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旅行謀殺案
第一章 寒冷的時節
“今兒晚上怎麽這麽冷?好象已到了嚴鼕了嘛……”
昭和四十x年11月末的—個深夜。出租車司機神裏清透過車窗,望了一眼一片黑暗的前方。車內放有暖氣,玻璃因此霧茫茫的.可見外面的氣溫相當低。在朦朧的前方遠處,突然間一個紅點急劇上升,很快就消失在黑暗裏。這該是剛起飛的噴氣客機上的燈光吧?
這輛出租車正朝東京國際機場急駛着,由後照鏡看到坐在後座上的客人,很象是個商社職員。這個人大概是要前往機場迎接搭乘最後一班國際航段機回國的人吧?
由於此人未帶行李.這一點不難判斷——神裏不由自主地想道。
到達機場時,車上的鐘錶指着23點10分。
“好了,就在這裏停。”
還沒有到機場大廈門口,車上的乘客就說。由聲音聽來,這個人似乎很年輕,同時也相當性急。坐出租車到車站或機場的客人當中,這一類人可以說不少。開出租車已有多年經驗的神裏對這一點當然很瞭解。於是立刻停車。這個客人付完車費就頭也不回地嚮大廈方向跑去。
對出租車司機來說坐車到機場或飯店後,這樣的客人是最受歡迎的。這是因為立刻會接另外的客人。
神裏將車子慢慢開到出租車搭乘處去。此刻等候乘車的人相當稀少。看樣子,最後班機已經到了很久,大部分旅客都走了,現在正是一陣空當的時間。
輪到坐神裏這部車子的是兩個男人。神裏為他們打開了車門——
“這兩個大皮箱,勞駕你放到行李箱裏去。”
其中一個急急說了這麽一句話。
神裏從司機座上出來後,不覺哆嗦了一下。夜風好冷!還好在他“極東交通公司”的製服下面穿有毛綫背心,不然,這麽寒冷的夜晚沒有大衣怎麽受得了呢?
客人交給神裏的是國外旅行用的白色大型皮箱。
在紅色車尾燈的照射下,看到挂在皮箱上的印刷標牌。上面的字樣是“愛特利亞飯店”。
(這一定是從香港、澳門回來的羅?)
一下子就能作出判斷,這是他多年經驗的緣故。兩衹皮箱一模一樣,由此可見這兩個人的關係非常密切——他更觀察到這一點。
回到司機座上後,神裏突然皺起了眉頭。
剛纔和神裏說話的這個人把另一名年輕人塞進車裏來。前者不但衣着整齊,還穿着黑色風衣,而後者卻僅穿着開領襯衫和運動上衣而已。上車後,黑色風衣被脫下來,披到穿開領襯衫的年輕人身上去了。
神裏之所以皺起眉頭這是因為穿開領襯衫的年輕人看起來好像爛醉如泥的緣故。四五天前曾經載過一個酩酊大醉的乘客,這個人後來嘔出的穢物把車裏搞得一塌糊塗——神裏實在不願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到國外去觀光旅行,看到酒就拼命喝,現在的年輕人,運氣實在太好了——)
神裏心裏有些憤懣。他活到40,連日本國內的風景地還有很多沒去過呢!
“我們要到橫濱……請你由綱島街道穿過去,那邊的路我會告訴你。”
後座上傳來客人的聲音。這是把黑色風衣脫下來的那個人開口說的。他長着方臉,眼睛炯炯發光。
神裏點了一下頭就踩了油門。兩名客人另外還有四個手提行李,其中兩個擱在司機旁邊的座位上。這兩個都是藍色布包。挂着肩帶的兩個布包上印着的是白色的SNAP字樣。下面更可以看到NTB這幾個字。
這兩個人顯然是參加SNAP旅行團,前往東南亞觀光而剛剛遊畢歸來。
NTB三個英文代表的字是Nippon Travellers' Bureau(日本旅行社)。這傢頗具規模的旅行社主辦的SNAP觀光旅行。在國內旅遊界的名氣相當響亮。
“𠔌口,振作起來,到橫濱之後,我會立刻帶你去看醫生的。”
眼光炯炯的這個人以異常緊張的聲音說了這樣—句話。看樣子,另一個人的狀態似乎不同尋常。
神裏起先以為這個年輕人是由於喝酒太多,所以不高興。不過現在,他已知道自己完全誤解了。
這個癱瘓着的年輕人,上車後連半句話都沒有說過。要是酒醉多少也會發出呻吟聲纔對。
“𠔌口!……你怎麽啦?……𠔌口!”
中原街道剛過時,這個大眼睛男人似乎發現情形不對,發出了尖叫的聲音。
癱瘓着的這個年輕人大概是姓𠔌口吧?
“先生,你這位同伴是不是生病了?”
神裏再也無法保持沉默,眼睛雖然朝着前面,卻嚮後座的客人詢問。
“真要命!這個人——他是我的朋友——他說有點不舒服……現在好像不省人事了!”
