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女人
一
为了纪念我俩结婚一周年,孝江提议出外旅行。
“在雪中的尖顶房子里围着地炉烤火,才舒坦哩。”孝江说道,眼睛里闪出了少女般纯真的光芒。
我是一家总公司设在新宿【注:新宿,东京某街区。】的大型电气公司的科长,36岁当上科长,也可以算是官运亨通吧。
孝江原是我们公司的主顾一方的女职员,年届30岁。上司介绍我认识了她,我看中她性情温和,便与她结婚了。
她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也许是与我最般配的女子了。
我和孝江是在3月初起程去飞驒白川乡旅游的。
列车开过美浓关时,正在查看火车时刻图表的孝江忽然说:“嗳,我们在这个叫郡上八幡的车站下去,怎么样?”
“郡上八幡?”我颇觉意外,把视线从窗外移向孝江的脸上,又心慌意乱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因为,我恰好在思念着郡上八幡,不,正思念着高濑亮子。
孝江瞪起眼睛,不悦地说:
“这地名多好听啊。咱们难得来一次,下去看看吧,好吗?”
“可是……”我吞吞吐吐,又不能硬是反对。
穿过山谷,视野豁然开阔。列车沿长良川而行,不大会儿,郡上八幡到了。
从暖气洋洋的车厢里来到站台上,冷飕飕的风吹拂在发热的面部,使人心旷神怡。
“这里有一种郡上舞嘛。”孝江看见车站墙壁上贴着的广告画说道。
“对。据说每逢7、8月间,当地人都跳这种舞蹈,特别是在盂兰盆节那天,他们要跳到天亮。”
“你来过这里?”孝江问。
“嗯,在学生时代……”我小声回答。在这一瞬间,亮子的身影又掠过了我的脑际。
孝江注视着地图上的八幡镇,说今晚要在这儿住宿。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3点。
“我们还是去白川乡住吧。”
“我看算了,今晚就住在这儿。我喜欢这个地方。”孝江娇滴滴地说道。
“你是想在尖顶房子的民间旅店里围着地炉用餐吧?”说完,我又补充了一句:“明天不也行吗?”
孝江曾告诉我,这个时节,到处都有空余房间,不需要预订。她办事常常很粗心,新婚旅游时,我们也打乱了计划,没有预订房间就出门了。
我担心过于反对她的建议会引起她的疑心,只好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抬头远望窗外白雪皑皑的群山,我又想起了亮子。
亮子比我小两岁,今年应该是34岁。
这天晚上,我们宿在离镇子不远的一家旅店里,晚饭后,我来到帐台前借了一张当地的地图。
亮子的家也在八幡镇上。
5年前,亮子回到了家乡,从那以后,我和她没再见过面,不知她是否还住在这个镇上。
“你在查什么?”孝江在三棱镜前梳理着刚洗完的头发,一边对着镜子问我。
“没查什么。”好象被她看透了内心的秘密,我慌忙把地图合上。
孝江披着棉袍走近我身旁,仔细端详着我。
“你怎么了?”
望着她那审视般的目光,我觉得她的神情叫人纳闷。
我把地图放在桌子上,反问她:“什么怎么了?”
于是,孝江在我面前坐下,用手按住我的膝盖,伤心地说:
“你还在思念你的心上人呐,从我们结婚那天我就觉察到了。为什么你心里要记着她呢?”
孝江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她既有男人性格的一面,又带有女性的纤细神经。
我伸出手,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没有这么回事。”说着,我把她拉到跟前,吻住了她的嘴唇。
第二天早晨,我们出了旅店,在镇上散步,因为孝江说想到镇上去走走。
古朴的住房鳞次栉比,走过一户户人家,我禁不住开始探寻亮子了。从那天离开后,她也有可能迁移到其他地方去了。或许,她在这里已有了家庭,正幸福地生活着呢。
“看,寺庙!”孝江叫道。庙门古老而挺拔。走过庙前,我有意无意地朝里瞟了一眼。
有一位象是母亲的女子手搀着一个小女孩款款地走在大殿中。
这时,孝江说:“我也去參拜一下。”我也跟着跨进了大门。此刻,那母女俩的身影扑进了我的眼帘。
我看了一眼那位母亲的身姿,差点不由叫起来。
亮子!我轻声低唤了一声。肯定是她,细长的身材,长发虽然剪短了,但那白皙的小脸表明她是亮子。
我急忙躲向门后,心在剧烈地跳动。我偷眼查看,亮子没注意到我,拉着女孩的手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小女孩约有4岁左右,长得很象亮子,身上穿着一件单色大衣。
原来如此,她已经结婚成家,做了妈妈。
望着她的背影,我思绪万千,既为她欣慰,又倍感孤独,混杂着一种既盼望她早日出嫁,过上甜蜜幸福的生活,同时也希望她仍然独身一人的复杂感情。
我正目送她们母女远去,不知什么时候,孝江走到我跟前。她见状说道:
“那个女子可能就是你的心上人。”
我听了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你原先不大情愿来这个镇上,可是,到了镇上,却又东张西望在寻找什么人,我就猜准你的心上人会在这个镇上。”
孝江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子。
“胡扯!不可能有这种偶然性。”我笑着回答。
然而,孝江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恐怕就是她……我一看见那女孩的脸,非常吃惊。”
这么说着,孝江定睛注视着我。
“那女孩?”
