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托加的鵝卵石大街
“鏟除鵝卵石”,報紙的標題上這樣寫道。路易莎小姐擡起眉頭,扶了扶她的單色眼鏡(很可能是世界上實際還在使用中的最後一副了),看完這篇文章後她把報紙遞給了她妹妹。奧古斯塔小姐沒戴眼鏡,她神色不變地看完這篇文章後又把報紙遞了回去。
“他們不會的。”她說道。
她們看了一眼放在壁爐臺上那個銀白色相框裏的一張褪了色的照片,然後相互對望了一眼。路易莎小姐把報紙放在白錫製的巧剋力罐旁邊,碰出輕輕的一聲響。過了一會兒,一個白發黑人走進屋來。
“卡拉瑟斯,”奧古斯塔小姐說,“你可以把早餐收走了。”
“嗯,我認為這可令人無法容忍。”貝蒂·林剋霍恩大聲說道。
“親愛的,”她祖父溫和地說,“你不能阻止事物的發展。”他呷了一口茶。
“什麽發展!這是整個鎮上惟一一條鋪得比較體面的街道。爸爸你是知道的,不是嗎?就因為它是用鵝卵石鋪的,不是用水泥,也不是用碎石,也不是用——”
“親愛的,”愛德華·林剋霍恩說,“我記得有好幾條街道還是用木板鋪成的時候。這一點我記得尤其深刻,因為有一次我不顧父親的命令,在一個烈日炎炎的夏天光着腳在街道上走,結果給碎木片劃傷了腳踝。母親用針幫我把碎木片挑了出來,而父親卻打了我一頓……撇開這個不說,你不覺得穿着高跟鞋在鵝卵石上很難走穩嗎?”
貝蒂笑了笑——不過她笑得並不開心。“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哈裏斯夫人倒是這樣認為——可是,如果當時她也因光着腳走而挨過打的話……你說吧,爸爸……”她說的時候,她祖父保持着一種外交傢般圓滑的沉默。“承認吧——如果哈裏斯夫人沒有扭傷腳踝,如果她丈夫不是一個鋪路承包商,如果她丈夫的合作人不是C·B·史密斯,就是那個壟斷了這個市、縣和州整整二十年的州主席——”
林剋霍恩往一小塊烤面包片上抹了些蜂蜜。“‘如果一個人的願望就是有一匹馬的話,那乞丐也會騎馬了’——”
“那有什麽不對嗎?”
“所有的人都會滿意的。親愛的,我會看看我能做點什麽的。”
市長正在接見新聞記者。“好了,還有問題嗎?監獄裏建了新塔樓,是嗎?好的,如果他們既喝酒又抽煙的話,他們不可能不犯罪並且不可能不坐牢,是嗎?好的,還有嗎?鵝卵石?鵝卵石?真該死,又是和鵝卵石有關的事!你們會覺得它們是鑽石或者什麽好東西嗎。好的。呃,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這個城市裏的所有鵝卵石街道都給拆除了,天啦,不過薩拉托加大街除外。所有人都在那裏,他們生活在過去,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嗎?所有人都拿着煤氣燈走進了屋子,啊?撞在柱子上和馬車區裏,天哪!我們生活在馬車時代,他們對此有何感想呢?好的,他們在那個花園周圍築起了一道籬笆,私人財産,很好。但是街道是屬於市裏的,是嗎?有人在鵝卵石大街上摔斷了一條腿,他們可以起訴政府,對不對?所以——鵝卵石?他們過來了,就講這麽多了。呃,還有問題嗎?”
他的評論出現在報紙上(出版商知道把合法廣告刊登在哪一版),而且樣式極其奢華。
為尊重傳統和歷史,我不會嚮任何人屈服,但是,把薩拉托加大街鋪上鵝卵石的確太危險了,簡直讓人無法承受。我們需要用一種平整而有效的路面來代替鵝卵石,以便跟上時代的要求。
正如市長所說,“還有問題嗎?”