神裏聽到的回答聲音有些緊張。
“什麽時候開始覺得不舒服的?”
他衹好問了這樣的一句話。
“就是上你這部車子之前。誰想到一下子就不省人事了——”
“這怎麽會呢?是不是喝了酒?”
“酒……”
對方似乎有些慍色,嗓音卻提高了:
“他哪是酒醉?衹是人不舒服而已。會不會是得了什麽急病?真讓人擔心死了。”
這個人掀開披在病人身上的黑色風衣為他號脈。
“咦?!”
——突然間一句尖銳的叫聲。
“怎麽啦?”
神裏由於不安,急急問道。
“這個脈搏……好像要跳不跳的樣子。不好了!……對不起,你把車子停下來,開開車內燈好不好?”
這個人的聲音都變了。神裏反射式地踩了剎車。車子好像剛過大綱橋。窗外一片荒涼的河堤景色。
“是不是病得很厲害?”
神裏一邊開車內燈一邊說。
這個眼神令人畏懼的青年剛一翻開病人的眼瞼就失聲驚叫了——
“他……他死了!”
內科醫生佐久間大五郎和住在附近開皮膚科診所的溝口醫師下圍棋,直到晚上11點多。早已過了不惑之年的佐久間唯一的娛樂就是下圍棋。生性敦厚的溝口醫師雖然對圍棋並不入迷,然而每次佐久間相約,他也樂得陪他對弈幾局。
這一晚兩人從晚上8點開始下五盤快棋,在輪流先下子的情形之下,佐久間贏了其中的四局。
“天氣突然冷起來了……”
要回去的時候,溝口來到門口,不由自主地說道。
“行走夜路,請多小心。”
佐久間露着微笑悠然地說。此刻的他正為今晚的勝利陶醉着呢!
溝口回去還不到5分鐘,就有人來按門鈴。叼着紙煙的佐久間正在收拾棋盤和棋子。
“急診?”
這樣的猜測閃過腦際。晚間10點到11點以及清晨5點到6點這段時間對開業醫生來說是“頭痛時間”。因為這是急診病患者常常光顧的時刻。
門鈴繼續響個不停。
佐久間逡巡片刻,還是决定前去開門。這時候還得看病,實在讓人心煩。可是,屋裏的電燈亮着。還能瞞住別人說醫生已經睡着了嗎?
“大夫,麻煩您為我朋友診察一下。我們坐出租車來到這裏。我這個朋友突然不對勁了。”
這個年輕人體格相當不錯,—眼看上像個運動健將。
“怎麽樣?是不是酒喝多了?”
佐久間先來一個極其平凡的質問。喝醉酒看醫生,這種情形幾乎很少見,他不是不知道。他說這一句話確實有隨便看一下,將之打發回去的意思。
“不!……他可以說猝然病發……人好象死了。”
“什麽?!”
佐久間不覺一怔。
“我把病人帶進來行嗎?”
“呃……”
(真要命!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嗎?)
雖然一肚子牢騷,但是,作為醫生,能拒絶前來求診的患者嗎?今晚下棋贏了,此刻的心情還不錯——正是這一點纔使他沒有擺出不耐煩的神色。
他把急診病人前來的事情告訴了在房間裏看電視的妻子稻子。稻子為了要準備診室裏的東西,披着緋色的睡袍站起來。
一會兒,剛纔那個年輕人和出租車司機擡着一個矮小而似乎不省人事的病人進來。
“先生,對不起,我這就走了。”
出租車司機好像不願意受到拖纍,顯露出急欲離開的神情。年輕人把車錢付給他,並且說了不必找錢。
“我的名字叫森義隆,我住在附近一傢叫做旭洋鍍金公司的宿舍,今晚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自稱姓森的青年行了一個禮之後,要求出租車司機留下他的名字。
神裏清報了設在東京目黑區“極東交通”公司的名稱和自己的名字。
神裏走後,佐久間在森的陪同之下,開始為病人診察。
這個病人的面孔瘦小而端正。這兩個年輕人既然是朋友,年齡應該是相差無幾的吧?不過,看起來這個人的年齡好像比森小兩三歲。
病人的眼睛微開,好象偷窺什麽的表情。先檢查瞳孔——眼睛的散瞳現象極其明顯。他顯然已經死了。脈搏已完全停止。死亡時間大概是十多分鐘前吧?
死者臉上末見多少痛苦之色,也沒有看到嘔吐過的痕跡。
“可能是心髒麻痹……這個人為什麽會這樣?”
佐久間悻悻然地問道。深夜裏擡這麽一個猝死的人進來,他已十分不悅,而現在連死因都看不出來,身為一個醫生還能心平氣和嗎?
“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這是我們從羽田機場坐出租車回來的路上發生的事情。”
森回答的表情有些僵硬。日光燈在他嶄新的西裝上反射着深藍色的光綫。
“沒有怎麽樣,一個人怎麽會死?”
