鼕季的死亡
曹昱/譯
武藤樹犀,也就是武藤一郎,在日本海跳海身亡,那是1月初,他從北陸大雪紛
飛的能登金剛崖縱身於昏暗的大海,時年33歲。
武藤樹犀的死讓我為之驚愕,他就這樣被日本海的狂濤吞噬了。
也正是在一年前的這一天,在同一個地方,他的妹妹結束了自己26歲的生命,
香消玉殞。
事情不僅如此,在一個月前,又有一起神秘的死亡。也就是說在這一年裏,我
的身邊有三個人自殺。
雖說如此,由於武藤樹犀並沒有留下遺書,所以還不能斷定為自殺。但是,我
總覺得他在妹妹的祭日,在與妹妹相同的地方死去,就像是他留下的一封遺書。
1
他於昭和26年出生於九州的築前前原。他的雙親早就去世了,和妹妹千鶴兩個
人住在福岡市內的公寓裏。
樹犀是武藤的筆名,他對古代史、尤其是邪馬臺國特別癡迷,好像還曾自費出
過書。
築前前原據推定就是《魏志·倭人傳》中所說的伊都國的所在地。他可能生來
就處於埋頭研究這個問題的環境中,即使一時的邪馬臺國熱潮已經過去,但他卻無
法從癡迷的環境中擺脫出來。這對他而言不知是幸運還是災難。
我們是通過千鶴纔認識武藤的。所謂的“我們”是指我和野島純一,還有我的
上司高見課長。
直到去年我一直和高見共同效力於榮和商事博多分社。
榮和商事的本部在東京的日本橋,是一傢擁有一億資金、三百名職員的商社,
主要從事鐘錶、寶石等貴金屬的買賣,也兼營布製玩具和辦公用品,經營範圍廣泛。
高見課長39歲,來自東京。他是離開傢人孤身前來赴任的,他和我相繼調往博
多分社。
他和單身的我不同,也許是因為孤身前來赴任的寂寞,高見經常去中州的霓虹
街,這種時候,他一般都會邀請我同去。
千鶴在中州盡頭的一傢叫做“貴族”的快餐店裏工作。這傢快餐店受到博多分
社長坪山的照顧。坪山雖然50出頭了,但他是個能人,有傳言說他要當下任社長。
坪山將千鶴當做女兒一樣地疼愛。
千鶴皮膚白皙,人忠厚老實,不用看外表也知道她是個性格堅強的女孩。在櫃
臺裏,她總是彬彬有禮地接待客人。
高見也喜歡千鶴,每次和她在卡拉OK中二重唱,都非常高興。
自從開始去“貴族”店後,高見就趁老闆和其他客人聊得高興的時候,約千鶴
一起開車去兜風。千鶴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嚮我求助,但聽到我說“一起去吧”,
她就點頭答應了。
星期天,我們藉了車,由我駕車去兜風。
我們開車到了位於東鬆浦半島的呼子港,又去了半島尖端處豐臣秀吉在朝鮮戰
役之際構築的名護屋城的遺跡。
高見對歷史饒有興趣。
在天守閣遺跡的廣場上,有一塊古碑,寫着“太守閣兮宜望遠,大海蒼茫兮升
雲霞”。高見看到後就嚮我說道:
“魏朝的使者就是在剛纔的呼子港登陸的。”
高見有時愛在我面前賣弄古代史的知識,這時的千鶴卻說:
“是未盧國吧!”
高見頓時瞪圓了眼睛,吃驚地說:
“真不愧是九州人啊!對邪馬臺國也有所關心。”
這麽一說,她就害羞地回答:
“不是的,這是我哥哥喜歡的東西……”
“你哥哥關心邪馬臺國?”
高見對此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她又做出為難的表情,然後回答說:
“他被邪馬臺國深深吸引着。”
“我真想見見他。”
就這樣,我們與千鶴的哥哥武藤一郎相識了。
對高見來說,也許真是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接着過了不久,我和高見
在她的公寓裏與武藤一郎見面了。
武藤一郎的房間裏像山一樣堆滿了與邪馬臺國有關的書和雜志,宛如來到了一
傢賣古籍的書店。
武藤一郎是個冷淡、不會應酬的人,狹長的臉頰被太陽曬得黝黑,骯髒的長發
遮住了他的大耳朵。但是,在他那小眼睛的深處,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光輝在閃耀。
他的眼神讓人感到有種恐怖,但同時這又是一雙懦弱的、溫柔的眼睛。
他從東京K大學的法學部畢業後,曾就職於博多的一傢公司,但衹幹了三年就辭
職了,從此專心致力於邪馬臺國的研究。
他對邪馬臺國着了迷。然而,邪馬臺國在九州還是在大和?女王卑彌呼到底是
誰?他的興趣根本不在這裏。
“邪馬臺國不存在。”
他這樣說道。
“《魏志·倭人傳》是3世紀末一位叫做‘陳壽’的歷史學家,根據《魏略》的
資料寫成的。而《魏略》則是歷史學家魚豢基於魏朝使者的報告所作,而且魏前的
使者經過帶方郡,從對馬國、一支國,衹到達了伊都國,並沒有到過伊都國前面的
邪馬臺國。使者的報告講的是還沒有去過的邪馬臺國。總而言之,這是使者說過頭
的報告,或者說可能是魚豢的編造。”
他眨了眨眼睛繼續說道。
“當然,女王卑彌呼之類是不存在的。”
這麽說的時候,他的眼睛充血,我感到心情有點不舒服。
“那麽,《魏志·倭人傳》完全是鬍說八道囉?”