還有就是當地縣甚至是州的歷史協會的一係列的抗議,他們抗議提出的兩三條要求都登在報紙的反面。但是(正如出版商所說,“話說回來,生意是生意,而且,除此之外,從長遠來看那樣做也沒什麽不同。”)薩拉托加大街協會把報紙上的廣告版整版復印了好幾份,上面的標題都是“保護我們的遺産”,於是公共利益法便開始發揮其效力了。
大城市的報紙表明,這樣做是受利益的驅使,而這些報紙都衹在當地流通。“昔日的寵兒,今日的障礙”,一傢報紙寫道。“二十世紀趕上了薩拉托加大街”,另一傢寫道。“心愛的鵝卵石大街末日已近,歷史上的薩拉托加大街準備道別”。第三傢這樣悲嘆道。實際上也是如此。
也有這樣寫的:緻編輯先生,我想指出一封信裏的一個錯誤,那封信裏說大街上的鵝卵石是在1836年鋪的。是的,薩拉托加大街上的房子大多是在那一年建的,但是和許多地方的街道一樣,在19世紀90年代以前薩拉托加大街根本就沒有鋪路。所以街上的鵝卵石還沒有一些人想像的那麽古老。
還有這麽寫的:
愛德華·林剋霍恩:你們兩位先生要不要喝點別的東西?
記者:來點威士忌會很不錯的。
攝影師:對。
林剋霍恩:一份全國性的畫刊這麽重視我們,這讓我們感到非常高興。
記者:這個,你知道的——是人們都感興趣的故事。別放太多的蘇打,薩姆。
攝影師:林剋霍恩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剋霍恩:當然可以。
攝影師:我註意到在所有這些房子上面——我是說在所有的窗戶上——人們都寫着這樣的字,拯救薩拉托加鵝卵石大街。所有房子上都有,衹有一棟房子例外。這是怎麽回事呢?他們反對鵝卵石嗎?
記者:對,林剋霍恩先生,這是怎麽回事呢?
林剋霍恩:兩位先生,那一棟房子,25號房子,是德格雷姐妹的。
記者:德格雷?德格雷?
林剋霍恩:她們的父親就是內戰時大名鼎鼎的德格雷將軍。德格雷廣場上有他的雕像。我們還有一條德格雷大道。
記者:他的女兒們還健在嗎?她們長得什麽模樣?
林剋霍恩:我從來沒有機會見到過她們。
阿德萊德·托爾曼小姐的家庭和住在薩拉托大街上的任何家庭一樣美滿無缺;托爾曼一傢就從來也沒把住在薩拉托加大街上當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托爾曼莊園曾經是這個城市的景點之一,但現在它除了在用於尋土地名稱的房地産地圖上還有個傑貝茲·托爾曼的名字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而且那座老莊園本身——現在已經大變樣了,已經改成了殯儀館。托爾曼小姐她自己住在一傢私人療養院裏。她的生活中極少有激動人心的時刻,而且她也不想錯過任何一點點別人對她的註意。
“我對德格雷姐妹相當瞭解。”一位叫辛加迪的一位女士說。這是一句大謊話;她一生中從未見過她們——可是誰知道呢?她從別人口中聽說了許多關於她們的故事,這足以讓她講得跟她親眼見過她們似的,而且,如果德格雷姐妹不喜歡的話,讓她們來告訴她不喜歡好了,勢利小人,德格雷姐妹總是這樣的。如果她父親托爾曼先生在大叛亂期間雇了另外一個人入伍的話,那又會怎樣呢?哎。
“哦,她們倆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美人兒!路易莎是姐姐,白皮膚金發碧眼。奧古斯塔的頭髮是棕色的。她們總是那麽美麗——說真的,我從來都沒有那麽美過。”她補充了一句,目光銳利地盯着報社的女士,好像害怕她矢口否認一樣。
“但是沒有誰能配得上她們。曾經有過一個年輕人,他叫霍勒斯·懷特——哦,他真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子!我親自和他跳過舞。”她沾沾自喜地說道:“就在西班牙戰爭結束後的勝利舞會上。他去海軍當了一名軍官,而且他穿上製服時是你見過的最瀟灑的男子。但是他也配不上她們。從那以後他就走了——往西去了芝加哥還是什麽地方——此後就再也沒有誰聽到過他的消息。吉米·泰勒嚮奧古斯塔求過婚,還有魯珀特·羅伯茨——不,魯珀特對路易莎有好感,是的,不過——”
女記者問托爾曼小姐是在什麽時候最後一次見到德格雷姐妹的。
哦,托爾曼小姐含糊地說,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前……(她真的在勝利舞會上和誰跳過舞嗎?她可能想起了朱尼爾·科林斯。哦,天哪,又有誰知道呢?)