佐久間邊說邊想着因自然原因而猝死的幾種可能。內因性猝死的人,大多由於心髒或血管疾患,其次就是呼吸器官疾患,而這個比例在心髒疾患的半數之下。第三個原因是腦以及腦腺疾患……
(可能是心髒發生休剋的吧?)
佐久間準備解開死者所穿褐色的運動衣上裝,森立刻伸手幫忙。上衣的胸前綉有“𠔌口”這個名字。
“在飛機上的時候他曾經說過有點不舒服……”
“你們是從哪裏回來的?”
“我們參加NTB觀光旅行團,去了菲律賓、香港、澳門、臺北這幾個地方。”
“那一定是由於疲勞的關係吧?”
解開死者上衣時,佐久間不覺吃了一驚。運動衣上裝底下穿的是開領襯衫,而裏面衹有一件背心。
“原因在於疲勞是不是?我這個朋友,心髒一嚮就不太好的。”
“直接原因應該是受寒吧!這樣的冷天還穿着開領襯衫,這怎麽受得了?這胳膊上的雞皮現象,你看到沒有?”
佐久間用手指給森看。死者身上還沒有看到屍斑,不過,部分皮膚上確實有着汗毛竪立的現象。
“就是一般所謂的雞皮疙瘩。遇到異常的寒冷時,不是會起這樣的現象嗎?……這也是屍體僵直跡象之一,尤其常見於淹死或凍死者。這就是受過寒的證明。那邊的天氣不是相當暖和嗎?”
“是的——”
森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我們是由臺北經大阪回來的。臺北的氣溫有二十二、三度。大傢都是穿短袖襯衫的哪!”
“就是這個疏忽使他變成這樣的!”
醫生認為自己終於查明了死因。
“這裏的氣溫已經低到五六度,有風的地方甚至於冷到二三度。溫度相差20度以上,這不等於把一個剛洗過熱水澡的人突然塞進冷庫裏去嗎?這樣,不心髒麻痹纔怪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拉近醫療用臺燈,開始檢查死者的肌膚,看看有沒有外傷。死者的肌膚格外白皙。醫生看到綁在左手小指和無名指上的綳帶。
“這是怎麽來的呢?”佐久間特別問了一下。
“他在香港上坡道的時候,好像受了一點傷。這和死因應該是無關的吧?”
“這件事什麽時候發生的?”
“這……大概是兩三天前吧?”
森擡起頭望着白色的診察室墻壁。雖然他極力裝作追憶的神情,卻沒有真正在想。這也不能怪他,現在面臨好友之死,他哪有心情追憶旅行中的一些瑣事呢?
“呃……”
佐久間將頭歪了一下,因為他對這個傷有些疑惑。雖然衹是一點小傷,如果惡性細菌由此侵入不是也會致人於死地嗎?破傷風就是這樣的。
不過,由外表看來,也無法斷定。
“這也算是橫死案件,非嚮警察通報不可。我會叫人打電話給警察分局的。”
“我這個朋友的命沒辦法救活了嗎?”
一直顯得相當鎮定的森,這時以類似哀求的聲音說。
“不可能!這個人已經完全斷氣了。”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我不是說過嗎?這是橫死案件,我們非報警不可。必要時,還要解剖屍體哪。”
“那……大夫,這就勞您駕來處理了。”
“我知道……”
佐久間診所所在地區由神奈川縣警察局港北分局管轄。佐久間為死者穿上衣服——這時,他的視綫忽然落在屍體上。
遺體的腹部是凹了進去的,這個凹陷有些異乎尋常。
“森先生……”
“是……”
森瞪大了眼睛。
“這個人是不是幾天沒有吃東西?不然肚子怎麽這樣凹進去呢?”
“是啊。”
森開口就證明了醫生的判斷完全正確。
“開始覺得不舒服之後.我這個朋友衹知道喝水。他好象一點胃口都沒有。”
“這就不對啦!一個人吃了東西,纔會有體力。即使有點寒冷,有了體力就能熬得住。人體就是這麽微妙的東西呀!”
“大夫,是不是真的沒救了?”
“這有什麽辦法?如果一定要想辦法衹有帶到大醫院去試試看了。不過,結果還是沒有用的,當務之急,我看還是通知警察吧!”
佐久間雖然嘴裏這麽說,心裏卻有着一些疑團——(雖然天氣冷,這個年輕人會輕易引起休剋嗎?莫非這個人是胸腺淋巴體質之類的異常體質?)
新保光夫警員手錶上的日曆跳成“30 星期二”了。今晚和他搭配值班的是荒木警員。入夜後的港北警察分局辦公室裏冷得真叫人受不了。
新保警員把煤油爐燒得通紅,又讓一壺開水沸騰着響個不停。他剛準備打個盹,卻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吵醒。
“喂——我這裏是佐久間診所……”
電話裏傳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對方說,他們的診所剛接到—位被人擡進來的急診病人,診察結果這個人業已死亡。死因似乎是由於心髒休剋引起的,但,確切原因一時無法查出,因為這是一起暴死事件,依照規定特來報案……
“屍體……屍體現在哪裏?”