在他說話之餘,我問道。
“不,一直到伊都國的記載大部分是可以相信的。衹是,在這之後的內容已沒
有討論的價值。”
“可《魏志·倭人傳》是正史。”
高見反駁道。
“就是這樣的。陳壽為了使結構完整,纔寫了邪馬臺國。”
我和高見面面相覷。
“衹要從倭人傳中出現的不可靠的行程和邪馬臺國的描寫來看,就知道是虛構
的。”
武藤說道。
“迄今為止,很多學者和業餘研究者反復討論着邪馬臺國在哪裏,女王卑彌呼
是誰等等。但是,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不同的邪馬臺國,根本得不出什麽結論。
因此,把倭人傳中邪馬臺國那部分看作是虛構的也是當然不過的事情。”
高見火從心起。
“你是說有關邪馬臺國的爭論都是徒勞?”
“是的,就是鬍說。”
高見滿臉通紅。我也情不自禁地壓住了他的肩膀。
隔壁的房間裏,千鶴擔心地窺視着這裏的情況。
離開公寓後,高見愕然地說:
“真是個怪人。為了證明邪馬臺國不存在而繼續研究。雖然我說的是不值一提
的見解,那也不用着急,而且一說就眼球充血,一點魄力也沒有。”
沒過多久,我就把千鶴當女朋友看待了。而同時,我自然地不再常去“貴族”。
因為她白天在公司從事會計工作,晚上又要在快餐店上班,所以我們衹是在星
期天才見面。
高見看我現在不去“貴族”了,就開玩笑地對我說:
“不會是被她吹了吧!如是這樣的話,我可要乘虛而入了。”
我雖然衹是笑笑,但不知高見有何企圖,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自從想到要和她結婚,我開始討厭把她拴住的哥哥了。讓妹妹養活他,自己卻
熱衷於喜歡的事情,真像根繩子。
有一次,我曾問過她:
“你想照顧你哥哥到什麽時候?”
這麽一問,她猶豫片刻後,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身世。
她和武藤一郎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一郎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就去世了,之後
父親再婚了。
當父母在交通事故中喪身時,千鶴纔六歲,哥哥在上中學。
哥哥被大阪的親戚收養,而她由長崎的親戚照顧。
和哥哥分別那天,在博多車站,當電車的發車鈴響的時候,她“哥哥,哥哥”
地哭叫着,緊緊抓住電車的窗口。哥哥從窗口探出身子叫道:
“我一定會來接你的!”
哥哥的大聲呼叫拖着長音傳入千鶴的耳朵。她久久地位立在站臺上。想起那時
的情景,千鶴不禁熱淚盈眶。
哥哥來接千鶴是在她中學畢業的時候。
武藤一郎由伯父傢扶養,還送他去讀大學。而千鶴在長崎的親戚傢裏卻倍受虐
待,也許親戚傢裏有個和她相同年齡的女孩是種不幸吧。夜裏在被窩中每當想起哥
哥,千鶴一直哭個不停。自從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後,她纔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也
多虧了哥哥的幫助,她才能上了高中。
她就職後,當哥哥提出想辭去工作,從事邪馬臺國的研究時,她就想這次該是
她報答哥哥的時候了。她就這樣嚮我訴說了一切。
如果哥哥武藤一郎不沉迷於邪馬臺國,千鶴的人生會大不相同吧。
當我决定調職去東京本部時,我嚮千鶴求婚了。但是,她卻說讓我再等等。
她衹是扔不下哥哥。總之,她哥哥是個沒有千鶴就活不下去的男人。
當我調職去東京後不久,收到了她的來信。信中她拒絶了我的求婚,讓我忘了
她。絶情的言語使我無法相信,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封信。
千鶴在離博多很遠的北陸日本海跳海身亡是三個月以後的事情。
她跳海的地方是能登金剛。去年夏天,我們兩人曾經去旅行過。這裏有她和我
在一起的美好回憶。也許正因為如此,她纔選擇這裏作為她的葬身之地。但是,她
留下了一件讓人驚愕的事實:她懷孕了。
我和她一直很註意這種事情。這麽一來,不是還有另外一位和她交往的男子嗎?
武藤一郎來東京是在他妹妹去世四個月後,時值5月。
他在坪山分社長的美言下纔得以進入榮和商事。坪山分社長就是那個自稱代替
千鶴的父母照顧她的人。為了她哥哥纔助以一臂之力的吧。但是不管怎麽說,武藤
一郎是靠妹妹養活的。從今往後,他必須得自己賺錢。實際上,由於公司內二把手
的坪山的關係,武藤一郎才能平安無事地進入榮和商事。
雖說坪山所為是講人情,我卻覺得其中頗為復雜。
武藤一郎畢業後有過三年的工薪族生活,但近十年來他一直一個人埋頭於研究。
現在年過三十,他還能過工薪族的生活嗎?
在復雜的人際關係中,他該如何處理呢?
