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旅行谋杀案
第一章 寒冷的时节
“今儿晚上怎么这么冷?好象已到了严冬了嘛……”
昭和四十x年11月末的—个深夜。出租车司机神里清透过车窗,望了一眼一片黑暗的前方。车内放有暖气,玻璃因此雾茫茫的.可见外面的气温相当低。在朦胧的前方远处,突然间一个红点急剧上升,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这该是刚起飞的喷气客机上的灯光吧?
这辆出租车正朝东京国际机场急驶着,由后照镜看到坐在后座上的客人,很象是个商社职员。这个人大概是要前往机场迎接搭乘最后一班国际航段机回国的人吧?
由于此人未带行李.这一点不难判断——神里不由自主地想道。
到达机场时,车上的钟表指着23点10分。
“好了,就在这里停。”
还没有到机场大厦门口,车上的乘客就说。由声音听来,这个人似乎很年轻,同时也相当性急。坐出租车到车站或机场的客人当中,这一类人可以说不少。开出租车已有多年经验的神里对这一点当然很了解。于是立刻停车。这个客人付完车费就头也不回地向大厦方向跑去。
对出租车司机来说坐车到机场或饭店后,这样的客人是最受欢迎的。这是因为立刻会接另外的客人。
神里将车子慢慢开到出租车搭乘处去。此刻等候乘车的人相当稀少。看样子,最后班机已经到了很久,大部分旅客都走了,现在正是一阵空当的时间。
轮到坐神里这部车子的是两个男人。神里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这两个大皮箱,劳驾你放到行李箱里去。”
其中一个急急说了这么一句话。
神里从司机座上出来后,不觉哆嗦了一下。夜风好冷!还好在他“极东交通公司”的制服下面穿有毛线背心,不然,这么寒冷的夜晚没有大衣怎么受得了呢?
客人交给神里的是国外旅行用的白色大型皮箱。
在红色车尾灯的照射下,看到挂在皮箱上的印刷标牌。上面的字样是“爱特利亚饭店”。
(这一定是从香港、澳门回来的罗?)
一下子就能作出判断,这是他多年经验的缘故。两只皮箱一模一样,由此可见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密切——他更观察到这一点。
回到司机座上后,神里突然皱起了眉头。
刚才和神里说话的这个人把另一名年轻人塞进车里来。前者不但衣着整齐,还穿着黑色风衣,而后者却仅穿着开领衬衫和运动上衣而已。上车后,黑色风衣被脱下来,披到穿开领衬衫的年轻人身上去了。
神里之所以皱起眉头这是因为穿开领衬衫的年轻人看起来好像烂醉如泥的缘故。四五天前曾经载过一个酩酊大醉的乘客,这个人后来呕出的秽物把车里搞得一塌糊涂——神里实在不愿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到国外去观光旅行,看到酒就拼命喝,现在的年轻人,运气实在太好了——)
神里心里有些愤懑。他活到40,连日本国内的风景地还有很多没去过呢!
“我们要到横滨……请你由纲岛街道穿过去,那边的路我会告诉你。”
后座上传来客人的声音。这是把黑色风衣脱下来的那个人开口说的。他长着方脸,眼睛炯炯发光。
神里点了一下头就踩了油门。两名客人另外还有四个手提行李,其中两个搁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这两个都是蓝色布包。挂着肩带的两个布包上印着的是白色的SNAP字样。下面更可以看到NTB这几个字。
这两个人显然是参加SNAP旅行团,前往东南亚观光而刚刚游毕归来。
NTB三个英文代表的字是Nippon Travellers' Bureau(日本旅行社)。这家颇具规模的旅行社主办的SNAP观光旅行。在国内旅游界的名气相当响亮。
“谷口,振作起来,到横滨之后,我会立刻带你去看医生的。”
眼光炯炯的这个人以异常紧张的声音说了这样—句话。看样子,另一个人的状态似乎不同寻常。
神里起先以为这个年轻人是由于喝酒太多,所以不高兴。不过现在,他已知道自己完全误解了。
这个瘫痪着的年轻人,上车后连半句话都没有说过。要是酒醉多少也会发出呻吟声才对。
“谷口!……你怎么啦?……谷口!”
中原街道刚过时,这个大眼睛男人似乎发现情形不对,发出了尖叫的声音。
瘫痪着的这个年轻人大概是姓谷口吧?
“先生,你这位同伴是不是生病了?”
神里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眼睛虽然朝着前面,却向后座的客人询问。
“真要命!这个人——他是我的朋友——他说有点不舒服……现在好像不省人事了!”
神里听到的回答声音有些紧张。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
他只好问了这样的一句话。
“就是上你这部车子之前。谁想到一下子就不省人事了——”
“这怎么会呢?是不是喝了酒?”
“酒……”
对方似乎有些愠色,嗓音却提高了:
“他哪是酒醉?只是人不舒服而已。会不会是得了什么急病?真让人担心死了。”
这个人掀开披在病人身上的黑色风衣为他号脉。
“咦?!”
——突然间一句尖锐的叫声。
“怎么啦?”
神里由于不安,急急问道。
“这个脉搏……好像要跳不跳的样子。不好了!……对不起,你把车子停下来,开开车内灯好不好?”
这个人的声音都变了。神里反射式地踩了刹车。车子好像刚过大纲桥。窗外一片荒凉的河堤景色。
“是不是病得很厉害?”
神里一边开车内灯一边说。
这个眼神令人畏惧的青年刚一翻开病人的眼睑就失声惊叫了——
“他……他死了!”
内科医生佐久间大五郎和住在附近开皮肤科诊所的沟口医师下围棋,直到晚上11点多。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佐久间唯一的娱乐就是下围棋。生性敦厚的沟口医师虽然对围棋并不入迷,然而每次佐久间相约,他也乐得陪他对弈几局。
这一晚两人从晚上8点开始下五盘快棋,在轮流先下子的情形之下,佐久间赢了其中的四局。
“天气突然冷起来了……”
要回去的时候,沟口来到门口,不由自主地说道。
“行走夜路,请多小心。”
佐久间露着微笑悠然地说。此刻的他正为今晚的胜利陶醉着呢!
沟口回去还不到5分钟,就有人来按门铃。叼着纸烟的佐久间正在收拾棋盘和棋子。
“急诊?”
这样的猜测闪过脑际。晚间10点到11点以及清晨5点到6点这段时间对开业医生来说是“头痛时间”。因为这是急诊病患者常常光顾的时刻。
门铃继续响个不停。
佐久间逡巡片刻,还是决定前去开门。这时候还得看病,实在让人心烦。可是,屋里的电灯亮着。还能瞒住别人说医生已经睡着了吗?
“大夫,麻烦您为我朋友诊察一下。我们坐出租车来到这里。我这个朋友突然不对劲了。”
这个年轻人体格相当不错,—眼看上像个运动健将。
“怎么样?是不是酒喝多了?”
佐久间先来一个极其平凡的质问。喝醉酒看医生,这种情形几乎很少见,他不是不知道。他说这一句话确实有随便看一下,将之打发回去的意思。
“不!……他可以说猝然病发……人好象死了。”
“什么?!”
佐久间不觉一怔。
“我把病人带进来行吗?”
“呃……”
(真要命!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虽然一肚子牢骚,但是,作为医生,能拒绝前来求诊的患者吗?今晚下棋赢了,此刻的心情还不错——正是这一点才使他没有摆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把急诊病人前来的事情告诉了在房间里看电视的妻子稻子。稻子为了要准备诊室里的东西,披着绯色的睡袍站起来。
一会儿,刚才那个年轻人和出租车司机抬着一个矮小而似乎不省人事的病人进来。
“先生,对不起,我这就走了。”
出租车司机好像不愿意受到拖累,显露出急欲离开的神情。年轻人把车钱付给他,并且说了不必找钱。
“我的名字叫森义隆,我住在附近一家叫做旭洋镀金公司的宿舍,今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自称姓森的青年行了一个礼之后,要求出租车司机留下他的名字。
神里清报了设在东京目黑区“极东交通”公司的名称和自己的名字。
神里走后,佐久间在森的陪同之下,开始为病人诊察。
这个病人的面孔瘦小而端正。这两个年轻人既然是朋友,年龄应该是相差无几的吧?不过,看起来这个人的年龄好像比森小两三岁。
病人的眼睛微开,好象偷窥什么的表情。先检查瞳孔——眼睛的散瞳现象极其明显。他显然已经死了。脉搏已完全停止。死亡时间大概是十多分钟前吧?
死者脸上末见多少痛苦之色,也没有看到呕吐过的痕迹。
“可能是心脏麻痹……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
佐久间悻悻然地问道。深夜里抬这么一个猝死的人进来,他已十分不悦,而现在连死因都看不出来,身为一个医生还能心平气和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我们从羽田机场坐出租车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
森回答的表情有些僵硬。日光灯在他崭新的西装上反射着深蓝色的光线。
“没有怎么样,一个人怎么会死?”
佐久间边说边想着因自然原因而猝死的几种可能。内因性猝死的人,大多由于心脏或血管疾患,其次就是呼吸器官疾患,而这个比例在心脏疾患的半数之下。第三个原因是脑以及脑腺疾患……
(可能是心脏发生休克的吧?)
佐久间准备解开死者所穿褐色的运动衣上装,森立刻伸手帮忙。上衣的胸前绣有“谷口”这个名字。
“在飞机上的时候他曾经说过有点不舒服……”
“你们是从哪里回来的?”
“我们参加NTB观光旅行团,去了菲律宾、香港、澳门、台北这几个地方。”
“那一定是由于疲劳的关系吧?”
解开死者上衣时,佐久间不觉吃了一惊。运动衣上装底下穿的是开领衬衫,而里面只有一件背心。
“原因在于疲劳是不是?我这个朋友,心脏一向就不太好的。”
“直接原因应该是受寒吧!这样的冷天还穿着开领衬衫,这怎么受得了?这胳膊上的鸡皮现象,你看到没有?”
佐久间用手指给森看。死者身上还没有看到尸斑,不过,部分皮肤上确实有着汗毛竖立的现象。
“就是一般所谓的鸡皮疙瘩。遇到异常的寒冷时,不是会起这样的现象吗?……这也是尸体僵直迹象之一,尤其常见于淹死或冻死者。这就是受过寒的证明。那边的天气不是相当暖和吗?”
“是的——”
森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是由台北经大阪回来的。台北的气温有二十二、三度。大家都是穿短袖衬衫的哪!”
“就是这个疏忽使他变成这样的!”
医生认为自己终于查明了死因。
“这里的气温已经低到五六度,有风的地方甚至于冷到二三度。温度相差20度以上,这不等于把一个刚洗过热水澡的人突然塞进冷库里去吗?这样,不心脏麻痹才怪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近医疗用台灯,开始检查死者的肌肤,看看有没有外伤。死者的肌肤格外白皙。医生看到绑在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上的绷带。
“这是怎么来的呢?”佐久间特别问了一下。
“他在香港上坡道的时候,好像受了一点伤。这和死因应该是无关的吧?”
“这件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这……大概是两三天前吧?”
森抬起头望着白色的诊察室墙壁。虽然他极力装作追忆的神情,却没有真正在想。这也不能怪他,现在面临好友之死,他哪有心情追忆旅行中的一些琐事呢?
“呃……”
佐久间将头歪了一下,因为他对这个伤有些疑惑。虽然只是一点小伤,如果恶性细菌由此侵入不是也会致人于死地吗?破伤风就是这样的。
不过,由外表看来,也无法断定。
“这也算是横死案件,非向警察通报不可。我会叫人打电话给警察分局的。”
“我这个朋友的命没办法救活了吗?”
一直显得相当镇定的森,这时以类似哀求的声音说。
“不可能!这个人已经完全断气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不是说过吗?这是横死案件,我们非报警不可。必要时,还要解剖尸体哪。”
“那……大夫,这就劳您驾来处理了。”
“我知道……”
佐久间诊所所在地区由神奈川县警察局港北分局管辖。佐久间为死者穿上衣服——这时,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尸体上。
遗体的腹部是凹了进去的,这个凹陷有些异乎寻常。
“森先生……”
“是……”
森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是不是几天没有吃东西?不然肚子怎么这样凹进去呢?”
“是啊。”
森开口就证明了医生的判断完全正确。
“开始觉得不舒服之后.我这个朋友只知道喝水。他好象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就不对啦!一个人吃了东西,才会有体力。即使有点寒冷,有了体力就能熬得住。人体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呀!”
“大夫,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这有什么办法?如果一定要想办法只有带到大医院去试试看了。不过,结果还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我看还是通知警察吧!”
佐久间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着一些疑团——(虽然天气冷,这个年轻人会轻易引起休克吗?莫非这个人是胸腺淋巴体质之类的异常体质?)
新保光夫警员手表上的日历跳成“30 星期二”了。今晚和他搭配值班的是荒木警员。入夜后的港北警察分局办公室里冷得真叫人受不了。
新保警员把煤油炉烧得通红,又让一壶开水沸腾着响个不停。他刚准备打个盹,却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吵醒。
“喂——我这里是佐久间诊所……”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对方说,他们的诊所刚接到—位被人抬进来的急诊病人,诊察结果这个人业已死亡。死因似乎是由于心脏休克引起的,但,确切原因一时无法查出,因为这是一起暴死事件,依照规定特来报案……
“尸体……尸体现在哪里?”
年轻的新保警员以紧张的神色问道。纵然不是一起命案,却也有人死了呀,而且这又是横死事件!
“就在我的诊所里,希望警察赶紧联络死者家属,把尸体领回去。如果需要验尸,也希望立刻派有关人员过来。”
横死的种类有许多:因事故、急病、自殺、被杀等等皆是。命案或交通事故死亡等事件发生时,警方当然会立即展开侦查行动,然而倘若是单纯的病死或明显的过失死亡,警方的态度就会不同。
依据佐久间区师刚才的话,他好像认定这只是普通的病死案件。可是那话中有话的口气意味着什么呢?
刚才电话里的说明不能算有结论,非亲自前往、亲眼目睹遗体不可。有问题,当场向医生质询吧——新光警员立刻作了这样的决定。还好佐久间的诊所在港北区大棚町,离大棚派出所并不远。
“我去看一下。”
新保向荒木警员交代了一句话就骑上摩托车,朝大棚町棚佐久间诊所的方向出发了。这晚星光闪烁,寒风凛冽。
这家诊所很快就找到了。门灯照得雪亮。
新保警员来到时,正守在死者枕边的是佐久间医师和森义隆。
“尸体在这边。”
依医生所指,安置遗体的是里头的一张病床。
新保警员走向前去,望着仰卧着的死者。死者身上只穿着一件开领衬衫,上半身盖有褐色的运动上衣。纵然是一名年轻人,毕竟不是8月天,这样寒冷的时候只穿这点衣服,未免太不自爱了吧!——新保皱起了眉头。
死者清瘦的脸颊全无血色。脸上浮现着阴暗的死相。细长的眉毛,笔挺的鼻梁——由这几点可以看出来死者是个蒲柳弱质之人。
乍看之下,尸体似乎没有异常之处。脸孔白皙如蜡,可以说是尸体的唯一特征,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大夫,您的所见如何?据我所见,这不像是个病死的人哩!”
新光说这句话时,特别注意了遗体的头发部分。检查猝死者时,应该特别注意被头发覆盖着的头皮部分——这是前辈曾经教过他的话,被殴打的痕迹往往会从这样的地方发现——可是,就这个遗体来说,可疑的迹象全然没有。
“我想直接死因是因突然受寒而引起的休克……不过,这样的情形并不常见,说不定有一些别的缘故成为诱因……”
佐久间环抱起双臂,似乎在思考什么。深夜里的日光灯光照射在他宽阔的前额上,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新保警员为之一震——
“别的缘故……您的意思是有人……”
警员几乎说出“谋杀”这一句话来。医生立刻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未显现在表面的病症……不过,除非解剖尸体,这一点我也不敢说什么。”
“这个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关于这一点你就问这位先生吧,这个人被抬进我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新保警员这才第一次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森义隆。比起矮小的死者,这个年轻人身高足有1.70米以上。从他强壮而精悍的体魄上来看,一定是运动健将之类的吧?
这个年轻人的大眼睛突然闪了一下。他是不是为哀悼朋友之死而流泪?
“请你叙述一下事情的经过,行吗?”
在警员问询之下,森往前踏了一步。
“我们两个人是参加NTB所主办的东南亚旅行而刚回来的。一路上,我这个朋友——他姓谷口——精神一直都很好。在马尼拉时如此,到达启德机场时也是如此。”
新保连忙打岔说:
“我不是问旅行的经过,而是想知道你这位朋友发生变化时的情形。你就简单扼要地说吧!”
“好的。我们是搭乘17:05分由台北起飞的泰航班机回到东京来的。这班飞机于晚上9点钟前后在大阪降落,到达东京国际机场的时间是22:15分。谷口的心脏向来就不太好,在回来的飞机上,又是感到很难受……我现在深感自责,因为我没有好好照顾他。我们这次的旅行是10个人组成一个团,一路上大家都相处得非常融洽,经常都是有说有笑。或许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对劲……”
“你不必讲这种为自己辩白的话。——这么说,这个叫谷口的,在飞机上已经有了不舒服的迹象罗?”
新保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对方。
“是的,由台北起飞不久,机上就开始供应晚餐,而我这个朋友却几乎一口都没有尝过。”
“由于饿着肚子,所以下机后一定是熬不住这里的寒冷了。”
佐久间医师从旁解说。
“可是,后来供应的饮料,他喝了一些。我记得他喝的是汽水一类的东西——”
“这就更糟了。”
医生皱着眉头说。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没有特别难受的样子,对不对?这么说,问题的发生还在后头。”
“是不是在羽田机场下来后,由于骤然接触到寒冷的空气,所以突然恶化了呢?在这之前,可见情形是很正常的哩。”
“在羽田机场下来后的情形呢?”
警员开始在小簿子上记录着森的证词。
“我想,突然起变化是由机仓门出来下到停机坪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立刻叫他靠到我的肩膀上,可是他已经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受寒。没有留意气温的差别,这是最大的错误。”
医师在扶手椅上坐下来。他好像急欲要有个结论。
“还有——办理入境手续和过关时的情形怎么样?”
新保警员虽然自己没有出国的经验,这个常识性的问题倒是问得出来的。
“我一边扶他,一边替他办理这些手续。安藤先生——他是NTB派出来的随队导游——这个人也帮了不少忙。依我估计,只要坐上出租车,以后就不会再有事情。所以我几乎硬把他塞到车上了。后来出租车开到这附近的时候,他的样子突然不对劲……我知道这里有一家诊所,这时灯还亮着,我就决定带他前来求诊了。”
……
这个年轻人的叙述并没有矛盾之处。这么说来,这个案子只是一个有隐疾的人在出租车上病情突发,猝死而已。
(这只是普普通迈的一件猝死案件嘛!)
新保警员嘘了一口气,死者已然死于急病,警察机构就可以以自然死亡处理一切了。
“大夫,这还需要行政解剖吗?”
警员虽然请教了一下医师,心里期待着的却是否定性的回答。
“我看还是移请行政解剖比较妥当。如果这个人是属于特异体质,他们就会证明这个人确实死于休克。不然,没有人敢说真正的死因。休克死在医学上的称呼是神经机能抑压死——一个人纵然怎样健康,你如果把喉咙部位、心窝部位或睾丸——假如这个人是男人——强压的话,人一下子就会死过去的。有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只要解剖就会知道。”
“光从外表看不出来是吗?”
“没错,因为这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必须详细检查体内的情形,才能找到线索。”
“是这样吗?”
新保虽然觉得烦恼,自己也不可能推翻医师的建议。
“这么—来——这个人……他是不是叫谷口来着?”
“谷口拓郎——”
森回答说。
“我们必须和这个人的家属取得联系,不晓得他家里有没有电话?”
“有。电话我来打好了。遗体是不是准备送到他家里去?”
“看看家属怎么说。必须使家属明白的一点是,这样的猝死案件,有行政解剖的必要……”新保警员说。
森想起谷口的妹妹礼子。纤弱多病的礼子听到相依为命的哥哥猝死时,会多么悲伤——想到这一点,森的心里不禁隐隐作痛。
他在佐久间诊所里拨起了电话。
第二章 疑惑
(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已过了晚上11点半,礼子开始觉得有些焦躁。楼上起居间的电炉早就打开了,哥哥却迟迟末归。他最喜欢的红茶和糕点也早就准备好了呀!
哥哥回来,首先给她的一定是答应在澳门买的金项链吧?
五年前由于一次车祸,父母亲双双死亡后,拓郎对这个病魔缠身的妹妹照顾得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不幸的是,拓郎和礼子这一对兄妹生下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缺陷。尤其是礼子所患的是心脏瓣膜症。因此,她在高中华业后始终无法找事做。此外,她的十二指肠有先天性的狭窄现象,食量极小,身体当然就非常赢弱了。吃东西吃得稍微多一些,她的胃病就会立刻发作。这种病最好的治疗方法是开刀,可是,有心脏病的人,这也不能贸然进行。
(哥哥会不会遭遇到什么意外?)
一个不样的预感突然掠过脑际。一架满载观光客的飞机在东京湾坠落而全员死亡——不久前就发生过这么一件大悲剧。纵然不是这种意外事故,劫机事件现在不是时有所闻吗?
依据贴在墙壁上的“SNAP马尼拉、香港、澳门、台北旅程表”,哥哥搭乘的TG 600班机,应该于今晚22:15飞抵东京国际机场才对。
TG指的是泰国航空公司班机。
(泰国应该没有会劫机的激烈派分子吧——)
礼子连这种事情也想到了。
(对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事件,电视一定会有特别报道的……)
晚上8点钟起就开着的电视,并没有什么临时的新闻报道。此刻播报的节目是有关宇宙开发问题的座谈会。交替出现在荧光屏上的是美国一位叫做白朗的博士和日本火箭工学权威博士,两人正在畅谈人类日后征服宇宙的远景。
时间在礼子的焦虑中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现在已经是深夜12点半了。礼子本想打个电话到机场去询问一下,又觉得未免小题大做也就作罢了。
礼子关掉了电视机。
(我怎么没到羽田机场去接哥哥呢?)
心浮气躁之余,礼子不禁自责。拓郎出发的那一天,礼子曾经送他到机场。
“29号回来的时候,我会来接你的。”
礼子说完这句话时,拓郎立刻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到达的时间很晚,我不要你来接。反正我有老森作伴,你就在家里等着吧。记着,红茶替我准备好。”
哥哥的话,礼子当然没有不听的道理,拓郎搭乘的12:15的班机飞向云端后,礼子还为他祈祷一路平安。
拓朗和森参加的这一次东南亚旅游,费用全由他们所服务的旭洋镀金公司负担。这家公司的规模虽然不很大,但老板远藤幸三郎却是思想相当开明的入。每年选出优秀员工两名,使之参加海外旅行,这一个构想全出自老板本身。
“趁年轻的时候多看看国外,这不但是个人将来的财产,同时还能为公司带来禅益。”
——远藤社长曾经对拓朗说过这样的话。
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妹,旅行期间起码也有两三封航空信才对——礼子这样的期待终于落空。和同事共住一个房间的哥哥,大概是不好意思频频写信给妹妹的吧?
礼子接到拓郎的来信只有盖着11月24日邮戳,寄自菲律宾马尼拉饭店的一封而已。
“——此地的雨季刚过,溽暑犹如炎夏,很多居民穿的都是背心和内裤。我身体情形很好.一些见闻,回家后再详细说给你听。今天看的手球竞赛非常有趣,虽然这也是一种赌博,比起日本的自行车赛车却有浓厚的运动气息,相当引人入胜。今天到过的有宫殿、古迹、公园、渔港等地方。想到你很少出门,我特地为你买了菲律宾出名的礼品贝壳制灯笼。今天买的小型灯笼索要五块菲币,我杀价为四块半,听说马尼拉没有杀价的风习哩。”
由信中可以想见拓郎细心却又爱说笑的个性。
礼子正想起这封信的内容,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一丝不安涌上礼子的心头。
拿起话筒,听到的是她也熟悉的森义隆的声音。森和拓同年,两人今年都是26岁。
“……礼子小姐……事情不好了。谷口突然逝世——”
“你说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礼子感觉到这家绿风庄公寓如同受了猛烈地震的袭击,一时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稳了。
“逝世?你是说我哥哥死了?”
礼子问话的时候,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天下哪能有这么突兀而残酷的事情?
“是的,令兄逝世了,遗体现在在大棚町的佐久间内科诊所,警察人员也来了。你赶紧坐出租车过来好不好?”
礼子已无勇气继续听森说下去。她忽然觉得自己直往无底的深渊跌落下去。
(我不能这样,我必须振作起来……)
由于意志的力量,她总算没有昏厥过去。
礼子的心脏病没有发作,而且立即赶到佐久间诊所来——这完全是靠意志支撑的缘故。
诊所门灯照射的路上停有一辆神奈川警察局尸体搬运车和摩托车。
“哦!礼子小姐,你来了……”
森看到礼子前来,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有默默地将目光移到别处去。
礼子凝视着躺在看诊床上哥哥的遗体,一个星期前在东京机场送哥哥的时候,他还有说有笑的,现在怎么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哦……”
一声哽咽,礼子已伏到哥哥的胸前号陶大哭起来。
“哥哥,你为什么……”
(为什么死了?)——由于恸哭,想说的这—句话也说不出来。
“令兄是因为温差的骤然变化,所以才发生心脏麻痹。”
稍后,佐久间医师以安慰的口吻说了这一句话。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只有我哥哥会这样?”
礼子白哲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涨红。(为什么只有我哥哥会这样?)这一句话尤其深深刺中了森的心。
“拓郎在飞机上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没想到国内的气温这么低,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比起一个星期前,尤其是今晚的气温,实在低了许多……”
森不觉说了这些辩白似的话。
“可是,大家不是都相安无事吗?”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对他多留意—些,或许不至于这样……拓郎一直是由我扶着的,我却没有想到他会死在我的怀里——”
体重不到50公斤的拓郎,身高只有1.58米而已。相比之下,体重70公斤以上身高1.72米的森,可以说是一条巨汉。由于在森的挟持下瘫痪着的拓郎犹如一个婴儿,所以森没有察觉到他的重大变化吧?
礼子极力抑制白已。视野却为夺眶而出的眼泪而变得模糊了。在突发的不幸事件冲击之下,她似乎失去了思考力,自己都不知道一边呜咽着一边问的到底是一些什么话?
“森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我哥哥在一起的?”
礼子用手帕拭眼泪,这才问了比较有条理的话。
“到羽田机场后,我才开始扶他。在飞机上的时候是由导游安藤先生和同行的几个人帮忙照顾他的。我坐的位置在他后面,所以不断用话鼓励他振作起来。”
“给各位增添了许多麻烦,实在对不起。可是……”
凝视着遗体的礼子这时不晓得发现了什么,整个身体好像僵住了。
礼子一边望着拓郎冰凉的遗体,一边急急想使自己麻木的脑子灵活起来。因为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位医生刚才说了什么?
(因为气温骤然变化,所以才发生心脏麻痹)——医生不是这样诊断的吗?对自己的心脏,拓朗可以说一向非常谨慎。他绝不是个没有节制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难道他一时失去了平时的谨慎?莫非他是因为第一次出国,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忘了病弱的自己应有的节制?
“小姐,怎么啦?你是不是发现到异常的地方?如果是,请你不要客气告诉我好不好?”
向礼子发问的是今天前来执行任务的年轻警员新保光夫。
“是的……”
礼子缓缓抬起头来,面对着拓朗挚友森义隆。
“森哥,相信你对我哥哥非常了解。我哥哥的细心谨慎可以说是人所共知的……”
礼子的话由于确切和肯定而显得铿锵有力。
“我当然非常了解。他不但有洁癖,为人更是一丝不苟,谨慎到家了。”
森颔首说。
“我这样的哥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呢?这一点我绝对不能理解。”
“或许是一时疏忽吧?第一次出国旅行,由于样样事情都不习惯,所以身体不佳而未察觉,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森说的是偶然性的推断。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看我哥哥这开领衬衫外只穿一件运动上装的样子……这样的服装再怎么健康的人都会感冒的!”
“这一点实在不能怪他。回程的泰航班机从台北起飞的时候,当地的气温有20度以上,这样的服装还会觉得闷热呢!”
“可是,森哥你不是长袖衬衫外还穿着西装吗?”
“没错。不过,我这是在飞机上穿的。飞机曾在大阪机场降落40分钟,当时我发现外边的天气相当冷。于是赶紧穿上的。”
“我哥哥应该也带有西装和背心……”
“这……飞机在大阪降落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舒服,所以可能没有感觉到气候寒冷……而且他好像浑身发烫……”
“这时,一个人不是更会想到保暖吗?”
“你这—指责,我实在感到汗颜之极。没有好好照顾他,这是我的错。我们这次的旅行,团员间的感情可以说是非常融洽,尤其是导游和上了年纪的人都非常细心地照顾拓朗,因为有他们在,所以我就大意了一些,这一点我深深觉得自责。”
森眨眨眼睛,深感惶恐似地鞠了一躬。
“许多不利的情况,好像一下子都集中到我哥哥的头上来了……”
礼子环视一下周围,人虽然沉浸在悲哀之中,却也想竭力探索着什么似的。
“森哥……”
“什么事?”
“我怎么没有看到我哥哥的那一件灰色风衣?”
“呃,你是说他的风衣?这件衣服在将要离开香港的时候还在,却在文华大饭店丢了——”
“我哥哥丢了风衣?”
“你那么细心的哥哥会丢东西,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事实的确如此。直到游览车快要向启德机场出发的时候才发现。不过这时也没什么办法了……拓郎好像已自认倒霉,还说‘便宜货,算了’呢!我知道他一方面是不愿意为寻找风衣而耽误其他团员的时间——”
“有了那件风衣,应该有很大的御寒上作用。我哥哥很少会丢东西,怎么偏偏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我个人的猜测是,出发前大伙把行李集中到饭店大厅时,风衣被人偷了。香港这个都市的贫富悬殊现象可以说是非常显著。我们住的文华大饭店虽然是香港一流的高级观光饭店,可是,据说从业人员都是一些穷苦的人……”
由于礼子的口气带有指责的意味,森为了替自己辨白,说话时不觉有些面红耳赤。
警员和医师似乎都被礼子的疑问引起注意,所以暂时没有插嘴。
“偏偏在这个时候风衣被偷……那我哥哥不是例霉到家了吗?……森哥,我哥好感觉到不舒服,这是离开台北时候的事情吗?”
“不……这……”
森支吾着说不山话来。在警员面前受到这种侦讯似的问话,他当然要思考—下,以便恰当地回答。
“我哥哥从马尼拉饭店寄给我的信上说,他身体的状况非常良好。谁会想到他在眨眼之间就一命归阴了……”
礼子再度恸哭起来。森一边望着她白色毛衣底下颤动着的肩膀,一边喃喃自语道:
“他身体的情形非常良好,这是事实……因为他原来也是很活跃的……我们这一批团员,除了上年纪的人和新婚夫妇,最和我们谈得来的是一对中年人……第二天晚上.我们到一家夜总会去观赏菲律宾舞,后来还有个余兴节目——竹竿舞,拓郎竟也上去跳呢!这个舞的跳法相信你也知道——就是当你和舞女共舞的时候,两根长长的竹竿在你脚下跟着拍子一夹一开……而你要注意脚不要被夹到。虽然这只是简单的游戏,而拓朗会上舞台参加表演,这已是想不到的吧?——到达香港面他还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有说有笑,显得很快乐。——对啦!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好象有些睡不安稳,连连对我诉说‘睡不着’,这应该是白天的疲劳造成的吧?”
“心脏不好的人晚上睡不着觉,这不是非常不利的吗?”
礼子噙着泪的眼睛望着医生,像在征询他的看法。
“第一次出国旅行,难免会兴奋,这也不能怪他!”佐久间以同情的眼光望着礼子说。
“我却相反,每晚都睡得很好……”
森惭愧地说。
“或许是观光行程排得过分紧张的缘故吧?”
新保警员急欲要得到结论。旅行社为要满足出国观光者的要求,每每在短时日内安排许多观光地方,这样的事情也曾经听说过。这么说,间接杀害谷口的凶手不就是NTB(日本旅行社)吗?
“这也不能一概而论。过了50岁的人照样跟着人家跑而兴高采烈的哩!”
“森哥,你刚才说我哥哥是到达香港之后,才有了不舒服的现象,对不对?”
“不错,而且这个变化十分缓慢,我们在香港和澳门各住一晚后,又回到香港来住原先的文华大饭店,前后两次来到香港,他的情况已有很大不同。”
“怎么样的不同呢?”
“他开始诉苦说容易疲劳而心脏难受。我当然劝他少走动,多休息了。他却认为公司负担费用派我们出来参加旅行,不多看一些地方就对不起公司,所以不听我的话。我因为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就没有强制他了。”
谁都看得出来森在为自己辩解。然而,森也确实无法限制谷口的行动——在场的其余三个人同时也都有这样的感想。
“森哥,我绝对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不但没有这样,为我钱哥哥的事情而把你拖到这么晚,我还感到非常抱歉呢!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一时脑子混乱,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你心里乱,这也难经——”
森因为找不出恰当的言词,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为了确实查出死亡原因,遗体最好移送解剖。警察部门希望得到家属的同意——”
礼子当场表示接受警察部门的要求。她在表面上虽然还镇定,心里却充满着有关哥哥之死的疑惑。行政解剖也行,只要由此能够查出哪怕一丁点线索——这是她当机立断表示同意的原因。
“解剖的事情我同意。只是,遗体今晚暂时让我接回去,行吗?”
礼子以不容商议的口吻说。说话时,她的脸上充满冷峻的神色。
新保警员盯着礼子的脸——她的一双明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第三章 蜜月旅行
11月30日,这一天天气变得格外寒冷,凌晨时屋顶上还降了一层薄薄的霜。尤其水田勇所住的多摩田园都市青叶台,虽然是横滨市区之一,却由于离海岸偏远,所以气温更是非常之低。
到了过午时分,风平日出,这个新兴住宅地区沐浴在犹如初春的温煦气氛里。
水田勇吃过午饭后来到院里,为从一位上司处要来的柙木树苗创土。水田对柙木格外债爱。他依稀记得自己孩提时代的几个初夏,在那颜色淡黄而花朵细小的柙木树下玩过。因为他眷恋着这幼童时代的甜蜜回忆,因此决心自己有了家庭以后,也要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上一株柙树。
他有这样悠闲的时间,真可以说是数年来头一遭呢!他虽然是大学毕业的优秀警官,而白己挑选的却是人人视为畏途的第一线职务。因此,过去数年来,他可以说从来没有尝过什么叫做“悠闲”。
这一星期来的情形却大大不向。水田刚于11月22日行过婚礼,他为要近修英语会话,曾经过横滨七区的YASS(横滨美语会话协会)去上课,而在那里认识了坂口静江。水田当时不知道静江是八州纸业公司董事长的三女儿,向她求婚后才知道对方的身分,他还为此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静江不但让她的董事长父亲为小两口在青叶台盖了一幢建筑面积达100平方公尺的新居,还把蜜月旅行的路线定为东南亚。
水田勇为此吓了一大跳。身为警官,哪有为私事到国外去旅行的可能?警察人员到辖区外旅行,还要特别申请核准才行呢!
水田是隶属于神奈川县警察局保安部的一名副警部(警部为日本警界高级刑警的职称——译者注),担任的工作是警界人员最感棘手的公害违法案件的举报及处理。神奈川警察局于今春公害罪法成立的同时,创立了负责公害问题的调查官制度。调查官由警部级警官充任,而水田的职位则为调查官助理。
水田以惶恐的心情向森崎调查官报告自己的蜜月旅行计划。听完后,这位上司爽快地笑着说:
“好啊!一生只有—次的宠月旅行,你尽情畅游几天。这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回来后,我可要你多卖命喔!”
结果,他得到的公休假是11月22日起至30日的这几天。
当他使用喷壶为翻过土的树苗浇水的时候,铝门开启处,听到妻子静江喊他的声音。
水田洗手后便来到可以望见庭院的客厅。一进客厅,他就闻到咖啡的芳香。
“嘿,你已经在看这些照片?”
水田望了一眼排满咖啡桌上的SNAD纪念照,照片旁边还摆有飞机搭乘券票根以及印有“港澳气垫服有限公司”字样的香港、澳门间的气垫船船票存根。
“我们自拍的照片还没有洗好,今天能看的只有这些。”
“说的也是……我们—起看吧!”
水田拿起和NTB有特约关系的当地照相馆所拍摄的大张照片来看。光是这样的纪念照就有四五张,之外尚有四、五十张由当地照相师拍摄的三寸照片。
第一张照片拍的是由东京出发时11名团员排在北欧航空班机前的团体照。当时,团员间彼此还不熟悉,所以除去NTB导游安藤隆明,剩下的10个人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对一的五组。
站在水田身边的静江,一身打扮是白色套装、黑色手提包,白帽白鞋——这可以说是最典型的新娘装吧?
新婚情侣另有一组。依据参加人员名单,这一对的名字是井上和夫和大村茂世。两人的姓氏不同,一定是还没有办好结婚登记,所以尚未妻冠夫姓的缘故吧?
男女成双的另外一组是藤本益次郎和日出子这一对夫妻。这位男士穿的是双排扣两装,相当有派头。夫人虽然已是徐娘半老的年龄,由其一身华丽的和服装扮看得出她过去是在风尘界打过滚的女人。
香港SNAP旅行参加人员名单
姓 名 年 龄 住 址
1 藤本益次郎 52 神奈川县小田原市本町
2 藤本日出子 50 同上
3 森 义隆 26 神奈川县横滨市港北区胜田町
4 谷口拓郎 26 神奈川县横滨市港北区大棚町
5 水田 勇 29 神奈川县横滨市绿区青叶台
6 水田静江 25 同上
7 井上和夫 35 东京都涩谷区西原
8 大村茂世 25 同上
9 菊本照义 40 茨城县那珂凑市明神町
10 高田 升 42 茨城县那珂凑市
11 安藤隆明 31 东京都千代田区丸之内二丁目NTB内
(导游)
五对人员中,剩下的两对都是男性,较年轻的一对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而年纪较大的一对是在茨城县那坷凑市分别开寿司店和鲜鱼店的生意上的伙伴。
“这张刚到马尼拉机场时拍的纪念照片很有意思。你看,两排人前后刚好成对的哪!”
水田将一张照片递给静江。这是以一架菲航客机为背景的团体照。
“真的。前后两排人刚好成对哩!”
“来到香港后,照片上的顺序就变得比较随便了。表示大家已经慢慢熟悉了,也可以说是打成一片——对不对?”
诚如水田所说,在香港欢迎SNAD旅行团红幕前拍摄的团体纪念照,除了两对新婚情侣仍然依偎在一起之外,其余人员的排法可以说是有些混乱了。
年轻的公司职员分别站的是—排团员左右的两端,站在谷口旁边的是藤本益次郎,而站在森旁边的是寿司店老板高田。
“高田先生和菊本先生这两个人真有意思。”
静江捂着嘴唇,吃地笑了一下。水田也泛出微笑。这两个人都有生意人的乐天派个性,这一行人的旅游可以说是纯靠这两个人才妙趣横生的呢!
这个旅行团在马尼拉饭店度过第一个晚上。这两个人进房间后,因为不知道电灯开关的位置,所以大声吵了起来。日语在马尼拉并不通用。当地人讲的英语又是西班牙腔极重的发音。
为人最滑稽的菊本,只穿半长内裤就冲到走廊上大声叫喊——
“喂!有没有人呀?”
饭店服务员听到他的喊声,慌忙起过来,好说歹说之下,才把他塞回房间里去。
“除了寿司店老板和鲜鱼店老板这两位之外,我觉得其他的团员也都蛮有意思的哩!”