年輕的新保警員以緊張的神色問道。縱然不是一起命案,卻也有人死了呀,而且這又是橫死事件!
“就在我的診所裏,希望警察趕緊聯絡死者傢屬,把屍體領回去。如果需要驗屍,也希望立刻派有關人員過來。”
橫死的種類有許多:因事故、急病、自殺、被殺等等皆是。命案或交通事故死亡等事件發生時,警方當然會立即展開偵查行動,然而倘若是單純的病死或明顯的過失死亡,警方的態度就會不同。
依據佐久間區師剛纔的話,他好像認定這衹是普通的病死案件。可是那話中有話的口氣意味着什麽呢?
剛纔電話裏的說明不能算有結論,非親自前往、親眼目睹遺體不可。有問題,當場嚮醫生質詢吧——新光警員立刻作了這樣的决定。還好佐久間的診所在港北區大棚町,離大棚派出所並不遠。
“我去看一下。”
新保嚮荒木警員交代了一句話就騎上摩托車,朝大棚町棚佐久間診所的方向出發了。這晚星光閃爍,寒風凜冽。
這傢診所很快就找到了。門燈照得雪亮。
新保警員來到時,正守在死者枕邊的是佐久間醫師和森義隆。
“屍體在這邊。”
依醫生所指,安置遺體的是裏頭的一張病床。
新保警員走嚮前去,望着仰臥着的死者。死者身上衹穿着一件開領襯衫,上半身蓋有褐色的運動上衣。縱然是一名年輕人,畢竟不是8月天,這樣寒冷的時候衹穿這點衣服,未免太不自愛了吧!——新保皺起了眉頭。
死者清瘦的臉頰全無血色。臉上浮現着陰暗的死相。細長的眉毛,筆挺的鼻梁——由這幾點可以看出來死者是個蒲柳弱質之人。
乍看之下,屍體似乎沒有異常之處。臉孔白皙如蠟,可以說是屍體的唯一特徵,但,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
“大夫,您的所見如何?據我所見,這不像是個病死的人哩!”
新光說這句話時,特別註意了遺體的頭髮部分。檢查猝死者時,應該特別註意被頭髮覆蓋着的頭皮部分——這是前輩曾經教過他的話,被毆打的痕跡往往會從這樣的地方發現——可是,就這個遺體來說,可疑的跡象全然沒有。
“我想直接死因是因突然受寒而引起的休剋……不過,這樣的情形並不常見,說不定有一些別的緣故成為誘因……”
佐久間環抱起雙臂,似乎在思考什麽。深夜裏的日光燈光照射在他寬闊的前額上,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
新保警員為之一震——
“別的緣故……您的意思是有人……”
警員幾乎說出“謀殺”這一句話來。醫生立刻搖了搖頭。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未顯現在表面的病癥……不過,除非解剖屍體,這一點我也不敢說什麽。”
“這個人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關於這一點你就問這位先生吧,這個人被擡進我這裏來的時候,已經是無可救藥了。”
新保警員這纔第一次註意到站在旁邊的森義隆。比起矮小的死者,這個年輕人身高足有1.70米以上。從他強壯而精悍的體魄上來看,一定是運動健將之類的吧?
這個年輕人的大眼睛突然閃了一下。他是不是為哀悼朋友之死而流淚?
“請你敘述一下事情的經過,行嗎?”
在警員問詢之下,森往前踏了一步。
“我們兩個人是參加NTB所主辦的東南亞旅行而剛回來的。一路上,我這個朋友——他姓𠔌口——精神一直都很好。在馬尼拉時如此,到達啓德機場時也是如此。”
新保連忙打岔說:
“我不是問旅行的經過,而是想知道你這位朋友發生變化時的情形。你就簡單扼要地說吧!”
“好的。我們是搭乘17:05分由臺北起飛的泰航班機回到東京來的。這班飛機於晚上9點鐘前後在大阪降落,到達東京國際機場的時間是22:15分。𠔌口的心髒嚮來就不太好,在回來的飛機上,又是感到很難受……我現在深感自責,因為我沒有好好照顧他。我們這次的旅行是10個人組成一個團,一路上大傢都相處得非常融洽,經常都是有說有笑。或許因為這樣,所以我纔沒有註意到他有什麽不對勁……”
“你不必講這種為自己辯白的話。——這麽說,這個叫𠔌口的,在飛機上已經有了不舒服的跡象羅?”