“大約在1905年。”她堅定地說,十指交叉着放在氈子下面。“不過,你們看,沒有誰配得上她們。於是她們漸漸地不跟任何人見面了。就是這樣的。”
並不完全是這樣的。她們見過卡拉瑟斯。
卡拉瑟斯衹是在禮拜天的早上纔會離傢——到A.M.E猶太教堂去。禮拜天傍晚他彈簧風琴的時候,路易莎和奧古斯塔兩位小姐唱聖歌。一天三餐飯都是別人送過來的,卡拉瑟斯要麽在地窖的門口要麽在後門口吃飯。這棟房子的外部維修當然由薩拉托加大街協會負責;卡拉瑟斯要做的衹不過是打掃林蔭道和擦拭簧風琴的銅管。
因為他的主人們過着隱士生活,所以卡拉瑟斯也成了一個隱土;這一點肯定沒有人想到過,以及因為她們沒有選擇與外界交流,所以他也選擇了這麽做。如果在做自己的家庭雜務時他看見認識的人,他就會跟他們打招呼的。實際上,亨利·哈裏斯夫人剛搬到薩拉托加大街上時候,第一個和她打招呼的人就是他。
“喂,你好,亨裏埃塔,”他說,“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哈裏斯夫人看起來不大喜歡這種招呼。
卡拉瑟斯也看過報紙。
“他們跟那些古老的石頭過不去到底是想幹什麽呢?”他問自己。“這些石頭在這裏已經有我的記憶那麽久遠了。”
這個問題依然還是個問題。一天早上,他走了很遠,指頭輕輕地敲着報紙上對鵝卵石大街的報道,雙眉緊皺,滿臉疑惑。
奧古斯塔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們不會清除這些鵝卵石的。”她說。
路易莎小姐皺起了眉頭。“這樣的交談有必要嗎?”
卡拉瑟斯走到樓下去了。“總算解除了我心頭的一個疙瘩。”
“報紙似乎都對德格雷姐妹比對鵝卵石大街更加重視。”貝蒂·林剋霍恩說道。
“呃,”她祖父看了一下說,“人比石頭重要得多。而且,”他繼續說,“神秘之屋似乎被人們弄得……她們衹是想與世無爭罷了,僅此而已。我現在對M·M·德格雷將軍是不是真的像那些文章寫的那樣全憑他自己贏得了內戰的勝利相當懷疑。”
貝蒂接着往下讀了這篇文章,說:“嗯,爸爸,除了那個可憐的托爾曼老太太,似乎沒有其他人還健在的——除開她們的管傢——她們的管傢曾經見過她們。”她咯咯一笑。“你不認為她們可能死了嗎?好多年以前就死了?然後老卡拉瑟斯用蠟把她們裹了起來,衹是每天用雞毛撣子撣一撣上面的灰塵?”
林剋霍恩先生說他也很懷疑。
電視新聞片和攝影機立在旁邊一切就緒,為的就是——哦,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而重新鋪設薩拉托加大街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接近。禁止通行令已獲通過,並已過期。然後似乎就沒有什麽更多要做的了。
“據說,搬遷會極大地擾亂年邁的老者。”法官說。他否决了一項繼續留居的命令。“但是這兩位居民的意義非同一般,她們是M·M·德格雷將軍的女兒,而他是奇剋索·本戰役中的英雄。她們已經表示沒有任何反對意見了。”
貝蒂悲嘆了一聲。“唉,她們為什麽不反對呢?”她問道。“難道她們沒有認識到這就是結束薩拉加大街生命的開始嗎?首先是鵝卵石,然後是板石人行道,然後是拴馬的柱子和馬車區——然後他們還會把那塊公地劃作停車場,並且,為了把這條街打通,他們還要把街尾的那三棟房子推倒。你能不能請她們——”
她的祖父雙手一攤。“她們從來沒有裝過電話,”他說,“就我所知——儘管我給她們寫過信——但是四十年來她們一封信也沒回過,她們不會的,親愛的,恐怕一點希望都沒有。”
市長說:“不,計劃不變,明天早上八點整,鏟除那些鵝卵石。就這樣,還有問題嗎?”
