轉盤旋轉至各個數字刻度,鎖便無聲地開啓了。
  
  田所接過手,好奇地檢視後說:
  
  “確是堅固又精巧的鎖。右3左0右8......”
  
  念念有詞,試了幾次,田所纔滿意地交給鑒定技師說:
  
  “你看,如果不諳數字配合的人,要一組一組地按序試開,全部有多少組
  合?”
  
  “排列組合嘛,等一等。”
  
  技師利用手掌寫着數字盤算一會兒後,看看田所說:
  
  “同樣數字是否重複,結果不同。大致有數萬組合到數十萬組合。數量龐大,
  正確數目一時也算不清。”
  
  “恩,試一次組合,若費時五秒,假定二十萬次......。”這次,田所計算
  起來,“......要十一天半時間。”
  
  “對。當然,第一次碰上答案,和第二十萬次碰上答案,概率相同。但以犯
  罪場合而言,不能依靠如愛國奬券那般的僥幸來計算。”
  
  “不錯。你立刻調查一下,除了剛纔所做的組合外,是否另有開鎖的數字組
  合。此外鑒定能否使用儀器開啓的方式。”
  
  田所巡官吩咐後,轉嚮浦上:
  
  “請問,這扇門本身的門鎖,怎麽啦?”
  
  門板黃銅把手下方,田所手指處有一鑰匙孔。
  
  “這門鎖,許久以前便不堪使用了。那是我上此大學以前的事。”
  
  技師立刻插入前端有鈎的粗鐵絲,結果的確已生銹轉不動。田所點頭,再去
  查看門閂的潤滑度。左右拉門閂幾乎沒有阻力,滑動順暢。他還嚮技師藉用放大
  鏡,費時甚久的查看固定門閂的蠃絲釘與合葉。
  
  “合葉,門閂都沒有卸下過的痕跡。好了,再來看看內部的門。”田所起勁
  地說着,大傢回到準備室。
  
  準備室與解剖房間的門,是俗稱平門的大型單扇門。這道門,似乎最近纔換
  過。它的乳白色光澤,以及透明玻璃的把手,顯得光鮮亮麗,但與周遭古舊的氣
  息,有點格格不入之感。
  
  “浦上君,這扇門是最近換裝的?”
  
  “大約三個月前,因為舊門破舊不堪纔換新的。”
  
  “三個月前。舊門是自然損壞,或者有人故意破壞的?”田所似乎介意換門
  之事。
  
  “是古老而損壞的,不換也不行。”
  
  “恩。”田所煞有其事地點頭後問道,
  
  “強烈主張要換門的人是誰?強烈主張或許太誇張,總之有人積極主張此事
  吧。”
  
  “雖然不能說積極主張,但是伊藤小姐叫總務課主任來看過。”
  
  “舊門的鑰匙是什麽樣的?”
  
  “因為是明治時代的製品,當然十分簡陋。”
  
  巡官又點了一下頭,從浦上接過又薄又小的鑰匙,插入平門鎖孔,試了幾次
  後說:
  
  “這個鎖孔裏沒有上過油,也許很靈活不需要吧。”
  
  田所巡官同時又仔細檢查過合葉,若有所悟地說:
  
  “浦上君,檢查結果顯示,兇手並沒有對合葉動過手腳。也就是說和你所說
  相反,兇手若不是打開門鎖,便是從窗戶進出。”
  
  浦上鏡片後的修長眼睛急促眨了幾下,欲言又止,巡官卻不予理會,檢查準
  備室的兩面窗戶去了。
  
  關於窗戶,前面已略提過,內側為雙片推出玻璃窗。外側除裝有同樣雙片推
  出的木板窗外,在此雙重窗戶中間,還裝設有鐵格子。
  
  “防備十分森嚴嘛!”
  
  田所的問話,感嘆不如詫異的成分大。
  
  “是的,從前準備室還當標本保管室時代,據說曾經遭過兩三次偷竊,纔裝
  上鐵格子防備的。”
  
  “有賊進來偷竊標本?”
  
  “是的,那個明治初年揚名一時的毒婦高橋阿傳,死刑後便在此解剖。當時
  泡在酒精中的內臟之一部分,即連瓶被竊。現在校慶時展覽的據說是贋品。並非
  一般竊賊偷的,可能是變態性收藏狂。”
  
  浦上雖如此回答着,內心似乎有其他心事,表情顯得癡呆。田所巡官嘴上雖
  也應着,眼睛卻十分銳利地查看窗戶每一角落。玻璃窗,木板窗都十分緊,上下
  栓都插得很緊,並無一絲疑惑的餘地。鐵格子直徑有一點三公釐粗,相隔僅五公
  分,推拉都絲毫不動搖。不久,田所便放棄了檢查,稍站開取出手帕拂下衣服的
  塵土。
  
  接着他又進入解剖房,教授正俯身於解剖臺,聚精會神於驗屍。田所巡官,
  對此房的五處窗口都做了徹底檢查,得到和準備室相同的結果。表情逐漸變得凝
  重的浦上,獲悉最後一面窗戶亦毫無異常時,籲了一口氣,指一指天花板說:
  
  “巡官,你看那個洞怎麽樣?如能從倉庫搬來梯子,也能爬到屋頂的。”
  
  “那是什麽洞口?”
  
  “通氣口。”
  
  “一般體形的人能從那裏出入嗎?大小有多少?”
  
  “我從前在圖書館看過藍圖,但忘記了。老師,您還記得嗎?”
  
  教授默默仰望了一下天花板,提不起興趣地搖頭說,“我不知道,去問建築
  係的淺井教授好了。”
  
  “我去問。”一位刑警輕快地走出。
  
  “除非猴子,一般人哪能從那裏進出。”
  
  “哈哈,愛倫坡的故事?被害者為女人,又是密室,接着便是貧民窟啦。”
  
  一旁的年輕鑒定課員,發出輕佻笑語。教授對於疼愛的美貌學生之死,受到
  如此調侃,似乎十分不悅,毫無笑容地搖頭說;
  
  “不可能,小型的日本猴也許能,但也無法將被害者帶入。即使頭部能進入,
  肩膀也會堵住。”
  
  浦上鼓着雙腮,一言不發。巡官瞟了他一眼,突然提高嗓子說:
  
  “除此而外,和外部有連接的衹有下水管,自來水管,瓦斯管三項而已,難
  道還有地下道不成?”
  
  “也難說。因為這是明治初年的建築物,或許有。如有必要,可把油布剝開
  來查驗如何?”
  