但是,他好像很努力,和我在博多時見到的那個武藤一郎判若兩人。
他堅决地剪去了骯髒地披散着的長發,穿了一件恐怕Ic年沒有穿過的藏青色西
裝,宛如一個老成的新人。
他的人際交往也相當不錯。他會在喝酒時與人交往,也會關心比自己年輕的人。
但是,他真的並不擅長喝酒。雖然衹喝了一點酒,但最後他總會躺在客廳中央,
出個“大”字。同事們都說他喝醉酒睡着時的鼾聲很有趣,笑得直不起腰。
也許是為了忘記妹妹的死纔故作歡笑的。
在博多的公寓裏,我和高見與他初次見面時,他沉默寡言,不善社交,是個不
會應酬的人。但是一談起邪馬臺國,他就兩眼放光,誇誇其談。現在他已經完全變
了樣。
但是,我知道在博多時的那個他,所以我不忍看到他現在的一舉一動。
我經常和武藤兩個人一起去喝酒。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和他之間有共同語言。
衹是我感到很意外,我們從不談起在博多的往事。不過,那也可能是有意避開的吧!
也許是我和武藤一郎在一起,就情不自禁地懷念起千鶴。
我們是因為千鶴纔見面的。
2
12月上旬一個星期六的夜晚,在公司新年聯歡會旅行時發生了一件事。
在伊豆熱川溫泉月明館的後院裏,住宿的客人發現一名男子倒在地上,於是引
起了騷亂。
這時已過11時,我正巧與同事從岩石間的浴池出來,剛走到走廊上,就聽到了
從後院傳來的喧鬧聲。
我馬上返回,從浴池更衣室的出入口換上拖鞋,來到院子裏。陰冷的空氣吹到
穿着棉襖的胸前,一直延伸到手腳,冷颼颼的月光倒映在池塘的水面上。
我繞着院子走了一圈,有幾個人聚集在一起。從腳與腳之間的空隙裏,我看到
了倒在地上的男子。走近一看,我“啊”的叫了出來。
是高見課長。
他渾身跌傷,腦部也受到傷害,已奄奄一息。
高見的房間在10樓14室。
月明館是10層鋼筋建築,但因為面嚮坡道而建,從後院看已相當於地面12層。
高見從12層墜落在後院。
警察和報社裏穿着西裝的男子大量涌入,加上其他旅館穿着棉襖的人也混人其
中,頓時一片嘈雜。
我們也一下子從酒醉中清醒過來。伊豆熱川警署搜查員的調查工作也開始了。
“幹事在嗎?”
“是幹事嗎?”
我慌張得不知所措。幹事是武藤一郎。但是他像往常一樣爛醉如泥,被擡到房
間時正睡得香呢。這樣的喧嘩他也沒註意,仍然在睡覺。
我這麽一說,刑警問道:
“那誰是負責人?”
“暫且算是我吧。”
川田從旁邊開口說道。
這次旅行部長缺席,按順序來說,主任川田是現在最大的上司。
接着由主任川田和我回答警察的問題。
“你們是在當地集合的嗎?”
刑警問。
“是的,是在6時之前來到這傢旅館的。”
川田回答。
“一共多少人?”
“22人。”
“高見先生是幾時到達的?”
“我記得是過了6時。”
“宴會是7時開始的嗎?”
刑警大概已經詢問過旅館的女招待了。
“到達旅館後,高見先生給你什麽印象?”
被他這麽一問,我突然想起高見今天出奇的安靜。
在宴會的卡拉OK大會上,平時不離話筒的高見卻孤零零地坐在角落裏。
“他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宴會是什麽時候結束的?”
“9時過後。”
“大傢都去幹什麽了?”
“有的回房間重新開始喝酒,有的到外面去了,還有人和我一樣在打麻將。反
正大傢都各自分開了。”
川田邊彎腰邊回答。
“高見課長在幹什麽?”
“他好像很快就回到他的房間了。大傢都說不像平時的課長。”
“刑警先生,高見不是意外墜樓吧!”
川田回答後,我輕輕地插嘴道。
“他的房間有一個面嚮後院的陽臺,由高1.50米的鐵柵欄圍着。高見課長再怎
麽醉,也很難想象這是個意外。”
我和川田相互看了看。
我看着面孔嚴肅的刑警。
“如果說不是意外,那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高見課長有沒有自殺的傾嚮?”
“課長要自殺?沒有這種事情。”
我和川田幾乎同時說道。
“確實,課長好像身體不好。但是他還沒有想自殺的傾嚮。”
我這麽回答是因為想起最近高見身體欠佳的事。
然而,我馬上又用斷然否認似的語氣問:“他沒有留下遺書吧?”
“沒有。但是,房間從裏面上鎖了。”
刑警的意思是說這是間密室。
“那間房間也不能說是間密室。”
這時,川田插嘴說道。
“我在課長隔壁的房間打麻將。外面很吵,於是我就從陽臺往下看,衹見有人
倒在地上。接着,聽到有人說高見課長墜樓了,我吃了一驚,衝出房間到課長的房
間去。但是,門鎖着打不開。有人去拿鑰匙了,但若柳說沿着陽臺也能過去,就又
回到房間,爬出陽臺,進了隔壁的房間。”
兩個陽臺之間的墻壁上有不足30釐米的突起,從那裏跨過去,就能到隔壁的陽
臺。
“若柳是誰?”
“他是和我一起打麻將的。我去把他叫來吧。”
“好的。”
在左邊的房間,也就是13號房,榮和商事的年輕職員在打麻將,房間裏,連女
職員在內共有6人。
川田帶着若柳回來了。
若柳是個高個英俊的青年。
“你是最早進入房間的吧。”
“是的。是沿着陽臺進去的。進去後我馬上開了鎖,讓川田先生他們進了房間。”
“是這樣的。”
川田回答。
“那時室內的情況與現在相同吧?”
“是的。桌子斜着,喝水的茶杯倒在地上,茶也灑了一地。”
“不是你們中間的人把茶打翻的吧?”