水田开始沉浸在回想里——
自称为其公司营业部长的藤本益次郎夫妻——
经所服务的公司选拔为绩优职员,由公司出费参加这趟旅行的森以及谷口这两名青年——
和新娘年龄相差有十岁,血统上似乎为一名混血儿的井上和夫——
再就是菊本和高田这一对活宝——
(最后就是负有秘密使命的我们这对夫妻——)
水田勇在心里想着。关于这项秘密使命,他始终未向新娘静江透露过。实际上,这项秘密使命他并没有完成,想到明天总得向上司报告,心头难免有些沉重。
“这一次的旅行,上了年纪的人反而比年轻人充满活力、谈笑自如——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静江—边为丈夫的咖啡加伴侣,一边说着。
妻子的话使水田想起菊本和高田这两个人之外的藤本营业部长,他的确以面面俱到而轻松自如的态度,与团员们打交道。
姓谷口的青年,当然属于年轻派,不知道是否由于晕机的缘故,后来好像变得憔悴无力。这个人在回来的飞机上几乎已经是彻底垮下来了。
“那个姓井上的家伙,说来也够绝,他这次也是出去蜜月旅行,可是,我好几次看到他抛下新娘子一个人到各处的沙龙喝酒……”
“可是,据我看,这个人应该算是心地善良的。后来我们决定召集所有的团员举办一次忘年会,这个人不是自告奋勇地担任起干事这份差事吗?这个人的话确实多了一点,可是,我想骨子里是个好人。”
“嗬……你对这个人蛮有好感的嘛!”
水田说了一句略带挖苦的话,因为他的心里有着静江都不知道的心思。
忘年会一事,乃是在回来的泰航班机上,由菊本提案而全体—致通过的提议。
“这一个礼拜来,我们几个人由萍水相逢变成熟悉的朋友,为了要珍视这一份机缘,回到日本后,我们找个机会来聚一聚怎么样?NTB的安藤导游,我们当然招待他为贵宾……”
首先对这个提案表示赞同的是藤本营业部长的夫人日出子。
“这个提案太好啦!亲爱的……下个月就是腊月,我们这几个人提早来举行一次忘年会怎么样?”
藤本对太大的话好像不敢不服从的样子,这个提案立刻就获得大伙举手通过。水田夫妇出于不使扫众人的兴,也只好点头允诺。
当时以自告奋勇的态度表示愿意担任忘年会干事的就是井上。以常识来说,新婚燕尔的人竟自愿担任起这种烦琐的差事,众人无不感到意外。可是,本人既已表态,大家当然乐得把这份差事塞给他了。
“谁说我对他有好感?我才……”
静江正要否定的时低屋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新居的电话号码,除了至亲之外,知道的人极其有限,静江露着惊异的神色,拿起了话筒。
话筒里听到的是静江不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我是井上呀……昨天之前,我们不是还在一起玩的吗?”
对方不拘礼节地放声大笑起来。
(呃……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吗?)
静江不觉好笑。
“亲爱的,是井上先生打来的电话,是和我们一起去旅行的那一位……”
静江对着自己的丈夫说。
“呃……这么快就打电话过来了?”
水田虽然有些惊讶,还是立即出来接电话。
“嗨!水田先生,你好。这—次的蜜月旅行感想如何?”
这个嗨!用的是纯粹的英语“Hay”的发音,难免有点以说英语而自鸣得意的劲儿。白己也是蜜月旅行去的,倒反过来问人家的感想,这好像不太对劲——水田连忙把话题岔开了:
“旅行当然不错,可是哪里比得上家里安静舒服的天地?我昨晚上难得睡一晚安稳觉。想到不必一大早就被赶鸭子似地东奔西跑,还真要谢天谢地哩。”
水田一边笑着,一边对静江眨了一下眼。
“哦,这叫做旅行忧郁症。不过,像你这样的官员,能有公休假,实在令人羡慕之极。比起来,我们这种为生活奔波的穷百姓就可怜透了。哈!哈!哈!”
井上的笑声实在令人感到矫揉造作。
自我介绍时,水田自称是“在神奈川县服务的一名公务员”。这么一句无所谓的话使井上认定水田是县政府一名官员了吧?虽然这与事实也相去不远,但他绝对不会想到警官这种差事。
井上当时自嘲似地自我介绍:
“我因为回国不久,目前还没有正式职业,暂时经营着一家美语补习班。我本人说好听嘛是班主任,而实际上是校长兼工友——因为底下—个人都没有……”
水田因为揣摩不出对方打电话来的用意,所以只好以直率的态度问道:
“你今天打电话给我,有事情吗?”
“咦?!你这是怎么啦?难道你已忘记我们昨天的决议,我是忘年会的干事啊!我因为已经订好会场,所以特地打电话来通知一声的……”
“噢——这样太有劳你了。”
水田恍然大悟,说话的声音不觉提高了半度。
“现在这个时代,最讲究的是效率。人类不是开始要征服宇宙了吗?因此,我们现代人要有超音速意识才行……”
水田深怕井上开始他的那一套长篇废话,于是赶紧控制住对方的话题。
“对不起,请问,会场订的是什么地方?”
“我—共找了五六个地方,可是都无法订到房间。我最后决定在赤坂见附近的新富士大饭店。这家饭店的16楼有一个地方叫做蓝宝石厅——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水田据实回答。一介警官哪有光顾这种地方的可能?不知道就不知道,这有什么?
“不知道?……这是赤坂见附近最惹人注目的新型大楼,这家饭店今年春天才开业,装潢和设备可以说是超一流的……”
“忘年会准备什么时候举行?”
“12月5号,星期日——你会参加吧?”
“时间呢?”
“下午5点。晚餐时从那里可以望到东京的夜景,实在很棒哩!”
这个人办事的效率倒很高。能不能参加,这得看森崎公害调查官会不会允许才能定。估计得到允许的可能不大。如果这样,到时候让静江一个人去不就得了吗?
“应该没有问题。不过不到时候我很难做最后的决定。”
“那就好啦。我们就这样定下来。藤木先生伉俪说过一定会到……哦,对了,水田先生,有一件大事还没有告诉你……”
井上突然压低声音说——
“团员之一的谷口先生——一位年轻人——你当然记得吧?”
“谷口?”
水田伸手将静江摆在桌子上、和照片放在一起的参加人员名单拿了起来——
“噢,那是—位住在横滨港北区的……”
“是的。这位谷口先生昨晚在从羽田回家的路上猝死了……”
“猝死了?”
由于职业上的习惯,水田对“猝死”这两个字相当敏感。
“为什么?”
他急急追问对方。
“昨晚不是特别冷吗?这个年轻人因此发生了心脏休克——”
“由于气候寒冷?”
“是的。听说这个人的心脏向来就不太好……”
“你这个消息是听谁说的?”
“是森先生告诉我的。我刚才打电话通知他有关忘年会的事情,不料却从他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一一”
“这两个人不是说要一起坐出租车回去的吗?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突然死掉?”
“食物中毒不是也有这样的现象吗?许多人吃同样的东西,而只有其中一个人闹肚子……”
“可是因此丧命,这不是太出乎意料了吗?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我们这次要举办的忘年会,好像变成了为他举办的告别式……”
井上这句话虽然没有什么不对,而水田内心里却不喜欢他这样的说法。
“我现在想起他在回来的飞机上好像已经很难过的样子……”
刚才还和静江聊起这个人的事情,莫非这是其其中已有预感了?
“心脏病快要发作——这个时候只穿薄衣突然从飞机上下来受寒,这大概是致命性的原因吧?”
“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已经打电话到谷口先生住的公寓听了他妹妹的一些叙述。这位妹妹的处境实在令人同情……”
(这个人办事能力确实很强。不过,龙门阵摆起来就不晓得要扯到哪里去。)
水田有所警觉地立刻封住了对方的话锋——
“详细内容,等下个月5号忘年会见面的时候,再向你打听好了。”
这句话说出,接着就道了再会之类的话。
“电话谈的是有关忘年会和谷口先生的事情。忘年会决定于下月5号下午5点,在赤坂见附近的新富士大饭店举行。到时候大概只有你一个人去参加了,你要记住会场是蓝宝石厅——”
“这家饭店今年春天开业时,我们曾经在那里举办过同学会。”
“你知道地方,那就最好。另外一件事情是,姓谷口的那位青年,听说昨晚突然死了。”
水田将刚由井上那里得知的消息说给妻子听。
“和谷口先生在一起的森先生一定感到很为难吧?”
静江叹息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为难?这是什么意思?”
水田因为不明白静江说话的意思,所以问她。
“咦?这句话说错了吗?一个人和非常要好的朋友一个星期来一直在一起,却不知道这个朋友为什么猝然身亡。这么—来,森先生不是很尴尬吗?”
“心脏麻痹有时候会使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死去,所以,森先生没有察觉,这不能怪他的。我倒认为谷口先生死亡的原因有可能在这次旅行期间发生……”
水田说出这一句话后,更加确信自己的揣测是有道理的。
“这个人在旅行中有过勉为其难的情形吗?我好像没有过这种印象哩!”
水田未置可否,默然啜饮着他的咖啡。
他开始在脑海中整理有关这次海外旅行的一切过程。
第四章 水田副警部的回忆
那是10月底的一个星期一下午。当时的气氛,水田至今尤难忘怀。他在这个时候接到森崎公害调查官的电话。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和你单独谈一谈。”
森崎警视只说这一句话就把电话挂断。水田这时候的心情可以说是千头万绪。一方面他已提出以蜜月旅行为理由的辖区外旅行特别申请,另—方面他们所担任的公害侦查工作越来越复杂。
才敲了—下调查官室的门,里头立刻传来回答的声音。
森崎警视坐在办公桌前,正在记事本上写一些东西。
水田只好以立正的姿势等待森崎警视书写完毕。经过两三分钟紧张气氛下的静寂,警视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笔。
接着,警视很快地撕下笔记本上刚才写字的那张纸,同时,拿着纸站了起来。
长脸孔的森崎素以“扑克脸”著称。他无论是高兴或者是生气,全得仔细观察他的眼神才能看得出来。
森崎此刻的眼神里荡漾着的似乎是微笑。
水田华恭毕敬地在沙发椅上坐下来。
“水田, 我要和你谈的是有关你所提出的旅行申请——”
(果然不出所料……)
“遗憾,难以照准”——这已是意料中的答复。
“是。”水田短短地回答—声。
“虽然你请的是婚假,而且准备到国外去蜜月旅行,可是这个时候准你九天的假,实在有困难。这一点相信你能谅解。特别为你破例照准,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做。我们公害事件部门人员目前在局里格外受着人们的注目,所以不得不更加自律……”
“这我都很了解。放行申请我虽然提出了,却也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
事实上,水田对这—点早就估计到了。依据他自己的直觉,能够请到四天婚假就算最高奢望了。
“呃,为私事请假,当然会受到人家的闲话。可是……”
说到这里时,森崎调查官打开刚才写着的纸条,塞到水田面前来。
“如果以蜜月旅行做幌子, 实际上负起公家使命去执行任务,这就另当别论了。为此,我要求总部部长特别对你指派—项任务。这是属于最机密案件,绝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回国后,你只向我报告就行。现在告诉你任务的内容——”
水田睁圆眼睛望着茶几上的纸张。上面是一些森崎警视奋疾写的文字,而标题是这样写的——“探查毒品经由香港流入经过之任务”。
“这……这是什么意思呢?”
由字面上感觉则这项任务的重大,而水田的职务与之相比实在难以胜任。
“就照字面上的意思去办嘛!根据内线的报告,某派组织下的走私集团,似乎有利用NTB、SNAP放行团时常运毒的迹象。观光团回国时,海关的行李检查比较马虎,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他们就是利用这一渠道来从事运毒勾当的。”
“您的意思是到香港的每一队观光团里都有这样的非法分子,是不是?”
“这也不见得每一队都有吧?不过,根据情报,你们的这一团里好像有这样的人物。……你的任务只是查出这个可疑分子而巳。以后的侦查工作不属于我们这个公害案件组,而是归缉毒组负责的。”
“是的,我明白了。”
水田将纸张仔细折叠后,准备放到口袋里去。
“这张纸条看完后务必烧毁。”
森崎警视立刻叮咛道。
“是!”
水田连忙掏出纸张,打开过目,就点燃打火机将它完全烧了。纸张烧成一团火后,丢进旁边的烟灰缸里,直到确认全部烧成灰为止。
“一路上多小心。你的旅行申请我会照准的,”
组长这才绽开微笑,同时露出了小孩子一般淘气的表情。
“你的缺点是过分热心于工作。你要知道你这次出去,为的是蜜月旅行,所以该轻松的时候就轻松,知道吗?”
“谢谢您。”
水田的心情豁然开朗。想到每天为工作忙得团团转的同事和部属们,他原本不敢有蜜月旅行这个奢望的,现在有了森崎组长如此的安排,他能不喜出望外吗?
(这一下我可以堂而皇之地请假出国了!)
虽然这是一项秘密使命,自己的行动却因此名正言顺——水田为此感列格外兴奋。
像NTB这类以办理观光旅行为主要业务的旅行社,每当招募一批团体旅客之后,依照惯例都会在出发的大约一个月前举行一次座谈会。
水田这一批人所参加的SNAP同样于行期的一个月前,在东京都千代田区丸之内的NTB大楼六楼会议室举行过第一次说明会。NTB大楼所有的会议室都是用来举行这种说明会的会场,所以走廊的告示牌上贴满的是“欧洲一周旅行”、“夏威夷及中南美之旅”、“东南亚十日游”之类的海报。
水田带着静江,准时来到会场。一名清瘦而戴着眼镜的潇洒的青年正在点名。这个娃娃脸职员乍看之下,好像是个学生。水田这时才知道他就是导游安藤隆明。
水田默然观察着将同行的其余人员。
依据水田的记忆,他这一天所看到的谷口,似乎也有些可疑的样子。谷口和森坐在接近门口的座位上,而始终低着头的谷口,脸上一点都看不到即将出国旅行的人兴奋的神色。
负有秘密使命的水田当然懂得利用这样的机会,仔细观察所有日后的的旅游伙伴。
(哪一个像是运毒的人呢?)
水田在这一方面的经验并不多。依据他的直觉,可疑人物只能列出这一对年轻人而已。由于森这天戴着一副黑色太阳镜,所以水田决定暂时以这对年轻人为注意对象。
藤本益次郎是个派头十足的中年绅士,而雍容华贵的日出子夫人,更有助于引起人们对这对夫妻的尊敬。这样的人该不会与犯罪发生关系的吧?
“我一大把年纪了,这才第一次要到东南亚旅行。比起你们年轻人我实在相形见拙哩!”
藤本这一番谦虚的言辞,更加引起人们对他的好感。
菊本和高田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运毒分子,水田认为暂时可以从可疑分子名单中剔除他们的名字。
说明会开始后约15分钟时,井上这对夫妻才匆匆地赶到会场。
井上一边领取NTB赠送的SNAP旅行袋和做为团员标志用的粉红色缎带,一边以夸张的态度说:
“Very Sorry(很抱激),我的Watch(手表)慢了,请多包涵。”
水田对他这种土不土洋不洋的日本话实在感到恶心。
(这样的人不可能为贩毒集团分子之一吗?)
水田把井上也列为可疑分子之一,这是事实。可是,以一名犯罪者来说,井上未免太过饶舌了。
“其实我认为蜜月旅行并不一定要到国外去才行。俗话说——一只牛拖到北京去,还是一只牛。哈!”
自我介绍时.井上曾经以这样的俏皮话逗大家发笑。
(这些人不都是在装蒜吗?真相确实有探查的必要。)
水田提醒自己。其实,说到装蒜,他自己不是出在掩盖警察这个身分吗?
这一天的说明会,重点在于解说旅行时的一般注意事项。谈到观光客最关心的外币兑换问题时,安藤导游对菲币以及港币、新台币等实物做了说明。
菲币与日币之兑换率约为1:100,所以计算上颇为容易。港币1元折合日币约为60元,这样的汇率往往会使一个不习惯的人在使用上晕头转向。在台北则以一美元兑换40元台币为基准,这就更使初到的人茫然不知所措了。
在安藤导游说明时,每个人都以好奇的眼光望着他手里的那些外币。
藤本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似乎不为这些所动地悠然坐在那里——水田无意间瞥见了他这时神色自若的样子。
东南亚观光旅行日程表
11月23日
星期二
12:15
15:45
由东京出发
抵达菲律宾马尼拉
11月24日
星期三
上 下 午
马尼拉市观光
11月25日
星期四
9:45
11:30
下 午
由马尼拉出发
抵达香港
九龙地区及香港岛观光
11月26日
星期五
上 午
15:00
16:15
新界地区观光
由香港出发
抵达澳门
11月27日
星期六
上 午
15:00
16:15
澳门观光
由澳门出发
抵达香港
11月28日
星期日
上 午
15:50
16:30
自由行动
由香港出发
抵达台北
11月29日
星期一
17:50
21:00
22:15
由台北出发
抵达大阪
抵达东京
11月23日,北欧航空986班机准时于15:45分飞抵马尼拉机场。
机上“请系好安全带”的信号灯熄灭后,水田和静江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异国之旅。
在空中小姐的引导下走出舱门。人们踏着阶梯要下机时,可以眺望到前方机场大厦的屋顶上“马尼拉国际机场”几个红色大字。
“这里就是非律宾吗?”
静江以好奇的眼光,环视—下周围。她的脸上泛着初次到国外的兴奋表情。
“一点没错。这已是异国之土啦!”
水田望着被烈日晒得炽热的机场地面,感慨万千。附近几乎看不到当地居民。看样子,有关运毒的事不是这么快就进行的吧?
“好热哦……”
地面的辐射热使他的下半身觉得闷热之极。他赶紧跑进机场大厦的洗手间,脱下了穿在里面的半长内裤。
抵达马尼拉后,似乎没有看到吸毒分子的动静,水田这才吁了一口气。
游览车载着这批人,朝鲁尼他公园边马尼拉大饭店的方向疾驶而夫。驶过罗哈斯大道时,右手边看到日本大使馆,而左手边就是广阔的马尼拉湾。
夕阳这时刚好朝远处巴丹半岛的方向抖落。科列希多岛横在薄霭中的远方海面上,犹如一幅水墨画。
大伙儿望着斜阳下的马尼拉湾美景,暂时忘了旅途的劳顿。
人们的兴奋在抵达马尼拉大饭店后,似乎仍未熄灭。绿色的屋顶、白土墙壁的建筑,充满古典气氛的甬道以及各处的门扉……这些景象在水田这一批人的眼里看来是多么的富于异国情调!
黄昏时分,一行人来到手球竞赛场用餐。这时,众人还以马尼拉湾的落日美景为话题哪!手球竞赛场位于巴心河边。
在竞赛场顶楼餐厅用费时,团员们可以同时观赏手球竞赛。
谷口这时的身体情形非常良好,他和森所喝的啤酒量最多。
“啤酒还是这个牌子最好。来马尼拉还能喝到日本啤酒,达太好了!”
谷口不叫当地啤酒,而尽喝着有红星嚼头的日本啤酒——这个情景水田记忆犹新。
餐毕,团员们回到马尼拉大饭店是晚间7点半的时候。
众人要回到各自的房间之前,安藤导游在吊有贝壳制灯笼的饭店大厅,以半带恐吓的口吻,做了一次这样的说明——
“这个地方晚间最好不要外出。菲律宾对日感情并不友好,同时,治安上也很不安稳。洒吧去了也没有意思.白人以外的人种是不会受到欢迎的。”
这样的忠告对水田和静江来说是完全多余的。两人昨晚在羽田机场饭店度过,而这第二个晚上下榻处是面临马尼拉湾如此诗情画意的天地,两人还不想起快躲到房间里夫享受只属于他(她)们夫妻俩的温馨时刻吗?
水银泻地般的月光透过窗帘射进房间里来。水田将窗帘拉开,看到在街灯照射下的一片美丽的草地,同时听到停泊在港口的船只传来的汽笛声。
“多么美妙的夜晚——”
水田想起静江当时靠到自己的身边,发出了这一句感叹。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不论是蔚蓝的天空和葱翠的树木,菲律宾和日本的气氛完全不同。这里的街头虽然也有松树,然而枝杈都长得又粗又长,样子看起来非常雄伟。
这一天的第一个观光地点是西城古堡。这是于1571年由西班牙人建造的古堡。城墙有8公尺高而长度达4公里。古堡此奇观之一是地下水牢——这所以囚禁政治犯为目的的监牢,每当流经近处的巴心河涨潮时,牢里的水就会涨到囚犯的下巴处。水田参观阴湿的水牢遗迹时,为人间罪恶之深而由衷感到痛心。
(为人们带来祸害的,不外乎是人们本身——)
他的思路难兔要兜着公害问题的圈子转,依照森崎组长的指示,这次的旅行,他只需寻找贩毒集团的踪迹。或许这是职业习惯吧,他的脑子里充满着的却是公害问题。一方面因为缉毒业务不是自己的本行;二方面因为尚未发现可疑人物,所以难免会这样——这是水田对自己的分析。
参观西古城堡已毕,游览车越过阿雅拉桥,朝东来到圣密格埃耳地区。作为总统官邸的马拉喀尼安宫殿就在此地。
马拉喀尼安宫殿参观即毕,接着要转赴的目地的是塔加泰。回到游览乍上的,水田故意坐到藤本夫妻旁边的座位上。
在马尼拉街上触目皆是一种叫做吉普巴士的车辆。这是将美军遗留下来的吉普车改造而成的共公汽车,整个车体涂以各种不同的颜色,非常绚烂夺目。
“那些车辆的颜色多么刺眼,这种色彩感觉,日本人实在不敢领教。”
水田与藤本攀谈起来。
“确实如此。我虽然也是第一次到马尼拉来,发现同样为东南亚地区,而中国系社会和西班牙系社会却迥然不同。”
藤本的回答极其自然,而水田却以讶异的神情,重新望了一下这个脸孔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营业部长。
在NTB大楼自我介绍时,记得这个人曾经说过这是他第一次的出国旅行。可是,现在听这口气,不是俨然一个老往国外跑的人吗?这样的事情也不便于打破沙锅问到底,攀谈只好中断了。就人物来观察,像藤本这样的人会从事运毒勾当,这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不久,游览车穿过白日犹暗的木瓜密林,来到标高七百公尺的塔尔湖时,突然遇上了—阵骤雨。
“这种大雨可真了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嘛!”
菊本发出嘎嘎的怪笑声说。
在这里得到的款待是NTB特别安排的以椰子果盛装的冰激凌。
在马尼拉观光期间,可以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是说有特殊的征兆,这是25日抵达香港之后的事情。
一行人由马尼拉到香港的航程,搭乘的是机身上有红蓝两条线的菲航班机。
(现在回想起来,谷口的身体发生变化,好像是抵达香港之后的事情。这个原因不是旅途芳顿,就是由于弄坏肚子的缘故吧?)
——水田继续对他的旅行追忆。
香港的观光首先是从香港本岛开始。一般所称的香港,包含的是九龙半岛和香港本岛两个区城。 飞机降落的启德机场在九龙半岛,因此必须先搭乘渡轮,来到香港岛。
由码头搭上天星渡轮的一行人,一边忙着拍摄前后左右的香港风景,一边慢慢驶向香港岛。这是难得一见的大晴天,由维多利亚山下来的陡急的斜坡上,除了看到无数白色大厦之外,山坡上的绿树和土黄色的岩石,在阳光的辉映之下,显得格外美丽。
搭乘渡轮后,水田开始以锐利的视线观察同行的每一个团员。
当地的贩毒集团如果要将毒品交给运货的人带回日本,选择的时间当然只限于一行人在香港、澳门游览的25日至28日的期间。最后的28日由于是自由行动日,监视工作比较困难,因此,在这之前,非先找出可疑人物不可。不然,到时候一个人怎么能盯梢8个人呢?
水田为此感到焦虑。然而,这件事情也不能告诉爱妻静江而叫她分忧。
“水田先生……”
站在渡轮船头难免会被溅起的海水水花喷到身上。水田牵着静江的手,准备回到舱内时,听到有人在喊他。原来是藤本。
“前面那幢大楼墙壁上的广告文字,你能看得清吧?那是什么广告呢?”
“你指的是哪一幢大楼?”
水田回头眺望藤本所指的方向。
“那一边。那里有一幢奶黄色大厦,你看到没有?就是再上面一点点……”
水田还在搜寻时,静江已发观了:
“那上面写的不是‘S钟表公司’几个字样吗?也就是日本最大的那家钟表公司——”
“噢——你指的是那一面广告?”
水田回头望了一下藤本。藤本一边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一边点头说:
“夫人真是好眼力!”
“我以为你指的是右边一点的‘七宝啤酒’哩!”
“非常感谢。我的视力可比从前差了许多,这个样子还能观光吗?”
藤本大笑起来,笑声消失在浪涛声中。
“我一点也看不出你的视力有什么不对啊。”
水田不晓得他玩的什么把戏,特地问道。
“我的视力已经不行了,比我内人不知要差多少哩!你们伉俪真好,还这么年轻……尤其水田先生你这双眼睛炯炯有神简直像一位刑警……哈!我这只是比喻而已。”
说毕,藤本又一次旁劳无人地哄然大笑。
(这个家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刑警的身分似乎被识破——水田为此觉得一怔。
藤本、谷口、井上、高四……水田的目标越来越缩小。因此,对于谷口的动静,水田在观光旅行期间就特别注意。
(谷口在抵达香港的25日傍晚……严格说来是到海角皇宫的晚餐时间为止,始终都健康而快活……)
这一点水田是敢断言的。谷口发生变化,应该是在这之后的事情。
水田第一次发现到这个变化,是游览车正在九龙半岛绕行一周的时候。
依照预定,11月26日这一天的行程是前往新界、锦田城壁村以及国境展望台等处。
九龙半岛是中国大陆的一部分,面积远较香港为大,观光路程因此也比较长。在游览车上那段冗长的时间里,谷口坐的是车辆最后的位置,而且坐姿又像趴伏着一样。
“他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水田笑着想从森的嘴里套出话来。森此刻远离谷口,和姓包的翻译员并排坐在车里最前头的座位上。
“他不是喝酒喝多了,而是头痛。我看大概是没有睡好的缘故吧?”
森似乎是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
“睡不着觉对身体最不好。各位的旅行不是还有好几天吗?”
包姓翻译员从旁说道。
这时,水田还没有深以为意。可是,到达锦田城堡村后,看到谷口下来浏览一下城墙门口就回到车上去,水田才开始对他有些记挂了。
下午的行程是搭乘气垫船前往澳门。(谷口会不会无法跟去呢?)——水田不免为他担忧。
结果,下午的澳门之旅,还是全体都参加了。因为气垫船只是中型船只,航海时间又达1小时15分钟之久,安藤导游说经常会有人晕船的。
安藤将茂世、静江、藤本夫人以及略见憔悴的谷口等几个人召集到船头去。
“我有晕船药,如果有人需要,请到我这边来拿。”开航前,安藤还一一叮嘱所有的人。
“我也带了各种药来的,没想到昨夜在饭店房间被我太太弄撒了——”
藤本大声说。
“你这个人真是……这种小事何必说出来呢7”
日出子夫人推了一下丈夫。
“说了又怎么样?这表示我考虑很周到呀!”
“藤本先生,我看得出来你这个人考虑事情很周到。同时,你们夫妇在感情上又非常恩爱——你们一起出来旅行,这不就是证明吗?”
井上以调侃的语气说。他的新婚夫人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自和静江聊着天。
这个情景给予水田的印象相当深刻。因为从这个时候起,藤本似乎下意识地避开夫人将座位移来移去,尽量和大伙打起交道了。
澳门是葡萄牙的殖民地,位于香港西方64公里处,包括的范围有达仔岛、路环岛及澳门半岛部分。其中,观光客最常来之处是澳门。“澳”是水边之意,因在珠江三角洲之南,乃得此名。
搭乘气垫船前往澳门时,必得经过由珠江流出的黄浊的水面。气候欠佳时,半数以上的观光客常会因而晕船,
水田这一批人可以说是得天独厚,幸运地遇上好天气。因此,一行人连女客都没有晕船,全员顺利抵达澳门。
谷口欠安的原因显然是由于昨晚睡眠不足而起。因此,他如提早回房间乖乖就寝,健康情况不会有所恶化。
事实上谷口并没有如此做。
没有人察觉到水田正以一名刑警的眼光监视着众人。大伙吃过晚饭后,便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了。
吃过道地的葡萄牙菜后,大部分的人都来到设在饭店地下楼的官准赌场。
水田和静江也来到这里,玩了一会儿吃角子老虎和“大小”赌。
一会儿,水田转眼看“番摊”台时不觉一怔。原先在那里玩的谷口和藤本怎么一下子不见了呢?
“你知道不知道藤本先生和谷口先生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啊!”
正在玩‘大小’的静江为水田的语气突兀而露出惊异的表情。
“你找他们两个干嘛?”
“没——没什么。”
水田若无其事地微笑说。
在这之后,水田继续留在赌场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却始终未见两个人归来。直到晚上九点多时,看见森义隆从房间门口走过,水田就问他谷口的去向。
“我们到闹街去逛了逛。谷口还给他妹妹买条金项链作为礼物哪!不过,后来我就和他们走散了。”
森搔搔头皮说。
他们所谓去闹街,大概是指亚米达·利贝露街——水田根据观光指南书所得的印象,做了这样的判断。
这么晚的时间总不该留下静江,自己一个人出去——水田于是决定不再寻觅谷口的去向了。
(谷口就是那天晚上出去逛那么久,所以更加觉得疲劳的吧?)
谷口之死因,在这里也可以找到蛛丝马迹——水田有了这样的感觉。
11月27日的澳门观光天气晴朗,每人几乎都流了一身的汗。
藤本由于在飞机土受过井上的调侃,所以这—天很少与夫人为伴,一直和谷口搭档。
日出子夫人正在和安藤导游聊天,而森则和澳门观光局的翻译谈些什么。坐游览车时,由于座位的关系,每两个人会成为一组,这是必然的现象。
在澳门,静江最欣赏的是在蒙特堡之下的圣保罗天主堂遗迹。看到以碧蓝的天空为背景,屹大在小丘上仅剩一面的天主堂正面墙时,她就有来到东亚异乡的感触。
一行人从车上下来,在又长又高的石阶上拍摄纪念照片。
这座17世纪时的教堂窗户上曾经嵌有彩色玻璃,现时空空如也,只剩下蔚蓝天空下的一片废墟。
静江正在感叹地眺望着,看到有人奔跑着冲上那长长的石阶。
(这不是很辛苦吗?什么人那么好玩?)
定睛一望,原来是谷口和森这两个人。
“他们的精神蛮好的嘛!”
水田带着不解的口吻对静江说。为头痛而饱受折磨的谷口莫非因为天气好,巳霍然痊愈了?
“他们干嘛要上去呢?”
安藤导游听到静江的疑问向她解释:
“那正面的石柱上刻有往昔日本人基督教信徒的名字,他们大概是上去拍照的吧?很多观光客都有这样的兴趣呢。”
安藤也鼓励水田上去看看。
“原来如此。”
水田点点头就回到游览车上。他之所以不上去,为的是不想让静江太劳累。
众人在车上等了一段时间。后来,森先回来,过几分钟之后,谷口才从车门上来。这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谷口好像有些难受的样子。)
——水田看到他的表情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一行人转赴班尼亚教会、孙文纪念馆等处参观之后,于下午3点搭乘气垫船离开澳门,再度回到香港。
谷口好像从这个时候起,变得非常的憔悴。他几乎没有没有进食,那怎么能有精神呢?
香港菜在质量双方面都足以令人赞赏,27日晚餐时上桌的北京烤鸭更令众人大快朵颐。而谷口只吃了两块粤式点心和几小杯龙井茶。水田依稀记得的是,这个晚上谷口还喝了一些五加皮酒。
28日上午是在香港的自由活动时间。
依据水田迄今为止的观察,从相貌、举止各方面来看,运毒嫌疑分子应该是森义隆了。然而森在这一天上午为要照顾身体欠安的谷口而留在房间里,一步都没有出去过。
水田在无奈之下,只好带着静江上街买东西。上司交办的任务尚未有眉目,他的心情为此沉重之至。
他在莲·克劳夫百货公司为静江买了双意大利女鞋。
“这种高级的鞋子,我恐怕再也无力买给你罗!”
水田以轻松的口气说了句心里话.
“我知道——”
静江报以会心的微笑。
回到饭店时看到其余的人已在饭店大厅集合。听说开往机场的游览车很快就要到了。
这时,水田在仓促中看到谷口苍白的面孔,原来他刚刚发现风衣不见了。
“真要命!不过,谷口兄,你应该把这当做上帝叫你重买一件的旨意才对。到台北之后,你就干脆买一件新的吧!我有一个朋友在台北开男仕服饰店,你如果有兴趣,我可以陪你去看看。我这个朋友交代我到台北一定要去找他,你就跟我去嘛!”
水田记得说这句话的是藤本营业部长。后来听说到台北之后,藤本的确带谷口去过这一家店。不过由于这一天是星期日公休,藤本没有找到朋友,谷口的风衣也当然没有买成了。
(要是那个时候买到风衣,谷口或许也不会那样。他还真是时运不济呢!)
“你怎么啦?是不是在想谷口先生的事情?”
静江有些忍不住地开口问了。
原来水田端着已经空了的咖啡杯,还在下意识地舔着杯口哪!
“噢……是的,我是在想谷口先生的事情。我想他这样突然死去,一定是旅途中太勉强自己的结果。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死去呢?”
水田连忙回答妻子。由追忆的世界回到现实来,真觉得一个星期的旅行犹如一场梦境。
第五章 有毒的河
敲公害调查官办公室门扉时,水田感到未曾有过的忐忑。他的内心有些忸怩。一个男人蜜月旅行后第一天上班,是不是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想到自己尚有须向森崎警视提出问题的覆命义务,他这才比较坦然了。
水田进入办公室后,看到森崎警视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正在读着一份文件。
“我回来了。”
水田说出一句连自己都认为没有意义的话。
“呃,你回来了。……精神好象蛮不错嘛!那边的天气够热的吧?”
森崎的眼睛漾着微笑。长长的脸上还露了一下那口不整齐的牙齿。这些迹象显示他此刻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
“请那么多天的假,拖累大家,心里觉得实在歉疚。”
“这有什么关系?……你能有美好的回忆,这就好了。”
“关于任务方面的报告,我也觉得很歉疚……”
“呃?!”
森崎警视眨了一下眼睛。他垂在前额上的头发随着晃了一下,使人感到犹如马鬃—样。
“关于运毒——事……我还是没有查出可疑分子。我不是有意推卸责,不过,我认为我们这一次的旅行团里并没有运毒分子——”
森崎警视咬着嘴唇,凝视着办公桌的一角。接着他抄起双臂,依然动也不动一下。
“或许因为我的观察力不够。我为此深深觉得惭愧……”
“水田——”
森崎警视以复杂的表情望着水田说:
“缉毒作业不是你的本行,而且,你这次是去蜜月旅行,我想,你的报告这样已经够了。倒是你本身的业务上,有一件事情要你好好发挥一下……”
警视用他那长长的下巴,示意水田在沙发椅上坐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
“我们组里五天前接到—位市民寄来的密告函。这是由相模原市寄来的匿名函件——”
“五天前?”
(那不是我们在澳门的时候吗?)
水田立即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时间。
“就是上个月26号。这封密告函指出,不久前在境河上流发现的不明氰酸毒污染河流案件,确实与设在相模原市的关东化学工业工厂所排出的废水有关——”
“可是,依据迄今为止的调查报告,这家工厂的排水处理设施不是被认定够标准吗?”
“确实如此。所以,我现在要你做的是,境河氰酸毒这个案件暂时由你来负责,彻底地深入调查。这个案件的祸首要是能够查出,我准备运用刚发布的公害罪法,给被告以断然的处置。”
森崎警视这—句话好像是早就有所准备。由他使用“公害罪法”这种俗称以及立刻说出结论的态度,可见上层的意见似乎已经一致了。
“公害管理科以及业务科人员有没有采取行动呢?”
水田首先需要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个礼拜期间,官方所采取的措施。
“并没有深入调查。据我看,这次的案件绝不简单。表面上的调查,对方绝不会让你抓到排放氰化物的把柄,而境河确实被污染到极点。”
事实确实如森崎警视所说。从上月份的上旬起,流经神奈川县的境河便开始为氰化物污染了。此一事实已为县政府业务课查证确凿。该科就河水含毒量分析的结果是:氰酸48PPM、铬酸2.4PPM(环保基准为0.05PPM以下)、kadmium0.1PPM(环保基准为0.01PPM以上。氰酸(Cyan)为剧毒性氰酸基,对鱼类之致死量为0.06PPM。依照国家环保基准法,氰酸当然不得存在于河中。
知道事实后,负责公害问题的森崎调查官立刻指挥水田等人展开严密的侦查工作。然而奇怪的是,污染地带镀金工厂的任何一条排水沟,丝毫都检查不出这等程度的氰化物。
莫非是作业者在搞什么把戏?——组里立刻有了这样的议论。
匿名告密函所指的关东化学工业神奈川工厂位于发现氰化物之流域约500公尺上游处。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规模相当大,除在神户有相关企业之外,在鹤见河沿岸亦有其下游工厂。
这家工厂当然早就受到环保单位的怀疑,但,多次检查结果,均无危害环保的迹象,所以,一直也就相安无事。
“或许您又笑我不死心,不过,我还是要把目标集中在关东化学工业公司头上,这样可以吗?”
水田所以如此直说,是因为他直觉森崎警视对这家公司也有所怀疑。
“当然可以!而且我正希望你如此做。”
“这封密告信函,您认为可靠吗?”
“任何密告信,应该不可能百分之百可靠的吧?不过,公害案件最需要的是民间的协力,所以我们不得不有所相信……”
“这封密告信,我可以看吗?”
“信在川合科长手里,你可以找他去要。”
警视说的是保安第二科科长的名字。
神奈川县的河川污染问题,近来颇有与日俱烈的现象。
除了川崎港和横滨港的废油问题之外,各河川水系的污染事件更是连日迭起不已。
酒勾河的鱼不久前巳死过两万多尾,日前,相模河由于工厂排出的毒物,又有十万多尾的鱼翻肚浮出。同时在松田盯流域也见到一万多尾香鱼死亡。如此下去,拥有胜地箱根而以双光事业名闻遐迩的神奈川县,不是就要砸掉招牌了吗?
不消灭神奈川县遍地毒河的印象,作为一名公害调查官,面子要往哪里放呢?
“那我就告退了。”
销假后的水田脸上巳泛起全部斗志,咻地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
“希望你好好干。”
森崎说完后立刻叫住刚要走出办公室去的水田。
“太太还好吧?”
“是的,谢谢。”
“那就好。你以后要学习多关怀太太。结了婚的人,万一让太太卧病不起,这才真是麻烦的哩。”
组长没有发出笑声,只歪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代表他的笑意。
“谢谢警视指点!”
水田行一鞠躬礼后,想起来似的说:
“我们一路上都不敢太劳累自己,免得回来后精神不振。实际上和我们同—团的一名青年回到日本当晚就在路上猝死了——”
“猝死啦?”
森崎的表情—惊。
“是的。直接死因听说是因为突然受寒而引起的心脏麻痹。不过由于旅途劳顿而带来的身体衰弱,应该也是原因之一才对。”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年轻人应该不会这样的吧?这个人的年纪多大呢?”
“好像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是不是原来就有什么隐疾?”
“我想有这个可能。这样的人初次到国外,在好奇心驱使之下,一时忘记克制自己,结果当然是不堪设想的了。”
“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光棍?”