  看到技師一本正經地如此說,浦上露出無法忍受的表情說:
  
  “別鬍說了,哪有什麽地下道。去圖書館查看建築資料即可明白的。”
  
  “查資料,不如實地勘察較確實呀!”技師溫和但毫不妥協地答道。
  
  不久,水源刑警回來說,通氣口為二十公分見方,離地高度四公尺五十。
  
  “這麽說,兇手的出入通道,可說已經限定了。也許鬍來,但真有必要剝開
  油布來勘察地板了。浦上君,你以為如何?”
  
  4、
  
  
  從當天晚上至翌日十二月三日,偵察中得到了不少結果。在此,首先記述天
  野教授的檢驗報告:
  
  一、現場發現的被分屍肢體,全部屬於香月惠美。
  
  二、死因為深達九公分至心髒的刺傷,幾乎為一刀斃命。兇器是手術刀,或
  類似手術刀之刃物。其他部位無受傷痕跡。
  
  三、行兇推測時間,十二月一日上午九時至十時。
  
  四、屍體分解,出自熟練者。
  
  五、兇殺時刻與解體時刻有數小時相隔。由解剖臺少量漬血之特點觀之,殺
  害現場顯非解剖房。兇犯似將血液流光後之屍體搬入解剖房,再加以解體。
  
  六、被害者懷有身孕一個月。
  
  殺害現場非解剖房此點,從一日下午此地執行解剖之際,並無異常,可做證
  明。
  
  驗屍報告一出,偵察刑警立刻出動尋找兇殺第一現場,以外地很快便尋獲了。
  
  大學校區後方,為與文教區不甚搭調的溫泉旅館區。在該風化區末端,即鄰
  接大學圍墻的死巷裏,有個安全經濟會分店的地下室,便是本命案的第一現場。
  前年夏季,這傢民營的金融機構--安全經濟會,曾大肆宣傳,喧騰一時。但由於
  不法經營,被政府以違反金融條例遭緻停業處分,而鬧了一陣子以後,這傢分店
  隨即關門成了一間空屋。
  
  香月惠美可能是接獲兇手電話,被引誘到這個地下室來。由於她的被害,地
  板以及一面墻壁,已染成一片血腥。從惠美輕易應邀赴約一事看,兇手可能為她
  所熟悉的人。在這樣的旅館街地區,兇犯之舉動及被害者之影姿,並不會受到特
  別註意。兇手選擇此地點,可謂相當高明。
  
  另一方面,鑒定人員再度對解剖房做了徹底檢查。油布剝開後,地板為厚厚
  的水泥地,不但沒有地下通道,地板、窗戶、房門、天花板等,也無任何新發現。
  他們唯一的收穫為“驚嘆”,他們由衷贊嘆明治時代的工程師,如何具有工程良
  心,解剖房建築如何堅固之事實而已。由此也判明,兇犯除了打開門鎖出入外,
  別無他法。
  
  而數字鎖的檢驗結果亦判定,除了一組合之外,並無其他開啓的數字組合,
  同時使用儀器亦無法打開。現場遺留品都是新的,由此方向的偵察,毫無成果。
  也就是說,這些資料顯示,除非打開門鎖並無他法,這也成為緝拿兇手的唯一指
  嚮了。
  
  三日上午,田所巡官再度前往大學時,這些偵察資料大致上已查出。他在準
  備室首先傳訊了工友尾麯。
  
  尾麯,四十歲,肌膚黝黑,雖將近六尺高,但胖胖的身材看來衹有五尺五。
  他最大的特徵為臉部:兩個月沒有理發的光頭,金壺眼,及浮出幾條皺紋的寬潤
  前額。
  
  巡官還記得,某周刊雜志曾經刊載過“與屍體同眠”題目之獵奇記事。但是,
  從昨夜以來的探察得悉,此人尚有雜志不曾披露過的秘聞。
  
  天氣不熱,尾麯卻從腰際抽出古舊的毛巾,頻頻擦拭額上的汗珠。
  
  “坐下來吧!”巡夾采高姿態地說:“據說,你常和屍體同眠一床?”
  
  “刑警先生,您大概看到‘周刊日報’的吧。那可是誇大其辭,其實並沒有
  常常呀!”
  
  “你不覺得害怕?”
  
  尾麯在鼻子裏哼了一聲,露出猥瑣微笑,“如果害怕,什麽事都會害怕。就
  算路邊的小碎石也會感到害怕,反之,如果不害怕,什麽事都無所謂害怕的。”
  
  “屍體和碎石子不一樣吧?”
  
  “也許。我不懂深奧的理論,但我不怕屍體。刑警先生,你我雖然不同,但
  早晚也都會成為屍體。自己害怕自己,不象話吧?”尾麯搬出歪理來。
  
  “尤其是美女,不怕您見笑,那可是美妙到極點呢。當然碰上美女的機會甚
  少。”
  
  他似乎是頭腦簡單的人,非常自豪與屍體同眠之事。
  
  “說到美女之事,”巡官把話題引入正題,“是你殺害了香月惠美的吧?”
  
  “亂說,您可別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她被殺的地點就在附近,你偷溜一下便能來去的地方。”
  
  “真是胡闹。刑警先生,我有殺死那個女人的特別原因嗎?"
  
  “不容你說沒有。某次你與女屍同眠時,撬開屍體口腔拔取金牙,被香月小
  姐識破吧。她如果報告天野教授,你將會立刻被大學開除。工作、住所俱失的你,
  立刻將淪落為無業遊民。幸好香月小姐沒有揭穿此事。但是,天下最莫可測者,
  秋天與女人心,誰知何時,她會改變心意告訴天野教授。在此情況下,你被懷疑
  殺人滅口,是無可奈何之事。或者,你那天晚上有不在場證明?”
  
  尾麯張着那對金壺眼,拼命壓抑激動的情緒,不久鼻尖冒出一粒粒的汗珠,
  他抗辯道:
  
  “刑警先生,您有什麽證據說此話?毫無根據地捏造此話來嚇唬我也沒用的。
  我尾麯,不是那麽容易便投降的人。”
  
  巡官睨了對方一眼,緩緩由內口袋裏拿出桃紅色的小册說,“我並非鬍說。
  香月小姐的日記有記載。你難道忘記了四月十日這個日期?讓我來念念給你聽。”
  
  “不要!不要!”尾麯猛烈搖手地叫道,“他媽的!這個丫頭,看來溫順善
  良,卻是個佛面心惡的夜叉。”
  
  他汗脂滲出。囁嚅痙攣,激動異常。
  
  “刑,刑警先生,那是謊言,是那個女人捏造出來的鬍言亂語。那種事若被
  相信,還得了。”
  
  “香月小姐有中傷你的理由嗎?”
  