“不是。”
川田回答。
“有人睡在右邊的15號房嗎?”
“有的,叫武藤一郎。”
我說。
武藤一郎像往常一樣酩酊大醉,是由大傢架着擡到15號房的。從房間的佈局來
看,高見課長的房間,左邊是川田和若柳打麻將的13號房,右邊是武藤一郎一個人
睡着的15號房。
“那間房間沒有上鎖吧?”
“他喝醉酒睡着了。”
刑警陷入了沉思。
我變得不安起來,這位刑警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刑警從自殺和他殺兩方面着手,開始搜查。
高見的葬禮在鼕天一個寒冷天晴的日子裏舉行。在列席者中格外引人註目的是
高見的妻子美樹。
美樹雖然33歲了,但她曾經是選美大賽的亞軍,依然美若天仙。雖說是亞軍,
但從相貌來看當屬第一。因為大賽的主辦者是和服的製造商,美樹那富有異國情調
的高貴的容貌反而作怪,使她沒能獲得冠軍。
因為沒有生過孩子,她身體麯綫優美,姿態豐盈。
在葬禮上,她一身喪服,但是依然光彩照人。
“高見不是自殺的。”
她強忍着淚水痛苦地嚮列席者講道。
但是最終,高見課長的死還是被判定為自殺。
去年,在博多綜合醫院進行的健康檢查中,胃部的再次檢查結果出來了。高見
有待進一步的仔細檢查,因此還為他介紹了專門的醫生。但是由警方的調查結果可
知,高見並沒有去。
從此事來看,高見得了癌癥,過度緊張而導致了精神失常。
高見是個神經質的人。
出席葬禮的博多分社長坪山嘟囔着說:“在博多時他是多麽健康啊!現在想來,
高見和我一起調到本部後不久,身體就好像變得衰弱了。”
3
得知武藤一郎的死訊是1月初,那時,我還沒有從高見去世的陰影中恢復過來。
在千鶴跳海的地方,而且是同一天,他也跳進了日本海。
我覺得這就像是他的遺書。
我出席了在博多舉行的冷清的葬禮,衹有幾位遠親稀稀拉拉地到場。列席者都
顯得很平靜,沒有人為他真正地悲傷。我要說他可憐也衹是旁人之話而已,他和千
鶴一樣,在俯瞰着玄界灘的墓地裏長眠,這是我唯一的安慰。
從葬禮回來的晚上,我第一次在和武藤一郎常去的人形街的酒吧裏獨自喝酒。
那傢店裏有一位叫做靜子的女孩,有些地方,她和千鶴很像。衹要有她在,我
們就會想起千鶴。我和武藤一郎都喜歡她,而她和我們在一起也好像很快樂。
我想起了武藤一郎突然熱淚盈眶。
我發現和他交往的八個月裏,他有時歡笑不已,但實際上卻並不快樂;他有時
會突然表情陰鬱,這衹是一瞬間的事,一般的人是不能明白的。但是,我卻沒有忽
略那種無法形容的寂寞的表情。
他越嚮醜角撤退,我就越因為憂傷而感到胸前一陣刺痛。
“喂,我們一起為武藤一郎在陰界祈福吧!”
靜子把威士忌的酒杯放在我的面前,說:
“是啊,這裏也有人為他而流淚。”
我有些酒醉,言語不清地說着,抱住了她的肩膀。
酒吧關門了,我和她出了店,乘出租車去湯島。
她沉默着跟我來到湯島附近的愛情旅館。
吊唁武藤一郎之情從我們兩人的心中激烈地涌動出來。
她走進房間,沒有了先前的多嘴多舌,在和式房間的坐墊上端端正正地坐着。
我的手一碰到她的肩膀,她的身體就像受到了突然的驚動。我正想吻她,她卻低下
頭避開我的嘴唇,但這並不是說她強烈地拒絶我。當追嚮她的嘴唇、用力抱着她時,
我的嘴唇終於貼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滿心不願意地被我脫掉了衣服。那天晚上我很大膽,好像武藤一郎在煽動我
一樣,強行把她抱到了床上。
她的呼吸隨着我身體的起伏而變得急促。
“一郎……”
這時,她充滿苦悶,口中說出了武藤一郎的名字。
她吃了一驚,仰視着我的臉。
我停了下來。
“你和武藤一郎……”
她把頭轉嚮邊上,低頭一動不動地看着地,淚水從她的眼角滲了出來。
4
我一到公司,若柳就跑了過來。
“野島,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說着把我帶到了空無一人的會議室。因為還沒有到9時的上班時間,來公司的
人還很少。
在可以俯視高速公路的會議室窗口,我和若柳相對而坐。
他起先有些不好意思,然後,用和臉不協調的沙啞的聲音說:
“是有關高見課長自殺的事情。”
若柳白皙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我也變得不安起來。
“你真的覺得他是自殺嗎?”他說。
“大傢都認為高見課長得了絶癥,是個神經質的人。那天夜裏因發病而跳樓的。”
若柳一時把目光移到膝上,又突然擡起頭。
“武藤一郎為什麽會死?”
我搖了搖頭。若柳說:
“去年1月,武藤一郎的妹妹自殺了吧?”
“你為什麽提這件事?”
我看了一眼他那端正的臉。千鶴的事,除了我和高見以外,應該沒有人知道。
“在武藤的葬禮上略有耳聞。”
若柳凝視着我的眼睛,說:
“他妹妹千鶴也是從能登金剛跳海的。你知道她自殺的原因嗎?”