孝江解释道:“就是刚才那位女子带着的女孩,和你很象特别是眼睛和嘴部……”
“你在说什么呀!”我简直要透不过气来了,“别乱开玩笑。”但我的声音却在发抖。
二
我们提早一天结束了原定3天的旅游计划,回到了东京,原因是孝江说想回去了。去的路上,孝江谈笑风生,无比兴奋,回来的途中,她却缄口不语,难得有一句话。
旅游归来,我们又回到了平时的生活轨道,但孝江依然少言寡语,从其态度和只言片语中,我明白她对在郡上八幡碰到的那位女子的事耿耿于心怀。
孝江的这种态度越发使我想念亮子,我还把心思转到了亮子搀着的那个孩子身上。
每天到新宿上班的路上,思路几乎全集中在这件事上,开会时,我也会突然想起亮子。
我第一次遇见亮子是在16年前。那是我进大学后的翌年夏天,当时,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骑着自行车出外旅游。
我出身于农民的家庭,家在日本东北地区,生活并不很富裕,因此,自父亲病倒后,我连大学也念不起了,只能辍学参加工作,给父亲挣点住院费用。
中途退学,这一身份将对我的未来产生如何的影响呢?我带着忧伤的心情揣测着自己的前途,对此又一筹莫展。
我拚命地踩动自行车的脚蹬,汗水往下直滴。我要用狂奔的方式,一吐青春的苦恼。山峦地带骑车令人疲惫,但我凭借自己年轻,每天骑几十公里,只要睡上一天,就能消除疲劳。
我来到飞驒白川蜿蜒伸展,高山本线铁路和国营公路交汇的地方。这一带常发生车祸,我看见开在前面的一辆银灰色的小汽车停下了,我正要从车旁超过去时,驾驶座边的车门突然打开了,我猝不及防,被带倒了车把,跌倒在地。还好,对面没有车开来,但也够险的了。
开车的是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子,戴着一副墨镜,嘴唇上的口红引人注目。她见状,急忙下车向我奔过来,一脸的惊慌表情。
“真对不起。我根本没想到自行车会过来。”
她向摔在地上的我伸出手,我抓住她那软绵绵的手爬起来,T恤衫上高耸的胸部使我怦然心动。
我朝小汽车打量,忽然,一个30来岁的高个子男人从助手座上露出身子叫唤这位女子。
“实在对不起啊。”说着,她回到了车里。
小汽车开动的时候,这位女子边操纵着方向盘,边向我致意。这辆银灰色小汽车的牌照是东京的号码。
我们再次相逢是在去郡上八幡的途中。当时,我刚好要从路边餐馆的停车场出来。这一次是由那个男子驾驶。她坐在助手座上看见我,向我点点头。
我骑进了郡上八幡的市镇,并特意去镇上的超级市场买了快餐面等,这时,有人在我的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一个身穿大红短外套的女子露出浦口皓牙,含笑站在我面前。
“刚才的事,请你原谅。”她说道。啊,我这才想起她正是坐在银灰色汽车里的那位女子。
“你要到哪儿?”她问得直截了当。
“打算从白川乡骑到金泽,绕能登半岛一圈。”
“哦,真厉害!”女子身旁一位穿着夏装的年轻姑娘惊叹了一声,这时,我才发觉这位姑娘是她的同伴。
这位女子向我介绍说:“我的妹妹。”她就是亮子,长着一副胖乎乎的脸蛋,显得健康而姣好。她肯定是个高中生。
一起走出超级市场,我跨上了自行车。
“再见。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啊。恐怕我们还会见面的。”女子说道,“这个留给你下回吃。”
说罢,把巧克力和罐装汽水递给我。我推让着不要,可是她和妹妹亮子一起硬劝我收下,我只好接受了。
姐妹俩目送我跨上了自行车。半道上,我停下车回头反顾,妹妹亮子仍然伸长脖子,颠着脚向我一个劲儿地挥手,我也高举双手致意。
太阳开始缓缓西斜,凉风渐渐吹起。我使劲地向前蹬,疾行穿过了飞驒公路。当进入白川村时,已经是日薄西山的黄昏了。
村道两侧,尖顶房子一排排地展开。在一家尖项的旅店门前,我发现了那辆银灰小汽车。我鬼差神使般地住进了这家旅店。虽然早已客满,但我想方设法挤了进去。
那位男子见到我,似乎十分惊异。我告诉他,我曾在郡上八幡遇到了他的女同伴,他一直紧绷的脸这才松弛下来。
晚饭是在地炉旁吃的。菜盘列成长长的一行,里面摆上饭菜。用餐者有成群的青年人,也有一行结伴的老人。
饭盾,一帮学生频频相邀一位单身旅行的女士打扑克,女士婉言谢绝,他们又招呼我打,我推托了,我是想和那个人聊聊。
“你怎么和那位女士半途告别了呢?”