那天早上八點鐘的時候,天空下着小雪,人們已經聚集起來。薩拉托加大街衹剩下一個街區那麽長了。在它封閉的那一端衹有三間房子帶它們的小花園那麽窄了;然後它變得寬起來,寬到足以容納那個小公園——就是那塊“公地”——再往前又變窄了。
電視新聞記者和攝影機已經開始工作,好幾位播音員在對着麥剋風作現場報道。市政公程處的卡車八點鐘準時開到了薩拉托加大街街角和特倫頓街道上,車上滿載着工人和氣錘、丁字鎬。
整好八點過一分的時候,薩拉托加大街上的25號樓的前門打開了,門朝着西北角開着。當時,記者和攝影師們專心聽命於工作組的領班們,所以沒有最先看到門的打開。後來有人叫了一聲:“看!”然後所有人都註意到了。
首先走出來的是卡拉瑟斯,身板直挺,手裏拿着好幾件東西,一眼看去都分辨不清。人群分開給他讓道,好像他就是摩西,而人群就是紅海一樣。首先他鋪開了一捲有些陳舊但還是很鮮豔的紅地毯。接着他打開兩個輕便折凳架了起來。然後他就等着。路易莎·德格雷小姐從那扇門裏面走了出來,她身後跟着奧古斯塔小姐。她們走進鴉雀無聲的人群,一句話也沒說;她們又一言不發地坐在了折凳上——路易莎面朝南,奧古斯塔面朝北。
卡拉瑟斯接下來展開兩面旗幟,然後站在那裏——兩腳呈稍息姿勢站着,他就這樣站着說話——一隻手裏拿着一面旗幟。風夾着雪把旗幟吹開了,其中一面是上有三十六顆星的美國國旗,另一面是田納西軍的軍旗。至少有五千萬人在全神貫註地盯着他們的電視機。這時路易莎小姐從她父親的刀鞘中抽出軍刀,橫放在兩膝之上;奧古斯塔小姐則拿起她父親的火槍,並往槍膛裏裝上了火藥和子彈,又用送彈根往下捅了捅。
過了一會兒,工人們開始爭論起他們該幹什麽。由於在這一新情況下目前還沒有任何具體指示,於是他們在一個垃圾箱裏點了一堆火,站在火的周圍烤起手來。
第一封電報來自共和黨軍婦女聯合會,第二封來自聯邦婦女聯合會。令人吃驚的是,這兩封電報雖然未曾商量過,但卻都威脅說要在市政府舉行抗議遊行。接着是雪片般飛來表示憤慨的電報,它們分別來自老年人代表大會,老兵聯盟,美國軍團,古愛爾蘭人聯合會,美國革命之女,全國有色人種促進會,1812年戰爭協會,海外戰爭老兵協會,被接受的蘇格蘭古老儀式協會以及藍星母親聯盟。再往後的就記不清楚了。
雪花飄落在他們身上,但是兩位女土和卡拉瑟斯在足足半分鐘裏一動都沒動。
九點二十七分的時候,市長的私人代表到場了——他在公衆場合脫稿演講的能力長期以來一直被市長視為類似魔力般的東西。
“我這裏有,”私人代表大聲宣佈,手裏舉起一張紙,“市長的一份公告,市長在公告中宣佈了他要召開一次特別的會議,目的就是把薩拉托加大街變成一條私人街道,名稱由薩拉托加大街協會確定。然後——”人群一片歡呼,私人代表舉起手來讓大傢安靜。“然後,對於任何人因鵝卵石而再受傷的事件,市政府將概不負責。”
人群中傳出零星的唏噓聲。私人代表爽朗地一笑,表達了市政府對傳統的尊敬,然後又催促德格雷姐妹回到房間裏去,以免着涼。
她們誰都沒有動。市長的私人代表沒有任過那種高高在上可以自空一切的職位。他轉過身對市政公程處的工人們說:“好了,夥計們——這裏沒你們的事了,回修車廠去吧。實際上,”他補充道,“你們今天放假了!”