“原因?”我的聲音顫抖了。
“聽說他妹妹懷孕了。”
這時我開始感到緊張。
“聽說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你是從誰那裏聽來的?”
“是問了坪山分社長。”
“為什麽?”
“因為我無法接受高見課長的自殺現狀。”
“難道…”
我的喉嚨像被塞住一樣,衹說出了一個詞。我盯着雙眉緊鎖的若柳,反問道:
“你不會說對方是高見課長吧?”
但是,若柳沒有馬上回答。他叼了一支香煙,用打火機點上。
“如果說是高見課長,目前還沒有證據。但是,如果這樣想的話,是完全可以
接受的。”
“你想說什麽?”
“高見課長好像和夫人關係不好,這個你知道嗎?”
他夫人是個美人,氣質又高,確實很難辦。但是,關係不好這種說法是不是對……”
我納悶了。
“但是,課長調職去遙遠的九州,在孤身上任的三年裏,即使一心想着夫人也
不是不可思議。”
“……”
“課長是藉千鶴來調節孤身上任的寂寞。但是,被决定調往東京後,他就把千
鶴甩了。悲嘆之餘,千鶴就自殺了。”
“這是你的隨意猜測吧!”
我吸了一口氣,反駁道。
“也許是的。但是,如果這樣想的話,就能解釋這一連串的自殺事件了。”
若柳臉上愁雲密佈,繼續說道:
“我嘗試着這麽想。武藤一郎想着要為妹妹討回公道,就搬出公寓來到東京。
坪山分社長是個像父親一樣照顧千鶴的人,就爽快地答應了。進了榮和商事的武藤
一郎一邊打探高見課長的動靜,一邊尋找復仇的機會。他還給周圍的人留下一個印
象,那就是一喝酒馬上就像個‘大’字躺倒在地。其實,這是他的復仇準備,是他
走的一步棋。”
“你是說他喝醉酒馬上打着鼾聲睡覺是他的計謀?”
看着若柳高鼻梁上滲出的汗水,我嘀咕着。
“在伊豆熱川溫泉的旅行中,高見課長精神不好吧。我覺得那是因為武藤一郎
嚮課長說出了妹妹的事。他對課長說:‘讓千鶴懷孕的是你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請你待在房間裏。’於是高見課長一定很驚訝,原先他以為誰也不知道他和千鶴的
關係。如果這件事被人知道的話,坪山分社長决不會放過他。至少,他會被公司解
雇的。高見課長因為事出意外,在宴會時一直精神不振也是這個原因。”
我揣測着事情是否真的如此。高見從宴會時起就一直悶悶不樂,這是判斷他自
殺的根據之一。我們以為這是决心要死的人在死前表現出來的一種陰鬱,難道事實
不是如此嗎?可是,若柳所說的確實也有一定的說服力。
“高見課長9時過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而另一方面,武藤一郎醉得不省人事
被擡到房間。但在這時,他並沒有真正醉。半年來,周圍的人都這麽認為,所以我
們都被他騙了。”
我想起了爛醉的武藤一郎被年輕的同事擡着回房間的樣子。
“過了10時,武藤一郎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間。高見課長不安地等着他。武藤一
郎責怪高見課長,從課長口中問出了真相。然後,武藤一郎趁課長不註意,就把課
長推下了陽臺。”
“因為課長的房間是裏面上了鎖,所以他就沿着陽臺回到隔壁的房間,繼續裝
成喝醉酒的樣子。”
“也就是說,武藤一郎為了製造高見課長自殺的假相,故意構造了一起密室事
件。從旅館結構上來看是三間連在一起的密室,被害者和犯罪人同處於那間密室之
中。武藤是裝作酩酊大醉的,因為沿着十樓的陽臺去隔壁的房間,這在喝醉酒的情
況下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讓他人認為他醉了正是武藤的策略。”
“真是難以相信是他殺了課長。”
我終於說出了一句話。
“不過,這衹是從現場情況得出的結論。但是我以為武藤一郎自殺就是最好的
證明。”
“但是,武藤一郎是自殺嗎?不是沒有遺書嗎?”
“是沒有遺書。自殺不一定都要有遺書啊?如果要說遺書,高見課長也沒有遺
書。都是相同的沒有遺書的死亡,你為什麽覺得高見課長是自殺,武藤一郎就不是
自殺?”
被若柳這麽一問,我一時語塞,無法回答。確實,正如若柳所說,高見課長也
沒有自殺的理由。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可能就是與妻子的不和。
“我想把這件事情報告警察。”
“警察?
“確實我很同情武藤一郎,他有理由責怪高見課長,但是我不能就這樣無視犯
罪。”若柳說着,臉又紅了。
5
街樹的小枝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當我離開公司到達地鐵檢票口的時候,不經
意地聽到背後有人在叫我。
我回頭一看,一位穿着藏青色外套、戴着領帶的三十幾歲的男子走了過來。他
是個高個瀟灑的人。
“你是榮和商事的野島先生吧?”
男子用帶着鼻音的聲音說。
“我是野島……”
我提心吊膽地回答。
起初我以為他是刑警,但如果是刑警,應該兩個人搭檔行動啊!
他避開人流,嚮墻壁那邊移了一下,說:
“我是這……”
他拿出名片,上面寫着:
律師——村瀨正二
我剛把視綫從名片轉移到對方臉上,他就說道:
“作為律師,我和你沒有關係。”
他搖了搖手。
“作為武藤一郎的朋友,我有話想跟你說。”
“武藤一郎的朋友?”