  “我怎麽知道。刑警先生,您好象已斷定是我幹的。可是,那晚我在太平間,
  除上厠所外,什麽地方都沒有去呀,您可以去問問別人。”
  
  尾麯說着再度以髒兮兮的毛巾擦着臉。
  
  5、
  
  
  矮小的夏卻是個令人生厭的人,有喃喃自語的習慣。他一到便取出蝙蝠牌香
  煙,點上火,蹺起二郎腿擺開架勢。
  
  “昨天,你和浦上君打開此門時,有沒有感到奇異的事情?”
  
  “......呃,很可惜,沒有。”
  
  “前天傍晚,離開此地時,浦上君有沒有可能忘記上鎖?”
  
  “不可能。上外面的數字鎖,我,伊藤路子,尾麯都在場看到。”
  
  “這裏的新門鎖呢?”
  
  “我和尾麯擡棺木先走出,所以不知道這扇門的事,但伊藤小姐應該知道。”
  
  “棺木要送到哪裏?”
  
  “附屬醫院四樓有太平間。四個人一起擡到那裏,留下尾麯守靈後便回傢。”
  
  “馬上就回傢?”
  
  “浦上君立刻便回傢啦。我和伊藤小姐還上了香,大概坐五分鐘纔離開。”
  
  “你認為伊藤小姐如何?”
  
  “她是好人,我衹有這一點看法。”
  
  “聽說,你對異性毫不感興趣?”
  
  一直對答如流的嚇,到此時筱地噤口不語了。接連猛吸幾口香煙後,幹蠟般
  的臉孔纔呈現赧然的苦笑。
  
  “說實話,那是太誇奬我了。我並非聖人或木石,身為男子漢,面對異性豈
  有不動心之理?衹是聖人君子之風評一旦傳開,即會受此束縛,不能隨便行動罷
  了。對於我本人,卻非心甘情願的。哈哈哈。不過,目前正處於非全神貫註研究
  不可的時期,這樣對我未嘗不是好事。”
  
  被奉為聖人君子,卻心不甘情不願的,想到夏的內心,即使站在聽衆立場的
  田所,也不免有難為情之感。
  
  “你知不知道數字鎖的號碼組合?”田所不在意地轉移話題問道。
  
  “不知道。浦上君這一點非常謹慎,絶對不可能泄漏。不,說他謹慎或許是
  語病。他衹不過是為了不辜負教授的信任,戰戰兢兢罷了。”
  
  夏露出枯澀表情,然後用下巴指指那扇平門:
  
  “即使那扇門的鑰匙,不僅不給別人摸,甚至不讓外人看。”
  
  “我明白了。順便請教你,一日晚上的行動。”
  
  夏頓時揚起眉毛,口吻變得十分不悅,“什麽?警方認為是我幹的?”
  
  “不不,這是針對所有關係者的例行問話,不必介意。”
  
  “原來如此。但站在被審問者立場,即使清白,亦會感到不愉快的。那天晚
  上我和平常一樣,回宿舍睡覺了。”
  
  “你租的房子,能不能不被別人發覺地出入?”
  
  “你有懷疑起我了。我可沒有做過那樣的事,因此無可奉告。”
  
  夏說着,皺眉吸起已燃至手指的香煙。
  
  6、
  
  
  伊藤路子,由於留一頭長發,更顯得嬌小玲瓏。為了彌補這個缺點,她穿着
  赭紅色高跟牛津鞋。
  
  橘紅色毛綫衣,深紅色寬大百褶裙,以學生身份,穿着如此鮮豔,是為了吸
  引浦上的註意嗎?她雖非美女,卻也非貌醜。雖然現在為了一個男人,陷入愛情
  苦海中,其實她的性格,與其說感性,毋寧說為意志力強的理性女人。
  
  “你對被害者香月惠美,有何看法?”
  
  “她長得很美。女人一旦美豔如她,即使早死也無憾纔對。雖然橫死是不
  好。”
  
  “她橫刀奪走你的愛人浦上君,你作如何想法?”
  
  “作何想法?應該說心情復雜吧,一方面她既然如此美,被搶走也無可奈何。
  另一方面當然心有不甘。”
  
  語氣恬淡,不含一絲感情。
  
  “你不因消除了絆腳石而感到稱心?”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還不明白?香月小姐一死,浦上君不就回到你身邊。你沒有如此
  想過嗎?”
  
  田所抱起甚大興趣,觀察她將如何反應。出乎意料,路子垂下肩膀囁嚅着肯
  定:
  
  “是有這個想法。可是,我沒有殺她。”
  
  巡官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浦上君現在陷入非常不利的立場。因為衹有他
  一人握有鑰匙。但是,他若把數字鎖的號碼組合泄漏給別人,或者疏忽保管鑰匙
  之責,兇手便有他人之可能性。你說如何?”
  
  她垂下眼瞼,稍稍思考後,擡頭搖了搖說:
  
  “他對門鎖的事非常神經質,不可能有這種事發生。”
  
  路子的回答,有意無意地將浦上更進一步推嚮有罪的境地。
  
  田所緊接着問道,“你前天晚上七點至昨天早上,如何度過?”
  
  “我?沒有做什麽。衹是情緒低落不想做任何事情,十點後便睡覺了。”
  
  “還有,解剖完畢後的傍晚,你記不記得這個準備室與解剖房之間的門,浦
  上君有沒有上鎖?”
  
  “鎖了。他拉出鑰匙後,握住把手推了兩三次纔放手。平常他是如此試的。
  但那一晚,他做得特別粗暴,所以特別記得。”
  
  “聽說,你主張換這個門,有什麽理由嗎?”
  
  路子吃驚地註視了對方一會兒,剎那間又恢復,搖搖頭說:
  
  “沒有理由。舊門已損壞至不成樣子。就算我不提出,也有人會提出換裝
  的。”
  
  “前天傍晚離開時,你還記得浦上君鎖上外面的門嗎?”
  
  “是的,他上鎖後也拉了兩三下。他這個人猜疑心重,在那種場合也會表露
  出個性。”
  
  路子的語氣裏,頭一次出現了對浦上之批評。田所沒有理會,緊接着做了最
  後詢問。頻頻改變問話方向,是田所巡官的得意技巧。受到眼花繚亂詢問而感到
  眩惑的嫌犯,偶爾會說溜嘴。
  
  “租屋在神保町?從這裏搭電車衹十五分鐘路程,夜半能不能偷溜出來?”
  