他苦笑了一下,说:
“那座市镇是她的老家。他们担心婚前让男朋友进家门,会被邻居议论的。”
这人容貌端正,衣着考究。我询问其职业,他告诉我,他是东京K医院的医师,那位女士是同院的护士。
“嗯,你一直在骑车环游吗?”
“对。我离开东京,已经3个星期了。”
“你真行啊,学生君。你是哪个大学的?”
和初次得到的印象截然不同,他非常饶舌,喋喋不休,或许是因为和那位离别,感到太寂寞的缘故吧。
那天晚上,我非常疲劳困顿,可是大脑神经却兴奋异常,久久无法入眠,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好长时间没盖过被子了。一闭上眼睛,白天碰到的那位亮子姑娘的脸蛋就闪现在眼前。伸长脖子,颠着脚向我拼命挥手的身姿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间。
第二天,这位男子回到了郡上八幡,我则向金泽骑去。然而,途中我改变了初衷,掉头转向郡上八幡。想再见亮子一面的念头太强烈了。我来到曾遇见过她的超级市场的周围,但没能找到她。
晚上,我在青年招待所宿了一夜,翌日,我取消去金泽的打算,兼程向岐阜骑去。
晌午时分,在我迫近岐阜市区的时候,有一辆车呜着喇叭超过了我。在正要超出之际,助手座上一位戴着墨镜的女子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接着,银灰色的车渐渐加大油门,开了过去。
我狠命地蹬着脚蹬,希望追上它。可是,这辆车最后还是开得无影无踪了。
我原想能碰上那女子,问问她妹妹亮子的情况。那时,就是这双狠命蹬车的脚,使我领悟了自己的青春的短暂。
给我那值得留恋的青春之旅带来阴影的是刑警的来访。
我回东京后一个星期,两位刑警来到了我住的公寓。他们告诉我,高濑清子失踪了。那天,我才知道这位女子的姓名,男的名叫谷川悦男。清子从飞驒高山汽车旅行回来后就下落不明了。
我反问刑警,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于是,其中一位中年刑警解释说,是谷川悦男记住了你的大学校名,我们再去大学查问出来的。
看来,谷川正日夜沉浸于悲哀之中,到处在寻找清子。
K医院曾经发生过一件因护士失误导致患者死亡的事故。这件事在报上也登载了,这位出差错的护士就是清子。她给一名过敏性体质的手术病人不慎注射了麻醉葯,致其丧命,为此,医院受到了病人家属的起诉。
清子在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为鼓励她振作起来,谷川邀她同去旅行。
我告诉刑警,我在岐阜市内遇见过她,之后,没再遇到她,所以不知道她的去向。刑警闻罢便告辞了。刑警大概是为了对证谷川提供的情况而在四处奔走。
从那次见面后,我没有再见到亮子。
有一件事促使我俩再次相见。这是发生在9年后的一起事件。
一天,我随意翻阅了一下报纸,看着看着,不由瞪大了眼睛。
《谷川医院院长府第烧尽 院长夫妇双双火中遇难》
我知道,这位院长正是我在飞牌遇见过的谷川。报道说,院长在自己家里遭到火灾,和其太太一起谚活活烧死了。原因是他们吃了安眠药便上床睡觉了,临睡前,却忘记了关闭煤气炉上的火,火势因而烧到了窗帘,蔓延开来。
从上次见过面后,我没有再和谷川有过来往,然而,一个多少和我有点瓜葛的人的去世,仍使我哀伤,我出席了谷川夫妇的葬礼,从而得以与亮子邂逅。
在葬礼那天。一清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我在吊唁者中发现了身裹丧服的她。我简直怀疑看错了人,昔日那个有着红扑扑的圆脸,健康俊俏的少女,如今变成了大姑娘。我向她招呼,她用那细长的眼睛久久地凝望着我,似乎回忆不起来我是谁。我努力提醒她说:“9年前,我们在郡上八幡的超级市场曾……”
“哦哦,你就是当时骑自行车的那位……”她脸上突然闪出了欣喜的神情。
葬礼后,我和她一起来到车站,邀她进了一家车站咖啡馆。
“你和谷川先生有来往吗?”我啜了一口咖啡,问道。
“谷川先生曾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呀。”说罢,她扫视了我一眼,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把视线落在桌子的某一点上,继续说:
“姐姐旅行回来后,就失踪了。我和谷川先生一起找过姐姐。”
“你姐姐还没找到吗?”我轻声问。
“我已经不再找了,至今9年了,很难想象她还活着。”她用手捋了捋那头长发说道。