“是的。他和同一公司的一名同事同行。”
“我就知道——”
森崎警视颔首说:
“年轻人看到你们新婚情侣卿卿我我的样子,当然会受不了的。”
在横滨线相模原站下车后,由站前街道向桥本方向前进—段距离后向右转,然后再往东京都南多摩郡的方向,就到达宫下乡。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神奈川工厂坐落在这个乡的边缘地带,而境河上流恰流过这所工厂的旁边。早于10年前就被宣告为“死河”的境河污水,下流是横滨市与藤泽市的界线,末流更名为法濑河而流至江之岛。因此,这条河的污染所带来的影响可以说至深且剧。
来到河边就可以看到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巨大商标。将三个英文字K组为三角形的这个商标,相当地惹人注目。
由丹泽山山顶袭下来的凛别北风,将田地里的砂土猛然吹向工厂白色的围墙。
水田来到工厂门口的警卫室,递出名片表示来访之意。警卫用内线电话联络片刻,然后说:“请到一号会客室。”
他今天只身来到这家工厂,当然是有理由的。听完森崎调查官的说明后,他曾经翻查有关这家公司的资料,发现了始料未及的事实。原来,这家公司营业部长竟然是藤本益次郎!
一起到香港旅行的藤本,听说也是—家公司的营业部长。虽然当时没有向他问起公司的名字,可要说这是同名不同人,天下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水田由于一种期待而亢奋起来。
(如果是那个藤本,应该能得到一些线索才对。)
他虽然有这样的期待,却也知道藤本绝不是一般的人物。尤其在前往香港的渡轮上,藤本曾经以开玩笑的口气说水田的眼神颇像一名刑警——难道那只是瞎猜而已吗?
“一号会客室”只是以隔板隔成的简陋房间,并排着另一间是“二号会客室”。
“请您稍等一下。”
带水田过来的守卫行了个鞠躬扎。这是个五十四五岁模样的人。他鬓角的华发以年龄来说,似乎多了一些,由一身黝黑的皮肤显然看得出是出身下层的人。
老警卫临走前好像窥望了一下水田的神色(水田的确有这样的感觉),水田刚想开口向他搭讪,对方却掉头就走了出去。
等了约莫四五分钟的时间,—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年轻女职员用托盘端着茶进来。
女职员刚出去后,门扉开处,藤本营业部长走进来。
“啊……”
“哦……”
两人茫然伫立着相觑了一番。
“藤本先生,你原来是这家公司的营业部长罗?”
“水田先生,你也真会寻人家开心。你说你在县政府服务,我还以为是一般的官员哩。”
藤本穿的是双排扣西装,这时他将左手插进衣襟下,摆出微凸下肚的神态。这样的动作,好像在掩饰内心的慌张。
“我并不存心隐瞒自己的身分。我这次出国是去度蜜月,并不是公务出差,所以我认为没有详细说明的必要……”
为了不使对方误解,水田赶紧做了这样的说明。
“这倒无所谓,我们现在已经很熟了,我倒不觉得你是一位警察哩。”
藤木营业部长一边坐下来,一边摆出了磊落的笑容。如此的变化,反而引起了水田的警戒。
“看样子,我是一名不速之客罗?”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现在人们开口闭口就喊着环保啦、公害啦……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像我们经营这种工厂的,还能睡得安稳吗?”
“这也不见得吧?你不是有闲情逸致去观光旅行吗?”
“实际情况你是不知道的。这两年来,我可以说从来没有陪过太太一天。因为我们这个分公司的经理调到东京总公司去了,我这个营业部长就肩负起经理的职务,掌管这里的一切业务,总算平安无事地撑过来。现在,新任经理即将派到,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所以我才好不容易安排时间,参加这一次旅行的。”
“原来如此。”
听来似乎头头是道,然而水田—点也不相信他的鬼话。SNAP旅行起码在—个月前就要报名参加,藤本的说明在时间上不是有矛盾吗?
“对啦,听说那位谷口先生突然去世……这是井上先生告诉我的。”
藤本先生似乎察觉到水田心里的狐疑,于是立刻转变了话题。
“这个消息实在令我吃了一惊。旅行中你还那样照顾过谷口先生,结果他还是说去就去,这不是太令人惋惜了吗?”
“谷口先生既然有朋友同行,这位朋友——这个人姓森,对不对?——森先生应该给他更多的关心和照顾才对。”
“或许你说得对。”
(现在应该言归正传了吧?被他拖着团团转,这样还办得了事情吗?)——水田念头一转,立刻就主动转变了话题。
“我今天来拜访是想参观—下贵厂的废液处理设备,做为参考。我知道我们组里的人以前出来看过,我今天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本厂的废液处理设备还没有得到贵组的认可,是不是?我们己经受过三次检查,而每一次的检查都有合格证明呀!”
“我今天不是来检查,而是参观,作为我们的参考。”
“我当然会请你参观。我们的设备花了两千万元,今年夏天才完成的,这种一等一的设备还怕被人检查吗?”
“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我会带你去看的。不过,水田先生,你这是做哪一方面的参考呢?”
“你应该如道——当然是境河氰酸污染案件啊。”
“这件事情与本厂完全无关——”
藤本有些不高兴地说。
对方是辅佐公害调查官的高级警官,和这样的人理论,结果只有自讨没趣——聪明的藤本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我亲自带你去看看。不过,我想还是带技术人员一道去,好向你做技术性说明——”
藤本走出会客室叫来一名技术人员后,陪着水田来到厂方的北侧。整个厂地的南侧盖的是分公司办公室,而靠北的一大部分则是厂房。
排水处理设施设在工厂最北端面临境河的土地上,以节省导水管的长度。有关这家工厂的排水处理设施,水田事先已经查过档案了。他们采取的方式是将全工厂排出的废水先集中于一处巨大的沉淀槽,然后用药品把上层水中和。中和液由筛网透去不纯物质后,再经由三层净化槽逐层过滤而排放厂外。
依据过去的捡查,这些设施确实没有丝毫缺点,而机器的运转也很顺畅。同时,由工厂排放口的污水中检验到的含毒量确实也在基准值之下。
“我们的设备还不够标准吗?”
有关处理设备的说明全部完毕后,工厂技术员站在银色粲然的处理槽前问道。
脚前有—片别致的花坛,纵横的小木路浇灌着各种不同的小型盆景。据说,这就是工厂排出的废水。设这个花坛的用意无非在于夸示废术净化的程度,
“你们的设备够标准。”水田说。
今天的访问没有得到什么新发现。可是,撇开处理设施的事情不谈,知道藤木就是这里的营业部长,这不就是一项收获吗?分公司经理似乎还兼任厂长职务,而经理职位空缺的现在,藤本的权力好象极大——水田做了这样的观察。
“设备标准能够得到你的认可,这是我们最大的荣耀。人们为公害问题叫得震天响,这都是因为企业不肯为防治公害花钱的缘故。有了良好的设备,公害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所以我认为肯花钱才是防治公害的第一步。有了像我们这样彻底的设施令人骄傲,对不对?”
藤本得意洋洋地说。其他企业之所以不愿意建立净化装置,为的是净化限度会压制生产限度的缘故。这一点,不晓得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情形如何?
“我们欢迎你以后随时来看看。这也可以说是我们公司对外宣传的方法之一,我们绝对竭诚欢迎哩。”
藤本发出磊落的笑声。
“谢谢。今天很抱歉打扰了你宝贵的时间……哦,对啦,藤本先生,5号那天你准备怎么样?”
“5号……?噢,你是指我们的忘年会?我们的总公司就在新富士大饭店的附近,那一天我有事情要到总公司去,所以我会顺便去参加的。”
“我的时间还不能确定,不过,我也是很想去见见大家。”水田含糊地笑着说。
向藤本告别后刚要走出工厂大门时,先前那名警卫打开警卫室的门,快步走上前来。
“对不起,先生,我想占用您一点时间,可以吗?”警卫哈着腰说。
“你是说,你要找我是不是?”
水田感到惊讶,却也立刻想起了这个人在第一会客室的奇妙举止。
“是的,我有话要同您说。5点多钟的时候,我们能不能会一次面呢?”
这名警卫历尽沧桑的面孔似乎泛着一种哀怨的神情。
“你的话不能在这里说,是不是?”
水田这时已有了一种预感。
“是的。”
“好吧,那我们就决定会面的场所和时间——”
看了一下手表,这已是下午4点半了。警卫的下班时间应该是5点吧?
“请您到相模原街上,行吗?那边有一家叫‘星星’的咖啡馆。不是车站的方向,车站前面什么都没有的。我画一张地图给您。5:30到5:40的时间,我们就在那里见面,可以吗?”
“‘星星’咖啡馆、5点半……我知道了。”
星星就是暗夜里的指标——水田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拿着警卫在便条纸上画的地图便来到相模原衔头。
相模原由于是新兴都市,规划上还没有就绪,所以连街头街尾的感觉都捉摸不到。
水田如同来到美国西部开拓村的过路客,根据纸条上的地图,好不容易找到了“星星”咖啡馆。
这是一家新兴住宅区常见的装潢简陋的小咖啡馆。
坐在店里仅有8个左右厢座的最角落处,刚喝—·口送上来的咖啡时,那名换上西装的警卫就来到了。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警卫哈着腰说。
“我才到一会儿,不要紧。”
水田以轻松的口气说。
在座位上坐下来的警卫先自我介绍一番,他的名字叫小室和郎。
“我和我的女儿绫子—起在这家公司上班。可是,上个月的上旬——也就是5号星期五那一天,我女儿突然失踪了……”
“失踪了?那你有没有向警察报案呢?”
“报是报了,可是,到现在为止一点消息都没有。”
据他说,11月5日是个阴天,后来又下了雨。绫子在公司里的服务单位是总务科,她在这一天的中午以前一直都是好好的,这一点有她的许多同事可以证明。
绫子由于母亲早逝,所以一直都是和父亲相依为命的。
小室父女的家住在町田市,由于服务单位和上班时间不同,所以两人平时都是各自上下班的。没想到5号这——天起,绫子的踪影突然不见了。
她的手提包以及大衣等东西都留在公司的衣柜里,可以想象的是,这——天中午出去用餐时,她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不是自行潜匿就是被人诱拐了。
水田由于职务不同,所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事情。
“……既然如此,为预防万一,我来托侦查一科的人员,多用一点心仔细查查就是了。”
水田立刻给了这样的回答,而对方却连连摇了几下头。
“您这样帮忙,我当然很感谢。不过,我今天要告诉您的是一些别的事情。我的女儿在失踪前的两三天,曾经这样大声吼过——‘我们公司是不是在做坏事情?’她好像认为境河的氰酸污染事件原因很有可能在于我们公司。她虽然是个女孩子,正义感倒蛮强,读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搞思想问题,曾经还被视为是共产主义者呢。也就是说,她认为目前引起社会轩然大波的公害事件主凶就是我们公司,因此显得非常懊恼……”
“啊?!”
水田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我知道了,小室先生,写那封告密信的原来就是你,对不对?”
原来森畸公害调查官提起的告密信就是这位父亲所写的!
“是的。”
没想到密告竞来自关东化学工业公司内部!
“关于公司排放氰酸这件事情,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我倒没有。我只是根据女儿的话,写了那封告密信函的。不过,我相信我并不是诬告。”
“这话怎么说呢?”
“寄出告密信后,我分析过我们公司的作业内容。依据计算,氰酸废液每天应该有3干至4干公升才对,而处理设施的能力却以3千公升为限。公司向警察以及环保单位报告的每天废液量比实际情形少了许多,也就是说让人以为有多少废液就能处理多少——”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这每天多出的1干公升废液的去处。”
“原来如此。”
“我想我女儿的猜测并没有错。”
“莫非这些废液是用别的方法排放出去的?”
水田认为这个人的话值得相信。如果他女儿的行踪不明属实,由前后情形揣测,自然死亡或离家出走可能性应该不大。她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才对I
“由警察彻底侦查公司内部,这是我的请求。我确信我的女儿失踪就是其中一个破绽……”
由于这位父亲的声音很低,所以听来格外富有真挚的感情。
“我知道了,小室先生。现在,警察在侦查工作上,最需要仰赖的是您的协力。因此你所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得告诉我们——”
“这我一定会做到。”
“我认为最可疑的人物就是那位藤本营业部长。如果公司以其他方法将氰酸废液偷偷投弃河里,身为公司最高主管的他不可能不知情——”
“是的。”
“说句实话,我和这位部长参加同一团体,到马尼拉、香港、澳门、台北这些地方去旅行一个星期,刚回来的。我们同行,这当然是纯粹的巧合……”
小室露出惊异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地喝了一口杯里的水。
“我却认为这个巧合对他而言有些不自然。现在应该是大家最忙碌的时候,而他好像说走就走……他说他是第一次到东南亚去旅行的。”
“第一次?藤本部长他……”
小室露出憨直的表情,咆哮似地说:
“—派谎言!这简直是胡说八道!部长每年起码要到香港两三趟哩!尤其最近,去的次数更多!……听说我们公司准备在香港设立合作公司,利用那边较便宜的劳力,赚更多的钱。我们公司这种行业需要相当大的人力,就这一点来说,香港当然是理想之地了——”
“他在撤谎?”
水田沉思起来。
(他为什么要撒这种谎呢?老马识途的人参加观光旅行团,觉得尴尬,所以撒谎了?不过这有特地表白的必要吗?)
”小室先生,你对藤本部长的家庭状况,了解的程度如何?”
“我不太清楚。我只听说他和太太膝下并没有儿女……对啦,我好像听说过他领养了一个侄女儿——”
“夫妻间的感情怎么样?”
“应该是普普通通的吧?”
“呃……”
由家庭状况揣测观光旅行之谜——这样的企图一下子就碰壁了。
“小室先生,我们当前之急务是查出公害真相,因为这是我本身的职责所在。至于令爱一事,我会关照侦查一科人员持别留意的。”
这—句话成了这一天会谈的结论。
“这个世界说来也真小……”
水田一边喝红茶,一边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说给静江听。
他虽然不是将公私截然分开的一种人,却也非在观念上以家庭重于一切。他早就制订的婚后生活宗旨是这两种态度的折衷路线——将—日所发生的事件以聊天的方式说给妻子静江听,借以反省自己,同时听听妻子的意见——这样,家庭的气氛不是更能和谐吗?
“我为一桩公害案件到一家公司去查访,没想到那次旅行和我们同行的藤本先生就是这家公司的人……”
穿着粉红色晚袍的静江,端坐在扶手椅上,静静地倾听着丈夫的叙说。
“关东化学工业公司,表面工作做得相当之好。他们的废水处理设施,看起来很完善,作业上似平也无懈可击,不过,据我看,本身好像有重重难题的样子。这是因为居民对境河污染问题吵得很凶的缘故。”
“公司内部有告密的人,做部长的人应该相当头痛才对。他怎么能有悠闲的心情出去参加观光旅行呢?”
静江想到的事情和水田完全相同。
“现在回想起来,藤本部长对死去的谷口先生照顾的程度,似乎有些异乎寻常。……这一点你有没有感觉到?”
“我也感觉他的亲切好像超越了一般的程度。就常理来说,很少有人会对初次认识的人那么细心照顾的。”
“你的看法和我一样。结果——或许我不应该用这个字眼——谷口先生猝然而死。而藤本先生身边又有位小姐突然失踪了……“
“这当中好像不无一些蹊跷。这位小姐的下落到现在还没有查到吗?”
“到现在还是杳然不知去向。据说,失踪的时间是公司中午休息的时候……”
“这不可能是单纯的离家出走吧?”
“失踪的迹象不像是离家出走。离家出走的女孩,哪有连手提包都不带的道理呢?“
“这当然。我想,中午休息时间这一点应该有特别意义才对。”
“你的意思是?”
“—般来说,离家出走的行动应该发生在上班或下班的路上才对。”
“说得也是。”
据说绫子对公害问题的关心相当之强——水田在心里幻想着这么一个女孩子的形象。这种倾向可以说是现代青年皆有的吧?
“这家工厂到底是在生产什么东西?”
“生产项目好像蛮多的,主要制品有洋白磷青铜以及金属管等等……”
“呃。”
静江想了片刻之后说:
“旅行中我曾经听到过谷口先生所说的话——那好像是在马尼拉的时候吧?当时,谷口先生说,他和森先生一起服务的地方叫做旭洋镀金公司。关东化学工业公司和旭洋镀金公司在业务上有没有关联呢?”
“旭洋镀金公司?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说不定这是一大发现哩。既然是镀金公司,很有可能和关东化学工业公司有所关联。我明天马上就查查看。”
静江的着眼点相当值得佩服。身为一名警官的妻子,她是想以这种方法来协助自己的丈夫吧?
“两家公司有没有业务上的关联,这是一回事。我要说的是,如果旭洋镀金公司是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卫星工厂之一,他们说不定早就彼此认识。而藤本先生和谷口先生他们却装做切次认识的样子……”
“嘿,你的想象力比我还丰富嘛!”
“你的办案能力可以说比我棋高一着哩。或许你猜得没错,这里头有什么蹊跷液不—定。我明天一上班就调查这两家公司的关系。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种事情的?”
“我这是临时想到,随便说说而已。如果猜测离谱,我可不负责啊。”
“这有什么关系?这桩事件侦查的结果,如果发现和这次的旅行有所关联,我还想请你鼎力帮忙哪。”
“我的能力有限,你可别太期望于我……”
静江对水田露出娇态说:
“我是你的太大,可不是一名警官哩。”
这一天的气温稍有回升的迹象。
水田和他的部属中井警员正在静河河堤处做监视工作。这项工作从昨夜以来巳是第二次了。
他之所以如此监视,是因小室警卫的话得到的启示。如果小室所说的话属实,关东化学工业神奈川工厂含有氰酸的废水,日日都该超越处理能力。现在风声已够紧,工厂理应暂时压抑一些生产量,以静观事态的发展才对。而这家公司似乎尚未察觉,依然我行我素,含有氰酸的废液蓄积量不是会与日俱增吗?
(这个蓄积量到某—程度之后,会如何处理呢?)
对于这个质问的回答,应该只有一条——
(向河里投弃!)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途径吗?
(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
——接踵而至的,应该是这一个问题。
(在没有人看到的夜晚里——)
依据水田的揣测,工厂人员应该会将装满氰酸废液的大铁桶用卡车偷偷运出来才对。
中井警员和水田隔着100公尺以上的距离,各自躺在长满枯芒的空地上,准备伺机而动。
境河流过此地时的河宽特别狭窄,附近可以藏匿的地方并不多。
“像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只要不动,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喜欢监视工作的中井警员,精神可是饱满得很。
两人各准备一支红蓝两色信号用手电筒。
看到可疑分子就发出红色,无事则点上蓝色。
水田摒住气息地仰望着天空,看了一下手表。已是深夜一点半了,背脊—片沁凉。
监视上最方便的地点应该是工厂大门或后门。这种地方,只消把视线集中在一个定点就可以了。可是,如果卡车不从工厂出发,这该怎么办?
如果这些人使用的是狡猾方法,先把铁桶集中在附近的空地上,到时候由这个地方出发,这样,监视不就徒劳无功了吗?现在这样的监视工作不但茫无目标,实在也够累的了。
水田以副警部的身分而自告奋勇地连夜担任这项监视工作,其理由有二。一是因为公害案件组曲组织小,人手不足;二是水田想以直接的方法亲自了解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内情。
此外,在他复杂心理的深奥处存在的是:有意回报森崎组长巧立名目让他得以请多日婚假的好意,以及自己未能达成使命的亏欠借此补偿。
偶尔见到一些车辆前灯的光芒扫过芒草,绝尘而去。然而,行使的车辆越来越稀少,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了午夜2时。
(又空耗了一个晚上……)
正在呢喃这句话时,忽然听到从上流的方向缓缓驶过来的车子声音。这辆车子的灯光并没有开亮。车子是由关东化学工业公司方面开过来的,与中井警员守候的方位恰巧相反,水田因此紧张起来。
徐徐爬起一看——
没想到这辆车子就停到自己面前的咫尺之地。这是大约三吨重的卡车,车上载有许多铁桶。
(就是这个!)
瞬间里,水田已有了这样的判断,却也不能贸然按亮手电筒。这样做,对方不是会立刻跑掉吗?
现在只有静观而已。
而且最要紧的是把车号记下来——水田开始步兵式的匍匐前进。(后来反省这—晚就是失败在这一点上。多等几分钟,等到对方开始投弃工作后再行动,这些人不就逃脱不了了吗?由于急欲立功,反而造成功亏一篑的结果。)
对方的警戒毕竟相当到家。水田绝没有想到车上方有个视力特别好的家伙在那里站岗。在由高处鸟瞰的情形下,芒草当然无法产生掩蔽效果的。
接近卡车大约五六公尺时,水田的后脑勺突然遭到一记重击。
“啊!”
一声惨叫,水田知道自己的意识巳开始朦胧,却也奋勇举起了红色信号灯。接着,他当场昏倒下去。
中井警员冲过来时,水田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只看到黑影的卡车,一步之差,已经脱逃了。
“您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中井警员急急探问,而水田只能摇摇头了。
“抱歉,都是我不好。一时沉不住气,竟给跑掉了。”
水田知道自己的意识又要失去,却咬紧牙关,强装镇定。
“暂时不去管它!我看您流了不少血哪!不过,流血总比受到内伤好——”
中井把手电筒靠过来说:
“受伤的是右耳根部位——我们赶快找医生敷药去。”
“看看现场有没有留下卡车轮胎痕迹……”
水田心有不甘地呢喃着。然而这种地形,哪有可能呢?
“失之交臂,实在可惜。车号您有没有多少看到一部分?”
“没有……突然挨了一击,我实在来不及看。”
“我只顾守那一边,疏忽之处,请长官原谅。”
中井警员似乎认为责任在己,既自责又惋惜地说。
“疏忽的是我,而且也太笨了。今晚这个失败实在要命。对方一定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就无法抓到证据了。”
“不过,我们是什么人,对方应该不会知道的吧?”
“这也未必。我倒下来时,不是向你挥过信号吗?那是我的败笔……因为这无疑告诉了对方我们还有人躲在这里——”
“那也没有办法嘛。暂时不管这个,赶快找医生治伤要紧,您能走吗?”
“当然能走!”
对方使用的好像是棍子一类的东西,所幸没有击中要害。虽然右半边脑袋仍十分痛楚,但并没有想呕吐的感觉。流血也已止住了。
两人步行到相模原警察分局,准备在这里休息到横滨线头班电车开的时间。同时,利用分局的急救箱,先给水田的伤口做了应急处理。
“长官,我看您最好请医生照x光检查一下。”
中井婆婆妈妈地说。
“如果痛个不停,我会这样做的。”
水田没有接受中井的好意。不过,他决定今天先回家休息,对上司的报告则委托中井警员代劳了。
他之所以这样决定,一方面是由于受伤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长津田车站换车后,回青叶台的家很近的缘故。
“今天,请你替我查查这家公司。”
快接近长津田车站时,水田将裹着绷带的头扭向中井说。
“你是说这家公司的神奈川分公司……?”
“不,包含东京总公司在内。此外,姊妹公司、关系企业等等,全部都要。”
“是的。”
中井是个可以信赖的部下。他有柔道二段的段位,听说实力还在这个段数之上哩。
“和旭洋镀金公司之间的来往情形,尤其必须第一个查出来。”
“是的,遵命。”
旭洋镀金公司确实与关东化学工业公司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一点昨天已查出来了。旭洋镀金公司承包的作业量,百分上七十来自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百分之九十的干部人事还是听从后者的意思安排的哪。这和静江的揣测不是完全吻合吗?
这家公司越往深处挖下去越见疑云重重。
静江看到丈夫一头的绷带吓得花容失色。
“公害案件侦查工作原来也要冒这种险,是不是?”
为丈夫脱下一身泥巴的西装时,静江露出惊恐的表情说。
“危险是有的。舆论越是对公害严厉,犯法的人越会拼命。狗急跳墙的情形之下,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就很难说了。”
不能使新婚的妻子产生过分的恐惧心,却有必要让她认识现在的状况——这是水田的想法。
吃了一领丰富的早餐之后,精神已清爽了许多。
“请你到濑户内大夫那里看看好不好?你应该考虑到万一的问题。”
静江再三劝他到社区里的一家外科诊所去看。
(好吧,横竖请假在家边无事可做……)
水田来到濑户内外科诊所。在这家诊所看到不少长期前来接受治疗的车祸被害者。半数以上的伤患都是这一类型的年轻人。
虽然这是—家私人诊所,设备倒很完善。医生立刻使用X光为水田检查骨骼,以及利用脑波检查器检验脑部是否异常。纯果一切正常,水田于是向医生称谢辞出。结婚才没有多久,要是变成残废,怎么对得起静江呢?
回家后,为求慎重,便先回房间里睡了一段时间。
下午4点,中井警员打电话过来。他的声音听来比起早上更有精神,可见他得到的是相当重要的情报。
“长官,您的头还疼不疼?”
“我到附近一家诊所看过,并没有大碍。经过这个刺激,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好像比以前灵光多了呢。”
他会说这种自我调侃的话,可能是受到中井开朗的声音感染的缘故吧?
“那太好啦。这个电话是要向你报告,我得到有关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最新消息了!“
“哦?!怎么样的消息?”
“消息来源不是神奈川分公司,而是总公司人员——这个人还是高级干部哩。我用巧妙的方法探出来的消息是:这家公司在不久的将来,准备建立综合工厂,也就是说,要从都市迁移到乡下去——”
“迁移到乡下去?”
这的确是意料不到的消息。眼前已有利用排水处理设施蒙混排放氰酸废水的事实,迁移到乡下去,莫非是准备来—场长期抗战?迁移计划又是在怎样的算计之下订定的?
“详细计划好像还在拟订当中。主要以东京工厂为重点,神奈川工厂等于是搭上了便车——”
中井说话的口气似乎很兴奋。
“这样的计划,听起来倒有道理。那——他们准备迁移到哪里去呢?”
“山梨县菲崎市的郊外——”
“山梨县?这未免也太远了吧?”
水田的嗓音不觉升高了。
“这个消息不会错的,我后来又确认过。”
“地理条件怎么样?那边不是山区吗?哦,那里有……”
“是的,就在甘利泽河河边,他们就是选上这条河的吧?这条河是富士河的上流,这一下新的公害事件又要发生了。”
“计划已经拟订到怎样的程度?”
“听说用地已经确保了,面积大约有10万平方公尺……”
“准备倒蛮周全的嘛!”
这个对象真够难缠。刚想攻过来,对方已经像忍者一般咻忽不见了。
“关于这桩确保用地问题,其实还有内幕。长官,您听了就会明白的。”
中井故意把最重要的部分留到最后来说。
“是不是有人企图在这块土地上发一笔横财?”
“您可以说猜中了。这块地的地主,名字叫做藤本幸太郎……”
“藤本?莫非是……”
水田惊奇地发问。中井这就说了——
“是的,就是藤本营业部长的胞兄。这是一块杂木林山地,照理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把这样的土地推荐给公司,当中没有内幕,那才怪哩!”
“幸太郎这个人物怎么样?”
“我还没有调查到这一点。不管怎样,一切事情的幕后操纵者就是那个藤本,这是毫无疑问的。”
“知道了,这件事情有深入调查的必要。组长那边你先替我报告一下。”
“是的,遵命。”
“我明天会来上班。”水田说。
第六章 忘年会
新富士大饭店的房间都在四楼以上。设在市中心区的这家新型饭店,三楼部分割分为大小不同的各类会议室以及一些举行小型宴会用的房间,以应实际上的需要。
水田和静江走过陆桥,穿道空中走廊,由二楼进口处的自动门进来。
“会不会全员到齐呢?……全员当然是指谷口先生以外的10个人而言。”
水田不觉说出这一句话,因为他对这一天的忘年会心里存有一种期待。
静江穿的是淡紫色套装,外面裹以同一色系的大衣,脚上穿的是在香港买的皮鞋。
“井上先生昨天也说过同样的话。……就是第二次打电话来的时候说的。”
“这个人嘴巴很会说话,不知办事是否妥善7”
“我担心的倒是你这一头绷带。你不吓坏大家就好了。”
水田俨然像一个绑上缠头的年轻武士,前额到后脑勺都用绷带裹得紧紧的。
“这个时候还顾得了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吗?”
“我们还是赶快上夫吧,免得被人家说我们不守时。已经5点40分了。”静江指着电梯间旁边的壁钟说。
“谁叫我们坐出租车来?赶时间的时候必须搭乘电车,这是根本原则。没有守这个原则是我们的错误。”
在东京再度回味旅行的气氛,在静江的提议下,两人是带乘出租车来的。乘电梯来到三楼,踏着明亮的褐色地毯来到蓝宝石厅时,这里的门扉是敞开着的。
“哦,你们终于来了。大伙都在等着呢。快!快请进!”打着蓝色领结的井上和夫,样子颇像一名旅馆服务生。
“对不起,遇上堵车……我们原本以为能准时到达的。”水田笑着说。
“咦?!你怎么啦?谷口先生突然逝世已令我们惊愕万分,现在轮到你受伤了?”
“都是医生小题大作。一点点擦伤,却把我裹得这样密不透风。”
水田以轻松的口吻避开对方进一步的追问。
这个房间不愧有蓝宝石厅的雅称,贴在正面墙上象征蓝宝石形状和色彩的壁纸非常的豪华,而同样的色调延伸到其余三面墙上,装横的确称得上华丽。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个房间摆有11张椅子,而水田和静江以外的座位上都有人坐着。原来谷口拓郎的座位上有一位身着黑色洋装、纤细脸孔的女性坐在那里。
“这位是谷口先生的妹妹——名字叫礼子小姐。”
井上为他(她)们介绍说。
“我是在神奈川警察局服务的水田。令兄这一次的不幸实在令人惋惜,请多节哀!”
既然有藤本在场,自己的身分就再也隐瞒不过,水田于是据实自我介绍。
关于谷口的死因,他只用了“不幸”这么一个轻描淡写的说法。
“我今天以不速之客的身分参加各位的忘年会,实在对不起。因为今天是亡兄的头七忌日,我想借这个机会见见各位,以便向各位对亡兄生前的照顾说声谢谢,所以特别央请井上先生同意我参加的。”
礼子以镇定的语气说完这一些话。
餐桌上已摆好刀叉盘碟,但还没有上菜。
为水田夫妻留着的是上座的两个位子。他们的正对面坐着的是样子有些拘束的安藤导游,然后依次是藤本夫妻、谷口礼子和森。这一边的一排则依次为菊本、高田这一对搭档和井上夫妻。
酒宴开始——
由井上—充当司仪,大家首先向安藤导游表示感谢之意,接着,在藤本发起之下,大家举起酒怀,以后就是边吃边谈的酒宴了。
场面虽惹人注目的是水田裹着绷带的头,安藤首先以惊讶的表情问:
“您的头怎么啦2”
“这种样子让大家看到,实在丢脸。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我躺在榻榻米上睡午觉的时候,木架上的一个纸箱掉下来撞了的,一点擦伤而巳。”
水田不当一回事地说,不过,说话时却格外注意地看看藤本的反应。藤本这时正在和高田谈话而佯装没有听到水田所说。这个晚上,藤本一次也没有提起有关水田受伤的事情。他那不自然的态度给了水田强烈的印象。
“这个家伙果然有问题……”
安藤当然不知道水田在想什么,于是皱着眉头说:“这多可伯。睡个午觉都不能安心,这还得了?”
“还好纸箱是空的,所以我才没有大碍。”
水田说明时,菊本侧过头来开玩笑地说:“你这哪里是横祸?是好兆头呀!我们不是说‘喜从天降’吗?”
由于菊本这句话,众人的话题发展到旅行的回忆上去。
水田似乎以饶舌的态度,参加大伙的谈话。他这样做,为的是掩饰自己以警官的立场探查一些线索的姿态。
据水田看,谷口礼子似乎为这一晚的酒宴带来了不安感。礼子甚少开口,偶尔在藤本夫人搭讪之下,回答几句话。
藤木似乎放意忽视礼子的存在,偶然视线交叉就连忙将脸侧过去。
水田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平常这种场面大家会将自己的回忆谈个不完,而今晚的情形却有些格格不入。
“我实在没有想到谷口先生会这样突然逝世——”
后来,井上一句夹带叹息的危把话题引到对谷口的回忆上来。
“关于他的事情,一切责任在于我。他开始有些不对劲之后,我实在没有好好照顾他。……其实我也问过他几次,而每次的回答都是‘没什么、不要紧’,我也就信以为真了。倒是由台北回来的飞机上让藤本先生照顾了许多。”
森放下手中的汤匙说。
“我只是尽我所能而巳。”
藤本半抬起头望了一眼森。
“旅行中家兄承蒙照顾,我在此深深向您致意。”
礼子半站起来,低着头说。
“说谢我不敢当。……像令兄这样有为的青年逝世,我实在觉得惋惜。那时,令兄和我很谈得来,我非常喜欢他哩。听说他的心脏向来就不好。真有这回事吗?”
藤本倒问起礼子来。
“是的,家兄的心脏向来就不好。他平时还懂得节制的。大概是由于第一次出国,乐得一时忘掉节制这回事的吧!”
礼子不但态度镇定,说的话也有条有理。
“好像在说自己的弟第一样,这位小姐满有见识哩。”——水田望着她充满哀愁的表情想。
“都是我先生不好。他也不问你哥哥的身体怎么样,硬拉着到处乱跑——”
藤本夫人皱着眉头责难起她的丈夫来。这语气之强,绝不像在装模作样。
“在马尼拉的时候,他还那么有精神。一个人会怎么样,实在不可预料——”
菊本以卖鲜鱼商人特有的快捷口舌打岔说道。
“抵达香港的那个晚上,他好像睡不着觉的样子。我想他的健康情形是由这个晚上开始恶化的。”
紧接着,高田也似乎有所思地发言了。
“旅行的时候睡不着觉,这对身体的影响最不好。虽然年轻人在疲劳方面恢复快,这也需要有足够的睡眠才可以。”
水田和礼子攀谈起来。(礼子为什么以她哥哥的名义来参加这个忘年会?)——他想知道的是礼子此刻的心态。
“听森先生说,家兄在马尼拉的时候,曾经好像乐不可支,,还和大家一起蹦蹦跳跳……他可以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形……会不会那也是使他身体累环的原因呢?”
“您是说竹杆舞?那个玩意儿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一种运动哩。如果那是原因,疲倦的结果,应该会睡得很好才对。”
听了水田这番谈话,坐在旁边的静江对着礼子深深颔首,表示同感。
“头一天住文华饭店那个晚上的事情我还记得。我很晚才搭乘渡轮回来,到饭店的时候,看到谷口先生坐在大厅里抽着姻。‘你怎么啦?’我向他打了声招呼,他的回答是‘睡不着觉,真伤脑筋’。”
井上这时插嘴说。
“这个时候几点钟?”
水田立刻问了他。
“大概是深夜两点多钟吧?”
“你应该说凌晨两点才对嘛。”
菊本一句调侃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哄笑。
新婚燕尔的井上抛下太大一个人行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现代风尚吗?(你是不是和太太在——起?)——这一句话当然不便于问他。
“请问,先生,家兄当时说起这失眠的理由没有?”
相信这是礼子最关心的一点吧?
“早知道我就问他好了,当时我认为这是个人的隐私,不便于问……”
井上由于自己需要保持适当的隐私,所以在这一点上格外尊重别人的吧?到深夜两点还睡不着觉,再健康的人也会受不了啊!入夜后的谷口,身体会特别疲倦才对。
因此,失眠的理由应该在于精神方面——这样的想法不无道理。
“森先生,你的看法怎么样?”水田问道。
“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所以一点都不知道。而且……他有深夜里爬起来写信的习惯——”
听到森这一句话时,礼子忽然把手里拿着的刀叉停了下来,侧过头来说:
“森先生……”
水田看到这个情景,马上产生礼子是假装用餐,实际上好像不断地等待抓住线索的感觉。
“你说我哥哥常写信,是吗?”
“也不是常常。我记得是在马尼拉和香港各一次……”
“起码有两次,是不是这样?”
森和礼子大概是旧相识,礼子说话的态度比较随便。
“可是我哥哥写信会给谁呢?我接到哥哥的信,只有从马尼拉寄来的一封而已。”
“另外一封也是会给你的啊。在饭店投的时候,我曾经看见了上面的名字。”
“是明信片吗?”
“不是。我看到的明明是航空信——”
“真的?”
“现在邮政局的办事效率很差。今年里,我的信,曾经有过两次没有寄到……”
喝啤酒喝红了脸的菊本插嘴说:
“我们住茨城县这样小地方的,邮政局大概是没有看在眼里的吧?”
他这一句话使大家停止了有关邮政的话题。
酒宴进行至一半的时候,众人的话题暂时脱离谷口,集中到旅行中有关吃这一方面的事情。
马尼拉饭店自助餐的米饭之难吃、海角皇宫鲜舫的海鲜菜多么令人难忘……大家尤其欣赏那里的明虾。
女性们齐口称赞的是泰航机上供应的兰花餐。这个理由可能是由于随餐附送女性乘客白兰花吧?白兰乃泰国王室之花哩。
菊本说他欣赏的是在台北吃的油炸香蕉,同时即席唱出了在当地所学到的“雨夜花”这首歌。
“……雨夜花雨夜花任风雨吹落地无人看见每日怨嗟花谢落土不再回……”
虽然发音不淮确,唱起来倒还有点儿韵味,大家也就听得津津有味。
一首即毕,却没有人拿出勇气随和。
话题再度回到吃的方面。
正当大家谈着澳门的葡萄牙菜的,礼子对着坐在日出子旁边的藤本说:
“这是家兄在澳门买给我的礼物……没想到竟成了遗物——”
她摸了一下自己黑色洋装头部的项链。
“喔,对,就是这个……”
藤本眯着眼睛,镇定地望了礼子的脖颈。
“这条项链,您还记的吧?是您陪家兄一起买的。这件事情是森先生告诉我的。”
“是谷口先生逼我一道上街的……令兄对赌博好象没有兴趣,他说要上街为你买礼物,我就陪他一起去了。咦?!那一条街叫什么来着?”
“亚米达利贝露街,对不对?”
井上插嘴说。他虽然坐在稍远的位置,对礼子倒是蛮关心的样子。
“对,对,那一条街相当热闹。只是,整排都是银楼,到底哪一家的东西好,我一点都搞不懂……”
藤本说话时,偶尔偷窥几下水田的表情。不过,他的视线一闪而过,水田根本捉摸不到他这愉窥的目的。
“家兄是不是把您拖得很晚?”
“时间我倒记不清楚了。”
藤本以漠然的态度说。
“亲爱的,那个晚上你到快一点钟的时候才回到饭店来,我因此还骂了你,你不记得吗?”
“那天晚上你好像喝了不少的样子……”
“葡萄酒而巳。这算是酒吗?”
“生葡萄酒的酒精含量应该很高的吧?”
夫妻俩正在争论时,礼子问森:
“我哥哥是不是也喝了很多酒?”
“你问我,我实在也答不出来。因为那天晚上我睡得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记得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睛好像很红……”
“可是谷口先生的精神很好哩……”
一直沉默的大村茂世这时突然开口说。
“他和森先生不是在圣保岁寺院的石阶上跑得那么起劲的吗?喏,我这儿有照片哩。”
茂世从手提包里取出照片,将其中的一张递给礼子。
“请借我看一下。”
照片上第一眼看到的是澳门一片透彻的蓝天。远处小山丘屹立着天主教堂墙壁,前面那长长的石阶上拍到的是跑着上去的两个人的背影。这张照片的焦距抓的很准,所以连拓郎左手手指的绷带都拍得很清晰。
“柱面刻有日本人基督徒的名字就是这个地方吗?——听说这件事情是藤本先生您告诉家兄的……”
“我因为读过观光指南书,所以知道。要是我再年轻10岁,可能自己都会上去的……”
日出子夫人这时用左手指头连连推了几次她丈夫的侧腹。
“我今天来参加各位的忘年会,为的是想见贝藤本先生,当面向他致谢对家兄的照顾。还有……”
礼子有些期期艾艾,却鼓起勇气似地说:
“我想多知道一些家兄最后几天的情形。这一点我只有向藤本先生问了。”
“这你就想得太多了。我只是年纪比他大,同时,刚好比较接近他而已。说起照顾,实际上安藤导游比我给他的照顾仔细多了。你说是不是?”