  “雖然很睏難,若經過院子或許可能,但我還沒有試過。”
  
  她的回答十分鎮靜。但在此詢問中,她手中的手帕已被捏成一團了,這也沒
  逃過田所的目光。
  
  接替而來的是浦上。他似乎十分明白,事態進展之不利性。他眨着厚眼鏡下
  稍腫的眼睛,一開始便顯得有些緊張。
  
  “你知道香月小姐懷孕的事吧?”
  
  聽到此問話,他立刻變了臉色,卻衹白着眼睛不肯開口。田所看到如此便露
  出微笑,因為此刻最佳手段便是讓對方發怒。
  
  “她逼你結婚,你卻堅决主張墮胎。香月小姐於是奚落你,說你是采花
  賊......”
  
  “請等一等,什麽是采花賊?什麽叫做采花賊?”
  
  “別那麽生氣嘛。也許我的說法不對。但香月小姐的日記裏有這個意思的記
  載呀。她想拿肚子裏的孩子來纏住你,因此打算排除一切睏難生下來。或許是我
  的想象:當香月小姐肚子挺出來後,你們的戀情,不可能不被天野教授發覺。你
  當知道,他是個鼕烘先生,是不會接受你的博士論文的,甚至你的前途也將為之
  斷送。因此,使用你最拿手的手術刀,一刀刺下,也許你沒有想到她會留下詳細
  的日記。”
  
  “鬍說,你這個人真沒禮貌,我要告你誹謗罪。”
  
  浦上十分震怒,來勢洶洶的。田所把噴在臉上的唾液用手帕擦幹,繼續說:
  
  “沒有關係,我衹是照事實說出來罷了。”
  
  “哪有什麽事實。我和香月小姐沒有任何關係。不可能記在日記上。一定是
  你的故弄玄虛。這是沒教養的人耍的手段。”他否認的口氣雖十分強硬,但卻無
  法掩飾內心的動搖。
  
  “那麽檢驗胎兒證明出來的話,你將如何?”
  
  “開玩笑,一兩個月大的胎兒能檢查出父親?”他以鄙視外行人的口吻說道。
  
  “嗬!你倒很清楚一兩個月的?”田所揶揄他。
  
  “我也學過基礎的婦産科,三個月以上時外表纔看得出來。”
  
  “好了,別再生氣啦。請教你,一日傍晚,解剖完後的事情。據說你顯得十
  分焦慮,又是什麽原因?”
  
  “什麽?”他睨了一下唾道,“我怎麽知道。”
  
  “你別兇巴巴,我再問你另一個問題。依昨天的調查,這幢房子除了兩扇門
  外,並無其他通道。同時也判明,門閂、合葉都沒有卸下的痕跡;坦白說,這個
  事實意味着,你若非兇犯即共犯之事。一日傍晚,你的確把兩扇門都上了鎖。這
  一點我們也承認。但是,有可能,你假裝回傢中途又折回,將門鎖悄悄打開,然
  後其他事則交給共犯去做。”
  
  “沒有這回事,這是你的推理過頭。既然鑰匙由我一人保管,因而遭緻如此
  不愉快嫌疑,也是無可奈何。可是,你說有共犯,那就請你把他逮捕來給我看。
  你不能因偵查無進展,就拿小小可能性來威脅我。這樣做未免太卑鄙吧!”浦上
  愈說愈激動,起身反駁。
  
  “你說那是小小的可能性。好吧,那麽就來說其他的可能性。一日晚上至第
  二天上午,你在何處?”
  
  “當然是在自己的房間。”
  
  “那是謊言。”巡官的口氣不留情。“不錯,你的確回過宿舍。但立刻又換
  衣服外出,一直到翌晨都沒有回來。這一點你如何說明?警方不是光吃飯不辦事
  的。我們已經探問過你鄰居,並握有五人的證言。這樣你還能堅持說沒有外出?”
  
  浦上語塞似地住了口,雙手抱頭,不再發出一句話。
  
  7、
  
  
  偵查遭遇難題,呈現膠着狀態,是又第二天即四日開始。
  
  工友尾麯的回答,可說一派鬍言,警方查明,他當晚衹做了一小時左右的守
  靈後即溜出,到酒鋪買回燒酒,便以豆瓣醬配酒自酌自飲至九點,然後蒙被睡大
  覺。但是,這一段的行蹤卻無人能證明。
  
  “一查即揭穿的謊言,還敢煞有其事地說出:他究竟是無知,或者是恬不知
  恥的壞蛋?總之,他是個不可信任的傢夥。”水源刑警氣得粗聲駡道。
  
  “但是,兇手必須是熟練手術刀法的人。那個薩摩的鄉下佬,有這個技能?”
  
  “原來如此,說來他可真有一點象上野的銅像(西鄉隆盛,薩摩人,明治維
  新功臣)。難怪我有似曾相識之感。哈哈哈。”水源終於平息怒氣,笑出聲來。
  
  兇手遺留於解剖房現場的物品,經過查證,正如當初預料,找不出一點綫索。
  同時,使兇犯匆匆逃逸之原因,以及兇犯細分屍體欲寄送何處之事,也都不得要
  領。警方本來預期,浦上的堅持不會太久,一旦俯首認罪,真相即能大白,而不
  怎麽如意。報紙、電臺之報導,亦登出:“某有力嫌犯正在偵訊中”、“破案衹
  是時間問題”等樂觀論調。
  
  浦上是以任意應訊方式被傳訊的。但自從清晨接受訊問以來,一直堅决否認
  犯行之外,還頑強地保持着沉默,不回答一切問話。使原本十分樂觀之偵訊室空
  氣,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下午兩點左右,自稱菊香的藝妓,和鴇母模樣的中年女人來到警局。她們自
  我介紹:菊香為池袋二丁目風化區藝妓戶“東”之藝妓,陪伴之中年女人為同地
  區酒樓“神奈川”的女老闆。
  
  她們異口同聲地申述:別再為難浦上先生。
  
  “你們也太過分了。浦上先生當晚和我同宿於‘神奈川’的呀,怎麽可能是
  兇手?不信,可問這位老闆娘。”
  
  “對啊!浦上先生每月一號都會光臨我們的酒樓,和菊香小姐過夜。問問我
  們的女招待,女中、用人也能證明。”
  