我禁不住把目光瞥向一边,心里涌起了阵阵痛楚。因为我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私,这决不能告诉她。
冰凉的雨水不断地拍打着临街的玻璃窗。
“两年前,妈妈去世了。生前,她整天想念着姐姐。”
她望着远处,平静地说道。我听了叹了一口气。
和谷川一起遇难的妻子房子是一位私人开业医生的女儿。清子失踪一年后,谷川与房子结为伉俪。
“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啦,姐姐失踪整整一年了。在这段时间里,谷川先生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医生,还是忘了姐姐的事为好……”
说到这儿,她打住了话头。
尽管如此,每当我想到谷川的死使我与亮子重逢这件事,便不能不感受到这是一种命运的神奇安排。
基于对清子的思念,使我与亮子很快关系密切起来了。获得她的柔情是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躺在旅馆的床铺上,白皙的皮肤映成了粉红色。她热情地接受了我的爱。
一阵疲劳过后,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说:
“我常常做梦,梦见姐姐被埋在冰冷的泥土下。”
我知道,她姐姐的失踪在她的内心里深深地留下了一块阴影,我负疚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在涩谷的一家印刷公司干事务性工作。可能是因为工作讲求实效的关系,她的服饰多以黑颜色为主,并且质地也不算高级,不过她长得很漂亮,尽管这种漂亮的形象有时使人产生一种忽隐忽现的感觉,仿佛我只要一放手,她就会骤然消遁。
她居住在池袋一座狭小的木房公寓里,我在那间房里宿过几夜。一天,我小心翼翼地向她求婚,但她却把头撇向一边,一声不吭,神情显得落寞孤单,我发现,她的眼眶里泪水满盈。
如今回忆起来,我才记起自己从未和她谈过未来的设想。每次和她碰面以后,常常只感到一阵空虚,一种仿佛燃尽了的渣滓般的虚无。
和她离别是在近两年的交往之后。
“不瞒你说,我爸爸病倒了。”她阴沉着脸告诉我。
她搬出了东京的公寓,回到了故乡郡上八幡,当时,她正值29岁。
她在东京的最后一夜是在我的公寓里度过的。这天晚上,她出乎寻常地表现得热情而主动,使我几乎预感到她是在向我诀别。
翌日,我送她到东京车站。这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
她仅仅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上写道,父亲去世。
这一别5年……当时,公司委派我制订一个宏大的生产规划,忙得不亦乐乎,结果,我也没去追寻她。
“那个女孩肯定是你的孩子。作为一个女人,我知道。”
孝江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
假如当时获悉她有孕在身,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应该和她结婚。但是,她为什么不再来找我了呢?
三
飞霹的春天姗姗来迟,山顶依然冰雪覆盖。
我从大阪出差回来,途中在名古屋下车,赶往郡上八幡。我是想找亮子确证一下。我怀疑那孩子是不是真是我的。
碧蓝色的天空清澄无瑕,阳光柔和温暖,吹拂在脸上的风却冰冷刺骨。
我来到数日前看见她的寺庙附近,在一个烟纸店前打听高濑亮子。一问,这位人到中年的老板娘很熟悉亮子。
我向老板娘询问亮子的情况。如果她现在正过着平静的婚后生活,我去拜访肯定会给她添麻烦。不过,确证那孩子是我的才是更重要的。倘若她的生活过得美满幸福,我打算就此把孩子领回去。
老板娘告诉我,她正独身一人抚养着孩子。听了这话,我的心好象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
“她在5年前回到了这个镇上,不久便生下了一个孩子。邻居中有人说恐怕是在东京受男人骗了。”老板娘心无城府地说道,“她靠在镇公所工作养活孩子,可是……”
说到这里,老板娘皱起了眉头,我察觉她的表情有变,便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近来,她好象有了一个相好的。”她放低了嗓音,“我见到过一次,是个60岁左右的男人,风度翩翩,衣冠楚楚,象个有钱人,就是年龄太大了。” “
老板娘打住了话头,转而又说:
“不过也没关系。听说她为了要同这个男人结婚,正在寻找孩子的过继人哩。”
“怎么回事?”