藤本征求夫人的同意。藤本此刻已有些醉意了。
“这……你说的没有错。”
眯着眼睛说话的日出子夫人虽然年已50,却肌肤白细而风豹犹存。那自然而然地摆出来的媚态,令人不难于揣想她年轻时代的妖美。
被藤本提起的安藤,由于年轻,当然立刻表示了否定。
“哪有这样的事情?旅行中如果客人生病,导游应该负责照顾,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可是,这次实在是藤本先生偏劳照顾一切了……”
“藤本先生的照顾非常细心,结果还是那样,应该说这是难以预料的事故。”
说这一句话的是高田。
“谷口先生当时好像在发烧,是不是这样?”
话题又回到谷口头上来。提起发烧问题的是水田。这时他已约略猜到谷口礼子今晚前来参加这个聚会的用意了。
“他喝了好几杯水。泰航机上的空中小姐,真说得上服务到家……”
菊本一边嚼着一大块猪肉,一边插嘴说。
“他说口干,所以我帮他叫的。”
“对啦,藤本先生还频频用弄湿的毛巾敷他的前额……对吗?”
水田想起这件事情就说。
“的确有过这样的事情。”
静江一边吃着餐后甜点布丁,一边点头说。
“阿斯匹林我是带看的,却不敢贸然给他服用,伯的是引起中毒……”
“阿斯匹林并不会引起中毒。不管怎样,你平时在家里怎么样照顾尊夫人,这—点我们现在知道了。”
“水田先生,这就差多罗。我这个老公只会在人家面前装模做样,实际上对我一点也不关心哩。”
听日出子说明的时候,礼子一直盯着藤本部长。藤本却默然不开腔。礼子面前的沙拉、布丁、咖啡几乎都没有动过,而其余的人已是杯盘狼藉了。
别人都已缄默,只有礼子和水田对着藤本交互提出质问——
“家兄有没有发烧,这我当然不知道……可是,飞机客舱的暖气,应该也有20度以上才对。喝太多的水,当然会有出汗现象。抵达羽田的时候,家兄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连那一件运动衣也没有披上……这样,骤然接触外边的寒冷,皮肤不是会立刻收缩而引起心脏休克吗?况且,家兄风衣被偷之后,并没有再买新的。”
“谷口小姐,祸不单行指的就是这个情形吧?我们只能说令兄的运气不好。在那种情形下,哪个人不会垮下来呢?何况,令兄的身体又那样的虚弱……”
水田如同对着在座全员解释似地,以断然的口吻说。
忘年会终于结束。关于谷口猝死一事,原来以为会有—场波澜重叠的场面,结果只是聊聊而已,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这一次的聚会,算来很成功。
“大家好不容易聚聚,而只是吃吃聊聊,未免也缺少兴趣。我们再办一次聚会,同时,各人把旅行中所拍的八厘米电影啦,幻灯片啦……这些东西拿来放,以便观摩怎么样?过一些时日开,应该来的及准备吧?”
菊本最后作了这佯的提案。在这种情形之下,当然没有人会极力反对的。于是,大家决定下一次改由高田担任干事,举办新年会的同时,大家放映影片和幻灯片来观摩。今天的晚会就此宣布散会了。
年会巳毕,大家先后离开新富士大饭店时,礼子走到水田身旁说:“我有事情想和您谈——谈。请您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水田立刻接受她的请求,3个人于是搭乘出租车来到新桥。
女服务生前来问他们要点什么?3人经由静江的推荐叫的是这一家咖啡馆的招牌蛋糕和红茶。
“我想我猜得出来你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还是你先说好啦。”
水田以轻松的态度说。
“没有想到这个团里竟有一个警官先生。水田先生,既然您都不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那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
“这就很难说哩。我也只是一名观光客而已。你暂时不管这一点,先把心里所想的事情说出来看看——”
“水田先生,您刚才说过‘祸不单行’……”
“没错。不过我也没说这是纯粹天降的‘祸’,因为我不排除这里头有人为成分的可能这一个看法——”
“您真的这样认为吗?”
礼子以炯炯发光的眼睛望着水田说。
“我是说也可以有这样的看法。任何事情郁不应该有先入观念,这一点倒需要注意。”
“家兄的个性,我是非常了解的。父母亲由于车祸双双过世后,我们兄妹俩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一直都生活在一起,了解当然很深啊。家兄的谨慎程度是没话可说的。这个哥哥会这样死去,我心里怎么不起疑呢?我今天特地参加忘年会,为的是想在这方面有所证实……”
“结果,你越听越……”
水田有所洞悉对方的心思似地说。
“是的。我的疑窦反而越来越深……”
“礼子小姐,你的心思,我能了解。因为我也觉得这里头好像有什么蹊跷——”静江说。
“可是,水田先生,您受了伤还为我费神,我实在觉得于心不安……”
“这算不了什么。”水田微笑着说,“这个绷带我准备明天就拿掉的。”
“那太好啦。我发觉这次旅行期间,家兄的许多行动一点都不象平时的他。举例来说,家兄不是一个懒得动笔的人,而却只写了一封信给我……”
“关于这—点,森先生不是说你哥哥起码写过两封信吗?”
静江插嘴说道,她此刻的口气颇有—名警宫夫人的味道。
“是的,不过,事实是事实,的确令人费疑猜。还有,关于家兄睡眠不足这件事情,出发前的他一直都没有过失眠的现象,健康情形可以说是很好的。到底什么事情引起他这种变化——我想旅途芳顿绝不是唯一的原因。”
“这个原因连森先生都不知道,可能不容易查吧?”
水田感到棘手似地摇摇头说。
“健康情形已经不好,却还敢到处乱跳甚至都弄伤手指,而且又喝酒……在家的时候,他是很少喝酒的。”
“就这一点来说,出去观光旅行的人难免会有暴饮暴食的倾向吧?新奇的东西看多了,样样都想尝一点,这应该是人之常情才对。”
“我要说的也就是这一点。到后来健康情形不好的时候才有这样的倾向……而且每次都是和藤本先生在一起……我——”
“我知道。藤本这个人和令兄的死因一定有关系——你怀疑的是这一点,对不对?”
水田一语说出礼子的心事。
“水田先生,您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说老实话,我对他的怀疑是今天参加这个忘年会才涌到心头来的。而现在再听到你这些话,我更觉得这件事情的确有深入调查的必要。由于职务上的关系,我也正在注意藤本营业部长这个人……”
“他怎么啦?”
“我这方面的事情你姑且不管。倒是你把心里所想的具体说出来看看。”
“好的。”
礼子将握着手帕的手轻轻搁到茶几旁说:“综括森先生告诉我的事情和今晚用餐的时候听到的一些话,我最感觉奇怪的是家兄遗失风衣这一件事情。家兄要是有这件风衣,起码不会受凉到那个样子,也就不会有那样的下场,我怎么不会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呢?……当时那个人说,他在台北有一家认识的店,家兄是不是因此放心了一些?结果,说什么礼拜天休息,预期中的风衣并没有买到……”
“是藤本在耍花招,故意不让令兄买到风衣——你要说的是不是这样?”
“是的……”
礼子睁圆跟晴,直视着年轻瞥官的脸说:“我甚至于怀疑风衣遗失也是出自这个人的作为。我这样猜想,是不是太过分呢?”
“任何有可能的事情都要想到——我想这个态度是对的。”
水田以鼓励的语气对礼于说。静江默默地倾听着两人的对话。
“可是,水田先生,纵然我坏疑家兄的猝死是事故死亡,但还能叫什么人负责吗?而且这又是在海外发生的事情,想查也无从查起——”
“这的确是很困难的事情,不过要查清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如果事情和藤本有关,侦查的线索说不定会有的吧?
“不怕见笑,我甚至于作这样的猜想哩。在回来的飞机上,藤本先生对家兄细心照顾,而且是在众人的环视之下……我认为这个行为也是他的一种计策——”
“你认为这个照顾本身就是一种计策?……老实说,我的看法和你一样。藤本部长这个人根本上就撒了两个大谎,他的行动一开始就令人觉得可疑。”
水田悻悻地说。
“他撒了怎么样的谎言呢?”
“第一个谎言是:他说他从来没有到过香港。实际上,他经常出国,香港更是不晓得去过多少次的了。”
这是从担任警卫职务的小室那里得到的情报。
“也就是说,他假装第一次出国,跟着观光旅行团跑,这一点不就值得令人怀疑吗?我这个情报也是绝对准确的”
“另外一个谎言是怎样的?”
(这位小姐,好奇心可以说相当之强……)
静江以敬佩的眼光,瞄了一眼礼子雪白的后颈。
“这也是一个根本上的问题。令兄和藤本先生本来就比较认识,而开始的时候,互相装着陌生。关于这一点,两人之间事先就有过默契。据我到现在为止的调查,森先生和藤本先生的确不相识,而谷口先生和藤本先生就不一样。回想我们团员第一次在N T B大楼的会议室见面时的情形。那一次,他们两个人作出的是素不相识的样子,这不是在演戏吗?”
“水田先生,如果您说的话属实……”
“谷口小姐,我以我的职业良心向您发誓我说的话属实。……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查出这个人有没有杀害令兄的动机。同时,这种事情需要的是证据。目前,除了照片以外,并没有适当的材料。而且,就算材料有了,这也不能证明犯人的动机何在。我想,这桩事件的症结就在这一点上……”
也不知道礼子听水田这番话时的心境如何,她的脸孔倒是的确有些红润。
“我真不愿意想象家兄是被谋杀了的。对方在亲切的伪装之下,蓄意导致家兄走上死亡之路——我只想知道个中原委而巳。”
礼子由于水田含意颇深的话,受到极大的震撼,以稍微昂奋的语气说。说话时,她更用手帕轻轻拭了一下眼眶。
“我们现在什么都还不能说。想把谷口先生之死和藤本部长连结在一起,我们一点也没有这样的资料。可是……。
水田说到一半就打住。犹豫片刻后,他下了决心似地又说:“老实说,我今天又得到一个新的情报。这是关东化学工业公司一个备叫小室的警卫告诉我的。这个人说他曾经看过令兄和藤本部长在一起谈话……听说,旭洋镀金公司的作业大部分是靠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发包,您知道吗?”
“好像听说过这事。详细的情况我一概不知……”
礼子为了要让水田畅所欲言,所以自己以少说话为原则。
“我看的出来小室先生绝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们……”
说到这里时,水田交互看了一下礼子和静江这两人。
“小室警卫有一个独生女儿。而这位小姐却于一个月前失踪,害得小室先生每天到处寻找哪。”
“失踪了?”
静江喃喃地重复着水田的话。
“呃……”
水田考虑片刻后又说:
“警察机构在搜查上也花了不少力气。可是,人口失踪案件可以说非常之多,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小孩身上,有关人员还会格外拼命,这以外的就很难说了。举例来说,去年一年中,光是高中学生离家出走的案件,全国共有几千起之多……小室小姐的年龄和静江你差不多,也不是没有自己离家出走的可能——”
“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忧心——”
静江对丈夫的话表示了肯定。
“我和这位小室先生见过面,对他可以说有所了解。他绝不是个会撤谎的人。也就是说,谷口先生和藤本部长之间,确实有某种关系。其实,团里其他还有值得怀疑的人,比如说……”
水田抬眼望了一下天花板,将自己的思考稍加整理后说:
“第一个值得怀疑的是森先生,因为他是一直和谷口先生在一起的人。如果森先生对谷口先生多留意一些,事情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一点也许应该调查,不过,我目前注意的是嫌疑最重的藤本先生。如果他的嫌疑被澄清了,我说不定会转到森先生——甚至于菊本先生、高田先生这些人头上去进行调查的。”
“那么爱说笑的菊本先生哪有可能做坏事情呢?”
静江有些打抱不平地说。
“这也没有办法。侦查犯罪的时候,难免要以怀疑的眼光看每一个人的。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一点是:谷口先生的存在有没有干涉到藤本部长的计划——”
礼子以垂头的姿态压抑着心里的躁动。这种时候,任何食物都是难于咽下的。今晚在忘年会时她就没有吃什么东西了。
“其实……,目前最重要的,与其说是找出这个理由,毋宁说是多收集一些客观资料。一旦受到感情的支配,正确的答案就很难找到。应以冷静客观的态度,逐条解开疑虑,这样,真相到最后就会水落石出——这是我的信条。”
水田一边说着,一边为如何应付礼子提出的重大问题而迅速运转着脑筋。
礼子似乎也在为着这件事情而有所烦恼,顿一下之后说——
“关于这件事情,我想一切都仰仗您就是了。我该做些什么,您给我指示好不好?只要能告慰亡兄在天之灵,我就会心满意足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不过,今天见面算是一种缘分,我们就全力试试看吧。”
“希望你能为谷口小姐多尽一点力。”
静江也表示赞成的态度。
“我能了解谷口小姐您的心情,我自己也愿意为您出力的。”
“现在——”
水田喝了一口水,开始回答礼子:
“我们先必须了解事件的本质,然后才能考虑该怎么办。如果这是一桩杀人事件,它所属的是所谓‘期待于可能性之杀人’,而不是直接下手的犯罪。因为这里头的杀人动机完全不明,而且手法又是迂回、间接的。最后是不是一定会引起心脏麻痹,没有一个人能肯定地料想。我们确实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情——这就是说,藤本部长撒过谎了。他知道在这季节里,由香港、台北回到羽田,当中有很大的气温差别……因此,把他认定为‘期持于可能性之杀人事件’的凶手,这也未必不可。‘期待于可能性之杀人’期待的是被害对象最好会死掉,不过,不在这个时候死也无所谓。因此,如果藤本部长是真正的凶毛,他并不一定需要谷口先生在旅行回来后立刻死于非命。这个因素我们不能不考虑到。如此一来,问题就在于藤本部长为何参加旅行这一点了。要杀害谷口先生——我是说这个假定如果没有错——可以在日本国内下手,这样不是更为安全吗?因为谁都查不出来藤本部长会有杀害谷口先生的动机。这样的动机,您认为有存在的可能吗?”
礼子以简洁而又肯定的口气加以否定。
“一个人再怎么样生性顽劣,除非失手杀人,或者是一时失去理性,一般来说,蓄意杀人这种事情是很少有的。因此,通常的杀人案件,只要彻底查明行凶动机,兄手是谁这个问题,判断上应该没有什么困难才对,我怕的是,这次的事件为一桩计划性案件。这么一来,调查起来就会相当棘手。因为藤本部长早就计算好,纵然谷口先生没有死,他也不可能立刻引起别人的嫌疑。因为表面上他一点也没有这样的动机嘛。再就谷口先生这方面来说……”
水田正以逻辑方法逐条剖析着,突然有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际——(莫非藤本就是森崎组长授命调查的毒贩……?)
藤本和谷口同为贩毒组织分子——由于起内讧而残杀同党——这样的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面对着如此憔悴的礼子,水田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了。
“您说我能做什么呢?我和家兄相依为命多年,现在这样猛然失去他,我实在不甘心。我的身体不好,不能找事情做,我是有他的庇护,才能撑到今天来。对我如此重要的家兄,竟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您说我能甘休吗?我已经接连几晚都没有睡好觉了。警查单位最后的判断是病死,现在我还能找谁申诉呢?”
礼子的双眼已涌出了晶莹的泪珠。
“我刚才也说过,先入观点是绝对要不得的事情。您现在应该作的是尽量搜集证据。现在我可以叫您做的是……”
水田静静搅着手里已经凉了的红茶说:“您把令兄的遗品——我是说旅行回来带着的东西——整理看看。如果发现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就让我瞧瞧。”
“这一点我已经做了。”
“结果有没有发现到什么呢?”
“没有。”
“那——唯—的线索应该是照片罗?”
“底片倒有。”
“拿去冲印了没有”
“拍36张用的彩色底片有3卷,大概明天就会好。”
“好极了,您一定要把这些照片给我看看。因为我们在一起旅行,所以,如果有什么蛛丝马迹,我相信我一定能看得出来的。以后的事情我们看了照片再说,好不好?”
“水田先生……”
“什么事?”
“还有,水田太大,请二位接受我由衷的谢意。我原本决意独力探查有关家兄死亡之秘密,现在得到二位的协助,真不晓得如何感谢是好。”
礼子一边说着,一边深深低下她那苍白的脸孔。
“有什么好谢的呢?礼子小姐……”
静江以亲密的口气说:“我先生是一名警官,这是他分内之事呀。明天照片洗出来,你就赶快送过来好不好?我们住的青叶台离你那边很远,你就在我们家吃饭好了。还有,我先生回家的时间都很晚,你就准备在我们家住一个晚上吧?”
第八章 亲切的陷阱
森义隆于12月8日晚上3点,带着洗出来的照片来到青叶台。水田由于事先的电话联络,知道这件事清,所以这一天的工作提早处理完毕,下班时间一到就交代中井一些事宜,自己便踏上回家之途了。
静江刚准备好红茶时,水田和森一起出现。他们两个人是在横滨线电车上偶然碰在一起的。横滨线是单线铁路,电车班次较稀.因此,偶然搭乘同一班次电车的机会并不是不大。
静江一下子就由丈夫的表情看出他今天的心情相当不错。
随着结婚后的日子增多,静江越来越知道刑警人员在工作上的精神损耗何等巨大。或许是个性使然,水田在工作上的顺利与否,可以由回家的表情看出来。他纵然心里有些不满,只要开口向静江倾吐,精神就会恢复过来的。
“不要因为我是个警察,所以觉得拘束。何况我们是NTB.SNAP旅行团的伙伴,今晚这是互相观摩各人所拍的照片!所以请尽量随意好不好?”
水田—边换上家居便服,一边对着坐在隔壁房间的森说。由这说话的口气可以知道他此刻的心情相当之好。
静江不觉嘘了一口气。由于她自己对礼子有所同清,也逐渐涉足进谷口事件。尽管对水田来说,这并不是他职责上的义务,静江当然不愿意自己的丈夫如此过分费神而疲劳。
换装已毕,水田来到森等着的六席房间。与之对坐下来。
静江沏了结婚时人家送来做贺礼的红茶。
“我们开始看你带来的照片,好不好?”
水田有些心急地说。
“我刚才在电车上也稍稍提过——25号晚上到26号当中,谷口先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森打开了他的相簿。
“25号这一天晚上,我们是到浅水湾的海上餐厅去用餐。到达海上餐厅已是日暮后的事情——你看,这是当时的照片……”
森指给水田看的是一张以香港夜色为背景的照片。这张照片照的是微笑着的谷口。
“我记得这天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谷口先生他怎么样呢?”
问这一句话的是静江。
“开始的时候,他好象在克制自己,可是,到后来就越喝越多了。而且,啤酒、老酒、威士忌酒三种酒混着喝。”
听了森说明之后的水田继续望着照片说道:
“对啦,谷口先生就是在这个晚上第一次向我提起他有个妹妹这件事情的。静江,那一道又是鸡肉又是胡桃的菜,菜名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菜单上写的是‘核桃鸡丁’这四个字,怎么念法我当然是不知道了。”
“对!就是这个谷口先生好像最喜欢这道莱,所以吃得不少。吃的时候他还说:‘我妹妹礼子就是最喜欢吃胡桃、栗子之类的东西。要是她身体健康,我这次就把她带出来,这样,不晓得她会多高兴哩。‘“
“这个哥哥可以说非常疼妹妹的嘛。”
静江由衷感慨地说。
“由于妹妹病弱,所以做哥哥的更加疼爱吧?听说这位妹妹不但心脏不好,好像胃也不太正常,多吃一点东西,立刻就会吐哪。”
这一个话题就此打住,水田看了下面一张照片。
“这是隔天上午,在文华大饭店前拍的照片,对不对?”
看照片的时候,水田和静江的脸颊几乎接触在一起。这张照片上的背景是文华大饭店旁边的小广场。由于这是菊花的季节,那里摆有不少各种不同颜色的大朵菊花盆景。
左肩背着相机、以站立的姿式在照片上的谷口拓郎,露出皱着田头的忧郁表情。
“这张照片上的谷口先生,不但领带歪着,插在胸口的手帕好像也是起了皱。他到前一天为止的穿着都很潇洒,而这个时候就前后判右两人了。”
女人特有的仔细引起了水田对照片的注意。
“前一天晚上,回到文华大饭店的时间好象是晚上7点钟前后......”
水田独语似的说。
“是的,你的记忆并没有错。”
“森先生……”
“什么事呢?”
“这一天晚上7点钟以后,你有没有看到谷口先生?”
“说老实说我这一天晚上喝的酒比谷口还要多。从香港仔回到饭店来的路程那么远,在游览车上摇晃半天,回到饭店的时候,我已是醉醺醺了。说这样的话,实在也够惭愧……”
“这有什么不对呢?到国外旅行,原本就是为了寻找乐事的嘛!不过,我认为这一点有追查的必要。我现在用表来表示一下当天晚上9点钟前后的时候,团里的人各在哪里,怎么样?”
水田叫静江把便条纸拿过来。
“这一天晚上,有3对夫妻、朋友好像部采取了个别行动……这一点不知你们有没有发觉到?”
藤本益次郎……外出,去处不明
藤本日出子……在饭店,疑已就寝
谷口拓郎……外出,去处不明
森义隆……在饭店,业已烂醉
水田勇……在饭店
水田静江……在饭店
井上和夫……外出,去处不明
大村茂世……在饭店,疑已就寝
菊本照义……外出}
高 田 旺……外出}→ 在安藤带路之下前去购物
安藤隆明……外出}
“由这张表看得出来,当晚有可能和谷口先生接触的,只有井上和藤本益次郎这两个人而已。其中的井上说,凌晨2点钟回来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谷口先生……森先生,这一点不会错的吧?”
“是的,没错。”
“如果井上所说的话没错,谷口先生不是大有可能和藤本在一起吗?虽然他们不见得一道出去,可是,两个人在外面的什么地方接触过,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这一次接触的结果,谷口先生的左手受伤了。”
“为什么会受伤呢?”
“我也想知道这个原因……可以想象到的一点是,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争执。结果,败阵负伤的是谷口先生……他因此睡不着觉了……”
“这些事情不是全没有证据吗?”
“一点没错。这一桩事件在侦查上难就难在‘事件未见犯罪形式以及‘事件发生在国外’这两点上头。”
水田将森带来的照片继续看下去。
“让谷口先生越想越睡不着觉——这会是什么原因呢?”
静江忽然冲口说出这一句话来。
“事情的发生如果确实与藤本有关,我看,唯一的可能应该是和公司有关联的事情吧?”
水田继续看照片,头也不抬地说。
“对工作人员来说,最关心的莫过于人事和薪资的问题。比方说,藤本拿人事问题来加以威胁,这还不够使一个年轻人烦恼得觉都睡不着吗?听说,旭洋镀金公司在人事方面完全受着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控制,不是这样吗?森先生?”
“是的。”
森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他对这一点似乎也有切身感受。
“谷口先生会有什么理由受到威胁呢?”
“要是能够查出这一点,事情就好办了。”
水田微笑着说的时候,视线突然被一张照片吸引住了。这是一张在前在澳门的汽垫船上所拍的照片。当时,安藤导游曾经将3名女性和憔悴的谷口邀到船头的舱位去。
“对啦,这个时候大家不是谈起晕船药的事情吗?当时,藤本部长说的话,静江你还记得吗?……”他当时的确以懊丧的表情说了这一句话:‘我特地准备一些药来的,昨晚却被太太在饭店的地板上弄撒了。’”
“对!确实有过这么回事。”
静江颔首说。
“这个时候他所说的‘昨晚’,就是有问题的25号晚上,说不定在饭店发生过什么事情——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藤本夫人一个人。依我个人的感觉,夫人和藤本部长大不相同,绝不像是个会撒谎的人。即使这两个人在串通,我想这件事情大有前往求证的价值。“
“我来见一次藤本夫人怎么样?”
静江以积极的态度说。
“还有,藤本不是撒了一个谎吗?他说到香港是头一遭的事情。夫人当然知道他是在撒谎,藤本有什么必要撒这个谎,这一点最好能够问出来——”
“夫妻彼此掩护,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森这一句话不是在挖苦,而是以不解的表情说。
“以常识来说,这或许是自然的事情。不过,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一样。就拿井上先生这对夫妻来说,他们的蜜月旅行不是够奇特、与众不同吗7……这一点以我自己的经验,或许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哩。”
水田哈哈大笑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大口已经凉了的红茶。
9号这一天由于南风吹过,天气稍见暖和。
水田刚上班来到办公室,中井警员立刻快步走上前来。
“看你劲头十足的样子,一定又得到什么重要消息了,对不对?”
中井还没有开口,水田就说。
中井虽然露出怪异表情,却也掩饰不住一脸的得意相。
“您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开口了嘛!长官,您就听听我的报告吧。”
中井开始他的报告。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日前在升仙峡溪谷中与人格斗的疲劳痕迹。
“关于藤本这件事件,我认为先从关东化学工业这一方面探听还不够,所以我就试了旭洋镀金公司这一边的一名职员。出于时间不多,所以我只问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我的朋友……”
“这么说,这个人不会是藤本这一派的人喽?”
“可以这么说。这个人的名字叫冢本。依据冢本的话,藤本这个人的个性可以说有些异常。他平时还蛮斯文的,可是一旦光起火来,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听说这是他为人的最大缺陷。”
“这—点我也听说过。”
水田为中井得来的消息加以印证说。
“这个世界上,化身博士(注:英国名作家史蒂文生笔下的双重人格主人公)之类的人多的是。在这类人的控制之下,企业以及政治上的卑鄙手段当然……”
水田毕竟年纪还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说到一半他就知道不该如此,于是立刻止住了。
“这样藤本从上个月的上旬起,突然戒烟了。这是冢本从关东化学工业公司一个朋友处听到的事实。而这戒烟的理由却有些奇怪。部长室原来有一个水晶原石做的大烟灰缸——后来这个烟灰缸不见了,而戒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冢本说藤本的戒烟和烟灰缸不见,似乎有些什么特别的关系……”
“戒烟的人不会再度使用烟灰缸,所以收起来了吧?”
“不,这个烟灰缸同时也是供客人使用的,在部长室已经摆了很久。我杯疑的是——那位小室先生的女儿——她失踪的日子不是11月5号吗?我想烟灰缸和这个失踪不无关联……当然,这是冢本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事情,可信度本身也有问题……”
“你猜测的是藤本部长用这烟灰缸……”
水田歪着头有所沉思。
“如果绫子这个女孩富于正义感而敢说敢做,意外的事件不是不可能发生……这家公司的员工工会一向都是被公司压着,力量十分薄弱。”
“呃……”
“我认为我这个假设值得保留。……另外一件事情,我认为大有可能成为藤本涌起杀人念头的动机。”
中井铿锵有声地说。
“你指的是土地问题,是不是?”
“是的。土地所有人幸太郎已于今年春天,长年卧病后逝世。而他的继承人只有志磨代这一个女孩……如果不是工厂迁移,那边的地价,每一平方公尺顶多一两千圆。卖给公司,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假定以8千圆做为单价,总价就是8亿圆。为这一大笔财富而杀人,这是有可能的吧?“
“为钱杀害自己的侄女儿?”
水田以肃穆的表情说。
“您认为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吗?”
“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就动机来说,这样的动机实在太卑鄙了。为钱财杀害自己的侄女儿,一个正常的人会干这种事情吗?”
“以藤本的为人来说,说不定他干得出来。”
水田还是不认为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好像听谁说过,藤本非常疼爱这个侄女儿哩。”
“利令智昏,这样的事情不是常有吗?”
“事实上,藤本有过杀害侄女儿的机会没有?我们不妨先查查这一点再说。倒是,木村说的女人,你今天先查查这个女人的身分吧。”
(小田原到底是小田原)
静江一边走在街上,一边心里想着。含有海岸气味的空气格外温暖。映射在商店橱窗上的阳光令人感觉到比横滨更为亮丽。
虽然这是偶尔吹过的南风所致,静江还是感到心情愉快。
日出子在她位于本町的家等待着静江来到。
“靠近海,整个街道如此美丽——你住的实在是个好地方。”静江说。
“咦?!你住的横滨不就是海边都市吗?”
日出子眯起眼睛,微笑着说。
“虽然是在海边,可是公害太多,大都市是住不得的。”
静江似乎已感染了丈夫说话的口气。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椅上坐下来。
“我今天来是因为旅行的时候我们拍过几张你们夫妻俩的照片,所以送来给你的。”
静江从手提包里拿出五六张准备好的照片。
“让你跑一趟,实在太不好意思啦。谢谢你,这几张照片我会特别珍惜的。”
说话时,静江心里想着——
(看样子,夫人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如果这是在装蒜,那么,她的演技也够令人赞赏的了。)
“我先生很少为我拍照,亏你拍了这么多张,不然,我几乎没有什么纪念照哩。”
日出子把倒了茶的杯子递过来时,静江立刻开口说——
“你先生不也是第一次到香港去的吗?”
“这……”
没想到日出子竟不以为然地爽快承认了自己的丈夫说谎的事实。
“他说:‘带你出去旅行,最好是参加SNAP旅行团,这样我可以落得轻松。观光客会到的地方,我已经跑过许多遍了。不过,我不愿意被人说出老马识途的人跟着观光团跑——’,因此,他决定对大家说是第一次到香港去的。我先生就是有这样的小孩子气,任性的时候,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原来如此。世上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看来我非得好好研究不可了……”
静江为了准备提出另外的问题,所以假装虚心的态度。
“你对男人慢慢会有所了解的。不过,水田先生干的是警察的工作,做人一定是很正派的吧?”
“对啦,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到达香港的那一个晚上,大伙里只有你先生一个人出去,而且到很晚才回来。”
“唔,你说的是那一个晚上。我先生为公司的事情出去的。他们准备在香港设立一家合作公司……”
“这家公司准备设在哪里?”
“我先生向来不告诉我有关公司的事情的。”
这一点,藤本的作风和水田迥然不同。
“你在汽垫船上的时候,不是说过这一天晚上你在饭店的房间里把药瓶给弄倒了吗?”
“这倒是真的。我一向有失眠的毛病,所以习惯吃安眠药。那天晚上我先生说:‘旅行这才开始,晚上不好好睡,往后几天会吃不消的’,于是要我给他吃我的安眠药。结果,他这个急性子的人等不及我把药瓶拿给他就伸手过来……这都是他不好,弄得我的药洒满一地板。他自己像小孩一般的任性,反而怪起我来哩。”
“这个药叫什么名字?”
“叫做拉波拿锭……你听说过吗?”
“我没有听说过。”
“这个药有片剂和粉末两种,效果都非常好。有失眠的习惯,听这些话也无济于事吧?”
静江微笑颔首,表示对方说得对。
“我想我应该向你多学习侍候丈夫之道才对!”
“20年的老夫老妻了,我们彼此已都麻木,还有什么侍候可谈的?”
“你先生实在是一位好人。在回来的飞机上给了谷口先生那么细心的照顾。”
“他会对人这样体贴,我倒是第一次看到。看到谷口先生很难过的样子,他就说这是因为身体发烧的缘故,于是频频用冷毛巾冰谷口先生的额头。我感冒发烧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对我亲切过哩。”
“谷口先生当时发烧到几度呢?”
“这……我因为座位和他远离一些,所以不知道。我只记得他连晚餐都没有吃。……对了,我先生一直让他喝水。谷口先生可能是觉得口渴的吧?”
“会是这样吗?”
静江心里这时涌起一团疑云。连连大口喝水的结果,体温自然会发散,而由于血液里的盐分低下,身体就会觉得格外疲劳。这样的时候,以衣服单薄的状态,遽然接触到寒冷的空气,会使皮肤产生鸡皮疙瘩,而全身的血液遽然涌上心脏。发生心脏麻痹的可能性相当之大——藤本难道没有这样的常识吗?
藤本越是对谷口极尽亲切,这里头越是有犯罪意图存在的可能。
静江唯恐问得太多而引起日出子的怀疑,于是很自然地将话题岔开。这时她已意识到藤本和日出子夫人之间是有相当深的隔阂存在着。
“我先生最近有些奇怪,经常都是心浮气躁的样子。”
静江并没有问她,日出子却主动把话题扯到藤本的头上来。
“……他一向疼爱的志磨代被人杀害,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吧?他那样子让谁看了都会心酸哩。”
“对了,令侄女儿的不幸,我还没有表示吊唁,实在很抱歉。”
“家里发生这样的不幸,我实在很痛心。“
“藤本太大,我可以为故人上香吗?”
“请。”
日出子带静江来到摆有佛龛的小房间。这里由于采光较差,同时因为青灯通亮,香烟缭绕,所以有一股阴森的气氛。
“咦!?怎么有两个牌位呢?另外一位是……”
“我这个侄女要好的朋友今年3月间在山上遭难去世。牌位是这个人的。”
“原来如此。”
“这两个女孩都热爱滑雪,结果却在雪山遭难了。死于雪山,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富于话情,实际上的事情却是够凄惨的哪,纵然生还,手脚却因冻伤而留下疤痕……我真不懂年轻人干嘛冒这么大的险,上山去滑雪。”
“这的确太可怜了。好不容易在山上抢回一条命,结果又遭这样的不测……“
静江用烛火点燃—炷香。生死不定,人生无常——她此刻的心里充满这样的感慨。
上完香后,静江就告别离开藤本家了。
静江来到小田原火车站,就打电话到神奈川县警局,对着刚好在办公室的水田叙述了这一天所有的经过。
水田对静江叙述的每一个细节都感到浓厚的兴趣。听到拉波拿锭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甚至于以兴奋的心情,冲口说出这样一句话:”关于这个药的效果问题,似乎有必要向医生请教—下。”
而令静江吃惊的是水田听到有关志磨代遭难而受冻伤这些叙述时所表示的反应。水田重复反问时的声音都变了——
“你是说藤本志磨代的手脚上有明显的冻伤痕迹?”
“应该是吧?藤本夫人确实说过‘手脚因为冻伤而留下一面的疤痕……”
“这一句话你绝对没有听错?”
“我敢说我没有听错。”
“好极了!你这可以说是立大功呢!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情报。……详细情形,回家后我再告诉你。”水田连忙挂断电话了。
静江虽然不甚明了丈夫所说的话的意思,心里却有了自己带给他的消息颇有价值的满足感。
小田原街上依然吹着南风。
水田别深夜11点才回到家里。静江早已开好火炉,等待丈夫的归来了。这时候的风已转变为西北方向,气温好像遽然下降了十度左右。
水田连换衣服的时间都舍不得似地急急对静江说:
“虽然还不知道动机是什么,不过,藤本起意杀害谷口,这似乎已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产生杀意应该是1I月25日在香港的那一个晚上。”
静江一边为丈夫泡红茶,一边默默倾听着。
“在蓄意杀人的手段上使用的就是拉波拿锭。那天夜里,藤本在饭店从夫人手里接过这个药时,药瓶是他故意弄倒的,这样做的目的在于不让夫人知道药片数量有所减少。可见夫人和这个案件是扯不上关系。同时,由此可以知道,藤本的犯罪意图是由于旅行中的突发事件而产生,以后的一切也都是在旅行中计划的。”
“使用这个药会产生什么样的效用呢?”
“玛莉莲梦露你知道吧?”
丈夫突然说出这平时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往昔电影女明星的名字。
“我知道啊。”
“梦露是吃安眠药而自殺身亡的。这件事实你也知道吧?”
“记得当时在报刊杂志上读过这样的消息。”
“玛莉莲梦露当时服用的安眠药,成分和拉波拿锭完全一样。这个成分叫做巴比吐尔酸类,对压抑呼吸有很大作用。这些事情是我今天查出来的,藤本的深谋远虑不是由此可见吗?藤本开始频频邀谷口到各处的酒巴和餐厅去……来到这些地方,藤本就点当地特殊的饮料。然后趁谷口离开座位的时候——比方说是上厕所啦,愉偷地把这个药片磨成粉状放进谷口的怀子里——我想这就是藤本想到的巧妙的手段。你想想看,这是在国外观光旅行的时候,纵然味道有些奇异,谁还会想到这当中另有玄机呢?藤本一定是屡次使用这个方法,让谷口的健康情形逐渐恶化的。”
“不是也可以利用这个药,致谷口先生于死地吗?”
“这怎么可以?藤本这么一个聪明人,哪会采用这种愚笨的手法呢?暴毙事件一旦发生,当地警察难道不会发动侦查工作吗?纵然是在香港,被认为有杀人嫌疑,这不就惹上麻烦了吗?杯里喝剩的饮料,只要化验一下,很快就会查出药分。因此,藤本就以缓馒的手法,分批使用了安眠药。还有,静江,你不记得他曾经多方设计而使谷口更加疲劳吗?他有过诱谷口上维多利山的行迹。在澳门,奔跑着上去圣保罗寺院的石阶,这一定也是藤本唆使谷口做的……”
“确实有过这些事情。”
静江对丈夫符合逻辑的推理深感佩服。
“服下这个药的结果,肺呼吸的面积就会缩小。这个时候要是奔跑爬坡——这在一个健康的人来说并无大碍,疲劳很快就会恢复的。可是,对一个心脏有疾患的人来说却是很大的负担。这样的事情连连发生的结果,等于布置好了随时引发心脏麻痹的导火线……”
静江感到一阵寒栗。
“接着,藤本为了要完成自己的计划,继续施展了他的诡计。第一步骤就是把谷口的风衣偷来丢掉。在飞机上假装亲切,叫谷口不要吃东西,而不应该喝的水就让他猛喝。此外,藤本还用湿毛巾连连冰了谷口的额头,相信这个时候,连脖颈都给弄得湿漉漉的吧?我记得验尸记录上有‘尸体皮肤上,部分见鹅皮现象’这样的记载。飞机上当然相当温暖,藤本的行为可伯就可怕在一切都在亲切的伪装之下进行。你当然也有同样的感想吧?他的作为表面上和犯罪丝毫扯不上关系。虽然这是开头时使用的安眠药引发的结果,而在临死前并没有再使用。所以查也查不出痕迹来。……总之,藤本的计策得逞了。亲切地带着谷口到处去玩,不舒服时又亲切地给予百般照顾,而最后是把衣服单薄的谷口抛到气温差达十五六度的寒天里……”
“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下不休克那才怪哩。”
静江呢喃着说。
“用这样的方法杀人,这种事情有过前例吗?”
“我现在想起曾经在东京日报上谈过一篇—位叫做关口弘的科学家写的文章。这篇文章的内容和这次的情形恰巧相反,题目好像是‘环境杀人事件’……”
“环境杀人事件?”