  她們媚眼亂拋,搔首弄姿,一口一聲地咬定。使得應對的巡官,感到手足無
  措。
  
  菊香,是個性感、體態稍顯豐滿的美女。若把路子比擬為蘋果,則此渾身散
  發女人味的藝妓則為多汁的熟柿子,正是醫學士喜愛的類型。
  
  那兩個女人離開後,警察局留下一陣沉澱般的脂粉味,久久不散,田所巡官
  雙臂交叉,沉思起來了。
  
  解剖完畢,浦上的焦慮與坐立不安,莫非由牽挂與菊香的約會所致?可是,
  浦上若真的擁有不在場證明,兇手又會是何人?昨天,巡官雖提到共犯存在之事。
  事實上,一般除非嫌犯為職業殺手,或者流氓,否則如浦上這等知識分子,是不
  可能有共犯存在的。他應該十分瞭解,單獨犯罪,不易泄漏秘密;同時他並未與
  犯罪集團挂鈎,尋求共犯不太容易。
  
  巡官無從解答此問題,衹好踱回偵訊室。浦上仍舊抱頭沉默地坐在原位子。
  
  “浦上君,你既然有不在場證明,為什麽不說?”田所多少帶責備口氣問道。
  
  浦上聽了此語吃驚地擡頭。朝東的偵訊室,正午過後便顯得有些暗,在此暗
  淡光綫中,浦上的變色十分明顯。
  
  “你不是在酒樓過夜了?剛纔一個花名菊香的藝妓來過。”
  
  “菊香來這裏?”
  
  “不錯。和‘神奈川’的老闆娘一起來。”
  
  “呃......”
  
  浦上突然發出悲痛呻吟,雙手掩面地哭泣起來了。巡官大出意料,呆然註視
  着哭泣不停的浦上。終於忍不住地拍拍他的受臂。
  
  浦上的哭泣更加激動,“混蛋,傻瓜,我沒有說,菊香這個雞婆......”
  
  斷斷續續聽到他的咒駡聲:
  
  “......完了。我的德國留學吹了。博士學位也吹了。呃!混蛋!混蛋!”
  
  他邊慟哭,邊責駡菊香。招妓夜宿青樓之事,一旦為正直不阿的天野教授知
  悉,留學西德無疑將成泡影。因此,浦上寧願一直不透露自己的敗德行為,而等
  候警方查獲真兇。可是,卻因菊香的出面,苦肉計失敗。他的失望,他的打擊多
  大,田所也能體會。田所留下痛哭不已的醫學士,走出偵訊室。
  
  不久,趕赴‘神奈川’酒樓的刑警打電話回來說:經嚮酒樓經理、服務生、
  女中探聽結果,浦上的不在場證明,獲得證實。
  
  再度回到偵訊室的田所巡官,輕拍還哭泣的浦上:
  
  “男子漢大丈夫,需要面對現實。你的清白已獲證實。但是,兇犯若是別人,
  他進入解剖房,必須嚮你請教數字鎖的暗碼,和藉用鑰匙。這點無可置疑。我問
  你,你究竟把暗碼、把鑰匙藉給誰?”
  
  田所雖稍顯強硬、直截了當,但他不得不以此詰問。
  
  “你說什麽?我根本沒有藉給任何人。”
  
  “堅持也沒有用。照道理,除非嚮你藉鑰匙,嚮你請教暗碼,那扇門怎麽能
  開?”
  
  “我不會。我說沒有藉就沒有藉,那把鑰匙從來就沒有離開我身邊。”
  
  田所巡官改變口氣,溫和地勸道,“浦上君,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能堅持嗎?
  你冷靜思考自己的立場看看,你的不名譽行為,既已被揭穿,天野教授也已不信
  任你,如今你再如何表現保管鑰匙的責任,也無任何意義了。因此......”
  
  “假定兇手嚮我藉用鑰匙,嚮我請教暗碼,我已受如此重大打擊。我對他唯
  有氣憤,也不會為他保護名譽而保守秘密的。如果我知道兇犯何人,不必你來盤
  問,我會自動舉發。”
  
  浦上的話,的確有道理。表情也認真。田所巡官茫然呆立不知所措了。
  
  8、
  
  
  歲末巡更的梆子聲,逆嚮寒風由遠而近。偵查本部的一室,仍舊燈火通明。
  燈光下相對一張桌子,田所與水源木然呆坐着。其他刑警大都已下班回傢。田所
  巡官卻抱着留守一段日子的覺悟。
  
  “浦上既然是清白的,兇手便剩下三人中的一人啦。”
  
  “而且,他們三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不明確。”
  
  “可是,夏沒有動機。”
  
  “對。而尾麯沒有使用手術刀的技術。不論他當過多久的解剖房工友,衹是
  沒有實際執過刀,不能說他練習過。”
  
  “這麽一說,路子女士的嫌疑最濃厚了!”
  
  “可是,她如何能進出密室,無法解釋。頭痛問題便在此。”
  
  無論如何睏難案件,從沒有叫苦過的田所巡官,此次卻猶如受到重擊般地軟
  弱起來了。他倆不約而同地嘆氣,默然呆坐。
  
  不久,田所註意室溫下降,起身走近暖爐加炭,倒兩杯茶放在桌面,重新坐
  下。“當!”清晨一點的鐘聲嘎然而響,打破了深夜寧靜的偵訊室。
  
  十二月五日早上,在沙發上假寐的田所,感到疲勞沒有消除,身體處處疼痛,
  襯衫領口也污穢、起褶。在盥洗室鏡子面前,雖僅三天,自己面容卻憔悴不堪,
  腮邊的鬍渣,顯示出苦悶痕跡。說來此一戰還不知何時能結束?勝利將屬何方?
  委實一點把握都沒有。
  
  打開早報,每一傢報紙的標題都是‘偵查陷入苦境’‘破案可能拖延’的悲
  觀論調,刺戳着田所的心。
  
  他下定决心,去拜訪星影竜三先生,是在案件陷入懸案之色彩愈加濃厚的一
  天下午。
  
  星影氏是一位公司設於丸大廈的貿易商,卻具有銳利直覺、優越分析力,能
  把推理才能活用於完全不同行的犯罪偵查。他也是不知解决過多少次,即將陷入
  迷宮懸案之奇特人士。
  