新保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對方。
“是的,由臺北起飛不久,機上就開始供應晚餐,而我這個朋友卻幾乎一口都沒有嘗過。”
“由於餓着肚子,所以下機後一定是熬不住這裏的寒冷了。”
佐久間醫師從旁解說。
“可是,後來供應的飲料,他喝了一些。我記得他喝的是汽水一類的東西——”
“這就更糟了。”
醫生皺着眉頭說。 “不過——這個時候他還沒有特別難受的樣子,對不對?這麽說,問題的發生還在後頭。”
“是不是在羽田機場下來後,由於驟然接觸到寒冷的空氣,所以突然惡化了呢?在這之前,可見情形是很正常的哩。”
“在羽田機場下來後的情形呢?”
警員開始在小簿子上記錄着森的證詞。
“我想,突然起變化是由機倉門出來下到停機坪的時候。那個時候我立刻叫他靠到我的肩膀上,可是他已經難受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受寒。沒有留意氣溫的差別,這是最大的錯誤。”
醫師在扶手椅上坐下來。他好像急欲要有個結論。
“還有——辦理入境手續和過關時的情形怎麽樣?”
新保警員雖然自己沒有出國的經驗,這個常識性的問題倒是問得出來的。
“我一邊扶他,一邊替他辦理這些手續。安藤先生——他是NTB派出來的隨隊導遊——這個人也幫了不少忙。依我估計,衹要坐上出租車,以後就不會再有事情。所以我幾乎硬把他塞到車上了。後來出租車開到這附近的時候,他的樣子突然不對勁……我知道這裏有一傢診所,這時燈還亮着,我就决定帶他前來求診了。”
……
這個年輕人的敘述並沒有矛盾之處。這麽說來,這個案子衹是一個有隱疾的人在出租車上病情突發,猝死而已。
(這衹是普普通邁的一件猝死案件嘛!)
新保警員噓了一口氣,死者已然死於急病,警察機構就可以以自然死亡處理一切了。
“大夫,這還需要行政解剖嗎?”
警員雖然請教了一下醫師,心裏期待着的卻是否定性的回答。
“我看還是移請行政解剖比較妥當。如果這個人是屬於特異體質,他們就會證明這個人確實死於休剋。不然,沒有人敢說真正的死因。休剋死在醫學上的稱呼是神經機能抑壓死——一個人縱然怎樣健康,你如果把喉嚨部位、心窩部位或睾丸——假如這個人是男人——強壓的話,人一下子就會死過去的。有沒有過這樣的事情,衹要解剖就會知道。”
“光從外表看不出來是嗎?”
“沒錯,因為這也不會留下什麽痕跡,必須詳細檢查體內的情形,才能找到綫索。”
“是這樣嗎?”
新保雖然覺得煩惱,自己也不可能推翻醫師的建議。
“這麽—來——這個人……他是不是叫𠔌口來着?”
“𠔌口拓郎——”
森回答說。
“我們必須和這個人的傢屬取得聯繫,不曉得他傢裏有沒有電話?”
“有。電話我來打好了。遺體是不是準備送到他傢裏去?”
“看看傢屬怎麽說。必須使傢屬明白的一點是,這樣的猝死案件,有行政解剖的必要……”新保警員說。
森想起𠔌口的妹妹禮子。纖弱多病的禮子聽到相依為命的哥哥猝死時,會多麽悲傷——想到這一點,森的心裏不禁隱隱作痛。
他在佐久間診所裏撥起了電話。
第二章 疑惑
(哥哥怎麽還沒有回來?)
已過了晚上11點半,禮子開始覺得有些焦躁。樓上起居間的電爐早就打開了,哥哥卻遲遲末歸。他最喜歡的紅茶和糕點也早就準備好了呀!
哥哥回來,首先給她的一定是答應在澳門買的金項鏈吧?
五年前由於一次車禍,父母親雙雙死亡後,拓郎對這個病魔纏身的妹妹照顧得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不幸的是,拓郎和禮子這一對兄妹生下來就有先天性心髒缺陷。尤其是禮子所患的是心髒瓣膜癥。因此,她在高中華業後始終無法找事做。此外,她的十二指腸有先天性的狹窄現象,食量極小,身體當然就非常贏弱了。吃東西吃得稍微多一些,她的胃病就會立刻發作。這種病最好的治療方法是開刀,可是,有心髒病的人,這也不能貿然進行。
(哥哥會不會遭遇到什麽意外?)
一個不樣的預感突然掠過腦際。一架滿載觀光客的飛機在東京灣墜落而全員死亡——不久前就發生過這麽一件大悲劇。縱然不是這種意外事故,劫機事件現在不是時有所聞嗎?