“对。现在的交通讲究的是速度,搭乘时速1000公里喷射客机,到达离日本有4000公里远的赤道下国家,所需要的时间仅仅4个小时而已。日木虽然还在初春时分,而炎热的赤道地带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由日本遽然去那儿的人,身体想出汗,而汗腺却还在闭塞状态,所以心脏会觉得难过。这个时候,为了缓和痛苦,服用心脏药去基他利斯是很好的方法之一。经常服用这种药的人好像很多。可是,这种药的有害作用会随着体温的上升而增大。出就是说,在日本服用适量的药,搭乘四五个小时的飞机后,却会成为致死量了。”
“以亲切的态度劝别人服药——结果达成杀人的目的……”
静江喃喃地说。
水田深深点了一下头。
“藤本的手段可以说相当巧妙,因为他在杀人的手法上充分利用了香港的地形。我们不是亲自跑过的吗?香港这个鸟上的坡道特别多,而且全都很陡。藤本就利用这一点让谷口陷于疲劳极点。”
“说的也是。”
静江想起香港岛上那些陡峻的坡道。
“香港之外,澳门也有同样的条件。圣保罗寺院那个陡峻的石阶就是这个情形。……如此巧妙地利用当地的地形条件,这种犯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在亲切这个伪装之下的诡计,越是显得自然,越令人觉得可伯。”
静江不觉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这叫做‘期待于可能性之犯罪’,表面上看来自然无事,事实上却是非常有效的杀人手法之一。而藤本的手段除了物质上和肉体上的双管齐下之外,相信也给过心理上的威胁,使对方内心不安而难于入眠。这两家公司实际上有隶属关系,藤本只要在人事问题上说一些带有威胁性的话,谷口由于年轻,晚上难于入眠,这是很有可能的。期待于可能性之犯罪的安全性在于失败也无所谓,卷土重来的机会多的是。犯人可以锐意推进他的诡计,却不必担忧失败时的危险。在这种情形之下,纵然你的推理本事超人一等,要是抓不出来这个人的动机,你就拿他没辙了。这一点和钻环保法的漏洞、危害市民的健康而佯装不知的一些企业完全一样。不过,由于新的法律制定,以后这些企业是逃不过法网的。”
水田所指的是“有害于公众健康之公害犯罪处罚规定”第五条。
第五条 工厂或其他企业由于作业结果排放有害于公众生命或身体之物质,而此排放物质之危险有可能危及的地域范围内发生此一物质而引起之危害公众生命或身体事情时,此一危险得推定为该工厂或企业排放之物质所引起。
“如果你的推理没有措,谷口先生未免也大可怜了。我们难道就此束手无策吗?”
静江以昂奋的表情望着水田说。
“这个事件实在棘手得很。第一,我们毫无线索得到借以证明犯罪的证据,第二,这是在国外发生的事件,侦查上诸多不便……”
“那我们对礼子小姐该怎样说好呢?”
静江想起了谷口礼子她那充满哀愁的又大又黑的眼睛。
“静江……”
“什么事呢?”
“我非常感谢你带来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我正在侦查的一件公害犯罪,里头就有一名手脚上有冻伤疤痕的女性在藤本的指挥下参与行动的迹象。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名女性会是志磨代。现在我明白了。志磨代一死,藤本不但在公害犯罪上可以消灭证人,更可以得到8亿元这么一大笔财富。他既然有这么大的两个动机,在这个方向继续侦查下去,相信会有逮到他的一天才对。”
“真的吗?……那太好了!”
静江所以欢呼似地喊出这一句话来,为的是她很想为礼子助一臂之力。依据丈夫刚才的话,他已抓到正面向藤本挑战的理由——这还不值得庆幸吗?
10号这一天虽然天气放晴,气温却又降了许多。
这一天上午,水田和中井警员两人再度来到菲崎。
他们来到管区警察分局,会见了拘留中的木村俊夫。分局的侦查工作完毕后,这名嫌犯即将被送到神奈川县警局加以彻底的侦讯。到现在为止还抓不出木村和藤本之间的具体联系,这是办案人员最感焦躁的一点。
“木村,你3号那天晚上的行动,指令是什么时候由这个女人得到的?”
见面第—句话,水田就问了这一个问题。关于志磨代之死这件事情,他暂时拉下不表。
“我早就知道你们会问这—点,所以已经先写好了。”
“只怕你不说实话——”
中井警员从旁说了这一句话。这时对方已经知道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是:“要是敢随便撒谎,你就有苦头吃的。”
“你快回答我的话呀!”
水田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说。
“上个月的24号,那个女人打电话到店里找我,要我到八王子火车站前面一家叫做“梦路”的咖啡馆去和她见面。”
“事情不能在电话里交代清楚吗?”
“我的工作必须要先收到订金,所以我们非见面不可。”
木村露出了一个奸笑。这个家伙年纪轻轻的,露出笑脸时却有些苍老。
“结果你去了没有2”
“没有。这一天我实在腾不出时间,我告诉她希望把会面的时间改在隔天25号……”
“后来怎么样?”
“对方说,25号她不方便。如果一定要选这一天,就必须在上午7点半的时候,到国家铁路的滨松町车站的剪票口等我。她当场递给我有关3号夜晚的工作指令和订金……”
“这个女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样子?”
“这……”
木村眯着眼睛思量片刻后说:
“这个女孩本来就是个娃娃脸,相当可爱,我记得她那天好象打扮得特别漂亮。”
“只有这一点不同吗?”
中井有些失望地说。
“你和这个女孩总共见过几次面?”
水田继续质询道。志磨代被杀害是在这之后的事情。难道下毒手的会是这个木村吗?
“第一次见面是6月份的时候,接着是8月,后来两次是10月和11月……”
“前后4次,是不是?”
“是的。”
“全都是把氰酸废液倒入河流这个工作,对不对?”
“我怎么知道倒的是什么东西呢?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受到的指令只是夜里去把油桶里的东两往河里倒掉。把不要的东西往河里丢,这是每个人都在做的宰情,这样也算犯法吗?”
“混蛋!”
中井警员情不自禁地怒喝一声。
“这就是公害,你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说,木村……”
“什么?”
水田这时第一次摆出了严峻的表情。
“你知道吗?你见过的这个女孩后来被杀害了!”
木村的脸色咻地一变——
“被杀害了?!这是什么人干的?”
“我就是要问你这一点啊!”
第九章 遭难
水田和中井在津山副警部相送之下,走出了兵库县警局大门。
神户冬天的天空一片蔚蓝。
两人由于跑这一趟,所以才详细了解了分尸命案侦查中心所得到的证据资料。得知志磨代的血型为AB型以及冻伤的状况,尤其是其中最大的收获。
津山副警部则由水田听到志磨代涉及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事实而颇为高兴。木村和她在11月25日上午7点半的时候会晤过的事实尤其成了一项极其重要的情报。
死者的部分躯体于第二天下午3点被抛进阪神化学工业公司的仓库里,因此,遇害时间在这期间,这已是殆无可疑的事实。
“死者到底是在东京被害,还是在冲户被杀,今后的侦查应该以此为焦点。我希望我们能够彼此交换情报。”
津山副警部最后说的这一句话,语气里充满的是确信关西地区为杀人第—现场。
利用志磨代前来关西地区时,某人(颇有可能为受到藤本之命令的人)对她下毒手——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走出兵库县警局,顺着前面缓慢的坡路下去就可以到达神户车站,而水田却问了中井警员:“你到过凑川公园没有?”
听到中井说没有,水田就说:“我们走过去看看怎么样?”
走两三分钟的路程就到达凑川公园。
这样的天气或许不适合于游玩,公园里寂然无人影。
“神户是比东京清静得多——”
中井说出他的感想。
水田走在石子路上,心里一边在沉思的样子。
“中井……”
“有。”
“藤本有动机,这一点可以肯定。到昨天为止,我一直怀疑藤本就是下毒手的凶犯,可是,现在知道这个推测不能成立了。因为志磨代被杀害的时候,藤本人在香港,行凶当然没有可能。另外一点是,有人将死者的头发和毛衣,由神户寄到藤本的家去——我现在想查的是,藤本当时有没有可能做到这件事情?他接到专案小组的通知后,曾经到神户来过。来的时候,他有没有带什么行李,我想知道这一点……”
“是的,这一点我会查清楚。”
中井理解到水田的语意,于是立刻回答。
“死者被杀害得太凄惨——这一点意味的是藤本并没有亲自下手,而是雇用殺手。因为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儿,分尸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不容易做出来。”
“我就不这么想。”
中井警员似乎没有浏览公园景色的心情,一边快步走着说:
“这个年头,活埋自己的亲生儿女,或者是加以虐杀——这样的事情已不算稀罕。藤本有的是充足的动机,这样的事情,他还干不出来吗?只是,这个事件他有不在现场证明,这一点我们就拿他没有办法了。”
水田环抱着双肩,就地站住——
“被害者在被接到小四原去之前,不是在濑户住过一段时间吗?我们到那边去查查怎么样?反正这也是顺路嘛。”
“如果要到濑户,应该先问藤本夫人确实的地址。我这就打电话问一问。”
到濑户去就能查出益次郎为何接志磨代到他家去住的真意——水田有了这样的预感。
水田两人搭乘新干线列车来到名古屋,就从崛川改乘名古屋铁路濑户线。到濑户的虽然还有公共汽车,可是由于班次不多,他们便搭乘电车。
两人先坐市区公车来到名古屋市郊的一个小火车站,再搭乘濑户线的小电车。坐新干线列车之后再搭乘这样的地方性小电车,水田为前后气氛的迥异而感到格格不入。
在车厢里摇晃将近50分钟后,电车终于到达尾张濑户。起先,电车驶过一段时间的市区,后来又穿过一片空旷的原野,最后再看到一片街道时,这已是终点站了。
濑户当然是日本国内最有名的瓷器产地。这些瓷器大部分以大量制造方式生产,所以车窗外随处可看到这一类的大型工厂。
“这条街的气氛好象有些奇特……”
中井警员已经敏感的察觉到这条街的特色了。
“这个景色很像外国……我想到处使用原色是主要原因吧?”
在濑户车站下车后,水田也有了同样的感慨。整条街颇有在狭窄的山谷间盘踞着的感党。诚如他所说,这一片异国情调,主要还是由于街景色彩的缘故。
最引人注目的是到处林立着的红色砖瓦烟囱。这些红色烟囱不断地吐着浓浓的黑烟。穿过街上的一条河流着的是浑浊的黄色河水。这当然是因为陶土不停地被冲进河里的缘故。
“这个镇可以说历史相当悠久哪。”
中井颇有感触似地自言自语。一年到头为工作废于奔命的他,只能借这种机会来排遣旅愁.
两人沿河往上游的方向行走,来到左边有一处公园的地方。公园的正对面就是加藤瓷器公司的大门。
加藤瓷器公司是志磨代和杉山才子在今年3月之前服务过的地方。姓“加藤”的人这一带非常之多。这些人大概都是陶祖加藤四郎的后裔吧?
两人来到这家公司,访问的对象是总务科长。
工厂里的噪音相当大。身为公害取缔官的水田对这一点当然比较敏感而不觉皱了眉头。工厂里由于作业人员全都是年轻女性,气氛上显得相当明朗。
“你问的是藤本志磨代这个人吗?——藤本小姐于今年3月份的时候曾经请过假,后来就这样离职了。或许你们已经知道,藤本小姐有—位叔叔住在横滨附近,她是被接到那边去的。”
“藤木小姐在东北地带的山上遭难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过……是不是这样?”
水田问了略为秃顶的总务科长。
“是的,没有错。离职手续等等—切,都是由她的婶婶来代为办理的。这个人的名宁叫做藤本……“
“日出子,对不对?”
“对,就是这位婶婶来办理的。本人没有亲自前来,我想这是因为所受到的冲击还没有复原的缘故吧。”
“听说,遭难的地点足岩手县?”
“叫做八幡山。当时和她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做杉山才子的女孩,这个女孩却冻死了,我记得这两个女孩之间的感情非常好。”
“藤本志磨代另外有没有过比较要好的朋友?如果有,让我见见,行吗?”
水田说出他的希望。
总务科长请水田稍等一会儿,约莫15分钟后,被带来的是一名个子高而看起来很健康的女作业员。
这个女孩身上穿的木蓝色制服和裹着头发的白巾配合得相当好看。
“这位村上小姐和藤本小姐可以说相当要好。”
总务科长露出微笑说。
“藤本、杉山、村上可以说是‘三人帮’,做什么事情都是在一块的。”
“那太好了。”
水田和中井在工厂简陋的会客室里,和这位名叫村上的小姐面对面坐下来。
“你曾经和藤本小姐很要好,是不是这样?”
村上对水田的问话,回答的是清脆的一句话“是的。”
“3月份的时候,我们本来是约好3个人—起上山滑雪的。藤本小姐虽然滑雪滑得不错,八幡山的地理就不熟悉……我因为家住盛冈,所以到那边去滑雪是由我提议的。”
“后来为什么只有她们两个人去了?”
“出发的前一天,我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藤本小姐她们因为车票已经买好,而且山上旅馆的房间也订了,怕以后公司请假的机会不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那是3月5号,预定的旅程是两夜三天。”
“两人遭难,其中的杉山小姐更不幸殉难——当时公司这边有没有人到现场去了?”
“我想,好象没有。藤本小姐的叔叔就是杉山小姐的保证人,而杉山小姐的父母亲早已双亡……我认为她们遭难是因为我没有—道去的缘故,心里歉疚万分,所以很想过去帮一些后事的,可是……“
村上没有化妆的脸上露出沉痛之色。
“这么说,遭难事件发生后,你都没有见过藤本小姐罗?”
“是的。”
“一次都没有见过吗?”
“—次都没有见过。听说她是被叔叔接到小田原那边去的,后来我们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面了。”
“可是,离职不是需要办一些手续吗?”
水田对着总务科长问道。
“这一点我和小田原那边联络的结果,却由藤本夫人来到这里。”
“夫人来到这里?”
“是的。夫人当时说过,藤本小姐由于遭难,手脚上留下非常难看的冻伤痕迹,不愿意被人看到……这位婶婶等于是藤本小姐的母亲,我们当然是同意由她办理手续罗。”
“村上小姐……”
水田再度转向女作业员问道:
“你们既然是好朋友,藤本小姐到小田原去之后,你们应该会有通信的吧?”
“实际上我曾经写过三封信,可是,她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回过哪。”
“这不就奇了吗?”
水田心里顿时涌起一片疑云。
“就算冻伤痕迹不愿意被人看到,信总该能写才对啊。”
“说实在的,我也为这一点觉得十分纳闷。”
村上有些怏怏然地垂下了眼。
“真的连一次回信都没有吗?”
“是的。我在第三封信上写的是,想到小田原去和她会面,结果,她婶婶寄一张明信片来告诉我说:‘志磨代暂时不欲与任何人见面。’”
“暂时不欲与任何人见面?”
水田重复了一次这一句话。
“明信片上有没有写理由?”
“没有。”
水田和中井面面相觑了一下。“这里头一定有什么文章。”——两人互相以眼色确认这样的看法。
“藤本先生为什么决定把这个侄女儿接到他家去住,知道吗?这会是早就谈好的事情吗?”
水田这些话是向总务科长质问的。
“这……详细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这位叔叔非常疼爱着藤本小姐。藤本小姐既聪明又乖巧,真可以说是人见人爱的哩。死去的杉山小姐是个运动健将型的活泼女性,而藤本小姐是小家碧玉型的温柔姑娘,两个人刚好是个性相反的一对好朋友哪。”
这个人过去好像喜欢过藤本志磨代——水田心想。
“呃……听说藤本志磨代的父亲曾经卧病很长一段时期。接她过去住的事情,大概很早就谈起的吧?”
“她的父亲得的是肠胃方面的病,过去好像开过好几次刀呢。”
“病名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听到他逝世的消息也是偶然的事情。当时,藤本夫人为要替侄女儿办理离职手续,以及为杉山小姐料理后事而来到这里时,很自然地提起来的。她只说‘志磨代的父亲于十多天前过世了。’因为这件事情和本公司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们也没有多加追问……”
俗话说“秃子好心肠”——这位总务科长好像也是好好先生一个,为人似乎颇有分寸,懂得不该多加探问人家家务事的样子。
“藤本小姐的叔叔藤本益次郎先生和贵公司有没有什么业务上的来往关系?”
“没有……”
“我说的是关东化学工业这家公司——”
“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谢你啦。”
问得出来的事情差不多都问完了——水田做了这样的判断。
(这些人连志磨代被杀的消息都不知道,可见对社会新闻如何地漠不关心。对和自己没有关联的事情不闻不问,虽然世上这样的人很多,这些人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
水田已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决定告辞离去。
走出工厂门外,看到的是弥漫天空的黑烟,所有的绿树都为之褪色了。两人顺着河边的柏油路,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路边到处堆积着如山的陶瓷制品,而东西都标有价格。
“……藤本虽然动机确然,可是,为抢夺胞兄的财产以及为防范公害事件泄密,竟会杀害自己疼爱的侄女儿……说老实话,我对这—点不无疑问。”
水田边走边对中井说了自己的想法。
中井警员所持的想法却与之相反。
“这……我以前也说过,这笔土地的价值委实太大了。还有,我们正在侦查的这桩关于公害的案件,要是这个女人的参与被查出来,这将是无法动摇的证据。起诉一旦确立,藤本这个人的前途不就全被毁了吗?……这对他来说是无异于灭亡……一个人为了拯救自己,避免灭亡,对自己的侄女也会下毒手——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吗?”
“你的话对不对,我实在不敢说。想要得到钱财——这样的心理我不是不知道的。可是,这个胞兄已经过世了。只要能将志磨代操纵自如,以合法手段左右这笔遗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杀人难道是唯一的途径吗?”
水田以慎重的语气回答中井。
“您可别小看现代的女孩,她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她一旦有了男人,这不就很难缠了吗?”
“在这之前,相信藤本会有未雨绸缪的计划才对。你所说的与公害事件有关这一点我也觉得有毕矛盾。志磨代被杀害是前月底的事情……到现在已有一些时日了。而木村到这个月还在干投弃氰酸废液的勾当,由此可见犯人并没有由此中止这件事情的意思。这一点不能证明志磨代之死和公害案件无关吗?”
中井警员露出的是似被说服,又像难于折服的表情。
“不管怎佯,我认为我们有必要侦查一下志磨代被接到小田原的前后经过——”
“您的意见是八幡山遭难事件这件事情也有深入了解的必要罗?”
“对。我想得到调查官的批准,到那边去查一查。”
水田凝望着黄浊的河面说。
中井警员不愧是因其旺盛的斗志被赏识而调到公害侦查组的人员,这一天又活跃列深夜时分了。
水田于这天夜晚10点下班回列家。正在向静江谈起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时,电话铃声响起——打电话来的是中井警员。
“报告长宫,我今天调查的结果好像不大理想。”
“噢?!怎么样不理想?”
“我是说6号这一天藤本的行动。如果藤本就是凶犯,后来从神户中央邮局把头发和毛衣寄来的把戏应该是他干的才对——是不是这样?”
“是啊。”
这不就是水田命令中井调查的一点吗?
“藤本确实于6号这一天到过神户,也就是尸体在那一家公司的仓库被发现的一天。他是由东京搭乘17点整的日航班机到大阪的。而这一趟他是刚好同一位人物同行,两个人还一起坐电车来到神户——这是我由刑事第一科的近藤刑事主任听来的消息。这位和藤本同行的人是东横信用金库的深泽一郎理事长——据近藤刑事主任的说明,这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这个人的话我们当然没有不相信的理由——总之,藤本这一天除了手持一份报纸之外是空手来到神户的。也就是说,他绝没有带着附着血渍的毛衣以及邮寄这些东西……”
“空手到神户……”
水田重复了中井的话。
“他手持报纸,所以不能说完全空手……”
“你不觉得这很不自然吗?”
“您说哪—点不自然?”
“虽然搭乘的是飞机,这个时候,人人总会提个小皮箱。只拿—份报纸,我觉得这样反而不自然。”
“是吗?……突然接到侄女儿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这个时候会惊心动魄是人之常情……匆匆赶出家门的结果,忘记携带皮箱,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甚至于怀疑这位姓深泽的信用金库理事长同行也是一种幌子……”
水田没有理睬中井的反问,一径表示自己的看法。
“有这么多迹象证明藤本确实空手飞到大阪,我为这一点觉得奇怪。我希望你不要被表面现象蒙混,努力寻找反面的真理——这才是侦查工作应有的态度。”
“您认为这些都是藤本在演戏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奸多。
“你难道能证明我的揣测不对吗?”
“可是,藤本到底用什么方法,把这包东西带到神户的呢?”
“我想总有方法才对,明天我来研究这件事情看看。对了,八幡山遭难这件事我还是决定到当地去查一查,森崎调查官那边我会请他批准的……今天你也够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今天跑跑也没有得到什么好消息,实在对不起您。”
“哪里,这些消息很有价值。你快点唾吧,晚安。”
水田说毕就把听筒轻轻搁上。
静江面有忧色地倾听着水田在电话里的对话。
隔一天后的13号。
水田和中井警员经过上司的批准,出发前往盛冈。这一趟前去的目的在于了解岩手县警局于今年3月间处理过的滑雪遭难事件的状况。
水田此刻的心里盘踞着一个怎么样都无法解开的很大的疑团,藤本为何忍心下毒手杀害自己疼爱着的侄女儿?水田无法释然于中井警员的解释,再怎么样利令智昏,一个人总不会如此泯灭天良才对。水田的目的是要发现志磨代和藤本之间的第三个人物。只要发现到这一个人物,以公害法将藤本起诉,或许将属可能。目前的情况只有木村的自白,为要提请公诉,这样的证据未免太薄弱一些,因为木村接触的对象已被抹杀了。
清晨由上野搭乘快车,于下午2点前抵达盛冈。
下车后,两人直接来到岩手县警局。他们在这里会晤了遭难事故发生当时直接指挥搜索活动的县警机动队第一分队长松井副警部。
由简素的会客室窗口望到的是东北地区阴沉沉的天空。
松井的身高约有180公分,是一个如摔交选手一般的巨汉。由这样的人来担任雪国警察的机动队分队长应该很适合吧?这个人的眼睛却细得像大象的眼睛一样,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
“……那两位小姐未免也太莽撞了,那样的事故难免会发生的——”
松井副警部嘟着嘴巴说。
根据他的说明,地形险恶的八幡山根本不适合于未有指导人员陪同的女性去滑雪。
据说,志磨代于遭难之后向救难中心人员所说明的她和杉山才子的预定日程是这样的——
由3月5号起的滑雪旅行,前后预定两夜三日。滑雪路程是5号清晨由盛冈出发,经过岩手郡松尾村的八幡山观光饭店和陵云庄等处后,于傍晚前抵达藤七温泉旅馆,并且在该处住宿。
“现在出发前往贵处”——志磨代利用陵云庄的电话通知到藤七温泉旅馆时是下午4:45分的时候。
“这段距离通常只需要两个小时,可是,只有两个小姐,而且在那样的时间,这不是盲目的举动吗?……生还的那位小姐看起来个性挺强,莽撞就是莽撞,这有什么话好说呢?”
松井副警部对未经周详计划的滑雪客的行为,似乎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愤怒。
遭难当时的状况就各方面来说,都是在最恶劣的状态之下。
预定到达时间过后仍末见这对客人来到,于是这家旅馆的人打电话通知了岩手县警局。这已是晚间11点的时候。
要在这样的时刻进行救难作业,这是任何在山地成长的人都办不到的事情。何况,这一天的天气从下午起,已经变坏了许多。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救难中心”已设立在八幡山观光饭店,搜索活动从凌晨6点半就开始了。
在搜索活动上领先活跃的是松井副警部所率领的机动队第一分队,此外参加的还有秋田县警局花轮分局以及当地遭难对策协会人员。
这一天,当地的气候条件实在太恶劣了。风速10至16公尺下的狂飙飓雪,气温降至零下十度而积雪达3公尺之厚,视线仅及10至20公尺而已。
向凌云庄人员探询的结果知道这两名小姐确实带有大衣、毛线裤、防风衣、蜡烛、火柴、三日份干粮等等冬季登山应有的装备。却由于行程较短,所以并没有携带帐篷、睡袋等物。
“我一听就知道这样的人一定经验不足,所以,我起先认为拯救的希望非常渺茫。”
“你们终于完成任务,救人一命,真可以说是劳苦功高。”
水田说出由衷的感佩之言。
“不,其中一位小姐发现时已经气绝身亡了……”
原来这两名女孩是由于暮色苍茫而迷失了路的。她们多少有过雪山滑雪的经验,于是以仅有的知识,决定来个应急露营。
被发现时的应急露营地点距离滑雪道仅仅50公尺的下坡处。插在雪地上的雪橇为救助队员所发现,两人在上午8点时终于被雪舟救起。
这时,杉山才子已气绝多时,回生乏术。在小雪洞的较深奥处的志磨代则尚有一些体温,被送到观光饭店一室后,立刻受到医师的诊治。
志磨代的手脚受了相当严重的冻伤,依据松井的说明,因为戴的是会通风的毛线手套的缘故,这是没有经验的人易犯的错误。相反地,脚部由于穿的是化学纤维的袜子,因为出汗的结果保温件低落所致。
发现遭难者的同时,警方依据登记在陵云庄旅客名簿上的记载,立刻通知了藤本益次郎。
志磨代登记的不是濑户的地址,而是叔父藤本家的地址,这—个理由迄今未详。理由之一或许是藤本家离此比较近,而理由之二是志磨代对益次郎较有亲近感的缘故吧?
“杉山小姐这边的家人没有来过吗?”
水田知道自己心里的疑惑愈来越浓厚了。
“听说这位小姐不但父母双亡,连亲戚都没有。由于另一位小姐的叔叔一方面是她服务场所的保证人,所以生还者以及死者都被藤本先生领回去了。”
“原来这位小姐是天涯孤独的了?”
依据静江的叙述,小田原市本町的藤本家里供有两块写着两名女孩俗名的白木牌位。
“生还的藤本志磨代就此被接到小田原去——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松井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我认为那件事情已经了结。今年春天,事故的发生较往年为多——”
处理完毕的事情实在没有空再去想它——松井露出的是如此的表情。
“我麻烦您回想一下藤本第一眼看到志磨代生还时的表情,行吗?当时的他露出的是不是由衷庆幸的样子?”
“如果你要问这一点,我帮你找岩手县分局的人来就是啦。我知道当时这对叔侄劫后会面,会同在场的是什么人——”
松井副警部既然不知道,一定非见到知情人不可。水田此刻抱的是楔而不舍的态度。
等了相当久的时间之后,出现的是一名与大块头松井副警部完全对称的矮胖的警员。
“我的名字叫做西。”
这名警员自我介绍说。
水田询以与向松井所提出同样的质问。
“细节或许我记不太清楚……”
西将一只手贴到前额上,做了片刻回忆状后说:
“进到房间这一瞬间里,他的脸好像变得铁青,浑身都颤抖着哪!这也是难怪的吗!突然见到亲人遭到事故,我想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的吧?”
“接着怎么样呢?”
“接着……他问的是另外一位小姐怎么样了?——当时,另一位小姐已经被移到辟做临时灵堂的一个小房间。我记得藤本先生就到那个小房间去了……”
“对不起,我再问你一件事情——”
“请您尽管问吧。我只怕记不太清楚,不晓得能不能回答您的问题……”
“我要问的是一件很简单的问题。这就是说,遭难者被发现的时候,你们是如何区别这两个人的?你们当然都不认识她们,而她们有两个人……”
“哦,您问的是这个问题?那是因为生还的小姐身上穿的是防风衣,上面绣有S.F两个英文字嘛!这不是藤本志磨代这个英文名字的缩写吗?……另外一位小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杉山才子……”
“噢,对,这个英文名字字头是s.s——我们就是根据绣在防风衣上的英文字区别的。”
西警员如此回答,而水田则盯住他的脸不放。
由盛冈回来后的水田于14日星期二,将迄今为止所汇集到的资料整理后,来到森崎公害调查官面前报告。
森崎调查官听取汇报时, 一边在便条纸上写着什么。水田探头一看,原来他不是在做记录,而是在涂写着一些不合含何意义的许多几何图样。
实际上,他绝没有把水田的报告当做耳边风。这一点由叙述到志磨代和才子遇难的阶段起,他的表情忽然一惊而可以窥见。虽然如此,他的视线仍然落在便条纸上不动。
“……依我看,藤本和志磨代这个侄女儿之间,好像有什么重大秘密存在着的样子,这一点我想继续探查下去。还有,藤本夫人我是由于这一次的旅行而认识的,她应该不可能毫不知情,可是也不像个会撒谎的人。我想这一次要把这个女人列为我的调查对象。”
“你就这样进行吧。”
调查官这才抬起了他的马脸。
“我要提醒你的一点是:藤本一方面计划将工厂迁移到菲崎去, —方面又致力于在香港设立合作公司。这个时候对他的监视绝不可放松,境河污染之后,如果再发生富士河上流污染,这问题就更大了。”
“是的,我知道。”
“你的办事能力是无懈可击的,相信你已经猜出来藤本的企图在于利用得来的钱财赚取更大的利润……”
森崎从公文柜里取出一个信封,当着水田的面,抽出里面的文件打开来看。这是经由特别命令完成的“极秘密”调查报告书。负责这项调查的可能是另外的侦查官吧?
“藤本的着眼点不外乎在于香港较低廉的劳力,而这样的事业搞不好会成为公害输出,大大影响日本人的信用。让这些人去搞这种事情是非常危险的。到现在为止所得到的情报是,有—名叫做河津泽英光的住在香港的人,以关东化学工业公司顾问的身分,为合作公司的成立而奔走。这个人和藤本之间似乎有接触的迹象……”
“原来他们是准备将氰酸废液丢弃境河这件事情告一段落的了。藤本的嫌疑不是以由此可以证明吗?”
“关于藤本志磨代的被杀事件,你在侦查工作上应该和刑事部第—科多取得连系。这个动机似乎并不单纯。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想我很明白。同时我敢说,你的揣测一半以上是对的。不过,问题也就发生在这一点上头。你一味深入侦查的结果,往往有可能越出我们这个单位所负责的取缔公害案件的范域。这一点希望你能够特别慎重。”
森崎微启嘴唇,露出黄色牙齿。这样的表情在这个人来说,已经算是笑容了。
(一定是刑事部那边提出什么抗议来了!)——水田立刻有了这样的直觉。
警察界各单位间的楚河汉界分得很清楚,这是向来的传统,各人的作业以井水不犯河水为原则。尤其保安部公害调查官室是新设单位,这个单位的人也管起杀人案件,刑事部的人员还能保持缄默吗?
(看情形,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一下非抓紧侦查步骤不可……)
水田认为这次的命案是由公害案件衍生的事件,因此他于法于理有执行侦查工作的权限。使这个新成立的小单位能在别人面前扬眉吐气——这也是他如此执著的一个原因。
“是的,我知道。我会在短期内得到结论并且向您提出报告的。”
水田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刑事部既然有人说话了,缉毒组似乎有打招呼的必要。侦毒组是同属保安部的一个单位,对香港路线的毒枭尤应严密监视着。
“请问,长官……”
“什么事?”
调查官将他的马脸转了过来。
“我目前的作业不但和刑事部有关联,也和缉毒组脱离不了干系。请问,那一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水田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乃是因为蜜月旅行时的密令仍在脑中盘旋的缘故。
“哦,缉毒组的京谷副科长最近好像在全力侦查那一条路上。如果认为有作为参考的必要,你可以去找他呀。”
森崎公害调查官立即给予适当的指示。
“是的,遵命。”
回答时,水田很快地看了—眼手表。
中井警员应该透过爱知县警局人员,正在进行志磨代之父亲藤本幸大郎的周边事宜才对。
今后的公害事件应该会更加趋向复杂怪奇。随着社会的关心日见提高,以及法律规定日趋严格,违法的人在手法上也会愈加巧妙。由公害案件而发展到杀人事件,——这样的事情谁敢说不会发生呢?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大家还固执于门户主义,侦查工作还能顺利展开吗?工作越来越难做了——水田心想。
回到保安第二科来,看到的是正在等他的中井警员。
“情形怎么样?”
中井似乎也为森助警视(日本警界较警部更高一阶之官位——译注)的反应而有所不安的样子。
“警视对我的报告已经大致了解,而且,同意照我的意思进行侦查工作。”
水田说这句话的口气好像是想藉此吹散心里的郁闷,说完就在椅子上坐下来。
“同意照你的意思进行……这是森崎调查官喜欢用的表现方法。”
“可是,我听来却非常不高兴。”
中井有些惊讶地问:
“或许他认为我们的侦查路线搭错线了,有人打了什么小报告也说不定。”
“这有什么小报告好打的呢?“
“这些我们不去管它。我还是决心按照既定的方针进行侦查工作的。只是,这个速度现在非加紧一些不可了。”
“加紧速度,现在大概可以……”
中井望了一眼手里拿着的便条——
“我从名古屋那边得到一个很重要的情报……”
中井说了他最乐于使用的“情报”这个字眼。
“我就是等待着你带来的重要情报哩。这个内容怎么样?”
“这是有关志磨代她父亲的消息……”
中井这时也坐到椅子上,同时将上半身往前倾过来。
“这个人从去年3月就住在爱知共济医院,去世时是4月20号……死因是由胃癌转移的肝脏癌……”
“加藤陶瓷公司的总务科长说肠胃不好……原来得的是癌症罗?”
水田深深点了一下头。因肠胃不好而长期住院——这应该解释为得了癌症才对。
“去年春天,入院的同时,曾经开过一次刀,而今年春天,又动过一次手术……不过第二次手术时,知道已经没有希望,所以开刀后又立刻缝回去。这是4月10号的事情……”
“逝世是20号这一天……这么说,益次郎是早就知道哥哥死期将临这件事情了。”
“应该是吧?”
“相信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将来要把菲崎山林拥为己有这个念头了。”
“报告长官,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
中井警员这时急急打岔着说。
“哦!?你发现什么了?”
“志磨代的血型为AB型,这是兵库县警局经过化验知道的事实,所以应该错不了……可是,爱知县警局调查的结果报来的是O型……”
“真的吗?”
水田大声喊了出来。
“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件事情!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为什么没有立刻报告呢?血型O这件事情不晓得他们是怎样查出来的?”
“听说志磨代这个女孩心肠相当好,她过去给红十字中心献血就有三次的记录。因为找出了这份献血簿。所以才知道血型。当时,志磨代的东西全都被搬到小田原去了,而唯独这本献血簿,由于借给一位同事所以没有被带走。这位同事因为近期内要开刀,到时需要志磨代输的血,所以,借去了献血簿。”
“一个好心肠的女孩和一桩公害事件……现在我们碰到的疑惑不是更大了吗?志磨代的血型在名古屋和神户迥然不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的一个绝不是志磨代的!”
“是啊!这是明显的事实!”
“我认为在神户发现的分尸手脚不是志磨代的东西。可是,唯一证人的藤本却肯定地说这是志磨代的手脚。他拿来当证据的是手脚上的冻伤疤痕……”
“这个家伙—定是在撒谎的啦。”
“就算撒谎,这是有确凿证据的肉体,所以志磨代被杀这个事实,我们不可否认。”
“可是……”
“说得正确一点,这是以志磨代名义住在小田原的女孩……”
“这么说,这个女孩就是杉山才子罗?……这是唯一的解释途径……”
“不错,应该是杉山才子。”
水田望了一下中井警员。
“可是,为了要撒这个谎,藤本夫妻非串通证词不可……”
“原来,当初在山上遭难身死的是志磨代罗?”
“恩。”
“这对夫妻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呢?明知道不久之后就要杀这个‘志磨代’,这不是多此—举吗?“
“当初,他们原是没有这个意念的。大概是经过几个月之后,由于始料末及的事情发生,所以临时萌起杀意的吧?我们现在就去确认这一点——”
“要到小田原去,是不是?”
中井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身华丽和服的藤本日出子看见两名侦查官气势汹汹地前来访问时,已经有些忐忑不安了!
“夫人,我希望你不要隐瞒,坦白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关于志磨代小姐这件事情,你先生已经直认不讳了哪。”
寒暄几句后,水田用这种大胆的策略来套对方的口供。
日出子的眼神顿时露出狼狈之色,她虽然也想装蒜。可是,嘴唇却变得僵直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你们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水田又以威逼的神态说。不过,他绝口不提志磨代和才子经过偷天换日这件事情。因为他的目的在于诱导对方主动告白。
“对不起。我们错了……既然我先生已经承认了,我又何必再隐瞒下去呢?水田先生,我们当初的确太傻了,我们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相信我先生已经对你们说过,我认为我们是中了邪了……”
“藤本先生是在赶到八幡山饭店时,冲口说出这个谎言的吧?难道遭难事件本身就是计划好的阴谋?”
“不!我们哪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日出子连忙摇了几下头。
“所以我说我们是中了邪了。不然,谁会做出这种荒谬的事情呢?”
日出子的说明竟和水田的推理完全一致!
也不知道是由于什么缘故,当时志磨代和才子的防风衣是在互换的惰形之下穿上了的。后来的差错就起因于这可以说是偶然的一件小事情。
这一对要好的朋友,交换衣服可能是出于一般女孩常有的好玩之心的吧?结果,才子穿的是绣有“S.F”英文字母的防风衣,才子的名字翻成英文时的头字应该是“s.s”,因此,救难队员认定穿着有“S.F”字母防风衣的是藤本志磨代,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时如果详细检查所持物品,或许不难于列出众多反证,可是,一旦有此先入观念的救难队员们却一时失察而草草了事。
藤本赶到的正是这个时候。据日出子的叙述,藤本疼爱志磨代,已到了“视如己出”的程度。看到长大后的志磨代日益艳丽,他更经常说看这种感叹的话哪:“志磨代要是自己真正的女儿,那该多好!”因此他一听到志磨代遭难的消息就不顾一切地赶到八幡山来。
藤本在救助队员的带领下,面对了误为志磨代的才子。他看了一眼才子,眼前立刻一片黑暗,心里喊了一声:“我的天!”在这之前,他已听到两名遭难者一死一遇救,这么一来,他当然明白不幸死亡的是志磨代了。
“不对!这个女孩不是志磨代……”
藤本自然立刻发觉其中的错误。后来他就这一刹那的心思,对日出子做了这样的叙述——
“……我几乎当场就要说出实倩。可是,会同在场的警察好像也没有发观到这当中的错误。才子由于过度的衰弱,这时还在昏迷状态之中。我一时还犹豫不决,可是在走廊上还没有走到真正的志磨代的临时灵堂之前,我的心意已经定了。志磨代既然猝然身亡,我就把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孩当做志磨代扶养吧。看到这个女孩我就会想起志磨代,而且听说这个女孩天涯孤独、无以为靠。于是我就决定不把事实说出来了。”
不可否认的,藤本这个时候的思路也是在混乱状态之下。后来,看到才子的意识恢复过来,藤本就对她说了:“志磨代已经死了。以后,我把你当做她扶养,你愿意吗?”结果,才子欣然接受了藤本这个提议。
日出子看到藤本带回来的是才子时,当然大吃一惊,同时对丈夫这个意图连连表示了反对。可是,藤本以强硬的态度主张的是:“就此不再回濑户去,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而且这时可以说木已成舟,不便于推翻丈夫在这之前承认的事实,日出子只有在被迫的状态之下,承认了这项大胆的偷天换日行为。
“其实,这是我们蹉跌的开始……”
日出子深深叹一口气说:
“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像志磨代,不但不温柔,性情更是乖僻得很。这一点,我们生活在一起没有多久就发现了……”
最令藤本夫妻痛心的是:才子明知道他们为这个欺世作为而自觉内疚,偏偏以此数落夫妻的不是。这不就等于养狗的人反被狗咬吗?
生性本来就暴躁的藤本从这一年的夏天起,经常有心浮气躁的迹象。
“想到她后来惨遭恶运,死于非命我还是觉得难过,要是她不到我们家来住,或许也不会这样被人惨杀的吧?”