“她曾在家门口散布说,只要没有这孩子,她就能和那个男人结婚了。”
这话大出我的意外。我隐约觉得这个老板娘在嘲弄我。
“那个男子是这个镇上的人吗?”
“不,不是。大概是东京人。”
“东京?!”
我陷入了沉思。亮子住在这个镇上,怎么会认识东京的人呢?老板娘看出了我的疑惑,说:
“恐怕是她姐姐的老相识。”
“她姐姐不是失踪了吗?”
老板娘悄声告诉我。:“去年10月,她姐姐的遗骨在飞驒的山坳里被人发现了。”
我大吃一惊,简直半天喘不过气来。
“这事在附近一带引起不小的震动了呐。亮子祭奉她姐姐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在场。”
我朝亮子的家走去。老板娘指引的房子,我一会儿就找到了。这是一幢旧屋。
我透了一口气,按响了门牌上写有高濑字样的大门上的门铃。此时,心中泛起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隐痛。
大门开了。
亮子伫立在门口,5年的空白瞬时消失殆尽。她显得有点憔悴;小巧玲珑的脸庞上,鼻梁长得挺直。
“好久不见了。”我对目瞪口呆的她说道,声音含含糊糊的。
她站在大门前直愣愣地望着我,那目光和以前一样。这一刹间,我不由地感到她一直在等着我。难道从离开东京后,她一直在这个郡上八幡等待着我去接她吗?
然而,她的答话使我领悟到这是一种错觉。
“真叫我为难呐。”语气冷淡。我不禁瞟了对方一眼。
“我有一位客人马上要来。”
我听罢,忍住震惊,向她祈求说:“据说令姐的遗骨找到了,请务必允许我为她烧一支香。”
她无可奈何地说:
“请进来吧。”
我被领到佛龛前。佛龛上,清子的照片和其双亲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我双手合十,久立不动,向逝者默哀。
亮子为我沏来了一杯茶,又热又酽。她还记得我的嗜好。亮子在我面前坐下,面对着她,我不知从何谈起好。
她已经把头垂下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开门声,接着,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我回来了。”少顷,那个女孩出现在门口,就是我在两个星期前在寺庙里见到过的那个孩子。
“祥子,到这儿来向客人问好!”
亮子向孩子招呼。这个叫祥子的女孩一面打量着我,一面怯生生地跨门进来,象是躲着我,在她妈妈身后坐下了。
亮子温厚地望着孩子:“怎么问好呀?“
于是,女孩腼腆地向我鞠躬致礼。这孩子长得很象亮子。亮子的表情使我感受到一种母亲的慈爱,没有丝毫苛待孩子的样子。
孩子致礼完毕,直起腰,急忙跑进了隔壁的房间。
我目送着孩子的背影,咽了一口唾沫问亮子:
“这孩子是谁的?”她仍然低垂着头。“请你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我的……”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亮子才抬起头,泪水满含在眼眶。
“我回到这里后生下了她。”
我听了,全身一阵颤栗。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责备她。
“我希望一个人抚养她。”亮子说得一字一顿。
“胡、胡扯!”我忍不住了。“你历来如此。故意要使自己倒霉……”
我为她这种自寻苦难的性格所惋惜。高中生时代的那种活泼明朗性格的消失,大概归咎于她姐姐的失踪。我朝佛龛上的照片瞥了一眼,问:
“你打算今后仍独自一人把这孩子抚养大吗?”
亮子露出了不胜痛苦的神情。
与我重修旧好吧——我的情绪激动起来,这句话已经到了喉咙口。然而,亮子却冷冷地问我:
“你夫人好吗?”
“我是去年结的婚……不过,至今我对你仍……”
“别说了!”亮子极力掩饰,大声地打断我的话。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早有了求婚者。”
这时,烟纸店老板娘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邻居们的传闻果然确有其事。
“那这孩子怎么办呢?”
瞬时,亮子板起了脸:
“我也开始感到操劳得累了。正在这时.恰好和他相识了。但是,孩子是个累赘,我正思量着要把她送到有关机构去。”
“你也算是一个母亲吗?”