  田所巡官敲門,因事先已聯絡,一位大眼睛女秘書,立即引他進入內室。能
  眺望東京火車站月臺的這個明亮房間,其佈置與其說是辦公室,毋寧為居傢的客
  廳。星影氏悠閑坐在緑色桌子後面迎客。
  
  “嗨!請坐。”
  
  星影氏面露笑容,把手中文件交給秘書收拾,請田所入座。窗戶對側墻壁上,
  挂着一幅未來派畫傢卡魯拉的婦女像。另一邊墻上,則挂上另一幅羅素的風景畫。
  兩幅感覺迥異的畫,竟然能不失調和,共處一室,便是星影氏藝術眼光之高超處。
  
  田所清清喉嚨,把案情依序說明了一番。依過去經驗,田所知道,即使自認
  為無關緊要之細微枝節,都能成為星影氏解謎關鍵。因此,田所巡官的說明,可
  說事無巨細。全盤托出。
  
  說完,田所如訴完病癥之患者,抱着期待、恐怖的混合表情,期盼他的回答。
  
  星影氏挂上爽朗笑容:“田所君,蠻有趣的嘛。我喜歡奇術,因此推理小說
  的密室案件讀過不少。引發愛倫坡為‘貧民街’的蒙巴爾斯的德拉庫爾小姐命案
  之記錄,我亦托人從巴黎的古書店找來看過。但是一般而言,推理小說的密室案,
  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都利用機械式操作關閉門扉。這一點我不大欣賞。而且,大
  部分的密室案件之密室狀態,都非必然性居多。兇手實際上不需要密室,卻刻意
  製造成密室案件。說來,不過是作者想出密室謎團,欲拿出來誇耀,而把它寫成
  密室案件罷了。這一點,我認為十分可笑。話說回來,我衹聽到你說明,謎團已
  解開泰半了。不,密室之謎,已完全解開了。”
  
  田所啞然望着若無其事說着話的星影氏。
  
  “您說謎題已解開,是指兇手如何出入密室之方法?或者兇手之名?......”
  
  “兩者都是。”星影氏簡短地斷言道,悠然地抽煙斗。
  
  “沒有共犯吧?”
  
  “沒有。單獨便能做案。衹要明白進出方法,兇犯之名,自然便能明白。”
  
  “進出方法?究竟從哪進出?門是關閉的。此外與外部有聯繫之處,衹有天
  花板的換氣孔、下水管、自來水管、瓦斯管而已。不可能是下水管吧?”
  
  “不是。”
  
  “瓦斯管?”
  
  “不是。”
  
  “那麽是通氣孔?”
  
  剩下的孔道,便衹有天花板的通氣孔了。但是二十公分見方的孔道,兇手既
  無法進入,更無法搬入屍體。
  
  果然,星影氏大大搖頭道:
  
  “不是,兇犯又不是侏儒,也不是猴子或蛇。他是五官發育正常的成人;因
  此,絶對不可能由天花板進入。何況想到下水管,更是愚不可及。進出口在別
  處。”
  
  田所巡官側側頭,露出不解的表情。兩扇房門都上鎖,窗戶雙重,中間還有
  一層鐵窗。再加上通氣孔被否定,那麽不是沒有通道了嗎?但是,星影氏卻言之
  鑿鑿地認定兇手進入解剖房,又走出。難怪,田所會說這是謬論。
  
  “雖說是反駁您,但這麽一來就沒有進出之處了......。”
  
  當田所說時,水源刑警由秘書帶領,邊擦汗邊走進來。他嚮熟識的星影氏做
  個註目禮,便坐到田所的身邊:
  
  “聽說您在這兒,便急忙趕過來了。有一件事想嚮您報告。”
  
  “什麽事?”
  
  “有關尾麯的事情。”
  
  水源刑警,仍然氣喘如牛地說:
  
  “我聽到他在戰爭中駐守過菲律賓。於是去找當時同一排的前上等兵和前中
  士班長,打聽他軍隊裏的事情。”
  
  “恩。”
  
  水源欲報告什麽,田所一時亦弄不清楚。
  
  “據說尾麯在部隊一直屬於野戰炊事班,擔任屠殺牲畜工作。戰爭結束時,
  他的剝皮、剁肉、颳骨技術,進步到不輸專業屠夫的程度。”
  
  “什麽?”巡觀不知不覺提高了聲調。
  
  從沒想過,那個工友竟有如此技術。那麽,將香月惠美殺死分屍的人,尾麯
  的可能性便可成立。
  
  “可是他無鑰匙。怎麽能進出解剖房?這一點如何處理?”
  
  “有關進出解剖房的事,星影先生現在就要告訴我們。你也好好恭聽。”
  
  “我也很願意洗耳恭聽。”水源刑警改正坐姿鄭重地說。
  
  “你們兩位,似乎一開始便陷入兇手所設的圈套,迷失了偵查方向。”
  
  “......”
  
  “例如,要是浦上為兇手,他為何把屍體搬入解剖房,加以分屍?因為鑰匙
  持有者衹他一人,嫌疑當然會落他身上。衹想到這一點,應可明白他並非兇犯。”
  
  被這麽一點,的確如此。
  
  “欲明白案件真相,需避開兇犯所設圈套,重新審視案件纔可。謎團應不難
  解開。這麽說還找不到謎題嗎?”星影氏露出戲謔笑容,輪流觀看兩人說道。
  
  9、
  
  
  “田所君,你想過這一點沒有?”
  
  “哪一點?”
  
  “譬如,兇犯為何不把解剖臺上的全部紙包,放入記錄桌下櫥櫃裏?”
  
  “......”
  
  “或者,從反面想亦可。”
  
  “從反面去想......。”
  
  “也就是說,為何衹放身體和左手掌。”
  
  “我是認為,他正在處理的途中,突發事故,不得不中途放棄逃逸。”
  
  星影氏立刻抓住話柄,質問過來:
  
  “稍等。剛纔你說兇手為‘他’是否有顯示兇手為男性證據?”
  
  “沒有。”巡官趕忙否定道。
  
  “兇犯可能是女性呀。那麽你們調查過,突發事故為何事?是否夜間巡邏人
  的腳步聲,或者其他緊急因素?”
  
  “調查過了,但無法確定。”
  
  “還有,兇犯為何把屍體切成那麽小塊?假定是企圖把那些包包拿到郵局寄
  送。身體的那一大包,如果能通過郵局窗口,比身體重量、體積都小的腳部,手
  臂部分,又何必切成那麽小塊。又何必花那麽多時間去切斷與包裝?”
  