“你们夫妻俩上次到东南亚旅行之前,她的情形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阿……出发那一无她倒是到机场来给我们送行。‘伯母你尽量去散散心回来吧。’我记得她还说了这类好听的话。其实,她说的‘伯母’,口气像对一般长辈女性的称呼,一点亲热的味道都没有哩。”
日出子似乎想起这一点就心酸,说到这里时,从衣袖里掏出手帕,连连拭了几下眼泪。
青叶台车站前。雨雪正在斜落个不停。
15号星期三这一天阴雨不断。位于青叶台的日本住宅公园公寓大楼—幢幢的美丽墙面全都在雨中湿透了。
水田静江正坐在可以望到圆型喷水池的咖啡馆“绿的”里面。在她对面座位上坐的是身着雨衣的谷口礼子。
将礼子叫到青叶台来是静江个人的主意。
两人在静江家里谈了老半天的话,后来静江送礼子到车站来,又到这家“绿的”咖啡馆坐了下来。
在家里时,静江就藤本已受到极大嫌疑之事,告诉了礼子。
藤本一方面具有冷静而善于计划的头脑,另—方面却摆脱不了行事冲动的个性。这样的藤本现在已被视为杀害自己侄女儿的凶手——静江甚至于说到这一点(细节她是避开未谈的)。
而礼子最受到冲击的,似乎是“环境杀人”这件事情了。
“这只是我先生个人的想象而已。到现在为止,仍然摸不清楚你哥哥非被杀不可的照由,他们在侦查工作上当然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静江说。
她在这里绝少提“环境杀人”这件事,而频频责难的是藤本对他的侄女儿所表观的自私的态度。
“其实,现在日本这一类人不是很多吗?一切作为都以个人的利益为主——目前社会上泛滥着如此之多的公害问题,说来都是人们这般自私心里的结果。”
静江说话的口气和水田昨晚对她所说的如出—辙。
“最可怕的是,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杀过一次人之后,就不在乎多杀几个人……”
其实,这—句话也是水田说过的。
“礼子小姐,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想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我先生已经决心深入调查上一次的旅行和藤本先生之间的关系。”
“我很感激你告诉我这一些话。原来水田先生所想的事情和我想象得完全一致。我敢肯定地说,我哥哥是被人杀害的。只是,这个理由何在,我实在想不通……”
一直压抑着感情的礼子,这时如决了堤的河水一般喊出这一句话来。她那苍白的脸颊顿时变得绯红。
“我先生就是在努力调查这件事情的!不过,他由于职务上的关系,工作必须以侦查公害案件为优先。实际上,这件工作本身就相当棘手。因为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候,藤本先生人在香港……”
不在现场证明有什么比这更确凿的吗?而这证人正是以破获此案为使命的侦查官本身!
“……”
礼子用右手手掌紧握揉成一团的手帕,极力使自己保持镇定的样子。静江清晰地看到了从她的指缝里露出的手帕片角正在那里颤动着。
(即使是短暂的时间,藤本也会有把别人的孩子视同己出的时候吗?)
水田听过藤本日出子的话之后,不,正因为听她这么说,所以更加深了心里的疑惑。
俗话说“欲欺敌先欺己”——藤本这不是在欺骗他的妻子日出子吗?
(如果这个猜测没有错,这个动机又是什么?他有什么理由,非让志磨代活着不可呢?)
对于这个疑问,水田的解答只有一个——
(这一定和继承他胞兄幸太郎的遗产问题有关!)
万一志磨代死亡,就会对益次郎极大不利——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这应该是幸太郎对自己酌遗产留有特别遗嘱的缘故吧?
长期卧病,而且患的又是癌症。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幸太郎自觉不久人世,而留下遗嘱,这个可能性并不是没有。而且这份遗嘱又是在不让益次郎有所欺世的情形之下留下来。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般人采取的方法是:在公证人会同之下,作成公证证书。
水田来到小田原警察分局,当场打电话到爱知县警局央求调查一件事情。
他要求的是:调查藤本幸太郎于本年4月20日在爱知共济医院病亡之前有否将公证人请到医院的事实。
如果此事属实,请向该公证人查询,并以侦查工作上所需为理由,确认公证证书遗嘱是否存在,并且查出其内容。本人已然死亡,照理遗言已被执行,因此向公证人问出遗嘱内容,理该无妨才对。
对于这个央求的回答,水田第二天一清早就接到了。
回答的内容证明水田的推测完全正确。
原来,藤本幸太郎并没有将财产留给益次郎的意思。
在探望病人幸太郎与之交谈时,才清楚地了解哥哥的意图,他决定死后将全部财产留给女儿志磨代,而志磨代在这之前万—有不测事情发生,财产就悉数捐赠给他的故乡菲崎市。
益次郎在前往医院探访幸大郎时,很有可能知悉胞兄这项意图的吧?
(益次郎的动机不是由此昭然若揭了吗?)
接到爱知县警局回答后的水田不觉欣喜雀跃起来。
第十章 死者的旅行
水田对事件的轮廓已逐渐明确。益次郎一定是杀害杉山才子的凶手!只要将他逮捕,杀人事件不但能由此破案,命人将猛毒倾倒境河的元凶也能因此判明。而且,益次即更有将谷口拓郎以巧妙方法杀害的嫌疑!
然而,在逮捕他之前,水田尚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这就是,如何证明他的不在现场证明属假!
有冻伤痕迎的才子的肉块是于11月26日下午被带到阪神化学工业公司仓库——这已是很明白的事实。而被害者才子于25日早晨曾与卡车司机木村会晤过,其生存因此得到确认,所以,案发时间应该在这当中,这也是无可推翻的事实。
然而,这有问题的时间正是藤本益次郎在香港、澳门旅行中的时候!在这样的条件之下,他可以说绝没有犯案的可能!
可以想到的是:藤本采取雇用“殺手”这个方法。
这是最容易的一种I想法,而水田却宁愿舍之不就。
(雇傭“殺手”,这是非常危险的一种方法。以后,“殺手”以此为要挟,永远敲诈不已,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相信藤本不敢冒这个险才对。如果雇傭“殺手”,他自已有什么必要出去—趟海外旅行装样子呢?他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图才对!也就是说,这个案子一定是藤本亲自干的!)
水田得到的结论如比。
这么一来,横在水田面前最大的障碍竟是由他本身立证藤本的不在现场证明——这样的立场还不叫人啼笑皆非吗?
(其非这当中有过在我未注意到的,藤本暂时消失的时间?)
水田首先想到的是这个疑问。
命案在神户发生时,凶嫌正在香港——这不是牢不可破的不在现场证明吗?相信藤本计算到的正是这一点。
而且,嫌犯出去的如果是单独旅行,可资证明的只有机票、搭乘券以及一些文件而已。利用这些东西证实不在现场,聪明如藤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其实,只稍详加思考,不难知道这两点不过是现时代的盲点而已。达就是交通的发达以及现代人的心理问题。
在一般人的错觉里,香港似乎是个遥远的异乡。其实,搭乘喷射客机,由东京前往所需的时间只不过4个小时。要是从大阪起飞,这个时间还可缩短为3个半小时哪。
这和由东京搭新干线列车致大阪的时间不相上下。因此,命案在神户发生时嫌疑犯在香港——这个状况如果不考虑飞机的因素时,香港这个跳离和东京并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藤本的不在现场证明有从这一点重新加以研究的必要——水田想到这—点了。
参加团体旅行,往往会给人一种始终与人为伍的印象。可是,只要得到同房人的配合,当中溜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管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这已是现代人的习惯。团体现光旅行的成员本来就素不相识,对别人的事情漠不关心,这是极其自然的现象。
水田由于有森崎公害调查官的授命在身,所以对该次旅行团的成员有所监视,然而这监视的对象并非只限于藤本一个人。
因此,水田现在的第一个工作是调查那一次的旅行中,藤本有没有过消失校长时间的事实。如果这个时间足够来回跑一趟日本,他的不在现场证明就可以攻破了。
其实,这也不是非常因难的工作。因为这个时间不必包含旅行中的全部期间,成为调查对象的,只是11月25日和26日这两天而已。
水田再度沉湎于香港旅行的回忆里。
这时,保安二科的办公室里刚好寂无一人。这样,水田可以不受到干扰,他就更方便了。
水田在一张纸上写出那—次旅行的日程。
(11月25号是由马尼拉搭乘菲航班机前往香港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天气非常晴朗。由飞机窗口望下的南中国海一片蔚蓝,处处可以看到黑色条纹似的海潮汐流。自己搭乘的这班飞机的黑影投射在微微起伏着的海面上,而远处望得见渔船拖曳着绢丝—般的白色航迹——
9:45 由马尼拉起飞 PR 300
11:30 抵达香港 搭乘小型专车
下午 香港岛观光
域多利山
虎豹别墅
浅水湾等处
晚间 在海上餐厅晚餐
住宿文华大饭店
(这一个夜晚,谷口和藤本分别外出过。藤本故意把安眠药倒在饭店地板上,企图蒙混药片数量也是这个晚上的事情……)
第二天的日程从九龙、新界的观光开始。
上午 难民村 }
锦田城壁村 }搭乘小型专车
国境展望台 }
15:00由香港出发 搭乘汽垫船
16:15 抵达澳门
水田从头看一遍写好的表之后,又将藤本的行动详细添写上去。
(藤本当时有没有搭乘菲航班机呢?)
水田起先有过这样的疑问,却出很快就加以否定了。
(搭乘飞机时,安藤隆明导游一定会查点人数才对。少了一个人,他不惊叫起来才怪哩。)
水田望望日程表,心里思忖着。
(上午11点半抵达香港时,大伙儿照例又拍了纪念照。照片上明明有藤本嘛。)
水田想起前些日子里和静江一起看过的照片。那是在挂有“欢迎SNAP旅行团”红色横幕下所拍摄的(那张照片上,藤本站的位置是谷口的旁边……)。
也就是说,在抵达香港搭乘专车前,藤本应该没有脱离旅行团的机会。上专车之后更是如同笼中鸟,溜走这种事更是铁定不可能会有的。
第二天(26日)在专车上的情形也复如此。于上午9点上车后,直到下午3点搭乘汽垫船为止的6个小时时间,可以说始终都在巴士小姐和导游的监视之下。
这样的监视算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因此没有打马虎眼的可能。少了藤本一个人,这个旅行团会立刻陷入混乱才对。
(藤本唯一能够脱离团队的机会应该是专车回到文华大饭店的时刻起,直到第二天出发为止的这一段时间吧?)
可以利用的这一段时间足有十三四个小时之久。同房的日出于如果合作伪证,藤本潜回日本杀害一个人之后,再赶回饭店来,这是可能的事情。
这时候,飞行所需时间不出8个小时,连同机场办理手续以及其他各项必要时间,估计总共不会超出12小时。所以,只要在这个时间内来回跑—趟大阪国际机场,再加上犯案时间,这个假想不是不可能成立。
当然,在这个情形之下,将尸体肢解投入阪神化学工业公司仓库一事,应该有必要假定有共犯存在。
水田从总务人员的资料柜里找出了国际线航空时刻表。
(11月25号是星期四……)
航空时刻是依据星期几而有所不同。
每星期四由香港起飞抵达大阪国际机场的只有下列五个班次而已。
中华航空公司CAL波音727班机……抵达大阪时间20:40。
国泰航空CAT.HAY康贝亚880班机……抵达大阪时间15:55。
日本航空JAI道格拉斯DC 8班机……抵达大阪时间13:40。
日本航空JAL道格拉斯DC702班机……抵达大阪时间20:20。
泰国航空THAI格拉斯DC 8班机……抵达大阪时间20:00。
其中,国泰航空班机和JAL于13:40抵达大阪之班机,由于时间不好,纯粹不在考虑之列。
利用最后于20:40抵达大阪的CAL班机,情形如何呢?
这班飞机的香港起飞时间是16:40。
(可是……)
水田感到迷惘了。
为要搭乘16:40的班机,就必须在16:00以前进到机场。
包含藤本在内的水田这一批人员来到海上餐厅,这已是血红的太阳往香港仔海湾西沉的时候。水田虽不记得精确的时间,仅这绝不是下午4点钟的时分。
(难道……)
水田也想到藤本包租—架小型飞机,自己驾驶而直飞日本的可能性。可是,藤本应该没有小型飞机驾驶执照,而且这也不是查不出来的事情,相信他不可能会冒这种险才对。
更何况小型螺旋飞机的速度远不如喷射客机,考虑到来回时间因素时,以此作为制造不在现场证明的工具之可能性似乎不大。
水田感到极端的气馁。
虽然起先为这项着眼而觉得意气昂扬,现在才发现这个不在现场证明的城壁还是如此的坚固而难于攻破。
香港——在这个特殊的城市里,是不是也有使出特殊诡计的可能性?听说这个城市在某方面而言是个诸恶的渊源,由走私、毒品等方面的犯罪泛滥的情形来看,这个地方的某些人似乎特别长于奸智……
思维到这里时,水田忽然想起森崎公害调查官说过的一句话。
据说保安部缉毒科副科长京谷警部正在倾力调查以香港为据点的走私路线。京谷警部可以说是国内警界对香港走私路线的权威,向他请教的话,或许会在攻破藤本的虚假不在现场证明上有所获益。
原先以为这么晚的时间,他早已下班不在,不过为期万一,打电话过去的结果知道他刚开完会,正在办公室里。
水田走到缉毒科去,和京谷警部单独会面,将自己所疑惑的一些问题全都直说了。
京谷警部一面摸着他那极大的脖子,仔细听完了水田全部的叙述。
“我认为你的着眼点相当正确,大可以以此继续深入侦查……其实,干走私勾当,最理想的途径应该是利用船只,而现在的人个个急于成名,几乎都喜欢利用快捷的飞机……攻破虚假不在现场证明不是我的专长,不过,只要有什么有关情报,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这位资深的缉毒专家警官对这般突然的请教,似乎一下子也没有什么好点子。
水田由于曾经受过森崎调查官的密令,所以特别问了——
“关于走私毒品的途径,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新的路线倒是发现了两三个……我们侦查的对象不在于临时的跑单帮,而主要在于经常性的组织路线。其中最大的关链是识破他们如何蒙蔽验关这一点……”
这个单位似乎也有层层难题的样子。水田诚恳地央请协助后,告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
那一天的薄暮景色模糊地涌上水田的脑海里来。
为要到海上餐厅,坐舢板渡过海湾的时候,海面上会和无数蜒民小舟擦身而过。
每—艘小舟上几乎都有小孩.而这些小孩们异口同声喊的是:“MONEY! MONEY!(钱!钱!)”
头发散乱的蜒民女孩将手里持着的小竹篓向水田他们这一边伸过来。赭色的落日余晖这时刚好射到这个女孩的脸颊而使水田感到落寞与哀愁。
菊本把几枚铜板抛入海里,小孩们就争先恐后地跳进薄暮中的水里。这个飞沫溅到身上格外的冷——水田记得很清楚,当时确实为这些小孩们的身世感到同情。
(那个情景可以说是一幅阴暗的画……)
喃喃独语这一句话的时候,水田为自己无意中说出的”阴暗的“这一个字眼而猛然得到一个启示了。
“哦……”
一个人的脸孔在阴暗处当然不容易辨别出来。尤其在旅行中的时候,经常喝酒是难免的事情。人由于喝酒而看走神,这不是常有的现象吗?
这个情形在飞机上如何?
和新干线列车上的情形同样,在飞机客舱里,旅客们都是朝同一个方向坐着的。如果日出子夫人坐的是靠近通路的座位,藤本的脸孔就可以长时间不被人看到。
安藤导游查点人数时,不会一—确定各个人的面孔。只要人数正确,他就认为没事了。尤其成对的成员,只要看到其中的一个,对另外的一个他还会怀疑是否确为其人吗?
这也不是纯粹不可能的幻想。事实上,水田就遭遇过这么一个情景——那是一次搭乘专车的的时候。那时藤本正在车上打瞌睡,而日出子夫人用一面手帕将他的脸孔覆盖住——
“我先生真像个小孩。睡觉的时候,嘴巴张得大大的,难看死了。”
这是极其普遍的观象。在车上睡觉的人相当之多,用手帕或报纸覆盖脸孔,这是人人常做的事情。
这样的做为没有人会引以为怪。为做替身的人在手帕的掩饰之下,提心吊胆地假寐着——这样的幻想过于荒谬吗?
(如果利用替身,制造不在现场证明应该会容易许多。而且这个方法雇用殺手,更为安全。对一个单纯的替身的人,没有必要详细说明自己的企图,日后不会为此受到威胁或敲诈。藤本是个老奸巨滑的人,说不定用的是这一个方法……)
可是,藤本本人和替身可能会在什么时候换过来的呢?对于这一点,刚才在纸上画出来的表发生了一·些效用。总之,夜间由香港起飞的班机完全没有。因此,藤本的赌注唯有在白天里的可能。又——方面,入晚后由大阪国际机场起飞前往香港的飞机有两个班次。
其中之一是国泰航空537次,由大阪起飞的时间是17:55。这个班机途中停靠台北后,再转往香港,飞行时间是至台北3个半小队,台北——香港之间为约一个半小时,所以在晚间11:oo之前就能回到香港。
另一个是JAL 703班次,由大阪起飞出发的时间约为18:30,抵达香港是子夜前后的时间。如果使用的是替身作战,利用的飞机应该以这两个班次中间之一较为理想。
如果想充分利用时间,选择的应该是较晚时间由大阪起飞的JAL班机才对。犯案后搭乘这—班机——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应该在什么时间动身潜回日本才行?犯案所需时间估计为一个小时,飞行时间为3个半小时——以逆算方式估算的结果,得知,由马尼拉起飞的时间应该在下午2:00点之前。
(可是,在马尼拉换上替身,这就有点不对……)
水田望着航空时刻表,立刻发觉到这一点。
由马尼拉直飞日本的飞机,有法国航空、瑞士航空以及北欧航空等几家公司的班次,然而这些班机都以东京国际机场为目的地,途中并不停靠大阪。
(莫非先飞到香港之后,再由香港经由台北潜回日本去的?)
这一点似乎有慎重检讨的必要。
不管怎样,那几天所见到的那个男人藤本益次即是不是确实为他本人,这是必须冷静回想的一点。
抵达香港的第—天,所拍照片·并不多。水田本身几乎没有为藤本拍摄过照片。
(专车上或许能以一面手帕瞒过别人,可是,大家坐在同一张餐桌前的晚餐,事情能够这样顺遂吗?)
香港的海上餐厅共有两家。那是在过着水上生活的蜒民基地的中央处,被约四千艘舢板和帆船围绕着的“太白”和“海舫宫”两艘船。
这两艘都是涂以金银朱色的豪华绚烂的船只,而一行人去到的是其中的“海肪宫“。这是因为这一家和NTB签有合同关系的缘故。这只船上有美国尼克松总统曾经坐过的豪华的玉座,来到的客人都可以任意坐上,并且留下纪念摄影。
年轻的人们莫不为这充满异国情调的气氛感到兴奋,按相机快门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依据水田的记忆,这个晚上显得最为兴高采烈的是菊本和高田这两个人,而连第3天起变得沮丧的谷口这个时候都相当有说有笑的。
一行人坐的是靠近舷侧的餐桌,而就餐的座位却任人挑选。年纪最大的藤本在自然的情形之下坐到上座,而安藤导游和翻译人员吃的是不同的菜式。
藤本的右侧座位上坐的是日出子夫人,而左侧则为高田。现在仔细回想,水田坐的位置恰在藤本的正对面……。
(我不相信这是个替身……)
水田继续他的自问自答。
因为森崎调查官的密命在身,所以抵达香港后,他对团员们的监视是不敢有所怠慢的。
为要攻破虚假的不在现场证明,以替身说法来剖析当然是最安易的方法,可是依据水田的经验,以同样的假设来适用藤本的情形,这未免太牵强了。
越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水田越觉得自己的假设完全不对。虽然这个晚上水田在餐桌上并没有和藤本谈过半句话,可是,世上哪有这么相似的人存在的可能呢?
“这个明虾真好吃——”
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用在日本难得一见的又粗又长的象牙筷子夹起“白烩中虾”吃得津津有味的这个人——这和昨天在马尼拉的饭店餐厅猛吃着自助餐的人,怎么会不同呢?
而且,替身说法最大的弱点是,非将日出子夫人设定为共犯不可。
由志磨代事件不难窥知,日出子夫人不但不是个会助纣为虐的人,甚至连谎话都不大会说。
胆敢制造虚假的不在现场证明,为实行杀人工于心计的藤本,断没有依靠这般跪弱的日出子夫人的道理。
被雇傭的替身,露脸的时间不是短短的一个小时,而是经常在近10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实现性应该非常薄弱。如果日出子是个出众的奸智女人,事情或许另当副论。以整个情形看来,这个设定或许只是想象中的可能性而已。
藤本既然没有潜回日本的可能,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用怎样的方法杀害才子的呢?水田接着想到的是在犯案时间上是否有错觉——也就是说,凶犯有没有施过诡计企图在时间因素上瞒过办案人员耳目的事实?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事情可以由不同的两点进行推测。水田原本就喜欢这一类逻辑式解谜,于是他取出另外一张纸,在上面用铅笔画了一条长线。假定这一条线为藤本的旅行时间,那么,实际上的杀人不是没有可能在这条线的前后时间里实行——水田开始做了这样的忖度。
第一点是11月23日12:15分以前的时间。而第二点是11月29日22:15分以后的时间。
这个时间,藤本人在日本,所以下手杀害才子也不足为奇。事实上,有关才子遇害时间的推定,由于发现的遗体只有一小部分而巳,解剖的结果不甚正确,优先的是状况判断。严格说来,确实的犯案时间,连负责侦查工作的刑事部人员都没有绝对的把握。
关于这一点,兵库县警局的津山副警部以及此间警局的近藤刑事主任都没有加予否认。
如此一来,命案发生时间在11月23日13:15分以前——这样的推定并不是不可能成立。
藤本叫才子出来,这应该是容易的事情。将才子在某处杀害后,进行分尸。分尸后的一小部分包装妥当后,投入阪神化学工业公司的仓库中——
将纸包投弃的,当然不是藤本本身所为吧?这件事情可以委托别人去做。投弃的时间,选择的是26日下午,好让藤本不在现场的证明能够成立。
这名共犯纵然没有直接参与命案,后来也应该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情才对。
藤本当时很有可能以这样的话指示过这名共犯——
“这个纸包里的东西不想让人知道,请你偷偷抛进—家公司的仓库里去——”
藤本对这种贵重品仓库的启扉时间以及空气门等设施当然了如指掌,所以,发出这样的指令应该也易若反掌才对。
共犯在这个时候可能不知道纸包里是什么,可是,后来应该已经知道。因为电视、报纸、电台部相当渲染地报道了这则新闻。
然而,共犯至今保持着缄默——由这一点可以臆测到这—个人可能曾经受过藤本的恩泽,因此不便告密。或者是本身有见不得天日的恶迹,怕与司法人员有接触。
(这一点,有刑事部人员的协力,应该很快查得出来才对。)
这一方面似乎可以不必去顾虑它。
至于为何分尸这个理由,可以推测的两点是:为了易于抛弃仓库中以及分批邮寄到自己的家里,藉以扰乱警方在侦查工作上的判断。这些应该都是藤本计划当中的部分目的。分尸对凶犯来说是格外的负担,而且冒险性又特别大,要不是有这等明显的目的,一般不敢贸然以试才对。
看到日出子夫人掉眼泪,水田这才知道藤本确实冒这么大的险,将才子的手脚切断的了。
藤本的确曾经有过将才子当做志磨代扶养的念头。结果,这个念头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破碎了。主要原因是才子一点也不像志磨代,既现实而又厉害。藤本对这样的才子感到失望。这当中,他曾经也想提拔她,所以让她在投弃氰酸废液这件工作上担任过一些任务。后来,才子很有可能以此为要胁,要求过相当的代t价。
这时又发生了住在韭崎的幸太郎的遗产问题。藤本如果再进行他的计划,这笔遗产理所当然地将由才子继承。虽然这是种瓜得瓜的结果,可是,藤本哪能坐视不动呢?
苦思多日的结果,藤本选择的途径相信就是将才子谋杀,使之不再存于人世。然而,才子如果死于单纯的杀人事件,藤本将会第一个受到怀疑,这是自明之理。警察人员不可能不会查出这当中牵涉到上亿万的财产继承问题。
可是,才子如果是单纯的失踪,这将对藤本大大不利,这一点不难想象得到。
(在失踪宣告之下,非耐着性子等待失踪期间过去不可。在这期间,益次郎都不能动一下已成为念磨代名义的财产……)
水田认为自己能够了解藤本这时候的急躁心理。
急欲将才子置十死地,可是,自己下手杀害的证据绝不能被人抓到——相信那些日子里,占满他脑子的,只有这件事情吧?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最巧妙的方法莫过于以事故死亡来掩饰事实。聪明如藤本当然不可能不会想到这一点。但,以事故死亡为掩饰的事件只许一次就成功,绝不能失手,不然,这后果更是堪虞的事情。与其如此,倒不如以干脆手法取她一命——这些事情藤本都想过的吧?
进一步推测到的是:藤本后来想到了不在现场证明确实能够成立的巧妙的犯罪手法。
总之,当做分尸命案来处理。虽然这也是单纯的死亡,却与失踪宣告大异其趣。
即使将头部和身体始终藏而不露,只要构成某一程度的状况,行政机构依照惯例,会给予死亡之认定。这样的事情,一般称为“认定死亡”。如此一来就不必等候7年的时间。
(认定死亡……藤本不是想到巧妙不过的手法了吗?)
这不是法律上的制度,而是在学说判例上实行的惯例。如果藤本企图钻的是这个漏洞,这应该算是一种新型的智慧型犯罪才对。
水田的假设顺利地推展到这一点上来。
然而这个假设需要一个大前提。
这就是说,菲崎市卡车司机木村俊夫于11月25日清晨在国铁滨松町车站会面的女性必须为冒充志磨代之名的杉山才子始可。
藤本益次郎已于这之前的II月23日飞往马尼拉。在马尼拉的人再怎么神通广大,断无下手杀害身在日本之人的可能。
(莫非木村在撒谎?)
撒这个谎,木村会有什么利益吗?他对本身的罪行已经直认不讳。没有见过而说见过,这样的谎称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要是木村本身被骗了呢?)
也就是说,他所见到的并不是真正的才子。
替藤本将被害者遗体的一部分带到神户——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这已是殆无疑义的事情。这件事情,一个女人也能做。如果由这名女性共犯乔装才子而将纸包带来神户的仓库——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就能合乎逻辑了。
水田记得曾经和水村谈过这样的话——
“这个女人这一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样子?”
“这个女孩本来就是个娃娃脸,相当可爱,而我记得这一天好像打扮得特别漂亮。”
“特别漂亮”——木村这一句证言指的当然是这名女孩当天刻意化妆过。而化妆不也是乔装的一部分吗?
(乔装……)
水田又陷入沉思里了。这名女孩如果是乔装的,当然是在于替藤本制造不在现场说明。
(可是……)
乔装这个假设当然方便于推理作业,但这也不是没有牵强之嫌。
如果目的在于替藤本制造不在现场证明,这名女孩应该以才子的面貌,出现在更适当的地方才对。因为11月25日这一天木村的行动,始终未为水田的侦查触网所捅到。要不是水田碰巧逮到木村他哪里有机会向警察人员提供“我见过志磨代小姐”这样的证言呢?
只在木村面前露出乔装面貌,这在手法上未免太绕弯儿。不在另外的场面出现,反而是不自然的事情。
由此观来,木村叙述的可能是事实,水田一时太钻牛角尖了。
这么一来,推定上的犯案时间势必在11月29日22:15分以后。
才子如果是被由香港回来后的藤本在某地杀害,这就不必假设共犯的存在了。因为一切可以由藤本本身行动。
然而这也是无条件能成立的假设。
其间的第一个疑点是:从25日到遇害的将近一个星期的日子里,才子会在哪里?
进更一步的疑点是有关阪神工业公司仓库钥匙的问题。
才子当然可以由藤本出钱,让她出去旅游一段时间,然而这个必要性却也不无疑义。仓库钥匙问题在条件设定上应该尤属困难,除非大西业务部长和樱木仓库股长这两个人是藤本的共犯,将纸包抛进仓库内应该是殆无可能的事情。
经营贵重品仓库业,最讲究的是信用,大西部长应谈不会庸碌到将仓库供给藤本利用才对。
当然,在大西部长不知情的情形之下,只要得到樱木股长的协力,藤本的不在现场证明诡计也不是不能实现。这里需要的只是樱木的配合。
这就是说,樱木股长亲自将藤本所委托的纸包偷偷放到仓库里去。
由津山副警部听到的状况是:当时尚有一名名字叫武田的仓库员和樱木在一起,而发现纸包的就是这个武田。不过,武田是一名新进人员,老资格的樱木要瞒过他应该是没有什么困难才对。
(……可是,当时樱木和武田一起来到仓库门口,而樱木手里除钥匙以外,更无一物。仓库外面是一片广场,绝没有预先藏匿纸包的地方——这一点自己确实查证过……)
水田在脑海里想起与中井赴神户时的仓库附近的状况。
因此,11月26日以后的西栋仓库应该视为确实的“密室”才对。而“密室”却是经常被利用于创造虚假不在现场证明的道具……水田凝望着办公桌上的纸张,沉浸在一片沉思里。
子夜时分已过,这已是16日了。外面的雨似乎已经止住。
“长官,很抱歉,我上次给你的消息不尽详实……”
近藤刑事主任走近保安二科的办公室来就连连哈腰说。
水田错愕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是刑事部最资深能干的干员,有什么好向我道歉的呢?”
办公室里的人员都以好奇的眼光盯住近藤刑事主任。
“我很惭愧,弄了一次大错误。我说的是关于藤本益次郎的事情——”
近藤露着的是诚惶诚恐的神态。
“藤本这个家伙怎么啦?”
水田的心儿地跳动起来。莫非益次郎查觉到侦查单位的动向,所以耍出什么招式来了?——瞬间里掠过水田脑际的是这样的想法。
“上一次中井警员来向我探询时,我告诉他的消息错了——也不是说错,而是不够确实。我上次说的是,藤本6号那一天到神户去的时候,手里只拿着一份报纸……“
“这件事情我听过。他不是说和东横信用金库的深泽理事长在一起吗?”
“是的。因此,他不可能由神户中央邮局寄出包裹——当时我们得到的结论是这样,对不对?”
“结论唯有如此。所以我当时让中井警员多跑几个地方,深入探查。”
“长官,我今天来是向您报告后来得到的惊人的消息,我想藤本可以说是露出马脚了。”
“哦?!”
这不是水田等待已久的好消息吗?
“我知道贵组正在进行以藤本为对象的侦查工作,而这件事情和神户有关,因此我就从这个角度再去调查了。结果,果真钓到一条大鱼……”
“怎么样的大鱼呢?”
“是饭店!神户国际观光大饭店……”
“大饭店?”
水田还弄不清楚对方所说的意思。
“藤本于6号那一天前往神户时,住的就是这家饭店。可是,他订这个房间是早在5天前的12月1号——您不觉得意外吗?”
“什么?早在5天前就订房间了?”
水田觉得愕然。“这样的做为,不是好像预期命案会发生吗?
“是的。房间订的是12月6号到7号,一宿两天……藤本本来就知道那所西栋仓库会在这一天开门,对不对?”
“他知道这件事情,这也不算稀奇。不过,实在没有想到他连饭店房间都订好了……”
“让您惊奇的事情还有哪!所以我才特地前来的。我向饭店经理多方探询的结果,知道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也就是说,12月3号这一天,有一件以藤本名义的限时专送包裹寄到这里的饭店来。听了关于这件包裹的大小形状的描绘,我不觉连连咋了舌头……”
“你是说,这和寄到藤本家的包裹一模一样?”
“是的。这个诡计不是够天衣无缝的吗?空手到神户击,而要从那边寄出的东西却已经准备好等着……我想这个包包里的东西就是寄到藤本家的包裹。只要把外边一层包装纸拆掉,里面的包裹马上可以寄回来,这样也很省事——我上次没有详细调查就向您报告消息,今天就是为这一点,前来向您道歉的。”
“虽然现在已无法证实这件事情,可是,光凭这个证据,我们大可以认定藤本就是真凶了。这么一来,分尸案的意义非重新检讨不可……”
水田将自己昨晚所做的推理经过向近藤详述一番后说。
“分析的结果,我发现藤本不太可能由国外潜回日本而干杀人的勾当。我于是又想了一些别的可能性。近藤兄,现在让我道来,并月听听你的意见行吗?”
“本人乐意洗耳恭听。”
刑事部的侦查工作也正面临着障碍而一筹莫展。近藤刑事主任当然急欲知道这位大学毕业的优秀副警部的推理内容,所以把上身都倾斜过来。
“在叙述正题之前,我想先就藤本寄到自己家里的包裹和往阪神化学工业么司仓库抛进的纸包拿来做一个比较。这两件东西在包装上非常相似——这一点难道没有特别的意义吗?大野百货公司的包装纸、同样的阪神日报、胶带、塑料袋……这个目的当然在于让人知道事情出于同一个犯人的作为,可是,这个做法不是大细腻了吗?因此,我认为凶手——也就是藤本——的意图在于让人以为这是一桩分尸案。他如此这般的细腻手法,目的无非在于让人误以为尸体已遭分尸而隐匿某处——这是我的看法。”
“长官,那您认为这次的事件并不是一桩分尸案喽?”
近藤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了。
“对。我到神户去实地看到包着那些手脚的包装异常仔细的时候,心里着实吃了一惊。那些东西不但层层包得密不透风,同时又放在塑料盒子里。而外装使用的是百货公司的包装纸——这不就显得和刚刚到店里买来一样吗?这是我始终耿耿于怀的一点。可是,近藤兄,由于你刚才的话知道藤本就是真凶,同时,想到他如何创造虚假的不在现场证明——我想我已经道破案件的谜底了。”
“真的吗?”
“真的。如果藤本于11月25日这一天杀害才子,唯一的途径是——才子前往香港,而在香港被杀害了。”
这是多么大胆的推理!近藤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所以一时哑口无言。
“这是我刚刚得到的灵感,所以细节方面一时还说不上来。总之,在香港杀害才子,一方面让尸体在日本被人发现,这样的事情要是办得到的话,凶手还怕受到嫌疑吗?”
“可是……”
近藤这才开口说了——
“要做这样的事情非有共犯的存在不可。”
“理该如此。这个包裹就是由共犯带回日本来的,这个东西由于包装成商品的样子,所以途中也不怕被人看到。这个时候,整个尸体当然无法搬运,最好的方法是取手脚等部分来做为象征。而这些手脚必须要有死者的特征,才子的手脚有冻伤痕迹,这不是刚好吗?不过,仅仅如此事情还怕不够。藤本为要确保本身的安全,非装出这是在日本分尸案的样子不可。这就使他又劳碌一番,把毛衣和头发寄到自己家里——以上是我的推理。”
水田一口气说了这一大段。昨夜以来的迷悯,由于近藤刚才的报告,顿时烟消雾散了。
“你认为这个女人是在个人的意思之下前往香港的吗?”
近藤刑事主任问道。
“确实的心思问题很难说,不过,她受到藤本的暗示而要求前住香港玩一趟——这样的事情不难想象得到。藤本假装拗不过她的要求而答应出钱让她出去玩玩……我和中井警员对菲崎市—名叫做木村的卡车司机的侦讯记录副本,你们那边应该收到了吧?”
“您说的是?”
“25日清晨,木村和自称为志磨代的杉山才子会晤时的经过———”
“哦,这个记录我看了。”
“那一天她打扮得很漂亮,这是为了要出去旅行嘛!还有一点我也太忽略了。她为什么指定国铁滨松町车站,而且在清晨时分见面,我早应该就这一点有所分析才对。……那个车站不正是通往羽田的军轨铁路的起站吗?那个女人是搭军轨铁路列车到羽田机场,以便搭乘飞机飞往香港的,所以顺路选择滨松町车站为会晤地点。这样的分析,你觉得还有问题吗?”
正在谈话时,中井警员来到。
“噢……”
水田把话停下,站了起来。他此刻最想把自己的推理说给这位忠实的部下听。
推理有时候会凭一时的灵感而成立——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中井先向近藤打个招呼后,在呆板的脸上泛着微笑说——
“长官,后来有什么新的消息?关东化学那边……”
中井压低声音继续说到:
“他们上一次准备倾倒氰酸废液的做法被看到后,暂时保持的是观望的态度哪。”
“中井,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公害是会从人的心理发生的。企业为了要追求利润,虽然暂时偃旗息鼓,终究还是会卷土重来的。到时候,他们非露出马脚不可。”水田说。
“最好让他们早点露出马脚来。听说境河上流流域的各里里民最近联合组成了公害监视委员会。在大家的监视之下,这些没有天良的企业要是再敢胡来,一定很快会被逮到的。”
“但愿这个委员全能够有所发挥——中井,我告诉你有关杉山才子的有趣的事实……”
水田将和向近藤刑事主任所说同样的内容告诉中井。
不在现场证明的适用,主要在于案犯现场明确,而嫌犯争辩案发当时确实不在现场的一种证据论争。
这一次的事件可以说横跨香港、神户两地,而嫌犯藤本在案发当时的所在地极其明显。前些日子里,被认为犯案现场是神户,而这个地点现在似乎有必要被修正为香港了。如此,侦查人员的新任务是急速查明尸体如何被运至神户的方法。
除非这些证据一应俱全,否则逮捕藤本将是不可能的事实。这个情形和一般所谓的不在现场证明刚好相反。
不管怎样,水田这些人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在刑事部人员的协力之下,调查有否藤本志磨代名义的女性前往香港出国的事实。
调查人员分成两班,其中一班前赴核发护照单位的神奈川县厅以及外务省,另外一班则前赴山梨县菲崎市政府调查当事人曾经为申请护照,有否请领户籍誊本?
将这些结果由以侦查—科近藤刑事主任和水田为首的公害侦查组干员加以研讨——这一次的作业采取的是综合侦查方法。
结果知道的是:有关单位从未核发过藤本志磨代名义的护照,而当事人也未曾向户籍所在地的菲崎市请领过户籍誊本。
“报告长官,这不是太奇了吗?侦查人员在这件事情的调查上特别慎重,相信绝不会有所遗漏才对。看情形,藤本志磨代没有出国过哩。”
近藤刑事主任有些意气消沉地向前来的水田报告。
水田听完报告后,以锲而不舍的精神说了——
“这应该是我的侦查方针错了。以志磨代名义出国,而这个志磨代却被杀害,这样,诡计不是会立刻被识破吗?到香港去的人,尸体却在神户被发现,这就会前后矛盾……出国时的名义应该是杉山才子,劳驾大家再调查一次好不好?”
水田又说有必要时,调查应以照片为主,可将护照申请书上所贴的照片一一详细核对。
近藤刑事主任立刻命令所属人员就杉山才子再做一次同样的调查。
这次的结果又如出一辙。有关单位同样全然没有核发杉山才子名义护照的记录,市政府更没有为业已死去的人发给过户籍誊本。
“这么一来……”
水田感到一头雾水了。自己辛辛苦苦想出来的推理,一下子成为断了线的风筝。
“申请护照的时候,是不是—定需要本人亲自前往?”
中井警员问道。他这一发问,一方面似乎也有为水田打气的意图。
“规定上如此。即使参加SNAP之类观光旅行团,所有的手续,旅行社会替你办理,而唯独申请护照是非由本人亲自前往县厅办理不可的……这个时候的代理,于法所不准许。”
“不准代理的理由是要把护照上的照片和本人核对,是不是这样?”
“对。”
“如果一开始就冒用别人的名义,而由要出国的人持着自己的照片到县厅去办理手续——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呢?”
“这……”
水田歪着头想了一下。
“目的是能够出国,使用别人的名义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的也是……”
其实,核发护照时的照片并不怎么严格,县厅的柜台职员只会瞄你—眼而已。这个情形无异于火车站的剪票员,因此,冒充别人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假冒志磨代名字的才子,申请护照时又冒充另外一个人的名义——这样的可能性应该不是没有。何况一切都在藤本的安排之下,她只要唯唯诺诺就可以了。
思维发展到这个阶段时,水田的脑际突然闪过一名女性的名字——
小室绫子!