“我是个母亲,但我首先是一个女人!每当我想到要这样孤单单地活到老,我就受不了。”亮子答道。她晃动着头,摇乱了头发。
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究竟是不是因为5年的生活阅历改变了她呢?
我放大嗓门嚷道:“你竟是这样一种女子吗?”说罢,我无意中朝走廊看了一眼,蓦地发现祥子正气哼哼地站在那里。她一定是从我俩说话的气氛中察觉出了异常而走出了隔壁房间。
望着祥子那天真烂漫的脸蛋,我忍不住走近她,紧紧地抱住了那小小的身体。
我带着沉重伤感的心情离开了她的家。
在我走向火车站时,和一个男子擦身而过,这是一个身披大衣、风度翩翩的男子,约莫60岁左右,看上去不象当地人,手提一只小型旅行包。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个人注意地盯住了我的脸。走了一段,我不放心地回过头去,一看,那个男子正站在亮子的家门前,朝我这里凝神观望。
我凭直感,猜测这人可能是亮子的结婚对象。他们的年龄相差近30岁。我带着一种不可抑制的嫉妒心理回到了东京。
四
当我把一切向孝江挑明的时候,她对我说:“那孩子由我们俩来抚养吧。”
在一个飞驒那迟开的樱花也绽开了花蕾
的季节,我和孝江坐上了新干线列车。到达郡上八幡时,晴朗的天空上出现了一大片厚沉沉的云。
亮子阴沉着脸迎接了我们,并同意由我们领去祥子。
“祥子,我们一起去公园玩吧。”
孝江招呼祥子。女孩看看她妈妈的脸,但她妈妈却说:“祥子,去吧。”
随着这句话,亮子的脸上顿时闪出了光采。
孝江似乎希望留下我和亮子两人。
孝江和祥子走后,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她不愿多谈那位结婚对象,只告诉我,他姓武田。
“我一直只是惦记着姐姐的事。现在,姐姐的遗骨也放入了我父母的墓中,因此,我就开始考虑目己的事了。”
我暗想,这下可好了。亮子按自己的想法决定了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她好似一个不考虑个人幸福的女子,所以,才自己选择了与武田这样的人生活下去的道路。
我在琢磨着武田这个人的为人。如果他是因为爱亮子才向她求爱的话,那么,为什么连孩子都不愿照料呢?
“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武田这个人是否可信?” ‘
我想对此作一下确证,因为我没有从亮子的身上发现精心修饰的打扮和兴高采烈的神情。
“这是我个人决定的事情。”亮子语调严肃冷峻。
一丝不安涌入我的心间。亮子和武田这个人结婚,会得到幸福吗?不!她为了使自己生活不幸,才对武田这个人计听言从的——我甚至这样猜测道。
“亮子,能不能让我会一会这位武田?”
“不行!”
“为什么?武田这个人真的可以信任吗?我要见见他。”
亮子摇摇头。
“你总是这样,使自己生活不幸福。你要更珍惜一下自己!”
但是,亮子却光说:“我求求你,把我忘记吧。”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我实在不忍心问她事情的原委,她又不愿倾诉。我已经无法理解亮子这个女子了。
亮子陪伴着祥子来到东京,是在10天后。
她到我住的高层公寓来过一次。那天晚上,她告诉我们说,她和祥子两人住在东京都内的饭店里。我劝她吃过晚饭再走,她说她愿意母女俩在饭店的餐厅就餐。
亮子搀着祥子的手离去了。对于她来说,这是最后和祥子呆在一块的夜晚了。
这天晚上,孝江对我说:“祥子这孩子真讨人喜欢呀,我一直盼望着有这样一个女儿。她又是你的孩子,我们要珍爱她啊。”
孝江实在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第二天,亮子带祥子去逛了上野动物园,然后,她把祥子带到了我家。
“务请你们多多关照祥子。”
说完,亮子径自回去了。祥子追随着妈妈哭叫不止。亮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她那瘦弱的背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眼中。
五
祥子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她好象一直在忍耐着什么,常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我对祥子不由产生了一种怜悯的心情。
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孝江站在房间中央正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了?”我边抱起祥子边问。
孝江抽出一张晚报。我放下祥子,摸摸她的头,接过了晚报。
《凶手自首!医院院长火中遇难 查明原是杀人案件》
据报道,有关这场火灾,当时就存在几处疑点,但最终作为一次事故了结了,然而,却未料有人前来自首,供认火是她放的。
这个凶手就是高濑亮子!
这难道可能吗?我无法相信。她不是准备和武田这个人结婚吗?既然她是凶手,那么,为何至今才去自首呢?