  的確非常有道理。
  
  “還有。兇手進入第一、第二道門的事不提他。但是,匆忙逃逸之際,還把
  第一、第二道門上好鎖纔逃,又何故?不是很不合理嗎?”
  
  “......”
  
  星影氏說得十分清楚,巡官靜靜傾聽。
  
  “若是這些疑問,能提出完整解答。密室之謎,便能毫無疑點地解開了。”
  
  “您既然已明白兇手是誰,和犯行方法,就請不要讓我們幹着急,告訴我們
  吧。”
  
  星影氏聽到此話,掀起唇角,露出憐憫、藐視或兩者都可解釋的表情說:
  
  “兇手在包屍體中途,放棄不做了。看到此情況,你們將做如何推想是很自
  然的事。兇手的目的就在此。”
  
  “嗬?”
  
  “兇手一開始便沒有把屍體全部包裝起來的打算。”
  
  巡官有如墜入五裏霧中眨了眨眼,“我,搞不清楚。”
  
  “也就是說,兇手的意圖為,讓你們認為兇手企圖把屍體分屍,寄往某地。
  其實,兇手根本就沒有寄送屍體的打算。”
  
  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看法,田所、水源都感到更莫名其妙了。
  
  巡官把剛點上的香煙,拋入煙灰缸,不由挺起上半身問道:“那麽,為何又
  包起來呢?”
  
  “答案非常簡單,兇犯為了要使人相信,屍體是在解剖房打包的緣故。”
  
  “什麽?!”
  
  “為了要假裝在解剖房分屍之故呀,為了把偵查導入錯誤方向之故呀。”
  
  “那麽,兇犯沒有進入解剖房?”
  
  “我並沒有這麽說。兇手是光明正大‘進出’的。”
  
  “不懂,完全不懂。請您具體說好不好。”
  
  “哈,哈......還不明白嗎?”星影氏爽朗地笑着,一句一句明確地說:
  “兇手是利用天花板的通氣孔的。”
  
  “通氣孔?”
  
  “不錯。為了此事不被發覺,故意在門閂塗油,假裝由那裏進入,塗油的門
  閂便是障眼法之一。兇手到處佈置了此種障眼法的呀。”
  
  “請稍等。進出通氣孔,不是和您剛纔的說法有矛盾?我聽您說,兇犯並非
  由通氣孔走脫。”
  
  “冷靜一點。沒有必要由通氣孔走出。兇手不在室內。”
  
  真是答非所問。
  
  “這也和剛纔的回答不同。您說兇手光明正大地由正門進出。”
  
  “你再冷靜聽我說。第一、你們受到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認定屍體在解剖
  房分屍,是錯誤之源。分屍地點,可能在引誘死者去的那間地下室。由殺害時間
  與分屍時間有間隔判斷。兇手在上午把死者引誘至地下室加以殺害。然後利用中
  午休息時間再來慢慢分屍。然後,等到夜晚,三度來到地下室,將某些肢體用油
  紙包裝,有些部分則沒有包裝,把它搬到解剖房屋頂,由通氣孔投入。梯子,倉
  庫裏可能有。當然往下丟,會留下痕跡,很可能使用繩索之類,將它輕輕吊入應
  放置地點。”
  
  老練的田所巡官,顯然對此非現實之案件,甚感頭痛的吧,頻頻側頭問道:
  
  “那麽,手術用刀子,外科鋦子也是從通氣孔投下的?”
  
  “不錯。為了假裝在解剖房做過分屍。”
  
  “油紙、報紙、麻繩圈、剪刀,全部也是嗎?”
  
  “正是如此。這些都是為了加強印象,在解剖房加以包裝為目的而放的。尤
  其,腳踏車、手電筒,還包一層手帕,假裝進行中的光綫怕外泄。開關停在ON上,
  是使人相信,在匆忙中逃脫呀。”
  
  “原來如此,那麽留下貨簽,也是為使人相信,打算寄送這些屍體的?”
  
  “不錯。”
  
  謎題一個一個地解開了。巡官亦瞭解地點着頭。但又似乎忽然有所疑惑地反
  問道:
  
  “但是不對呀。貨簽是收在記錄桌下方櫥櫃之中,不可能由天花板投入。就
  算使用繩索操作,亦不可能把貨簽,手掌放入櫥櫃裏,又關上門。”
  
  “恩。”
  
  “還有。通氣孔是二十公分見方的洞口。手肘、腳也許能通過,但是身體太
  大,不能通過呀。”
  
  “不錯,你的這兩項疑問我承認。但是,貨簽、身體、手掌這些部分,不是
  由通氣孔投下。”
  
  “那麽,又從哪裏進入解剖房?”
  
  星影氏毫不慌張地答道:“通過正門。通過兩扇正門進入。”
  
  “可是,星影先生,兩扇門都上閂上鎖的呀。”
  
  “那麽。在沒有關門以前,送進去就可以吧。”
  
  “可是,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會被人發覺。”
  
  “不,這件事可以做到。衹是你遺漏它的可能性而已。”
  
  “可能性?......”
  
  看到田所無從瞭解的表情,星影氏叱聲道:
  
  “獨一無二的可能性。那就是放入棺材帶進去的。”
  
  10、
  
  
  放在棺木裏!原來,夏便是兇手。
  
  巡官遭到雷擊一般地註視星影氏良久,他委實無言以對。
  
  “嚮葬儀社訂購棺材,收入倉庫保管,不是例行公事嗎?案發當天,棺木送
  到,將之收入倉庫,然後從那間地下室把身體搬來偷偷放入棺材中。或者去運回
  棺材之回程,順便彎到地下室,放入身體包裝也不一定。反正,就在大學附近,
  做任何事都非常方便。但是,這些事的調查是你們警察該做的範圍,與我無關。”
  
  “但是,”田所巡官如同拼命抗辯的被告,叫道:“假定放在棺木裏搬入,
  即在解剖房關門的前一刻,以正確時間說,是下午四點半前。那麽包裝左手掌的
  報紙為當天下午六點五十分印就的晚報最後一版,又如何說明?單依此點而論,
  一切解剖房裏發生的事情,應該是下午七點以後纔符合時間。”
  
  星影竜三氏,沒有立刻回答,慢條斯理地抽了幾口煙纔說:
  
  “......田所君,你這位警官也未免太單純了吧。手掌紙包是和身體不同時
  間帶進去的呀。”
  
  “不同時間......?”
  
  不同時間是指何時?
  