对!小室绫子的年龄和杉山才子同样为26岁——这件事情曾经从她父亲小室和郎的口里听说过。第一次和小室会面时,记得他叙述过一些家庭状况以及绫子的个性有些倔强等等事情。
(如果绫子已经死亡?)
在这个情形之下,藤本不是会安心使用她的名义吗?绫子已死的事实,藤本应该知道,因此他才敢叫才子冒用绫子的名义吧?
藤本对才子说的时候,很有可能用这样的言辞,巧妙地铺下伏线了——
“我让你出去旅行的事情,不方便让太大知道。所以你就趁我们夫妻俩不在的时候,用别人的名义去旅行吧。”
“中井,我由你刚才的话得到启示,所以又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劳驾你们再调查,看看有没有以小室绫子名义的出国申请?”
第三次的调查于是开始。而这一次的调查结果果然证明了水田的推理的确没错。
有关单位确实曾经为小室绫子核发过普通护照,而使用过的护照迄今尚未送回。
最令侦查人员欣喜雀跃的是:为申请这份护照而提出的正是杉山才子的照片!
“长官,您的推理这一下确实中了要害了。”
中井警员神色飞扬地说。
“不行,不行!我们还不能因此沾沾自喜。才子虽然冒名到香港去了,可是却身死异乡,我们现在有什么方法追查她的下落呢?”
水田的态度倒是相当慎重的。
“长官,我们该怎么办?”
“才子一定是在香港的某处被杀害的,如此一来,缺少左手手腕和部分右脚的女性尸体,应该是被丢在香港才对……”
“我们立刻照会香港的警察总局,看看有没有发现这样的女尸?”
香港警察总局位于香港岛维多利市夏柯道的一处街角上。各地警察局皆在这个警察总局的统辖之下。
香港方面的回答于18日星期六传到。
左手腕和右脚丫子被切断而只着亵衣的年轻女性尸体曾经在荃湾和青衣岛间的海面上被发现——时间是11月27日清晨。
显然的,这是遇害后被投弃海中的尸体。尸体脸部由于受到严重毁伤,所以无从判别相貌,而身上更没有任何可以判断国籍、姓名的物品。
荃湾是将海填埋而成的香港最大的工厂地带,而周边还在进行中的海埔新生地呈现的是遍地荒芜和凄凉。
一方面这又是观光巴士前往青山湾龙阁(有名的观光地)的必经之地。
“一定是这个!绝对错不了的!各一边的手脚被切断的女人尸体,除了杉山才子,还会是谁呢?”
将香港警察总局的回答送到水田面前来的是中井警员。
“可是,中井,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尸体特征栏上的记录……”
水田把整理过回答内容的便条纸递回给中井说。
“这个记载怎么样?”
“才子的头发应该被切断过才对。因为藤本把这个头发寄到他家里了。可是,这上面的记载是‘无其他特征’——并没有提到头发的问题。专家的验尸应该无微不至,这么一个明显的特征,相信不会有所遗漏才对。”
中井在心里叫了一声“呀?!”……
自己的注意力太集中到手脚的问题上去了,一时倒疏忽掉头发的事情。
“哦,对。那些头发如果不是才子的,那……”
“是哦,我们的侦查工作还不够深入。头发问题只是其中一点,藤本的共犯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也必须赶快查出来。参与如此重大的犯罪而始终缄默,由此可见这个人和藤本之间的关系非常之深。还有,我们目前迫切需要查出的是,部分尸体如何带回日本这个问题。”
“假装观光客,把部分尸体和其他行李混在一起的吧?听说,海关对观光客的行李验关都比较松嘛!”
“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不过,虽然只是一小部分,然而,尸体还是尸体,这也不是闹着玩的事情。纵然或然率不高,可是,万一被发现,这还得了?我看,除非有百分之百的保证,不然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
水田指责中井的思虑欠周。
“这不就太难了吗?通过海关,哪有百分之百可能性的保证?”
“问题就在这一点。达名共犯不是确实安全过关了吗?希望你在这—点上好好下点功夫,能够有所发现。这将是一切的关键,我们的成败全都看你的啦。”
中井走出办公室后,水田想起京谷警部,于是拿起了电话话筒。
京谷刚好在办公室里。水田于是说道,“我托您的有关香港路线的事情,后来有什么发现没有?”
京谷却以抑郁的声音说了——
“很抱歉。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新发现……”
依据他的说明,香港路线的毒枭,最近在组织上有过大变动的样子,所以缉毒组人员正在忙于深入侦查。一直都在监视之下的XYZ三名大毒枭中的Y,也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最近忽然将香港——东京的路线改为香港——大阪,因此,该组人员正在忙于探查其间原委。
“是吗?我这边的案子,原先的重点在于攻破对方虚伪的不在现场证明,可是,现在情势一变,似乎与走私有密切关系了。因此,极需要贵组有所指教,还请多多帮忙。”
水田说完这一句话后按断电话。
将境河以氰酸废液污染的元凶,以杀人、损毁尸体罪名逮捕的日子似乎近了!
第十一章 通关
静江来到院子里。这一天早晨的降霜特别浓且寒冷异常,她担心丈夫水田勇所种植的树苗。
这棵树苗看起来好象有点衰萎。在这样的季节里种植树苗应该不对,可是,既然种了,就需要细心的照顾。
静江找—根竹竿插在树苗旁的土里,同时用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个塑料袋,为苗树做个临时罩子。这样做不晓得能不能达到避免霜害的目的,她认为总比没有好。
丈夫还没有起床。他昨晚到深夜3点才回来,而今天是礼拜天,还说上午10点钟又要上班去。
结婚还不到一个月,而丈夫每天的上班已是如此的繁忙。虽然静江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想到自己享受不到一般所谓的蜜月气氛,心里难免有些黯然。
她经常想着相依为众的哥哥被谋杀后的可怜的礼子——这已是静江多日来的习惯。比起礼子,自己已经够幸福的了,还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静江立刻以这个想法来纠正自己。
但愿能够帮助礼子——每次想起她时,静江都会有这样的念头。
“怎么样?应该不会枯死吧?”
突然间,丈夫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咦?!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已经起来了哪。”
静江在清晨令人目眩的阳光里,回头露出了微笑。
“要是这一个月都没有寒冷的天气,那就好了。”
水田也知道自己偏偏在这个季节里种植榭木树苗这件事情不对。然而,他是个急性子的人想到而不立刻做就会难过,这有什么办法呢?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静江回答后,为要准备丈夫的早餐,进到屋子里。
土司、火腿蛋、附有柠檬片的红茶——这样的早餐虽然简单,但对有晚睡习惯的丈夫来说,应该是最理想的吧?
家里例行的早餐会议开始。水田一边吃着土司,一边对静江谈起侦查工作的进行情况。
对藤本的侦查工作可以说已到最后阶段。藤本企图蒙蔽公害事件以及为夺取财产所犯的罪证已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明白了,最后的问题只在于识破他如何将肢解的肉块经过羽田机场海关带回日本这一点而巳。
只要在这一点上获得确切的证据,申请拘票以及送检事宜将会一切顺遂。
“由谁携带,这一点当然需要发动人员,多方调查才能知道,至于怎样过关,你也应该研究一下。怎么样,帮我想想吧。”
水田一边喝红茶,一边以怂唐的口气望着静江的脸说。
“这个东西有多大呢?”
“长约35公分,宽约20公分……算来并不小。”
“这样的尺寸,当然塞不进手提皮包里。不过,塞进去也没有用,海关人员对女性的手提包一定会打开来看的。”
“如果这名共犯是个女的,她当然会带手提皮包的吧?”
女人毕竟是女人,想的事情总脱离不开以女人特有的情形为主——水田面露微笑地听着。
“这个东西不是用日本一家百货公司的包装纸包着的吗?”
“这也不能保证海关人员绝对不会打开——”
“我们在回来的飞机上不是填写过一种表格吗?那叫做什么非随身携带物品申报表的……提示这张表的话,海关人员的检查会不会随便一点?”
静江所指的是Dectaration of Unaccompanied Goods and Personal Effects。
“那是携带物品超过免税基准要填写的表格,和海关的检查,丝毫不发生关系。随便提出一些东西来应付应付,人家反而会怀疑你呢。”
“晤……那会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相信这个方法唯独藤本想得到,而别人就想不出……”
做为侦查官的水田遇到困难时,每每不会忘记这样的信念。人的智慧毕竟是五十步百步之差别而已,从事侦查工作时,应该不能忘记这个信条。
“百分之百不受海关检查,这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吗?除非你干的是偷渡的勾当……”
静江无意中说出的这一句话却给水田带来了一丝灵感。
星期天的津久井湖畔。虽然这是初冬季节,仍然有一些开车前来钓鱼的人们。这个湖的下游是I o月份以前以钓虹鳟而出名的串河。
为寻觅大自然情趣,人们远离充满公害的都市来到这里,为美丽的湖畔景色所吸引而到水边嬉戏。
在新宿武藏屋书店工作的松本一带着他的情人河西佳子,从东京开车来到这个湖畔时已是近午时分。他今天出游的目的是选择人较少的地方,为两个人拍摄一些照片。
松本是第一次带佳子出来玩,他也有一架自动装置的佳能相机,里头的彩色底片还是刚装进去的。
由于三井大桥一带游人较多,两人一边找着僻静的地方,一边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湖畔狭窄的低洼处。
“这个沼泽地区的气氛相当不错。我先帮你拍一张……你就站在那个水边好不好?”
松本让佳子站到水边后就举起相机瞄淮焦距。以岸边蓝色的湖面为背景而站立着的佳子,宛如仙女一般的美丽。
“站在这里行吗?”
“很好……只是前面水面上的那根桩子有点碍眼……”
水面上的确露出—根钝色的短短的桩子。
“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佳子回头一看。
“是那个吗?”
松本走上前去,用手指了桩子的位置。那个地方的湖水一片死静,颜色较黑而气氛有些异样。
“啊?!”
这一对年轻情侣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叫着。原以为一根桩子的竟是从水中突出的一只人的手臂哪!同时,这只手臂上还绕了几圈水蛇一般的绳子。
“人的尸体!”
两个人的脸色咻地一变。
津久井湖里发现部分业已蜡化的女性尸体——不久后,水田已得到这个消息。
警察单位由尸体上的工作服和相貌,推定死者为上月以来即失踪的关东化学工业公司警卫小室的独生女绫子——水田接报后立即赶到现场来了。
水田来到发现尸体现场时看到尸体已被警察人员从水里拉出来,而正在进行验尸作业。
尸首躯体捆以细麻绳,而麻绳的一端绑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这样的迹象足以断定这是一桩杀人事件。
警察人员派来20艘左右的游艇和小型渔船,利用撒网和棒钩,对发现尸体现场的湖底,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探查。结果,由水里捞出来的东西当中有一个水晶原石制成的烟灰缸。
尸体上的衣着由于长久浸泡水中,所以颜色已褪。不过,衣领上依稀看得出关东化学工业公司富于特征的标志图样。
死因一时甚难识别。刺伤或勒死痕迹全然看不出来。唯一看得出来的是,死者的颜面有相当深的陷洼和大量出血的痕迹。抿法医的判断,这应该是以钝器物重击而引起的痕迹。
这些事情得以判明,完全是由于尸体颜面起了蜡化的缘故。这是将尸体放置在流水中时容易产生的现象,由于部分脂肪化为脂肪酸,再与水中的钙、镁等离子化合的结果,所成的肥皂状东西。
蜡化一般容易产生于颜面及臂部等部位,而绫子的情形也是如此。会同现场的死者父亲小室和郎因此一下子就认出自己的女儿了。
“妈的!妈的!”
小室在尸体前咬牙切齿地恸哭着毒骂的只有这一句话而已。水田由于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疯狂地号淘大哭的样子,所以更加觉得鼻酸了。
从藤本部长办公室里消失的烟灰缸竟在这个场面出现——小室似乎由这一点一口咬定这是藤本的所为了。他对沉默中的水田吼也似地说:
“水田先生,这不就是证明吗?果然是那个家伙……是藤本部长把我的女儿杀害了的!我这样说,不对吗?”
“现在还不能忙下论断。警察入员会从各方面来进行侦查工作的。”
就这么一个火冒三丈的父亲,水田只好暂时安抚一番。
由部分颜面蜡化的事实逆算,不难知道绫子死后的时间约已过—个月,也就是说,事情发生在她失踪的同时。
“果然……死者的头发是被割断了的!”
水田说的没有错,绫子的头发确实从发根部分被切断了。凶手当初大概以为尸体腐烂后,头发都会掉落,所以不会留下证据的吧?出乎凶手意料之外的是,由于颜面的蜡化,头发竟能保存如故。
“这就是从神户寄到藤本家去的那些头发吧?”
近藤刑事主任从旁探头过来,呢喃地说。
水田点了一下头。
“藤本故意使死者的手脚、头发等部分暴露出来,目的在于使侦查单位误以为这是一桩分尸命案,以扰乱手段来阻止破案。剪下的头发,不便于从香港寄到日本——我想他的整个计划是在杀害这位小姐之后才想到的。”
“这位小姐是在偶然的情形之下被杀害的吗?”
一同前来的中井警员开口问道。
“我想这是个偶然性事件。这一点可以由这位小姐的父亲所说的话想象得到。藤本是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一旦惹怒了他,结果非常可伯。杀了一个人之后,他就一不作二不休,也不怕豁出去,于是想到杀死杉山才子这件事情。以时间的前后关系来推测……哦,不对!这不是偶然性事件!”
水田感到毛骨悚然——
“杀害这位小姐之后,利用她的头发和户籍,再来谋杀才子——这样,何止是—石二鸟呢?听说这位小姐的正义感非常之强,因此触怒藤本,这是想象得到的事情。”
“境河和相模河……这两条河在下游处有10公里以上的距离,而在这个地带则相隔一两公里而已。……我看,藤本很可能在公司里下手杀害这位小姐的吧?”
近藤刑事主任环抱起双臂说。
“我们是不是到了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我们要求他前来警局—趟,怎么样?”
中井警员跃跃欲试地说。
“别急……由香港将部分遗体携回国内的共犯,以及携带的方法——在还没有查出这两点之前,我们绝不可以轻举妄动。对方是那么一个狡猾的家伙,让他有所警惕,我们后头的事情会不好办的,我以侦查公害事件为理由,明天和他见一次面之后再说吧。”水田说。
12月20日星期一。藤本于这天中午来到县警局保安二课的专用会议室。
摆着架子、派头十足——藤本给人的感觉依然如故。
看到水田和中井坐下来,藤本眯着眼睛说道:
“很抱歉,我来迟了。我坐自己的车子来,结果是欲速不达,早知道,虽然是绕一段路,我应该搭乘横滨线列车来才对的。”
横滨市区的交通情形越来越混乱,这是事实。
“我今天劳驾你前来—趟,为的是要告诉你一件让你头痛的事情。”
水田窥探着藤本的脸色说。
“咳。有什夕事情让我头痛呢?”
僵硬的微笑留在藤本皱纹甚多的嘴唇上。
“我们收到有关将氰酸废液倾到境河的事实的投书。”
“这是什么人写来的呢?”
“投书上的署名只有‘一市民’三个字而已,信上说,贵公司超过处理能力的氰酸废液都往河里倾倒……”
“这是毫无根据的中伤,现在的市民,看到大众传播媒体大肆渲染有关公害问题的报道就以推波助澜的心理去写投书。警察机构难道一一相信这些投书吗?”
“平时我们是不会这样的。不过,这封投书的内容太具体了,它还说你亲自和山梨县一家货运公司的人有所接头哪。”
“哦,我知道,你指的是木村这个卡车司机——对不对?”
藤本以不在乎的神态,提起了木村俊夫的名字。
“这个人是我的同乡后辈,因此,有时候会来公司看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而巳。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过他了。其实,我也听到过一些奇怪的谣言哩。”
“奇怪的谣言?”
水田立刻反问道。
“说什么我们公司在把氰酸废液倒进河流里去,而负责这件工作的就是这个人……我同你说,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
“可是,写这封投书的人显然很了解贵公司的内情……”
“岂有此理!”
藤本第一次涨红脸说。
“没有想到你会相信这种无聊的投书……”
藤本伏下眼叹息着说。
“我们不是完全相信,只是为他精于内情这一点感到奇怪。这封投书又叫我们追查你一向放在部长办公室里的水晶制烟灰缸的下落。这是怎么一回事,藤本先生你能说说吗?”
藤本赭黑的脸上咻地掠过惊愕之色。他以为今天前来为的是谈一些公害事件问题,却冷不防遭受此一质问,所以显得很狼狈。
“水晶制烟灰缸?哦!你说的是我丢的……那个?这个东西又怎么啦?”
昨日发现尸体的现场附近湖底捞上烟灰缸一事,始终未向新闻记者透露。因此,藤本虽然略有所知,现在还是企图装蒜。
水田和中井已经看到藤本的反应。
(你还想装什么蒜?)
两人虽然已心照不宣,却也不深入追问,让他平安无事地回去——这是早先约定好的作战方式。
“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
“那就好啦。反正投书都是不负责任的瞎扯——我们也不能完全采用……”
水田含乎其词地说。投书依法不能做为绝对的证据,水田当然没有以此逼使对方伏首认罪的意思。
让藤本回去后,水田和中井面西相觑地开始检讨。
“我们认定投书的一定是公司的人,所以对这个情报可以说是相当重视的。”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赶紧找出共犯。”水田说。
“还有,这个家伙如何瞒过海关,这个调查也是当务之急……”
中井似乎也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眼前这条大鱼,他哪里肯让他逃脱呢?
“有些东西过关时不必受到检查——这个家伙利用的会不会是这一着?商品货样啦、外文官的行李啦……这些东西都不要关税,所以通关时也不会受到检查……”
“这么说来,这个共犯是个外交官罗?”
“我只是说有这样的可能……不过,相信也不是个大人物,大到有资格派专机。不管怎样,对有这个可能的班机,你要一班一班地去调查一下。”
杉山才子遇害的时间绝不可能在11月25日的下午7点以前。这一点可以由藤本的行动演绎出来。如果再加上他离开文华大酒店前往会晤才子的时刻,这个时间应该在更后面才对。
洞悉香港之地理的藤本,结果照自己的预定将才子带到九龙半岛的西海岸方面。对香港人地生琉的才子当然不知道这是如此荒凉的一个地方。
“有一家店的中国菜非常棒,我这就带你去吃——”
这样的一句话不是足够了吗?
这样的机会也可以说是到了国外才能寻觅得到。
共犯有没有参与切断尸体作业,这一点不得而知,而这个人物搭乘第二天的班机返回大阪,这倒是想象得到的事情。
于星期五经由香港抵达大阪的班机当中,能在下午2点钟以前飞抵机场的,只有国泰航空530以及日本航空704的两个班次而巳。
“你先查这两个班机上有没有过免交关税的货品。如果有,再查查看这和藤本有没有什么关联。”
水田一边吩咐中井,一边当场打电话到刑事部央求协助。
侦查中心在这即将破案的前夕,虽然对这项调查的结果不甚期待,却也在聊胜于无的心理之下,同意全力协助了。
免税航空货品应于事前提出印请,有记录存在,因此,查起来并不费力。
调查结果的答复是:“该二班机上无任何申请免税货品。”
对这个答复最感到失望的是中井警员。这项调查依据的是他信任的水田副警部的推理,他对调查结果焉有不殷切期望之理呢?
“既然不是申请免税的贷品,那么唯一的途径不是亲身携带吗?”
“这样的做法太危险了。藤本这种人行事,相信不会有依靠侥幸的念头才对。我敢说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花样!”
水田以鼓励的语气对中井说。
第二天下午,中井见到水田就说出了他异想天开的假设。
“正式过关既然不可能,你想这个人会不会是偷渡进来的呢?”
“怎么样偷渡法?”
“驾驶帆船、横渡大洋——报上不是常有这样的消息吗?香港当然也有喜欢玩帆船的人吧?收买一个这样的人,不必办理通关手续,目的不是就可以达到了吗?”
中井这个假设可以说是穷则变、变则通的结果吧?
“你说香港有人驾驶帆船,到日本来过了?”
水田为这几近唐突的推测感到哑然了。
“我实在想不出除此以外的途径了。”
“可是,上个月里好像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驾驶帆船,来到日本,消息应该会见报才对。”
“说不定这个人不愿意扬名哩。”
没有想到中井表示的是坚持自己的态度。
“这……关于帆船,我是个门外汉,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我一点都不清楚。中井,劳驾你到图书室去找一本有关远洋帆船的书来让我看好不好?——越简单的越好。”
水田算是折服于中井的热心态度了。另—方面,这个假没听来到蛮新鲜,研究一下又有何妨呢?
约摸20分钟后,中井警员带着一本书回来了。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先前那种旺盛的精神了。
“不行!我这个大发现,结果碰了壁。”中井说。
“为什么呢?”
“根据这本书的记裁,远洋帆船的平均时速是4海里——也就是说,每秒钟2公尺。可是,一天能够安全航行的时间顶多9个小时,实际上要比这个标淮减少许多。如此一来,由香港驾驶到日本,绝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到达。我承认我的假设错误了。”
中井显得十分失望的样子。
他走开后,水田为更新演绎自己的推理,开始沉思起来。
水田的推理路线和中井的全然不同,他认为携带尸体的断肢回国,一定经由正式渠道进来的。(问题只是机场通关的这一点……)
水田将推理的焦点对准这一点上。
香港因为是自由港,出境时的捡查可以说一点都不罗嗦。问题只在于大阪国际机场入境时的检查。
(使用的是大野百货公司的包装纸——关键会不会在这一点上?……也就是说,让海关人员误以为这是由日本带出去过的商品——)
不过,光凭这一点,事情还不能百分之百的安全。
(哦……和站在迎送闸门前的人进行掉包——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呢?)
这是神来之笔的想法。
藤本的共犯不一定只有一个人而已。由香港带到大阪来的东西,可以在机场的迎送闸门前弄一次把戏。在大阪的共犯事前准备好同样以大野百货公司的包装纸包着的包包在这个人走过时,故意由闸门的那边掉下来。由香港来的这个人将东西掉包后,把他交给机场的警备人员。
“这个东西由那边掉过来了。”
警备人员于是把东西交给闸门那边的人的吧?
水田打电话到大阪国际机场去请教。
由得到的答复知这事实上的情形并没有这般容易。
对方的答复非常简单——
“下机的旅客和迎送闸门外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有接触机会的。喷射式的大型客机停靠的地方一定是由候机室延伸出去的舱门,捡到迎送闸门外的人掉下的东西,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假设又不能成立了。其实,如果要查有没有发生掉包的事悄,问一下当日值勤的机场警备人员就能得到答案。
21日夜晚。
以侦查一课、保安二课、小田原警察分局为中心的联合侦查会议在县警局大会议室召开。列席的尚有津久井湖杀人事件专案小组的主任侦查官。
参加会议的众人,意见大致趋向于应在现阶段之下就请求拘票,尤其第一线上的刑警们热烈支持这一个议论。而侦查第一课课长以下的课长、组长们力主的则是慎重论。
其理由不外乎是决定性证据、证人尚有所欠缺的这一点。
虽然这点是属于少数人的意见,然而首脑人员的判断毕竟有分量,会议因而迟迟得不到结论,大家仍在议论纷地讨论着。
水田与森崎公害调查官相邻而坐。如果会议的结论是依据辩解资料的请求拘票,他认为这也无可厚非。
由于证据与证人的不足,今天的会议颇有以“继续加强侦查工作”为结论而结束的可能。
(证据和证人……)
出于水田在办案作业上的积极表现,以藤本为犯人之说已成了会议上的主流。他俨然已是一个负责侦办本案的中心人物。
各单位人员轮流发言时,坐在自己席位上的水田仍在沉思着。
(在阪神化学工业公司西栋仓库里发现的包包,层层密封包装的情形,有些异乎寻常。这个包包之投至仓库中,如果单纯以制造虚假不在现场证明为目的,这般严密的包装有必要吗?这不是太不自然吗?这样做的目的莫非在于不让共犯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共犯会不会是不知实情的单纯的协力者?此刻浮到水田脑海里来的是这样的想法。譬如说:“这个东西请帮帮忙替我带到日本,而且要逃过海关课税”——在这样的情形下,绝对拒绝的人恐怕不多吧?
纵然是单纯的“协力”,事件一旦被揭发而知道自己在无心中干的竟是凶恶杀人事件的帮凶行为——这个时候这个人会怎么样呢?至少,藤本的决定性把柄非落在这个人的手里不可!老奸巨猾的藤本做事情会差到这样的程度吗?
协力者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这个包包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吗?如果有可能,这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件命案已被报纸、电视大肆渲染,这个人要是住在日本国内,绝不可能说没有注意到!
(对!这个人一定是后来不在日本!只有那一天来到日本,把东西抛进仓库后又出国去——一定是这样一个人才对!)
水田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案件的盲点所在。
这个人物很有可能是住在香港的人,而且和藤本之间的交情非常之深,甘愿为其冒险。
“实际上有这样的人物吗?”
有!藤本目前正致力于在香港筹设合作公司,而在那边,他不是有一名叫做阿津泽英光的大将吗?——水田记得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我想发言,可以吗?”
水田低声征求了森崎的同意。
“恩。”
森崎的马脸往纵的方向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仍然闭着,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也没有放下。这样的神态表示的是对水田充分的信赖。
水田站立起来。
他将刚刚思考得来的论点说明后,主张应对阿津泽的行动有所过滤。
“这项调查,其实很简单。为要赶当天仓库开启的时间,有可能搭乘的班机,只有国泰530或日航704这两个班次中之一而已。如果阿津译确实搭乘过11月26日的这两次班机中之一,我的推测会被证实。他如何过关,这一点我也不得而知,不过只要知道这个人有所参与,我想我们的侦查工作会大大往前迈进—步的。”
水田的发言对濒临僵局的联合侦查会议与会人员来说,颇有及时雨的味道。
目前欠缺的证人、证据或许能由阿津泽这条线而得到补足——这一天的会议总算得到一个结论,于是宣布散会了。
办案人员当晚就仔细查过国泰航空和日本航空的乘客名单。结果,阿津泽英光的名字在日航704班次的经济舱乘客名单中被查出来了。阿律泽抵达大阪国际机场的时间是11月26日13:40分。
“对不起,我要打个电话回家……”
水田向中井警员打个招呼后,利用保安二课的黑色电话机开始拨号。
静江很快就出来接电话了。她似乎还没有上床,仍在等待着丈夫回家的样子。
“今儿晚上可能没有办法回家。你就先睡吧。记着门户要关好喔。”
水田愧疚万分地说。结婚刚满一个月,在这个时候不回家睡,这不是他的本意,然而把眼前这件案子在明天之前有所了结,这倒是他的希望。
“……还是公事要紧,家里你就放心好了。你不回来,是不是那个案子有眉目了?”
静江敏感地说。
“可以这么说。你还是赶快睡吧。”
水田由于中井在场,一方面在这深夜里不便于大声讲电话,所以急欲挂电话。
“夫人还没有睡觉?这实在太难为她了。“
中井为电活立即接通而有些惊讶的样子。
“她大概是睡不着吧?”
水田扭捏地说了这一句话。
“我们把工作留到明天,您先回家去怎么样?”
“你不必替我多操心。她结婚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觉悟了。……我们现在言归正传吧。如果阿津泽是受过藤本委托的,相信他是经由正规渠道进来的才对。至于他如何‘安全过关‘,这是我们今晚要好好研究的一点……”
水田一径把想说的想法说下去。
“再怎么说,百分之百安全的方法不会存在才对。如果硬要肯定这一点,唯一的途径应该是心理手法吧?”
两人的研究已数小时,中井此刻相当疲劳。
“心理手法?”
“阿津泽这个人口若悬河,非常雄辩,任何关员在他的花言巧语之下都会不知不觉地放他一马——这就需要这样的假定。也就是说,他有瞒天过海的本事,使得税关官员不会打开这个有问题的包包来看——”
“你的意思是说,像魔术师让观众抽出他本来就想让对方抽出的纸牌这样的心理作战?……你这就未免太高估阿津泽这个人的木事了。“
解破这样的谜实在不容易。不过,事实上阿津泽的确带着这个问题包包安全过关——这当中应该有什么保证他“通行无阻”的因素存在才对。
又过了两个小时。警局里因为没有暖气设备,凌晨时的大楼内尤其寒冷。
水田在长沙发椅上一骨碌躺了下来。通宵加班的人员除中井警员外尚有3名干员,观态这些人也都以松懈的姿势在椅子或沙发上靠坐着。
“……听说阿津泽在事件发生的前半年里,几乎每个月都在香港、东京间来回跑着——这是一名日航职员刚才告诉我的消息。这名日航职员的名字叫做阿津见——阿津泽、阿津见不都是比较少见的姓吗?——阿津见这个姓和自己的姓有点象,而且比较引人注目,所以有特别的印象……”
水田为了怕睡着,所以找话题极力和中井警员交谈着。遇到这样的冷天气,受过伤的头部便会隐隐作痛。
“阿津泽飞的是东京一香港之间?不是大阪一香港吗?”中井反问道。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日航东京公司的职员。不过,这个人说,到10月份以后,阿津泽好像改飞香港——大阪,再也不到东京了了。”
“这是为什么呢?”
“叫阿津见的这个日航职员说,他也不知道。可能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变得需要跑大阪的吧?”
“每个月来回地跑,这样的工作不是很吃力的吗?“
“公司有事情要你跑,你还能说不吗?……一般来说,这一类人最容易受到走私分子的利用了——”
水田说了这一句话,而说出后更加觉得这是颇有可能的事情。
“参加走私工作,通关时也得有一条才行哩。“
“我们姑且不谈走私这件事情,至于阿津泽为什么把香港——东京的固定路线改为香港——大阪——我想这一点倒有探查的必要。”
“会不会是东京机场这边起了什么变化,所以以后改飞大阪了?”
水田一边和中井谈着,一边忽然想起绢毒组的京谷警部所说的话。
监视中的毒枭Y已将香港·东京的路线改为香港——大阪——他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莫非这个Y就是指阿津泽?阿津泽和这次事件发生关联,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中井,待会儿缉毒组人员来上班,我有事情要去问一下。”
水田将从京谷警部听来的有关Y的事情告诉了中井。缉毒组对受监视的人物习惯上以英文字母的顺序编号,所以水田始终没有想到Y可能就是阿津泽了。
谈着谈着,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明。
伤脑筋的是,缉毒组人员向来不太遵守上班时间,期待中的京谷警部迟迟未见来到。
水田向在场的缉毒组人员确认的结果知道,京谷警部这一天为要侦查问题人物Y的罪证,率领五名干员,前往东京海关去了。
“这个Y好像在海关里有呼应的人,所以到现在都能把握着可靠的路线,一直都没有露出马脚……他这一下再也不能逍遥法外了。“
这名缉毒第一组组员以快活的表情说。
“这名Y的真名是阿津泽英光——对不对?”
水田确认了一下。
“咦?!……您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呢?”
对方的回答已是水田预料中的事情。
“中井你看,我们的追迹路线果然与缉毒路线完全一致了。京谷警部到东京税关去, 一定是为了要调查阿津泽在那边的内应关系的吧?他所以得到这样的结论,相信是因为对路线终点由东京移到大阪这一点起疑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阿津泽认识的海关关员10月份以后从东京税关的羽田机场分局调到大阪税关的伊丹机场分局了……”
“相信这就是事实,绝对错不了的。”
水田觉得自己终于突破了横在眼前的厚厚的障壁。带任何东西都能绝对“安全过关、通行无阻”——为要达到这一个目的,除海关人员的内应之外,还有其他途径吗?
阿津泽原来有这样的内应路线!他之所以能长期从事毒品走私勾当,完全是利用这一点的缘故!
然而,海关人员依例在每年4月份和10月份的时候,都有定期人事~變动。
和阿津泽有所勾结的这名关员在10月份变动时,被调到伊丹机场分局。日本真正的“国际机场”,只有在东京和大阪的两地而已。因为海关人员的工作在哪里都一样,因此在东京国际机场服务的人员在人事~變动时被调到大阪国际机场的可能性较大。
阿津泽英光因为有这一条路线,所以才敢接受藤本的委托吧?
“这个关员这样做,一定是为了金钱的吧?”
“这种败类多了,日本不就要完蛋了吗?“
水田回答。
目标已然如此确切,两名侦查官毫不犹豫地决定前往东京税关翻查一下10月份人事~變动的名单。
将名单上的人物一一过滤,追究和藤本之间的关系,相信会查到关键人物。
微微肥胖的京谷警部以及他所率领的几名缉毒组干员都坐在东京税关的会议室里。听说他们都是从各人的家里直接赶到这里来的。
看到水田和中井来到,京谷警部起身走过来。
“你们怎么出来到这里了?”
“变动人员名单——我们也是来查这个的。”
“你是说,要找和阿津泽有关系的人?”
“是的。”
“佩服,佩服。这个家伙既然和关东化学工业公司有关,我早就料到你们迟早会注意这个人物的。水田兄,你的神眼我实在佩服之至。”
“不敢当。现在,这份变动人员名单在哪里呢?”
“不在这里。他们正在向海关总局索取。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吧。”
京谷警部对这一趟前来的收获颇有自信的样子。
“光凭阅览名单,我们就能知道和阿津泽有所勾结的人吗?”
老实说,水田对这一点还在半信半疑之中。这一件事例不如倚重查缉走私的行家京谷吧——水田心想。
“我想,阿津泽应该是个很慎重的人——他要选择勾结的对象,应该不会是个拙笨的人。”
依这个口气看来,京谷的心目中似乎已有目标的样子。
利用物理方法过关已然绝不明目,现在能够想到的是阿律泽透过人际关系的方法。
不多—会儿,油印在白报纸上的人事~變动名单送到京谷和水田的面前。在场的刑警人员全都站起来围观。
全国定期人事~變动名单上的名字共有78名之多。不过,其中隶属羽田分局的人员只有5名,而侦查人员目前的关心只集中在这5名头上。
侦查人员的视线刚一贴到名单上,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出“哦”的一声了。上面的一个名字牢牢地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横滨市港北区自古以来是以出产竹笋而颇负盛名的一个地方。其中的胜田町竹林尤其之深,几乎令人感到有老虎出没的可能。
而由于市区开发,很多这样的竹林如今已被砍倒殆尽。唯一留有昔日风采的地方是作为防火、灌溉用水池塘的溜池边的一角。
12月22日上午时分。
今年40岁、经营农园的铃木武带着土木测量技师来到溜池边的这所竹林里。这一带土地即将辟为新社区,铃木这一天前来此地为的是更新测量一下自己的所有地。
阳光几乎射不进的茂密的竹休里,一片昏暗。竹林的边界处挖有以排水为目的的土沟。
进行测量工作时必须在这土沟里插上标示用木杆。
“咦?”
年轻的测量技师突然发出了惊奇的叫声。
“怎么啦?”铃木武问道。
“难不成有人把死狗丢进来了?”
难怪铃木会这样问。事实上,随着附近地区的开发,将猫尸体或垃圾带到这里来丢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是这种东西……”
“那就是人的尸体罗?”铃木笑着说。
“不是!不是!这……”
年轻的测量技师在土沟里蹲了下来。他为要插上标示用木杆而拨开枯萎的竹叶时,霍然发现下面的一些东西。
“哦!这么一大堆信件……”
他连忙使用双手挖取这些东西。
信件、明信片、航空信——被埋在土沟里的各类信件竟有这么一大把。
这些并不是看过后丢弃的东西,因为所有的信件都未曾拆封。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会不会是邮差故意丢掉的?”
“这样做,不是太缺德了吗?”
“现在的邮差有很多临时雇用或者是兼差人员,这种坏事他们是干得出来的。”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由被埋的迹象来看,这不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当做没有看到——这佯做其实也无可厚非,然而,铃木生性是个见义勇为的人。
测量工作完毕,铃木将这些信件送到胜田社区的邮政支局。
查看的结果知道这些都是应该于上月底发送的信件,而处理的单位是大棚邮局。邮局主办人员一方面转请总局调查后议处失职邮差,一方面决定将这些信件附上邮局局长的道歉信,立刻送达收件人手中。
邮局附近的收件人这一天就收到了迟延近一个月的问题信件。
谷口礼子于下午4点接到哥哥拓郎从香港寄出来的航空信。
接到来信时,礼子正准备打电话给静江(这是不是冥冥中的巧合?)问问后来的侦查工作进行的如何。
礼子接到航空信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这和那天晚上接到森义隆打来的电话时的感觉完全一样。
顿时觉得胃壁痉孪,心胸闷的几乎想吐。
刚接到来信时,礼子只感到一点诧异,——“邮差怎么会在这个时间送信来呢?”后来知道信件送达迟延的理由和寄信人的姓名后,她立刻理解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香港邮局的邮戳上明显地看得出来拓郎寄信的日期。
8一AM 26—NOV 197X
拆开信后看到的是仔细折好的两张香港文华大饭店的信纸。礼子急急将信文读下去。依内容来看,这封信应该是25日深夜回到饭店后写的。
“……今天,我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情景……”
在这一句后面,拓郎第一次提到了自己和藤本的关系。
“……我们这—团有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藤本营业部长——这件事情以前没有对你说过。施行前往东京参加说明会时,我们曾经见过面,而他要我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所以我一直都这样假装着。没想到我今晚搭乘天星渡轮前往九龙逛街时,看到了藤本部长和—位年轻小姐正要坐上—辆出租车的情景。这位同伴当然不是和他一道前来的夫人,我怎么不感到惊讶呢?
“藤本部长的态度有点鬼鬼祟祟,因此我也不便向他打招呼。藤本部长一向对女性很有一套,没想到出国时也如此。明天,我想找个机会挖苦他一下。要不是今天被我逮到,我哪有机会挖苦像他这么一位大人物呢?”
信纸上的字迹相当潦草。哥哥拓郎写这一封信的时候可能是喝了一些酒的吧?
藤本在九龙会面的这位年轻小姐一定是静江提起过的他的侄女儿吧?——礼子心想。
(叔侄两个人为什么在香港碰在一起呢?)
莫非这件事情和藤本的犯罪有所关联?
(哥哥既然在这封信上这么写,第二天——或者当晚——一定是向藤本部长说了一些调侃言辞的吧?结果是不是惹出什么事情来了?)
薄薄的信纸在礼子的手里颤抖起来。
信文的后半叙述的是香港百万美金夜景的豪华情形,可见拓郎本身对所见到的这位女性没有多大的重视。
虽然如此,写完这封信之后,拓郎和藤本之间发生过一些什么,因而导致藤本萌起杀意——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我想我知道了他的动机!)
想到这一点,礼子蓦地浑身颤抖起来。
知道动机——意思就是藤本杀害她哥哥的事实得到证明了。
礼子以颤抖着的手指拨起电活号码。她急欲想把接到航空信这件事情告诉静江。
下午2点钟的时候,水田回到青叶台的家里。“我睡到4点,起来后还要上班去……”
他看到静江就很快地说。
“你也大辛苦了。”
静江立刻开始为他铺床。
“这是公害调查官制度成立后,第一次要逮捕穷凶极恶的罪犯——”
水田显得踌躇满志的样子。
“可是, —起旅行过的人竟是个罪犯——这样的事情实在叫人承受不了……”
静江有些夸张地皱起眉头。自己珍贵的蜜月旅行回亿,却被这样的人留下了污点。
“这有什么办法,你就当做这是我结婚后的第一件立功表现嘛。……这次的事件可以说相当错综复杂,一切事情皆因公害问题而起。而公害问题正是人们自私心的具体表现。”
水田换上睡衣,一边躺到床上一边说。
“藤本部长的虚假不在现场证明是不是被识破了?”