我去警察局要求会面,但没有得到允许。
亮子以杀人罪受到了起诉。
我去拘押所要求会面,她却不愿见我。
第三次去才总算和她见了面。亮子显得出乎意料地健康。亮子向我道出了事情原由。
“姐姐是按照谷川的指示给患者注射的。这是谷川第一次出现失误。姐姐非常爱谷川,所以才自己承担了失误的责任,庇护住了谷川。可是,谷川与姐姐交往只不过出于玩玩,她另有一个情人,名叫房子。谷川杀害了姐姐,这一失误就永远推在姐姐的身上了。”
亮子坦白地告诉我:
“谷川扮演了一个被女友抛弃的可怜男人的形象。就连一开始断定姐姐可能会自殺而热心追查的警察,渐渐也相信了,就此敷衍了事了。我从开始就怀疑谷川,但苦于没有证据。”
“……”
“我了解到,在那段时间里,他后来的妻子房子当时正在飞驒独自一人旅游,于是,我就拿着房子的照片到白川乡的民间旅店去,一家一家地请人辨识。”
“……”
“谷川在郡上八幡和姐姐分手,单独住进白川乡的旅店时,与房子是同住一店的。登记的都是化名……。
我回想起了在飞驒的旅店同住的单身女旅客。
“谷川和房子合计共谋,杀害了姐姐后,埋在飞驒的山坳里,房子摇身一变,代替了姐姐,故意让别人看见并误以为姐姐一直到东京还活着。谷川来去走的都是同一条路线,吃的都在同一家路旁餐馆,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因为,把姐姐埋在飞驒的山坳里后,仅仅一个人回来会招致怀疑的。”
“……”
“我追问谷川,希望早日找到姐姐的遗骨,可是,谷川却始终装聋作哑,我就寻找机会杀了他。”
“……”
“我是杀人犯,所以,我想我不能和你结婚,假如结了婚,你我都不会幸福的,可这时我偏偏怀上了你的孩子……”
说到这里,亮子眼里充满了热泪。
“为此,我从你身边离开了。我知道,要是你获悉我有了孩子,即使到了天涯海角,你也会追寻而来的。”
我听了,羞得难以自容。
也许她不知道那件事吧。
那次自行车旅行,是我为了决心从大学中途退学而进行的。当时,我必须参加工作,代替罹病住院的父亲,养活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们。
那天,谷川出了白川乡的民间旅店,为和清子会面,驾车回到了郡上八幡。而我向金泽进发。当我骑车来到公共汽车站时,看到和我同住一个旅店的那位独身女旅客正要坐上公共汽车,当时,她的月票夹掉落在地。我拣到了月票夹,但公共汽车早开跑了。我紧追开往高山的公共汽车。就在这时,令人不解的是,我看见我以为开向郡上八幡的谷川的汽车正停驶在通往高山的白川街路的山岭附近。车旁,站着那个单身女旅客。
谷川让那女人钻进汽车,调转车头,直驰郡上八幡而去。
我回到旅店,准备把月票夹邮寄给她,便请店主人让我看看住宿登记本上的家庭住址。没想到上面的姓名与月票夹上的姓名不符,换而言之,她用的是化名。
刑警找我过后没几天,我去找了谷川,并告知了那件事,谷川以某种条件买下了这只月票夹。
这笔钱救了我,使我得以顺利地从大学毕业,就职于第一流的企业。
亮子是知道这件事的。我难下决心与她结婚,就是因为我有愧于她;她返回郡上八幡后,对于是否随之而去,我犹豫再三,也是囿于此因。
“亮子,你是知道我了解你姐姐的失踪之谜的……”
“别说那件事了!”她大声阻止我。
假如当时我把真相告诉了警察,亮子是万万不会走到杀人这一步的。想到这里,我发觉,把亮子推入不幸深渊的正是我。
“亮子,我对不起你。”我求她原谅我。
“已经是了结了的事了。请你好好地抚养祥子,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六
我来到设在新宿的臼井事务所,拜访了亮子的辩护人臼井律师。
“高濑女士的案子请多多关照。”
拜托后,我向他打听了关于武田的情况。我虽曾多次叮问,她就是只字不提武田的事,但她一定会向律师讲清的。
臼井律师显出了为难的表情,而不说又不好,就慢声慢气地告诉我:“武田先生是一家电器公司的顾问,地点在神田。”
我又问了那家公司的地址,便赶往神田的神保町。
在一座颇有气势的大厦的一楼大厅传达室里,我要求见见武田。门卫小姐替我打了
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就把我领到了客厅。
我在客厅等了片刻,武田就来了。不错,正是我在郡上八幡见过的那个人,头发斑白,是一个很有修养的绅士。
“我就是武田。臼井律师和我联系过了,我正等待着你的光临。”武田递给我一张名片后说道。接着,他坐下又说:“是为高濑亮子的事吧。”
我把目光从名片上移开,抬起头问他: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武田慢慢地端起了茶碗,呷了一日茶。脸上浮起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神色。
“既然这样,我就把一切经过详细告诉你吧。”
武田象是下了决心,脸朝着我。
“三年前,我在警视厅干事。”
“警视厅?”