依據貼在墻壁上的“SNAP馬尼拉、香港、澳門、臺北旅程表”,哥哥搭乘的TG 600班機,應該於今晚22:15飛抵東京國際機場纔對。
TG指的是泰國航空公司班機。
(泰國應該沒有會劫機的激烈派分子吧——)
禮子連這種事情也想到了。
(對了!如果發生什麽意外事件,電視一定會有特別報道的……)
晚上8點鐘起就開着的電視,並沒有什麽臨時的新聞報道。此刻播報的節目是有關宇宙開發問題的座談會。交替出現在熒光屏上的是美國一位叫做白朗的博士和日本火箭工學權威博士,兩人正在暢談人類日後徵服宇宙的遠景。
時間在禮子的焦慮中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現在已經是深夜12點半了。禮子本想打個電話到機場去詢問一下,又覺得未免小題大做也就作罷了。
禮子關掉了電視機。
(我怎麽沒到羽田機場去接哥哥呢?)
心浮氣躁之餘,禮子不禁自責。拓郎出發的那一天,禮子曾經送他到機場。
“29號回來的時候,我會來接你的。”
禮子說完這句話時,拓郎立刻以嚴肅的表情說道——
“到達的時間很晚,我不要你來接。反正我有老森作伴,你就在傢裏等着吧。記着,紅茶替我準備好。”
哥哥的話,禮子當然沒有不聽的道理,拓郎搭乘的12:15的班機飛嚮雲端後,禮子還為他祈禱一路平安。
拓朗和森參加的這一次東南亞旅遊,費用全由他們所服務的旭洋鍍金公司負擔。這傢公司的規模雖然不很大,但老闆遠藤幸三郎卻是思想相當開明的入。每年選出優秀員工兩名,使之參加海外旅行,這一個構想全出自老闆本身。
“趁年輕的時候多看看國外,這不但是個人將來的財産,同時還能為公司帶來禪益。”
——遠藤社長曾經對拓朗說過這樣的話。
一對相依為命的兄妹,旅行期間起碼也有兩三封航空信纔對——禮子這樣的期待終於落空。和同事共住一個房間的哥哥,大概是不好意思頻頻寫信給妹妹的吧?
禮子接到拓郎的來信衹有蓋着11月24日郵戳,寄自菲律賓馬尼拉飯店的一封而已。
“——此地的雨季剛過,溽暑猶如炎夏,很多居民穿的都是背心和內褲。我身體情形很好.一些見聞,回傢後再詳細說給你聽。今天看的手球競賽非常有趣,雖然這也是一種賭博,比起日本的自行車賽車卻有濃厚的運動氣息,相當引人入勝。今天到過的有宮殿、古跡、公園、漁港等地方。想到你很少出門,我特地為你買了菲律賓出名的禮品貝殼製燈籠。今天買的小型燈籠索要五塊菲幣,我殺價為四塊半,聽說馬尼拉沒有殺價的風習哩。”
由信中可以想見拓郎細心卻又愛說笑的個性。
禮子正想起這封信的內容,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一絲不安涌上禮子的心頭。
拿起話筒,聽到的是她也熟悉的森義隆的聲音。森和拓同年,兩人今年都是26歲。
“……禮子小姐……事情不好了。𠔌口突然逝世——”
“你說什麽?!”
猶如晴天霹靂,禮子感覺到這傢緑風莊公寓如同受了猛烈地震的襲擊,一時天旋地轉,連站都站不穩了。
“逝世?你是說我哥哥死了?”
禮子問話的時候,幾乎都喘不過氣來。天下哪能有這麽突兀而殘酷的事情?
“是的,令兄逝世了,遺體現在在大棚町的佐久間內科診所,警察人員也來了。你趕緊坐出租車過來好不好?”
禮子已無勇氣繼續聽森說下去。她忽然覺得自己直往無底的深淵跌落下去。
(我不能這樣,我必須振作起來……)
由於意志的力量,她總算沒有昏厥過去。
禮子的心髒病沒有發作,而且立即趕到佐久間診所來——這完全是靠意志支撐的緣故。
診所門燈照射的路上停有一輛神奈川警察局屍體搬運車和摩托車。
“哦!禮子小姐,你來了……”
森看到禮子前來,衹說了這一句話,就不知如何安慰是好,衹有默默地將目光移到別處去。
禮子凝視着躺在看診床上哥哥的遺體,一個星期前在東京機場送哥哥的時候,他還有說有笑的,現在怎麽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哦……”
一聲哽咽,禮子已伏到哥哥的胸前號陶大哭起來。
“哥哥,你為什麽……”
(為什麽死了?)——由於慟哭,想說的這—句話也說不出來。
“令兄是因為溫差的驟然變化,所以纔發生心髒麻痹。”
稍後,佐久間醫師以安慰的口吻說了這一句話。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為什麽衹有我哥哥會這樣?”
禮子白哲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漲紅。(為什麽衹有我哥哥會這樣?)這一句話尤其深深刺中了森的心。
“拓郎在飛機上的時候就有些不舒服。沒想到國內的氣溫這麽低,這的確是我的疏忽。比起一個星期前,尤其是今晚的氣溫,實在低了許多……”
森不覺說了這些辯白似的話。
“可是,大傢不是都相安無事嗎?”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對他多留意—些,或許不至於這樣……拓郎一直是由我扶着的,我卻沒有想到他會死在我的懷裏——”
體重不到50公斤的拓郎,身高衹有1.58米而已。相比之下,體重70公斤以上身高1.72米的森,可以說是一條巨漢。由於在森的挾持下癱瘓着的拓郎猶如一個嬰兒,所以森沒有察覺到他的重大變化吧?