“被识破了。详细的事情改天再告诉你,现在先让我睡,行吗?”
水田说毕,已闭上了双眼。
“……现在剩下的手续是申请拘票,逮捕嫌犯。这一点刑事部人员会顺利办妥才对。这个事件最迟在明天以前会解决的。”
“那太好了。”
静江跪坐在床边,望着长满胡须的水田的脸。
(辛苦你啦……)
心里又一次呢喃着这一句话,将自己的嘴唇轻轻贴到正要入睡的丈夫的嘴唇上。
这是多么温馨的—个亲吻!
“是不是时间到了?”水田问道。
“是的。你真有办法拿捏得准时间——”
静江想起“枕戈待旦”这个词而不觉微笑了—下。
“有什么好笑呢?是不是我的胡子长了?”
水田摸着自己的下巴又说:
“待会儿我刮一刮就是了。”
“在这之前,先喝一杯热红茶怎么样?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太好了。”
水田一骨碌起床后,立刻开始穿衣服。
打从光棍时代起,起床就异常干脆,这是他的特点之一,同时也是他的活力源泉。
水田刚要出门时,听到电话铃声响起,静江就自然地抓起了话筒。
打电话来的是谷口礼子。礼子在电话里的口气似乎有些昂奋。
“静江姐姐,我刚刚接到我哥哥寄给我的一封信……”
劈头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对任何事情都能保持镇定的静江刹那间却被弄得一头露水。
“你哥哥?你指的是逝世不久的拓郎哥哥?”
礼子顿一下后,似乎在探索下面该讲的话。
“可是……”
“没错。我哥哥寄给我的航空信,我们这里的邮差却连同其他一大堆信件丢掉了,而现在才被发现……”
听完礼子的叙述后,静江大大感到惊楞。可以解开秘密的如此重要的一封信被丢弃在山上的竹林后又被发现——听到这样的事情,她还不愕然失色吗?邮差人员缺少就业精神——这已是时下邮政问题上的一大话题,静江也曾经听说过。
礼子又说可能成为藤本萌起杀意的事实在这封信上有所叙述——
“哦?!这不是大事一件吗?……请你等一下……”
静江连忙将电话话筒交给水田。穿好衣服、正准备要出门的水田,站在静江的身边对电话通话的内容已有了大致的掌握。
“……这封信有可能成为有力证据。”
听完礼子的详细叙述后,水田说。
“这封信本身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当时就收到,相信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含义。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对藤本侄女儿的行动以及分尸案有所掌握的时刻送到,这不叫鬼使神差还叫什么呢?现在把各项要素连结起来,事件的轮廓就更清楚了……我想你猜得不错,令兄一定就在这个晚上,在饭店里的一个地方和藤本会晤过了。会晤时当然提起见到这位年轻小姐的事情,藤本怎么能不大大地吃惊呢?……这结果引起什么,由谷口兄手指受伤的情形推测,两人之间很有可能发生过十分险恶的争执。藤本因为自己的犯罪证据被抓到了,为了要令兄不准泄密,相信也有所威胁才对……”
“水田先生……”
由礼子声音知道她似乎鼓起勇气要问些什么。
“什么事呢?”
“这位年轻小姐就是被杀害的人,是不是这样?”
“十不离九……不,这可以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这就是说,我哥哥不经心地把不得了的事情说出去下?”
“可以这么说。这封航空信,他也是在不经心的状态之下写的。”
水田望了一下手表, 上班的时间早已过了。
“谷口小姐,令兄因为看到藤本和这位年轻小姐在一起,所以被谋杀——这已是铁的事实。回头,你把这封航空信让我看看,行吗?”
水田因为必须赶着上班去,所以讲到这里就把电话交给静江。静江接起电话就对礼子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谢谢,静江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是—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知道我没有报答你的能力。我能做的只是由衷说谢谢,谢谢你……”
礼子以激动的声音连续说了后面的—句话。
“你这么说不是太见外了吗?如果时间方便,你再到我家来玩怎么样?”
静江故意用快活的声调说。然而,礼子说一句“再见”,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位小姐多可怜!……病魔缠身,而现在更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想到自己既健康又幸福,静江为造物主的不公平而叹息。
一桩大事件总算即将落幕了。这正是水田所谓的婚后第一件大案。
第十二章 破绽
12月23日下午2:30分。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神奈川分公司主任技师小笠原勋正在工厂地下一楼的连结污水处理装置帮浦间。
因为这是新式设备,所以几乎不需要工作人员操作。小笠原此刻一个人正望着高压配电盘,查对水位指示计,同时查点一下B送水帮浦的作业情形。
他一间一间走过去看看日光灯照耀下的各机械室。
工厂内的末端处理因由不同制造工程所排除的污泥而互异,最后却流到同一个三层式净化沉淀槽来。污泥中因为含有处理氰酸苏打而生成的氰酸,所以这地下的密室里弥漫着相当刺鼻得类似酢酸的气味。
小笠原以熟练的态度进行清查,来到将稀释水注入的沟口部分时,他忽然止步了。因为他看到制水管计器呈现异常的状态。
钢铁制送水管由于流水量及排出速度的不同,管内的压力必须恒常保持与流水槽内同样。这个压力在规定上应该为三气压。
然而,这个计器上的针正以颤动的状态指着五到六气压,这样的压力照规定来说,已超出将近一倍还多。
(糟糕!)
小笠原心里立刻着了慌。
他不是不知道这等危险的事态有可能发生,所以更加着了慌。
工厂的生产运转力早已超出污水处理能力的负荷限度,而藤本部长的命令是更要加强生产。这个量不晓得超出排水处理能力多少了。以往采取的方法是大量使用处理水,将稀释过的废液使之流入境河,而经过浓缩的氰酸废水则装入油桶里,另行处理。现在,这“另行处理”已发生问题,因此,最近在工厂土地内挖掘一个大坑,而将最终沉淀的末端管延伸到这里来了。这是让废液自然被吸入地下的方祛。
这是非常原始的方法,而实际上许多工厂竞相采取的手法均与此类同。关东化学工业公司挖的是横坑,地面上看到的坑口并不很大,因此,很难引人注目。工厂里只有一小部分人员知道这件事情。
现在制水管的计器指针指着这等的异常,可见这个临时方法在某些部分发生问题了。
“快停止送水!”
小笠原技师不觉大声吼叫了起来。
现在不立刻处理,这后果将是何等的危险这可能是因为随生产线机器的全力转动,废液产量日益增多,使得土地一时来不及吸收,管内的压力因而极端上升的吧?
小笠原快速赶到紧急使用的红色对讲机前。
“有谁在那里?!立刻停止运水!气压和最终排水部分产生异常,立即采取应急措施!”
对讲机的那边并没有人回答。这个部门通常不需要作业人员驻守,现在叫人无人应,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小笠原为是否冲到上面的操作室去犹豫了一下。
“喂!——那边有谁在吗?”
连喊四五声后,对讲机好不容易有了回音。
“什么事情?”
又是这般悠哉的声音。
“导水管压力发生异常!……立刻停止送水!”
小笠原拼命大声喊叫。事故一旦发生,工厂的秘密势必会被揭穿。何况时下居民以及警察都对公害问题格外敏感,公司将怎么敌得过舆论的指责呢?
“停止送水?这样的事情可以做吗?”
作业员对事态的严重性还懵懂不清。
小笠原由于紧张,额头上都冒出冷汗了。
“理由回头再告诉你,立刻关掉送水管开关!”
“是的……”
——这是期望中的回答。虽然这前后的时间仅仅一分多钟,但小笠原感到的却是万般的缓慢。
凝视着计器指针的振动情形——
压力仍然在继续上升。望着仿如动物的胡须一般不断颤动着的计器指针,小笠原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激烈……
哪怕—个小点,要是导水管发生破裂,装置上的循环系统立刻会失去控制!这么一来,整个工厂非受到含有污泥的洪水冲击不可。
三十秒……四十秒……一分钟。计器上的指针针头陡然向低压的方向开始倾倒了。
(我的天!)
他不由深深吁了一口气。
然而,望着计器的小笠原,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趋向低压——这是好现象。可是,指针并不停止移动,继续往零度的方向倾倒哪!将送水管开关关掉后,处理设备中的送水系统会立即停止作用,同时,计器上的指针应该在低气压前后的位置停止才对。
眼前的指针却在继续下降——小笠原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糟糕!—定是什么地方发生破裂!)
原来这不是由于作业员停止送水而产生的减压,而是因为这名作业员手脚太慢,在还没有关掉开关之前,经不起猛然加压的导水管一部分已经发生破裂了?
“喂!……怎么啦?那边有人在吗2……发生事故了!赶快检查导水管或消化槽的状况!”
小笠原对着对讲机吼完后,立刻按了帮浦间里的紧急警铃按钮。
警报声嗡嗡响起。这是藤本部长引为得意的装置。墙壁上的红色灯立刻开始—闪一灭……
小笠原踢开帮浦间的门扉就飞快冲出来。
也不晓得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他听到了瀑布一般的声音。污水处理厂房的一角遭到破坏,工厂排水像决堤的河水一般开始在工厂里泛滥——这已是明显的事实。
瀑布似的声音很有可能是浊水由—楼的回水装置猛然向地下楼泻落所致。
(事情不妙啦!)
小笠原立刻有所直觉。
到现在为止,知道事故发生之事实的,应该只有两三人而巳。这件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小笠原很清楚事故的发生乃是由于公司命令强行增产的结果。
他经过狭窄的地下通路,一口气跑到二楼。
坐在营业部长办公室里的藤本益次郎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事故的发生。
“部长!”
小笠原脸色苍白地开口说。
“怎么啦?是不是发生火灾了?”
“不是的,部长!由于勉强加压,导水管终于发生破裂,好像开始漏水了。地下楼部分很有可能被水淹没……”
“什么?!漏水!你不会把导水管开关关掉吗?”
“这个开关大概不管用了。工业用水的压力奇大,而且水流又这么快。我们不立刻想办法,这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混帐!”
藤本一声怒喝,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赶快想办法阻止呀!在这个设备之下一旦发生事故,我们还躲得过警察追究吗?”
不要说发生事故,现在这不正当的废水处理方法只要被警察知道,这家公司只有关门大吉而已。
然而,绝不承认自己的过错——这是藤本一贯的作风。
“是的,我会尽量想办法。不过,也希望您透过广播,叫工厂里所有的人保持镇定……”
“这些事你不必管,赶快去阻止事故扩大吧!”
藤本在小笠原技师后面,冲到走廊上来。
听到警报声音的四五名领班从工厂那边朝着这边的办公大楼奔跑过来。
“什么地方发生事故了?”
“是不是发生火灾?”
领班们你一句我一句嚷个不停。
藤本本来预定于这天下午2点动身前往热海,而这个时间后来却有所变更。
他这一趟去的目的是参加下午5点在热海“静观庄”饭店所举行的由日本经济联合会神奈川分部主办的经营者会议。没想到在将近2点时,藤本突然接到自称为主办单位总务科人员的一名女性的电话—一
“会场地点有所变更了。请您按照原订的时间来到小田原市的城堡饭店——”
到小田原市的距离近多了,接近开会时间时再从公司出发都来得及,他的出发时间因此拖延下来。
(人还没有出门,这么要命的事情就发生了。)
藤本在浮燥心情下,跟着小笠原来到设在地下楼的方型空气变速器前。
走下楼梯,看到制御管的方向时,不觉吃了一大惊。
那地方比起地下一楼地面约低两公尺,口径不同的大小导水管一律由这里经过。而这一带正在泛滥冒着蓝色泡沫的工厂排水。
“这……这不是太要命了吗?”
藤本由于紧张浑身颤抖,立刻叫了主任技师。
“现在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有开放全部主导管,把这些水流到境河里去!你立刻照办吧!“
“可是,部长,这样一做,居民会猛烈攻击的。这些排水含有氰酸苏打……我想我们先对损坏部分进行应急措施再说。”
小笠原这一下不得不对藤本部长的作法表示顽强的反抗态度了。他对只知道增强生产、一味要求作业人员加班工作的藤本,向来就怀着极深的反感。此次事故的直接原因就是设备机器的过分运转——这一点小笠原最为清楚。
“你罗嗦什么!应急修理可以等到水退了之后再说,浸水情形越来越严重,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应急措施可谈呢?”
藤本厉声斥责起来。
在这当中,酸性臭味越来越弥漫整个地下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把这些排水透过导管统统流到境河里去——这当然是解决目前危机的最好办法。
“可是,居民们吵起来的时候,准要负责呢?”
小笠原如此毅然反问,为的是怕身为污水处理负责人的自己将得面对居民们的攻击。
“一切责任由我来负,你尽管照命令行事去吧。”
既然有此一言,现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小笠原急忙跑上楼梯,几番操作就将所有的导水管接通主导管了。所幸电气系统没有发生故障,切换工作算是顺利完成了。
在通常情形下,由于有制御管能将水量适宜控制,因此不会发生排水急泻现象。可是,刚才这一操作,带来的是排水由工业用水道直接冲进境河的结果。
污水立刻变成一股奔流,由工厂排水口冲到数公尺高的半空里,成为蓝色水流,奔向境河里了。
在小笠原完成这项作业的5分钟后,原先惊人的浊流已见减退许多,工厂里只剩一片静隐的积水而已。
“你们不用担心,危险已经过了,各人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去吧。”
藤本对着围集上来的领班们说。
这些人虽然不敢当面表示不满,心里却怏怏不乐的样子。
数分钟后,有关“事故”的风声已传遍整个工厂里。
强制作业人员连连加班工作、一味要求增加生产却吝于实现够标准的污水处理设施——而公司干的是以蒙混手法欺骗社会耳目的勾当。员工们虽然对这一切完全明白,却也只有徒呼奈何的份而已。被选出的领班以上人员都是绝对服从公司命令的忠实分子,劳方没有坚实工会,而课长级以上的管理职员却有着相当有力的团结。
小室警卫也知道了事故的发生,这时他正在警卫室后面的小房间休息,听到事故的原因是排水问题,仙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果然如此,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看到他这样愤怒的样子,其余的警卫们都楞住了。
小室从警卫室冲了出来。
他心里很请楚杀害他女儿的就是公司的上司藤本部长。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蛮干,而应静候警察局采取行动。他所以这样决定,一方面可能是由于不敢惹事的习性所致,另一方面则因为确信藤本终将难逃法网的缘故。
他克制的怒火由于听到事故发生而爆发了。公司在藤本部长的指示下,将有毒的污水排放到境河里……这不正是自己的女儿指责过的事实吗?
(那个家伙杀害我的女儿后,还在干坏事情……)
在小室此刻的脑海里,他已不是个领人家薪水的职员,而是—个女儿被杀害了的父亲!而藤本正是杀害女儿的凶手!
小室拔腿就开始向前猛跑。
(我要把他干掉!)
小室继续朝前奔跑。
工厂里的几个人看到他奔跑的样子,自然地跑上前来。
“什么地方发生事故啦?”
这些人口口声声嚷着。事故的发生已传遍整个工厂,这个时候看见警卫在如此奔跑,大家当然以为他这是要前往处理事故的。
小室并未置答,朝着部长室的方向疾跑。
而这时候,在公司外面也起了一阵大大的骚动。
令人觉得森然的蓝色有毒污水,宛如一条巨龙似地正由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排水口喷出来。河面狭窄的境河很快就成为污水滚滚的死河了!
刚好有两名学生走过河边的路上。这两个人都是住在街上的s大学学生。其中一名的父亲担任的是境河污染监视委员会的情报连络工作。
“咦!看呀,这污水的量多可怕!他们这是干什么的?”
“大白天里,这不是太明目张胆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一下。
“今天这个情形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们这就去告诉大家,怎么样?”
“好!立刻召集大家,集体到工厂去抗议!”
两人于是分开,分头告知消息去了。同时,刚好路过的附近居民们也一个一个驻足下来观看。这些人立刻决议集体前往关东化学工业公司,要求负责人出面解释。最近数月来,境河污染问题已是市民大会的主要议题。境河污染监视委员会更是由近邻4个里联合组成。
由于市民们早已有这样的气氛,所以这一下立刻群情哗然。其中甚至有从较远的地方开车子赶来的人。
事故发生后没有多久,公司的东西两门门前巳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堆人。
“叫负责人出来!”
“这么大量污染,想毒死我们,是不是?”
居民们嚷着吵着,一片喧嚣。后来连路过的好事民众也参加助阵,骚动越来越凶了。事实上,排放水量如此之多,污染情形清楚可见,引起公愤,这是必然的事情。
开始时,公司方面出来的是总务科长,企图以敷衍手法将民众打发走开。
“我们工厂里发生小事故,一时冲出污水,这是事实。不过,我们正在抢修,事故很快就会处理好,请各位多多包涵,给我们一点时间行吗?”
老练的总务科长连连哈腰,企图将群众驱散。
站在群众前头的有力分子哪肯凭这几句话就垂手而归?
“发生的是怎样的事故,我们已亲眼看到,过去以氰酸液污染河流的,不都是你们的做为吗?”
这个人的8岁男孩,曾经在境河里玩水沟时候,碰到有毒的重金属排水,手脚因此而残废了。
“关于污水的毒性,我们经过调查后,日后可以向各位发表的……”
总务科长的目的只在避开当前的危险。
他的这种态度反而使事态更加恶比。这几句话更是让居民们的愤怒火上加油。
“我们不和你这个小喽罗谈!叫你们的主管出来!叫公司的负责人出来!”
一声怒吼,后面的群众开始丢石头了。其中一块石头刚好打中办公大楼的窗玻璃。玻璃铿锵一声破碎——而这声音更引起了带动效果。
投石情形越来越激烈……
小室一路寻觅着藤本部长,冲进营业部长办公室时,并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藤本这时已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心里立刻想的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切先求个人的安全,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样的判断之快,向来就是他得到成功的要素。他赶紧一个人来到工厂后面,对司机房的司机说;
“我有急事,要立刻到东京去!”
藤本催着司机,赶紧发动汽车。此刻后门也看到四五个人影,现在只有强行突破一途了。
司机听到藤本的命令时,皱了一下眉头。工厂发生的事故,他已经听说了。在这样危急的关头,公司负责人坐车出去,这就有些不对,而且部长亲自前来司机房命令出车,这更是未曾有的事情。
然而,向来习惯于服从公司命令的司机,哪里有公然反抗的勇气呢?
司机三步并做两步,急急跑到车库门前,此刻藤本虽然万分焦急,也只有耐心等待。
小室正在这个时候赶到——
小室看到藤本企图溜跑而大喊着。他喊叫的是“藤本”这个名字还是其他的称呼,一时还分辨不清楚。
藤本为这突发之举而心里更加着慌。奔跑过来的小室,一看就加道正在怒火中烧。而且,小室的右手正握着一件发光的东西。受到冬阳而粲然放出反射光芒的这个东西不正是一把出了鞘的武士刀吗?
藤本瞬间里已了解了眼前的情势。这是藤本一年前亲自在自己办公室的玻璃橱里摆着的一把古代名刀。虽然玻璃橱是上了锁的,将之打破,这是简单的一件事。小室为要寻觅藤本而冲进部长办公室,结果没想到人去室空,于是顺便把看到的武士刀带出来的吧!
小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表情简直像—个疯子。豁出去——他的神态里充满着的是这样的气魄。小室虽己年迈,但过去是个剑道三段的陆军中尉,看样子他是准备以肉搏精神,使出浑身的老者余力,往藤本身上砍过来了。
藤本由于恐惧而失声惊叫。叫出的是怎么样的语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逃到车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室绕过来挡住藤本的退路,同时,持着武士刀摆了一个架式。刀柄对着右腰,将刀刃反转过来——这是准备以浑身力气肉博的架式。
“不要这样!你别乱来!”
藤本几乎魂飞魄散。好不容易以尖叫似的声音叱责小室。
“我要替我女儿报仇!”
小室气喘吁吁地喊叫着说。
“你这是误会!你别冤枉我!”
藤本—边叫着, —边很快地膘了一下左右方向。
(搞不好我会被杀死的……)
这是藤本生平第一次尝到的对死亡的恐惧感。
小室并未回答,双手紧握武士刀就猛然刺了过来。
藤本在这干钧—发的情形下,钻进背后的装置室里。这里是处理工厂内—般性给水和排水的场所,平时没有值班人员。
装置室里有一处通往地下楼的螺旋式铁制楼梯.
藤本在被迫之下,逃到地下楼去了。
(有准快来救我呀!)
他在心里祈求着的是这一点。
地下通路可以通到哪里呢?——藤本心想。逃进这间装置室里虽然出于无奈,实际上这是藤本天大的错误。这个地方向来由警卫和作业人员轮留看管,所以对小室来说,这是他的地盘,对于内部的情形,他当然了如指掌。
藤本由于恐惧而浑身发抖地往前奔着。小室提着武士刀追赶过来。看谁跑得快——这将决定藤本的命运。
藤本突然见到去路被挡住而愣住了。横在他面前的是一对生锈了的铰制大门。藤本急急拉开了右子边的沉重的门扉,原来这是水位调节室。藤本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冲进去后,关上门的同时,从里面用双手猛然按住大门。
小室落后几步,赶到门前。到达时由于冲力,武士刀的刀尖碰到铁门而迸发出紫色的火花。
小室拼命想拉开铁门。这时,门里门外的力气几乎旗鼓相当。胜负全看拉门比赛而定。
最后,小室知道这个门也是无法拉开了。
“难道这样就让他死里逃生吗?”
他为绝望而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拔出刀而追杀上司的样子当然被司机看到过。再过几分钟,工厂人员一定会进来制止他的吧?这结果,自己将会以杀人未遂罪名被逮捕而无法达到为女儿报仇的愿望。
“妈的!”
刚刚一声诅咒,突然间,神来之笔似的一个妙计闪过他的脑际。
小室看到挂在木位调节室铁门旁边墙壁上的长久没有使用过的门锁。他将这个门锁取下来就把铁门外面给锁上了。
把钥匙放进口袋里,右手提着武士刀,顺着原来的路回来,爬上了狭窄的扶梯……
“小室兄……太危险了。你把手里的刀丢掉好不好?”
门口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公司里的四五个人担心藤本部长的安危,所以赶来看个究竟。
此刻的小室在恍惚状态之下挥了几下武士刀,结果,众人都争失恐后地散开了。
小室利用这个时候,拿出一把长柄的特殊板钳将防止逆流管的活门用力给关上。
将这个管道关掉的结果,取自工业用水的水流就不会再通过。因为这是紧急用管道,后来没有见过关上的机会。而关闭这个活门的时候,必须先将水位调节空的水位表示器的前端给关上,不然,这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这是因为失去去处的激流会使整个水位调节室泛滥的缘故。
现在,小室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而故意把这个活门关上了。
依据地下楼房屋的容积和水流的情形来推算,顶多不会超过15分钟吧?而这正是藤本一命归西之期。
……
不晓得小室呢喃些什么。他左手拿着扳钳、右手持着武士刀,由于异常的兴奋而浑身颤抖地走到水位调节室的顶上部位。脚下部分有几处施工多年的嵌有铁丝网的换气孔。这是为在地下室作业的人员而设的。小室将自己的耳朵贴到其中一个孔的上面去。
耳朵听到轰然的回音。这万马奔腾般的声音当然是由于奔流冲入地下室所产生的。而他更隐隐约约听到的确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救…命…哪……”
另外听到的碰碰然的声音一定是藤本用拳头捶击铁制门扉所造成的回音才对。
(再过10分钟……顶多不会超过12分钟吧?)
由于全身激烈的流汗,小室感到头晕目眩。可是,想到死得更惨的女儿,他对自己的行为并无罪恶感。
“哦……哦……”
不久,地下室的怒号声转变为号叫声,后来更转变为悲痛的呻吟声了
“小室兄!部长在哪里?你在那里干什么?”
再度听到同事们的呼唤声时,小室将脸转过来。
右手提着的武士刀在午后光线的反照下发出了森然的光辉。
“求求你们再放过我10分到15分钟的时间,以后的事情,我绝对自己负责,不会拖累各位的……”
小室舔着嘴唇又说:
“这个家伙把我的女儿给杀了,而他在我脚下的地下室房间和我的女儿一样正要沉到水里死去了。在他断气之前,我这把铁钳是什么人也不会给的。”
武士刀的刀尖在微微颤抖着。
耸耳倾听时确实听到地下室传来的一个男人隐隐约约的哀叫声。
第十三章 观光旅行到此结束
水田和中井跟着携带有对藤本益次郎之拘票的三名县警局刑事部干员一起赶赴关东化学工业公司。
这时已过下午3点,一行人员怕的是藤本在他们到达之前,动身前往热海去。藤本在傍晚之前要到热海“静观庄”饭店去——这项情报警方人员已经有所掌握。
一行5人到达目的地时,看到的是一片异常的气氛。
工厂正在排放汹涌的污染废水。而对此发怒的居民们大举闯入工厂,正与工厂人员争吵不休。
而身为公司负责人的藤本正面对着的是谁都想不到的危机。
被小室关在地下楼一室里的藤本即将毙命——听到这个消息时,水田脸色都变了。
“我们过去看看!”
5名侦查官拔腿就奔跑过去。
水田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是没有料到。公害的基本原因既然在人的心里,纵然花多少钱完成处理设备,祸害的遗留终究是免不了的。
装置室的一楼里呈现的是一幕异样的情景。
在工厂作业员和当地警察包围下.以凛然的神态站立在室内中央处的是小室。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晃然发光的武士刀。
“这家公司的部长被关在地下楼的一间作业室里。不赶快用这个人拿着的特殊扳钳打开关水管活门……水就会……”
穿着制服的派出所警察立即向县局前来的刑警报告。
对着这么一个手执凶器、不辞一死负隅顽抗的人,大家好象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再过几分钟——只有几分钟——听说地下楼就会溺水。知道藤本确已溺毙之后,小室大概是决心要就地自决的吧?
水田认为自己能够完全了解小室此刻的心情。在前往津久井湖畔验尸时,将“凶手可能是藤本”这么一个暗示给了小室的更是水田本身。
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疼爱不已的女儿横遭惨杀,老父因而誓死为爱女报仇——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小室兄!”
水田情不自禁地冲到前面去。
小室虽然为水田的出现而感到愕然,却也立刻把尖刀对到水田的胸前。
“我认为你干的一点没有错。藤本的确是杀害令爱的凶手。我今天就是带着拘票前来拘捕他的。”
水田往前迈进了一步。
小室一头的汗水正在涔涔淌下。他架式不变地往后退。同时,他以哭叫似的声音说了——
“你让我把他杀掉!”
“所以……我想,藤本这个家伙已经呜呼哀哉了吧?”
水田的唇边强装出微笑。
“不!他还没有死!”
小室摇了—下头。
这时从换气孔传出来风声一般惨绝的哀叫声。
“小室兄,藤本是杀人凶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不过,我有一件有关令爱的事清要对你说,你愿意听听吗?”
水田一口气说下去。
而他心里想着的是——“不要慌!乘隙靠近!先把对方制伏再说!”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听到水田提到他的女儿,小室好像大大起了动摇。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过去我们都没有发觉过的……”
“……”
小室对着水田的武士刀刀尖偏低了。
“咦?!下面的声音怎么了?”
水田半蹲下身,装出要倾听藤本是否仍在哀叫的样子,小室不由跟着将头转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水田已将整个身躯撞上小室。
武士刀飞到老远地方,两个人的身体在地板上滚在一起。其余的侦查官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飞快地突然压到小室身上。
“中井!快!……快用扳钳转开水管活门!”
水田一边压着小室的身体,一边对着中井大声发出命令。
中井回答都来不急,拿起扳钳就跑过去。
由水位调节空传来的水声数秒钟后就发生变化了。导水管一通,积水就会滚滚而退。
两名刑警在公司人员带领下,踏着楼梯冲下去。
听到这些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下去,水田这才缓缓抱起了小室。小室这时已神志全失,露出毫无抵抗能力的样子。
“小室兄……你安下心吧,你已经替令爱报仇了。”
虽然这已不是报仇的时代,而水田这个时候的这一句话却令人听来十分自然。
小室微微点了点头。
关东化学工业公司营业部长藤本益次郎在即将溺毙的一刻前,好不容易从水位调节室里被救了出来。他不但全身湿透.更由于极度的恐惧感,人已神志昏迷了。
水田等人立刻将救出来的藤本用救护车送到急救指定医院——相模原医院的军人病房来。
原以为上了年纪的藤本恢复不会很快,未料没过多久,他又呈现出矍铄的样子了。这大概是急救得宜的缘故吧?
面对于下午6点送来的特别餐,藤本竟把盘里的一条烤鳗鱼和汤解决得干干净净。
他坐在病床上刚喝完一杯餐后热茶时,县警局侦查一科科长,近藤刑事主任以及水田、中井等人鱼贯地走进病房里来。
“藤本益次郎,现在以杀人罪嫌疑,将你逮捕——”
侦查一科科长亮出拘票,以沉重的声音宣布道。
藤本好像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顷刻间,他那刚要微笑的嘴唇歪向一边——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杀人还是几乎被人杀了?“
片刻后,他嘎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事已至此,还想装蒜,你这不是不够干脆吗?你想想看,我们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险把你救出来?不这样做就不能把你的罪彻底揭发——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吗?”
近藤刑事主任愤然地说。
“刑警先生……一家工厂在生产上稍许超过负荷,这不是平常的事情吗?工厂多排放了一些氰酸废液,你就以杀人罪指控我,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藤本涨红了脸抗辨道。看样子,他好像以为自己被逮捕的理由在于触犯公害罪哪。
“触犯公害罪这件事情我们会慢慢侦讯你。我们今天逮捕的理由是因为你有杀害谷口拓郎以及其他人的嫌疑——”
水田以告知的口吻,却也神色凝重地说。
“谷口?那个人死掉的事情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他不是因为寒冷而引起心脏麻痹的吗?旅行中,我对他细心照顾过,我应该受到感谢才对啊!”
“你这细心照顾是表面的幌子,实际上你企图置他于死地——这件事情我们已经查出来了,你少狡辩,还不干脆认罪?”
近藤刑事主任在病榻的左边吆喝说。
“这么一个小伙子,我哪有陷害他的必要呢?“
老奸巨滑的藤本,凭三言两句哪会轻易认罪?
“这个动机在谷口拓郎写给他妹妹的航空信里说得清清楚楚。在香港谷口拓郎看到了于你不利的场面,因此你非把他杀掉不可。这封信你要是想看,我们可以转来让你看看。”
说这一句话的是水田,他站的位置是病榻的右侧。
“……”
藤本无言以对。
“你杀害的不止是谷口一个人。将小室绫子杀死后,投入津久井湖里,这也是你干的勾当。相信你这是第一次杀人。后来就以此为契机,一个又一个地连续杀人了……”
近藤刑事主任趁藤本问答不出的机会,把他的罪行全都抖出来了。
“我不知道。”
藤本顽强地摇摇头说。
“这个女孩子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你想装蒜一下,事情就没了,是不是?你仔细想想看,小室警卫为什么拼着一死,干出那样的事情?那一支水晶制烟灰缸……还有,你把死者的头发剪下来做为诡计道具,这些事情我们全部查出来了。”
“我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你们还要我回答些什么呢?……何况我当时根本就不可能把包裹寄到自己家……”
“你看,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你是做贼心虚,所以立刻想到这一点上来了。谁不知道这也是你的欺人手法之一?你事先把包裹邮寄到饭店,这种花样还骗得了我们吗?”
稳重的水田这时也感到悻悻然,不觉语气严厉地说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全然不知道。你们的指控非但没有证据,连证人都没有……”
藤本改以不屑的口气说。
一般而言,嫌犯会这样的态度,显示的是两种可能。其一是:确实以为警方未能掌握证据以及证人;而其二是:籍以探索警方对案情掌握的程度。
藤本此刻的发言可以说是属于后者的吧?
对这种态度的对策亦有两种。其一是:根本不予理睬, 继续加以观察;而其二是:提出决定性的证据,使之伏首认罪。而侦察一科科长的心意是早就笃定了的。
“你既然希望知道有没有证据,我就告诉你有证据的另—桩命案怎么样?这张拘票的理由栏上写着的第一条是对杉山才子的杀人嫌疑……”
侦查一科科长把拘票靠近到藤本的面前来。
“谷口拓郎从香港寄出来的信上写的是,他在当地看到你和杉山才子在一起碰面……”
近藤刑事主任所说的话一部分是夸张了的。
“你为了要夺取你哥哥的财产,侄女儿死了之后,以偷天换日的方法,把另外一个女孩接回你家冒充你的侄女儿——这件事情我们也已经查出来了。可是,一个人的血型是假不了的呀!杀人目的达成后,你就托人把尸体的一部分带回日本来,为的是要制造你虚假的不在现场证明……”
“胡扯!这样的事情怎么做得到?带着尸体怎么能运过海关呢?”
藤本似乎决心装蒜到底的样子。
“中井……”
水田对中井警员递眼神。中井走山病房,叫能够证明事实的人去了。
“过关不是不能实现,因为这只是尸体的一部分而已。而携带的人是你们派驻香港的阿津泽英光……你不是没有告诉阿津泽纸包的内容是什么东四吗?阿津泽以为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品,所以把自己做的事情向我们坦白不讳了。”
近藤刑事主任以得意的神色说。
“接受这般危险差事的那个家伙,要是被税关查到怎么办?”
这算是藤本最后的挣扎吧?
“对!问题就在这税关头上!”
病房门被打开。
中井警员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进来一名垂头丧气的高个子的消瘦男人。
“这个人你不认识吗?”近藤问道。
“我不认识,根本不认识!”
藤本脸色苍白地说。
“你或许不认识……可是,这个人不是很象你认识的—个人吗?”
藤本瞪着眼睛,以可怕的神色盯住了这名高个子男人。
…………
藤本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显然露出了有所领悟的样子。
“对!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让阿津泽英光的行李全部安全过关的就是这个人!这个人不是很像他哥哥吗?他是阿津泽英光的老弟阿津泽广光。因为这个姓比较特别,我们一看名册就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了。”
这是最后—张王牌。藤本僵硬的脸孔陡然伏下,接着就以病榻的毛毯将脸掩住了。
5名侦查官面面相觑着。隔邻病房微微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新年会在水户市郊外一家叫做“寿德苑”的日本料理店举行。
依照前约,这次的干事由高田担任,而菊木也在各方面帮了不少的忙。菊木和“寿德苑”很熟,团为这家店使用的海鲜类全都是向他进的货。
这一天的出席人员除了这2人之外,只有井上和夫夫妻、森义隆、水田夫妻以及谷口礼子等等, 总共8个人而已。业已死亡的谷口和被送检了的藤本当然不能参加,可是连日出子和安藤都没有来到,这—点确实另众人怅然了。
“为了使气氛热烈,我们先把各人带的8厘米影片放映,然后才开席,怎么样?”
担任主持人的高田宣布后,把电影放映机搬到十席榻榻米的房间来。新年会时放映8厘米电影——这是去年就决定了的构想,而主持人现在执意要立刻实现这件事情,目的不外乎是籍此提高这一天有些稀稀落落的会场气氛。
依照原先的预定,今天这个新年会的程序是:大家先行干杯、彼此交换贺年辞,而后等到斛筹交错时再放电影。
可是,今天大家见面,话题自然就集中到藤本益次郎所干的杀人事件头上,而水田对这件事情表露的是明显的避讳态度。这么一来,场面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井上终于也开口说了——
“这件事情我们不再提它怎么样?这已是NEW YEAR(新年),不愉快的事儿,大家赶快忘掉吧。”
虽然他企图以这样的话来使会场气氛热烈起来,然而这个努力似乎不能为大家接受。
“我们先放8厘米电影怎么样?”
水田对高田建议说。
由于这一个建议,所以大家决定提前来放电影。
黑布幕挂到窗玻璃上,电灯熄灭后,首先放映的是井上和夫所拍的8厘米影片。
“回味无穷的马尼拉、香港、澳门、台北之旅”首先映到银幕上的是这样的标题。这不就成了NTB(日本旅行社)的宣传文句吗?
彩色影片拍出的是明朗的亚热带地区天空以及表情愉快地嬉笑着的观光客们的脸部特写……
画面上更可以看到一股沉郁表情的水田。
水田和静江并肩望着银幕上自己的这一副模样。
(我那个时候是在认真探查香港路线的海品走私秘密的……)
现在再看到自己当时的表情,心里着实有些腼腆。
记得去年岁末,和保安二科川合科长喝几杯老酒时,川合科长将一个意外的事实告诉自己了——
“这一年里,你对本科的建树很大,我在此特别对你表示感谢。我很庆幸你有过快乐的一星期蜜月休假,你就是有了这一次的休假,后来的干劲才变得更大了的。当时你太客气,不愿意请婚假——你知道我请森崎调查官帮忙出点子的结果,他用的是怎么样的计策吗?”
水田心里一怔。
(哦!对!)
派自己去探查毒品香港走私路线不正是这个借口吗?现在仔细回想,这种指令几乎和电视剧里的故事一样。接到纸片的时候,自己还信以为真哪……不过,由于有了上司这样的安排,自己才没有对同事们感到内疚,这倒是事实。
难怪回来后到调查官办公室报告时,森崎警视不是咬着嘴唇,头根本没有从桌面上抬起来吗?
(对!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在强忍着,怕先笑起来的!)
水田想到这个事时,为得到上司的关怀而深受感动。
在水田的旁边坐着的是静江。而在静江的旁边坐着的谷口礼子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银幕上的画面。她是拗不过静江再三的邀请,所以一起来到水户市参加这个新年会的。
画面上有时候也会出现她哥哥拓郎的脸孔。礼子一边聆听电影放映机清爽的影片转动声音,一边无限感慨地望着画面。
“已经两个月了……事情过去了。时间过的特别快!”
这是静江刚才对她说的话。
“是的……”
礼子没有多说—句话,而她这一句“是的”是多么感慨万千啊!
礼子在怀疑自己的哥哥可能被藤本杀害时,曾经下过决心,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白己唯一的手足,相依为命而又如此敬爱着的哥哥,将这样的哥哥以微不足道的理由杀害了的可恶的藤本……
知道藤本确实为凶手的这一刹那时,礼子已决心要将藤本的命毁掉,同时自己也自尽而亡。
她最后一次打电话给静江,并且说“再见”——这个“再见”指的是诀别之意。
那个命运之日是23号——礼子冒充日本经济联合会神奈川分局总务科科员,打电话给在关东化学工业公司的藤本。事前她已查出藤本这一天到热海的“静观庄”饭店。她的计划是将藤本诱骗到自己熟悉内部地理的小田原市“城堡大饭店”,而当场加以行刺。
结果,她左等右等都没有看到藤本出现。
礼子的这项计划终于落空。而她这台自导自演的戏,永远是她个人心中的秘密。这样的事情告诉别人有什么用呢?就是静江,她都不准备告诉的。
所以,静江对她说“事情过了,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这一句话时,她只能回答“是的”这一句话了。除此以外,她还有什么该说的呢?
礼子算是一度死去后又复活的人了。
银幕上陆续出现观光团员们粲然的笑脸。其间还夹杂着藤本派头十足的笑容特写镜头。因为这是无声电影,银幕上的人物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到的是这些人露着牙齿天真的样子。成为背景的香港尉蓝的天空竞是那么的广阔。
今天,明天……无数个观光团人员还是会喜滋滋地汇集到这个蓝天底下的吧?而这些人是否全都是幸福的?
画面突然一变。映在银幕上的是域多利山上明朗的展望台。远处看到的是一片广大的九龙街景。一名正以恍惚的样子眺望着远景的青年忽然转过头来,望了一下镜头。礼子再也压抑不住感情的激动, —时眼泪潸然而下,银幕上的画面因而变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