“如果可以的話,一起去一下咖啡館吧。”
村瀨正二連我的回答都不聽,就迅速地走了起來。我像被他強行拉去似的,跟
在他的後面。
過了日本橋的交叉口,再往銀座方向走了一點,村瀨正二進了一傢咖啡館。
咖啡館裏有很多從公司下班的年輕白領小姐,村瀨正二強行往裏面的座位擠。
年輕的小姐皺起了眉頭,可是在他微笑着道歉後,對方的表情就突然變得溫柔了。
服務員小姐過來了,他隨便地點了兩杯咖啡。
“我和武藤一郎都是K大學法學部的。”
村瀨正二開始說了起來。
“因為我也對邪馬臺國感興趣,所以和他關係很好。暑假裏,在他的陪同下還
步行走過九州,當然這是為了尋求邪馬臺國。”
村瀨正二隨便地繼續說着。
“畢業後,他回了博多,在當地的一傢公司工作,我在東京為了司法考試而奮
鬥。他回九州是為了讓千鶴讀高中,他經常說畢業了就把千鶴接來,和她一起生活。”
服務員小姐端來了咖啡。這時,村瀨正二緘口不言。
“千鶴是由親戚傢扶養的。武藤一郎好不容易工作了,就送千鶴去讀高中。在
這期間,他拋開了邪馬臺國,一心努力工作。”
因為猜不透村瀨正二的意圖,我的不安加劇了。
“在千鶴讀高中的三年裏,他把喜愛的邪馬臺國拋在腦後,一心衹為工作。當
千鶴高中畢業在一傢公司就職後,他就辭去了工作,理由是因為想潛心研究邪馬臺
國。”
我沉默地聽着,眼前浮現出千鶴的笑臉。
“他從高中起就對邪馬臺國産生了興趣,學生時代就創立了邪馬臺國研究會,
像要當部長一樣地熱心。但是,畢業時他斷然放棄了邪馬臺國,而三年後又再次埋
頭於邪馬臺國的研究之中。”
我怎麽也弄不明白村瀨正二到底想說些什麽。
“特別是這幾年,他像個狂人一樣地研究邪馬臺國。既然這樣,他為什麽又要
放棄邪馬臺國呢?”
村瀨正二從胸口處的口袋裏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然後用打火機點上。
“不過,野島先生。”
村瀨正二說道。
“你知道武藤一郎做的是什麽樣的研究嗎?”
“知道,他是要證明邪馬臺國是一個捏造出來的國傢,卑彌呼也是個虛構的女
王吧?”
“哎,是的。你怎麽看待他的研究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總覺得他的研究充滿了矛盾。”
“是矛盾嗎?”
“是的。武藤一郎拼命研究邪馬臺國。可是這種拼了命的研究卻是要否定邪馬
臺國。邪馬臺國在哪裏?女王卑彌呼是誰?追求這些的是邪馬臺國的研究傢。既然
這樣,為了證明沒有邪馬臺國,他把自己的生活都搭了進去。而研究的目的是對存
在本身的否定,這不是枉然嗎?如果認為《魏志·倭人傳》的記載是捏造的,那不
看不就行了嗎?所以我覺得他是自相矛盾的。”
我一口氣說了出來。
“自相矛盾嗎?……也許是自相矛盾的。”
村瀨正二懇切地說。
接着村瀨正二沉默了,夾在指間的香煙好像被主人遺忘了似的留了很長的煙灰。
村瀨看着入口處,突然回過頭來,說:
“你覺得是武藤一郎殺了高見課長嗎?”
我不由得正襟危坐。
“他不像是會殺人的那種人。”
“我也去了熱川溫泉,看過出事的房間。從外墻的凸起處跨步到隔壁的房間,
即使沒有喝醉酒也很危險,很有可能會一腳踩空。更何況武藤喝醉了酒,這幾乎是
不可能的。”
“武藤一郎不勝酒力是偽裝。”
我又插了一句。
“他從一開始就想利用職員旅行,所以半年以前就給周圍的人留下了不勝酒力
的印象。這次,他自作主張地當上了職員旅行的幹事。因此,决定住在熱川溫泉月
明館的是他,當然,分配房間的也是他。”
“從昭和四十八年以來的三年裏,他曾經在博多一傢叫做九州工業的公司工作。
據當時的同事所說,他是個酒量很小的人。他不會在10年前就在考慮現在的事情吧。”
“那麽,你是說武藤一郎是清白的?”
但是對此村瀨正二沒有做任何回答。
他把抽到根的香煙在煙灰缸裏拍滅後,說:
“問題在動機上。”
“動機?”
“他是為了嚮高見課長報仇。因為是高見背叛了千鶴,把她逼到絶路上的。”
村瀨正二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高見課長和千鶴真的是那種關係嗎?”
村瀨正二吸了一口氣,又說:
“在這次事件中,難道周圍的人都沒有看到事實,衹看到假相嗎?”
“這樣能行得通嗎?全部的事情都是從武藤一郎的妹妹千鶴自殺開始的。她是
被東京的男人玩弄、拋棄而死的。那個男人就是高見深長。可是這一開始的前提就
錯了。”
村瀨正二也許是肩膀有些酸痛,有時用右手在肩上揉一揉。
“如果說前提錯了,事情的結論就會嚮錯誤的方向發展。有解釋說,在熱川溫
泉旅行時,高見課長悶悶不樂是因為武藤一郎就妹妹的事情對他說了些什麽。但是
如果玩弄千鶴的不是高見課長,那這不就成了無稽之談嗎?”