禮子極力抑製白已。視野卻為奪眶而出的眼淚而變得模糊了。在突發的不幸事件衝擊之下,她似乎失去了思考力,自己都不知道一邊嗚咽着一邊問的到底是一些什麽話?
“森哥,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和我哥哥在一起的?”
禮子用手帕拭眼淚,這纔問了比較有條理的話。
“到羽田機場後,我纔開始扶他。在飛機上的時候是由導遊安藤先生和同行的幾個人幫忙照顧他的。我坐的位置在他後面,所以不斷用話鼓勵他振作起來。”
“給各位增添了許多麻煩,實在對不起。可是……”
凝視着遺體的禮子這時不曉得發現了什麽,整個身體好像僵住了。
禮子一邊望着拓郎冰涼的遺體,一邊急急想使自己麻木的腦子靈活起來。因為她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這位醫生剛纔說了什麽?
(因為氣溫驟然變化,所以纔發生心髒麻痹)——醫生不是這樣診斷的嗎?對自己的心髒,拓朗可以說一嚮非常謹慎。他絶不是個沒有節制的人。這樣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結果呢?難道他一時失去了平時的謹慎?莫非他是因為第一次出國,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忘了病弱的自己應有的節制?
“小姐,怎麽啦?你是不是發現到異常的地方?如果是,請你不要客氣告訴我好不好?”
嚮禮子發問的是今天前來執行任務的年輕警員新保光夫。
“是的……”
禮子緩緩擡起頭來,面對着拓朗摯友森義隆。
“森哥,相信你對我哥哥非常瞭解。我哥哥的細心謹慎可以說是人所共知的……”
禮子的話由於確切和肯定而顯得鏗鏘有力。
“我當然非常瞭解。他不但有潔癖,為人更是一絲不苟,謹慎到傢了。”
森頷首說。
“我這樣的哥哥,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結局呢?這一點我絶對不能理解。”
“或許是一時疏忽吧?第一次出國旅行,由於樣樣事情都不習慣,所以身體不佳而未察覺,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森說的是偶然性的推斷。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看我哥哥這開領襯衫外衹穿一件運動上裝的樣子……這樣的服裝再怎麽健康的人都會感冒的!”
“這一點實在不能怪他。回程的泰航班機從臺北起飛的時候,當地的氣溫有20度以上,這樣的服裝還會覺得悶熱呢!”
“可是,森哥你不是長袖襯衫外還穿着西裝嗎?”
“沒錯。不過,我這是在飛機上穿的。飛機曾在大阪機場降落40分鐘,當時我發現外邊的天氣相當冷。於是趕緊穿上的。”
“我哥哥應該也帶有西裝和背心……”
“這……飛機在大阪降落的時候,他已經覺得不舒服,所以可能沒有感覺到氣候寒冷……而且他好像渾身發燙……”
“這時,一個人不是更會想到保暖嗎?”
“你這—指責,我實在感到汗顔之極。沒有好好照顧他,這是我的錯。我們這次的旅行,團員間的感情可以說是非常融洽,尤其是導遊和上了年紀的人都非常細心地照顧拓朗,因為有他們在,所以我就大意了一些,這一點我深深覺得自責。”
森眨眨眼睛,深感惶恐似地鞠了一躬。
“許多不利的情況,好像一下子都集中到我哥哥的頭上來了……”
禮子環視一下周圍,人雖然沉浸在悲哀之中,卻也想竭力探索着什麽似的。
“森哥……”
“什麽事?”
“我怎麽沒有看到我哥哥的那一件灰色風衣?”
“呃,你是說他的風衣?這件衣服在將要離開香港的時候還在,卻在文華大飯店丟了——”
“我哥哥丟了風衣?”
“你那麽細心的哥哥會丟東西,這實在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事實的確如此。直到遊覽車快要嚮啓德機場出發的時候纔發現。不過這時也沒什麽辦法了……拓郎好像已自認倒黴,還說‘便宜貨,算了’呢!我知道他一方面是不願意為尋找風衣而耽誤其他團員的時間——”
“有了那件風衣,應該有很大的禦寒上作用。我哥哥很少會丟東西,怎麽偏偏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我個人的猜測是,出發前大夥把行李集中到飯店大廳時,風衣被人偷了。香港這個都市的貧富懸殊現象可以說是非常顯著。我們住的文華大飯店雖然是香港一流的高級觀光飯店,可是,據說從業人員都是一些窮苦的人……”
由於禮子的口氣帶有指責的意味,森為了替自己辨白,說話時不覺有些面紅耳赤。
警員和醫師似乎都被禮子的疑問引起註意,所以暫時沒有插嘴。
“偏偏在這個時候風衣被偷……那我哥哥不是例黴到傢了嗎?……森哥,我哥好感覺到不舒服,這是離開臺北時候的事情嗎?”