人群又是一片歡呼,再次歡呼,卡車開走了,路易莎小姐把軍刀插入刀鞘,奧古斯塔嚮空中開了一槍,從而把槍膛裏的彈藥都打了出來,市長的私人代表嚇得急忙蹲下了(這一動作被二十部攝影機同時拍攝下來了)。德格雷姐妹接着站起身來。記者們蜂擁般擠上去,但是德格雷姐妹根本就不理睬他們,就像他們不存在一樣。
在她們回屋的時候,路易莎小姐像一位將軍一樣拿着軍刀,這時她看見了人群中的貝蒂和她的祖父。“你們倆看起來挺面熟的,”她說,“不是嗎?奧古斯塔?”
“是的,”奧古斯塔小姐說,“我想他肯定是威利·林剋霍恩的小兒子——你是不是?”已經七十歲的林剋霍恩點了點頭;他一時想不起來該說什麽好。“那麽你最好進屋來吧。這個小姑娘也可以進來。回傢吧,善良的人們,”她在門口停了一下對人群說道,“一定要喝點好酒和肉豆寇茶。”
門關上了,人們一邊歡呼一邊敲着門。
“卡拉瑟斯,請給我們用波爾圖葡萄酒做一些熱飲過來吧,”路易莎吩咐說,“我剛纔在外面也想建議人們喝點兒這個東西,不過我不知道大傢喜不喜歡喝波爾圖葡萄酒。孩子,”她對滿頭白發的林剋霍恩先生說道,“你想知道我們為什麽打破了六十年的隱士生活而介入這一場與我們的性格格格不久的公衆示威活動嗎?”
他眨了眨眼睛,“為什麽……我想是你們對鵝卵石代表的薩拉托加大街有着傳統的感情吧——”
“鬍說!”奧古斯塔小姐說。“我們根本不在乎薩拉托加大街的傳統風格。而且對於鵝卵石來說,那些可怕的吵人的東西,我衹有到了海底纔會想念它們的!”
“那麽——”
德格雷姐妹指了指放在壁爐上的那個銀白色相框裏的一張褪了色的照片,裏面有一個鬍子上捲的年輕人,身穿老式製服。“霍勒斯·懷特。”姐妹倆異口同聲地說。
“他嚮我們倆求過婚,”姐姐說,“但他從來沒有說他更喜歡我們姐妹中的哪一個。為了他,我拒絶了魯珀特·羅伯茨,放棄了莫裏·斯通。我妹妹送走了吉米·泰勒,還有威廉·斯諾。霍勒斯離開我們去參加西班牙戰爭時把這張照片留給了我們。他說他回來後會做出選擇的。於是我們就等着。”
卡拉瑟斯端着熱酒進來了,又退了回去。
妹妹接着往下講。“他回來後,”她說,“我們問他選擇了誰。他笑了笑說他已經改變了主意。他不再想跟我們倆中的任何一個結婚,他說。當時大街已經準備好鋪鵝卵石了,街上的土地相當柔軟。我們把他埋在了那個地方,隔煤氣燈十步遠和隔水竜頭十五步遠的地方。在那裏,他,就在那些人群吵鬧的鵝卵石下面。或許,我死的時候可以原諒他對我的侮辱——但我决不會原諒他對我姐姐的侮辱。”
路易莎小姐附和道:“或許,我死的時候可以原諒他對我的侮辱,但他對我妹妹的侮辱——我决不會原諒。”
她倒了四杯熱氣騰騰的葡萄酒。
“那麽——”林剋霍恩先生說,“你是說——”
“是的。我綁住了他的胳膊,然後我姐姐路易莎用父親的火槍射穿了他那顆不忠誠的黑心。父親已經長眠地下,他什麽都聽不見。”
貝蒂吞了口口水。“天哪!”
“我相信這些話不會傳到別人的耳朵裏去的。尷尬將會是極其嚴重的……沒錯兒,霍勒斯·懷特真是個無賴,”奧古斯塔小姐說,“但是——儘管我把這一切坦白地告訴你們了——恐怕我現在還在愛着他。”
路易莎小姐說:“我也是。我也是。”
她們舉起酒杯。“為霍勒斯·懷特幹杯!”
林剋霍恩先生儘管感到很有必要也喝一杯,但他幾乎未碰他杯子裏的酒;而女士們都一飲而盡,她們,三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