这真是出于我意料的回答。我盯视武田那双细长的眼睛。
“我曾经负责调查世田谷的谷川院长住宅失火案件。”
“……”
“当时,这个案件是作为一场事故而了结的。不过,我对此抱有疑问。邻近有人瞄睹在起火前不久,有个女子从后门出去。这女子,究竟是否与失火事故有关?在调查会上,我们曾以此为议题讨论过,最后,得出结论,认为没有关系。但我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此地,武田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叙述道:
“其中有各种疑点。因为我在调查时,想起了16年前,嫌涉谷川医师的护士失踪事件。”
我听了大惊失色。武田又继续说道:
“我就把疑点转向了高濑亮子,可是却没有证据表明她纵火杀人。就这样,我到了退休年龄,退出了警视厅,之后,受雇于这家公司,开始了人生第二次职业。到了去年10月,去向不明的高濑清子的白骨尸体被人发现后,我按照自己的方式,重新调查了这一事件。虽说我已经不是一个警官,但这毕竟是我一直绞尽脑汁的事件。”
武田轻轻地咳嗽了几下。
“首先。我去找了当时负责寻找的刑警,确认了高濑清子失踪时的情况。我认为,是谷川杀害了清子,并把尸体丢弃在飞驒的山坳里的,这么分析,亮子的犯罪行为就可以和为她姐姐报仇的动机联系在一起了。”
我羞愧万分,是我把亮子逼到这一步的。那时,倘若我把事情真相报告给警察,亮子的人生如今将是另一番情景了。
“我甚至动身去郡上八幡见高濑亮子。在那儿听了她的告白。”
武田吐了一口气。
“我已不是警官了,所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是觉得这样她会很不幸,应该补偿自己的罪过,因此,我就劝导她去自首。”
我凝神细听着武田的叙述。
“不过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孩子。说到孩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于是,亮子女士就用一种沉思的目光这么说道……”
武田注意着我的脸色。
“‘寄放给这孩子的父亲吧。’一一她是流着眼泪说这话的。”
“……”
“我因此调查了你的情况。获知你已结婚,我就瞒着你,把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你的太太。”
“告诉孝江?”我不由追问了一句,武田点点头。
“你太太好象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她立刻就询问我要托她办什么事。”
“那么,孝江了解全部情况后,就把我带到郡上八幡了吗?”
“对。是为了让你与亮子女士和祥子见面。”
“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原由呢?”我问。
“亮子女士不想破坏你的家庭。如果向你挑明,即使你领回孩子,你太太不理解,也会发生龃龉的。亮子女士就担心这一点。”
“……”
“所以,我就先和你太太通个气,假如你太太拒绝,就不把孩子寄放在你这里了,打算用其他手段解决,譬如,把孩子放在亮子女士的亲戚家里。”
我问:“孝江马上就答应你了吗?”
“你太太对我说,只要是你喜欢的孩子,她也会爱护的,不过……”
“不过什么?”
“孝江女士只向亮子女士提出一点要求,希望能割断你心中蕴藏的对亮子女士的情思。”
“孝江竟说这话?”
“你或许没有察觉吧,你太太常常感到很寂寞。她流着眼泪说,你常常看也不看她,而遥望着远处。”
“……”
“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场戏。亮子女士扮演了一个光顾自己结婚而视孩子为绊脚石的女人,目的在打破你的幻想。”
“……”
“你太太领去祥子,就是为了要把你的心拉向自己啊。”
我无话可说了。
“这事我本想对你保密的,但看到你这样下去很痛苦,我就改变了主意,对你说了。”
武田换了一个话题。
“请你理解亮子女士和你太太的心情,好好把祥子抚养成人,这也是我的愿望。”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
“在祥子迎来成人仪式【注:日本风俗,每年1月15日为“成人节”,这一天要为当年年满20岁的青年举行仪式,祝贺他们成人自立。】之际,也一定正是亮子女士重返社会之时。”
我禁不住想象着长大后的祥子身穿和服,跳着郡上舞的身姿,这一身姿渐渐地和16年前的亮子的身姿重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