  “我說,這個謎團的時間,可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關門前搬入身體。
  第二階段為,夜裏由通氣孔投入許多東西。然後第三階段則是第二天的十二月二
  日,夏和浦上醫學士進入解剖房的時候。帶入手掌包裝便是在第三階段。夏可能
  攜帶有皮包之類吧。手掌可能就放在那裏。然後等浦上神魂顛倒,驚奔而出時,
  迅速打開櫥櫃放入,自己也假裝驚嚇不已狂奔而出的吧。貨簽放入的時間,可能
  是第一階段,也可能是第三階段。但此事無關緊要。衹是,這個詭計之主要目標,
  如剛纔你指出,利用日本經濟新報最後一版,將屍體分屍的時間,限定為下午七
  點以後之事。剛纔我舉出疑點之一,即兇手為何把屍體做以上之細小分屍,理由
  亦在此。
  
  “包裹在日本經濟新報,放入櫥櫃裏的包裝,不能大到引起人註意的程度。
  放在皮包裏,要不受浦上醫學士註意纔行。那麽,其他四肢若不切成小塊,單單
  切下一隻左手掌,也會引起警方疑惑。因此,右手掌,雙腳足踝也都切下來,
  也把上肘下肘都統統切割下來了。但是,這樣做的結果,反而引起了我的註意。”
  
  星影氏擡起“知道了吧”的目光嚮田所註視,田所巡官默默點下了頭。
  
  “把身體放入櫥櫃,固然為避開收屍無業老人之尾麯的耳目。但是,放左手
  掌則另有理由。”
  
  “什麽理由?”
  
  “最初你曾經說過,屍體之一部既已藏在記錄桌下邊櫥櫃,便不能認為分屍
  過的屍體,由天花板投下。不管用繩索如何操作,也不能將貨簽或手掌,放入櫥
  櫃,又把門關上。”
  
  “是的。”
  
  “由通氣孔投下之設定,因手掌,貨簽放在櫥櫃,而被否定。這便是理由。
  當然,是操作辦不到,對身體而言亦相同。衹是,若僅放入身體一項,未免太單
  純,而有被識破之虞。”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總而言之,兩扇門,結果都沒有打開嘛。”
  
  睏擾許久之謎團,一旦獲解,難免十分激動,田所點頭又點頭了一會兒,忽
  地擡頭努嘴道:
  
  “可是,夏沒有動機,他沒有殺害那個女醫學生的動機呀。”
  
  “不錯。夏的期待在於浦上以兇殺犯被逮捕。浦上若受重刑宣告更好。要不
  然他的行為不但暴光,名譽掃地亦然。那麽西德留學之名額,自然會輪到夏。自
  命秀纔的夏,自從留學競爭失敗的一剎那,對浦上的憎惡,便開始擡頭,而且日
  益增加吧。埋葬浦上,自己去留學,此兩項野心,或許日以繼夜在他心中沸騰,
  若以粗俗的話形容,他已變成憎恨與嫉妒之化身了。”
  
  星影氏中斷了說話,凝視由煙斗裊裊而上的紫色煙霧。“要陷害浦上,則必
  須在解剖房發生事件才能達成。但衹發生單純事件亦無多大效果。非把現場變成
  密室狀態,即設法使浦上變成獨一無二的嫌疑犯。同時,密室內的犯罪,對浦上
  以外的人,形成為圈外人。因而夏的立場,將變為絶對安全。說來這是一舉兩得
  的巧妙設計。為了使人相信打開門進出過,門閂上塗上油,第二道門夏亦想塗上
  油的吧,卻無法辦到。這一點其實不重要。反正,夏十分有必要,把現場做成密
  室狀態。”
  
  星影氏把煙斗放在桌上,徐徐蹺起二郎腿:
  
  “這一殺人計劃,非一朝一夕擬就。而是經過甚長時日設計,等候絶佳時機
  纔下手實行。這點可由各處看出。夏調查了浦上的私生活,知道他每月一日夜宿
  青樓,於是選定當日做出命案,逼浦上於絶地。由這一點亦能窺見其一端。”
  
  “那麽,星影先生。”一直默默聆聽的水源刑警,憤怒地插嘴道,“夏這傢
  夥,為此目的,竟然殺死了毫無仇怨的香月惠美?”
  
  “也許是吧。衹是,若單純欲毀掉浦上,或不必惹出這麽大的事件。單純嚮
  教授告密浦上之不檢點生活便能達成。考量到此,也許是我個人想象,夏可能並
  非單純的嫌惡異性者,很可能為性無能者。‘他人吃爪,在旁垂涎。’一般男女,
  婚後生活不論多坎坷,但對性無能者,看來卻有如天堂樂園。何況,畢生無法娶
  妻的男人,朝夕接觸如花似玉的香月惠美,難免由死心變羨慕,羨慕轉絶望。然
  後絶望的感情,逐漸變形至憎惡。這段過程亦非難於想象。”
  
  星影氏說罷,凝視自己保養甚佳的纖細手指。
  
  11、
  
  
  歲月匆匆,已到了初夏的一天。田所巡官在山手綫電車中,偶然地邂逅了伊
  藤路子。素淨白衣的她,黑發朱唇顯得十分矯美大方。
  
  “咦,久違了,您可好?”
  
  “恩,還不是老樣子。大學以後怎樣啦?”
  
  “變化很多。”她露出無限感慨的表情說:“天野教授一下子變得蒼老許多
  了。門下弟子裏有太多怪異學生,是他的不幸吧。”
  
  “浦上君如何啦?”
  
  “去年底辭職,回鄉下去了。”
  
  辭職無寧是理所當然。既已違背了天野教授的信賴,哪能留下來。
  
  路子露出眺望遠方的目光,囁嚅說:“我竟然要死要活地愛上了那種人,真
  如得了一場熱病。”
  
  話語中並無自嘲,衹是任憑時光流逝之坦然口氣。
  
  “你呢?有什麽好消息?”
  
  “我?”她眸子遂然閃出光輝,“我十月要結婚了,衹是平凡的相親結婚。”
  
  “那就好,很好,恭喜你。”
  
  好好先生的田所巡官,如同自己要娶媳婦般地欣然恭喜她。
  
  但是,如果知道伊藤路子是自動獻出純潔的女性,能毫無保留地祝福是個疑
  問。毫無察覺地娶到這種主動獻身的女人之丈夫,可謂天下一大笑談吧。
  
  但,不論好與否,她確實為現代女性。這一點是無可爭議的。
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鮎川哲也 Catfish 川哲 also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19年二月14日2002年九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