村瀨正二繼續說着。
“我對千鶴在能登金剛死亡感興趣,因此進行了調查。她過去應該去過這個地
方。”
村瀨正二的聲音意外地變得雄壯有力,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臉。
“去年7月21日開始,千鶴工作的快餐廳放暑假休息三天。我估計是在這個時候,
所以就對附近的賓館、旅館、民傢逐一進行調查。雖然是辛苦了一點,但是終於在
住宿登記卡上發現了你和千鶴的名字,是用真名投宿的。”
“……”
“我想千鶴腹中的孩子的父親應該是野島先生。”
“不是,不是我。”
我生氣地反駁道。
“但是,至少武藤一郎會認為是你。”
“為什麽?”
我吃了一驚,反問道。
“我去能登金剛的旅館調查時,聽說一年前有個男子來詢問相同的事情。我問
了一下那個人的長相,像是武藤一郎。”
難道武藤一郎知道我和千鶴的關係?
“武藤一郎來到東京,進入榮和商事是為了和你接觸。”
“……”
“他這麽做是為了確認妹妹自殺的原因是否在於你。但是,話卻怎麽也說不出
口。”
“為什麽?”
“是因為擔心。他害怕她自殺的原因可能在於他自己。為了他,她不能和心愛
的男人結婚,以至於悲觀而死,他一定為此而憂慮。”
“恰好在這種時候發生了熱川溫泉的事故。其實,高見課長的墜樓事件和武藤
一郎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麽是誰把高見課長……”
我嘟囔着,接着村瀨正二說:
“高見課長的遺孀要求支付保險金,這起案件的審理你知道嗎?”
他突然改變了話題,我一時疑惑了。
“高見美樹作為人壽保險的受益人,可以獲得一億日元的保險金。合同正好是
在一年前簽訂的。”
“高見課長被通知在公司的健康檢查中接受進一步的細緻檢查。那時,他雖然
沒有接受專門的檢查,但是他仍將此事挂在心上。為了夫人,他參加了保險。”
“那又怎麽樣呢?”
“和此事有點牽連。”
“但是,即使參加保險,也沒什麽可奇怪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村瀨正二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說:
“你覺得那個叫若柳的人怎麽樣?”
“若柳?……為什麽說他?”
對於村瀨正二唐突地說到若柳,我感到可疑地發出反問。
“他好像和高見課長的夫人關係不一般。”
“什麽關係?”
咖啡店裏依然非常擁擠。一對情侶一直走到裏面,又返回,尋找着空桌子。
我完全忘了手裏還拿着咖啡。杯中的液體已經不新鮮了,我稍稍搖動了幾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生氣地說。
“聽說若柳和高見美樹是情人。”
“有這種混賬的事……”
我想一笑了之。但是臉卻綳着,怎麽也笑不出來。一億日元保險金的事情一下
子在腦中掠過。
“不會錯的,我有證據。”
村瀨正二說着,從裏面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
這是張剛從愛情旅館裏出來的一對男女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若柳和高見美
樹。
“這是我們事務所的調查員調查的。夫人在高見課長孤身赴任在外期間,與若
柳日漸親密。”
我的思緒還沒有平靜下來。
突然我的思緒在某一點上停了下來。
“是若柳和美樹共同謀殺了高見課長嗎?”
我問道。
可是,若柳有不在現場的證明。他在隔壁房間打麻將。他不可能殺高見課長。
“還是高見夫人……”
村瀨正二搖了搖頭。
“高見課長是自殺。”
“自殺?你是說高見課長的死是自殺?”
我擡高了聲音。
“是的。是自殺。”
“怎麽可能?為什麽高見課長要自殺呢?”
村瀨正二用粗壯的手指叼着香煙,說:
“是因為妻子的不忠。”
“妻子的不忠?”
“高見課長的夫人美樹和若柳好上了,這件事被高見課長發現了。當時他一定
非常驚愕,他擔心的是那一億保險金。起初他為了妻子參加了保險,可現在如果他
死了,那一億日元就會成為妻子和她情人的囊中之物。反正,自己已經得了絶癥。
也許他就想,與其那樣不如自殺。事實可能就是這樣的。”
“……”
“他是為了報仇纔想起自殺的。因為在合同簽訂後不滿一年內自殺的情況下,
是不能得到保險金的。所以他利用職員旅行的機會,企圖自殺。”
“那他為什麽要選擇職員旅行的時候呢?”
“因為他想實現徹底的自殺。這樣有很多自殺的證人。他從裏面把房門鎖上,
構成一個完全的密室狀態後,縱身跳下。”
“既然是自殺,他為什麽不寫遺書?衹要有遺書,高見課長的目的不就成功達
到了嗎?”
我提出了這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有遺書。”
“有遺書?在哪裏?”
“高見課長應該是把遺書放在桌上纔去死的。”
“但是高見課長的房間裏沒有遺書啊?”
“野島先生,高見課長死的時候,是誰最早進入他的房間的?”
我吃驚地叫了出來:
“若柳”
“是的。他聽到高見課長跳樓的吵鬧聲馬上就意識到這是自殺,那時在他腦中
閃現的就是遺書。一想到遺書中可能寫有高見課長對他的樁樁怨恨,他就變得焦慮
不安,於是最先去了高見課長的房間。但是門從裏面鎖住了,所以他回到自己的房
間,沿着陽臺進了高見課長的房間。然後,他找到遺書並把它藏了起來。那時,他
的腳可能撞上了桌子,就把茶灑了一地。”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對若柳而言,如果遺書中寫了自己和高見課長夫人的關係,他一定得辭職了
吧。他首先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
“高見課長的自殺是和一億日元等價的。高見課長的妻子美樹和若柳是有企圖
的。他們編造了武藤一郎殺害高見課長的故事。若柳沿着陽臺進了高見課長的房間。
在15號房裏,武藤一郎一個人睡着,因此武藤一郎也有沿着陽臺過去的犯罪可能。
於是他們就從武藤一郎的妹妹自殺的事實出發,編出了這一出戲。”
“衹要武藤一郎被捕了……”
接着,我無話可說了。
“難道是若柳把武藤一郎……”
“是的,武藤一郎是被若柳殺害的。”
“可是武藤一郎為什麽會去能登金剛呢?”
那真是不可思議。假如是若柳殺了武藤一郎,他又是如何約武藤一郎去能登金
剛的呢?
“是你。”
村瀨正二說出了微妙的事情。
“若柳利用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武藤一郎一直想問你有關妹妹的事。但是,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在那時,如
果他收到一封信,說你想把一切告訴他,希望他到能登金剛去,他不就會去了嗎?”
難道武藤一郎不知道有被殺的危險就去了能登金剛嗎?
我感到很冷,大部分的客人也已經離開,一看手錶早已過了9時。
“若柳為什麽會知道我和千鶴的事?”
“他是從坪山分社長那裏聽來的。”
“分社長?分社長知道我和她的事?”
“你嚮千鶴求過婚吧?當時她覺得很苦惱,因為她不能拋棄沉迷於邪馬臺國的
哥哥。於是,她就去找像父親一樣對她的坪山,想和他商量。那時,她被坪山……”
村瀨正二對坪山直呼其名。我吃了一驚,盯着他的臉。
“她被坪山姦污了。”
“什麽!分社長把她……”
我真不敢相信。
“虧她還把分社長當父親一樣信任……”
“我前些日子去了博多,見到了千鶴工作過的‘貴族’的老闆,好不容易問出
了一些事情。千鶴嚮老闆說過心裏話。”村瀨正二皺着眉頭說,“坪山真是個殘酷
無情的傢夥,姦污了千鶴之後,還威脅她說如果不和野島先生分手的話,就把這件
事告訴他。”
我咬了一下嘴唇。“她拒絶我的求婚是因為被坪山姦污了嗎?”
“千鶴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在得知自己懷孕後,她絶望過度,在充滿回憶
的地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
“坪山在她的葬禮上裝得一本正經。高見課長去世後,若柳嚮他打聽武藤一郎
的事,坪山就說出了千鶴和你的關係。而且,他還說讓千鶴懷孕的是高見課長。”
村瀨正二冷靜地說:
“若柳聽了坪山的話,就考慮起詐取保險金的辦法。”
“有證據嗎?”
“現在警方正在秘密行動,是因為我的告發。我想,如果警察從他殺的角度重
新調查武藤一郎的死,若柳不在現場的證明也會宣告無效。”
我對逼死千鶴的坪山怒不可遏。
突然,一件挂在心頭的事情浮到了表面。酒吧女招待靜子和千鶴的臉在我的眼
前交錯影現。
“武藤一郎從學生時代起就是邪馬臺國的否定論者嗎?”
村瀨正二面帶愁容。
“村瀨先生一直相信邪馬臺國是存在的吧!武藤在學生時代與你意見相投,你
們纔成為好朋友的吧?也就是說,以前武藤一郎也是個邪馬臺國的研究傢……”
“是的,他在學生時代就自費出版過書。”
“是武藤樹犀的筆名吧!”
村瀨正二點了點頭,說:
“武藤在學生時代就在尋求邪馬臺國。在他的心中,女王卑彌呼的存在是偉大
的。”
“可是在三年的中斷期,他就成了邪馬臺國的否定論者了吧?”
“是的。三年裏他完全變了。”
“理由是因為千鶴嗎?”我凝視着村瀨,說道。
“難道不正是千鶴纔是武藤一郎心中所描繪的女王卑彌呼嗎?”
村瀨正二把頭轉嚮一邊,表情有些扭麯。
接着是一陣沉默。
村瀨正二總算又把臉轉嚮了我。
“千鶴高中畢業後就步入了社會,突然間她變得像個大人了。武藤一郎意識到
她也是個女人。”
我重新開始聽着,覺得呼吸睏難。
“武藤一郎想忘記千鶴。如果讓人知道他對她抱有這種想法,那他就夠嗆了。
所以,他否定邪馬臺國,否定女王卑彌呼。他要證明邪馬臺國是不存在的,女王卑
彌呼是虛無的。這樣他就能揮去縈繞在心頭的千鶴的幻影。反過來說,衹有這樣,
他才能忘記千鶴。”
武藤一郎為了研究邪馬臺國,由千鶴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可是如果為了割斷對
她的那種想法,為什麽不分開住呢?
因為他做不到。他不想把千鶴讓給別人。但是,即使如此,千鶴和他不可能有
任何結果的。在進退兩難中,他不停地鬥爭着。總而言之,他通過研究邪馬臺國和
千鶴一起生活,又通過否定女王卑彌呼把千鶴從自己的心中抹去。
我的腦中浮現出大雪飛舞的能登金剛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