“不……這……”
森支吾着說不山話來。在警員面前受到這種偵訊似的問話,他當然要思考—下,以便恰當地回答。
“我哥哥從馬尼拉飯店寄給我的信上說,他身體的狀況非常良好。誰會想到他在眨眼之間就一命歸陰了……”
禮子再度慟哭起來。森一邊望着她白色毛衣底下顫動着的肩膀,一邊喃喃自語道:
“他身體的情形非常良好,這是事實……因為他原來也是很活躍的……我們這一批團員,除了上年紀的人和新婚夫婦,最和我們談得來的是一對中年人……第二天晚上.我們到一傢夜總會去觀賞菲律賓舞,後來還有個餘興節目——竹竿舞,拓郎竟也上去跳呢!這個舞的跳法相信你也知道——就是當你和舞女共舞的時候,兩根長長的竹竿在你腳下跟着拍子一夾一開……而你要註意腳不要被夾到。雖然這衹是簡單的遊戲,而拓朗會上舞臺參加表演,這已是想不到的吧?——到達香港面他還沒有感到任何不適,有說有笑,顯得很快樂。——對啦!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他好象有些睡不安穩,連連對我訴說‘睡不着’,這應該是白天的疲勞造成的吧?”
“心髒不好的人晚上睡不着覺,這不是非常不利的嗎?”
禮子噙着淚的眼睛望着醫生,像在徵詢他的看法。
“第一次出國旅行,難免會興奮,這也不能怪他!”佐久間以同情的眼光望着禮子說。
“我卻相反,每晚都睡得很好……”
森慚愧地說。
“或許是觀光行程排得過分緊張的緣故吧?”
新保警員急欲要得到結論。旅行社為要滿足出國觀光者的要求,每每在短時日內安排許多觀光地方,這樣的事情也曾經聽說過。這麽說,間接殺害𠔌口的兇手不就是NTB(日本旅行社)嗎?
“這也不能一概而論。過了50歲的人照樣跟着人傢跑而興高采烈的哩!”
“森哥,你剛纔說我哥哥是到達香港之後,纔有了不舒服的現象,對不對?”
“不錯,而且這個變化十分緩慢,我們在香港和澳門各住一晚後,又回到香港來住原先的文華大飯店,前後兩次來到香港,他的情況已有很大不同。”
“怎麽樣的不同呢?”
“他開始訴苦說容易疲勞而心髒難受。我當然勸他少走動,多休息了。他卻認為公司負擔費用派我們出來參加旅行,不多看一些地方就對不起公司,所以不聽我的話。我因為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也就沒有強製他了。”
誰都看得出來森在為自己辯解。然而,森也確實無法限製𠔌口的行動——在場的其餘三個人同時也都有這樣的感想。
“森哥,我絶對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不但沒有這樣,為我錢哥哥的事情而把你拖到這麽晚,我還感到非常抱歉呢!衹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一時腦子混亂,實在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你心裏亂,這也難經——”
森因為找不出恰當的言詞,衹能說這麽一句話。
“為了確實查出死亡原因,遺體最好移送解剖。警察部門希望得到傢屬的同意——”
禮子當場表示接受警察部門的要求。她在表面上雖然還鎮定,心裏卻充滿着有關哥哥之死的疑惑。行政解剖也行,衹要由此能夠查出哪怕一丁點綫索——這是她當機立斷表示同意的原因。
“解剖的事情我同意。衹是,遺體今晚暫時讓我接回去,行嗎?”
禮子以不容商議的口吻說。說話時,她的臉上充滿冷峻的神色。
新保警員盯着禮子的臉——她的一雙明眸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亮。
第三章 蜜月旅行
11月30日,這一天天氣變得格外寒冷,凌晨時屋頂上還降了一層薄薄的霜。尤其水田勇所住的多摩田園都市青葉臺,雖然是橫濱市區之一,卻由於離海岸偏遠,所以氣溫更是非常之低。
到了過午時分,風平日出,這個新興住宅地區沐浴在猶如初春的溫煦氣氛裏。
水田勇吃過午飯後來到院裏,為從一位上司處要來的柙木樹苗創土。水田對柙木格外債愛。他依稀記得自己孩提時代的幾個初夏,在那顔色淡黃而花朵細小的柙木樹下玩過。因為他眷戀着這幼童時代的甜蜜回憶,因此决心自己有了家庭以後,也要在院子的角落裏種上一株柙樹。
他有這樣悠閑的時間,真可以說是數年來頭一遭呢!他雖然是大學畢業的優秀警官,而白己挑選的卻是人人視為畏途的第一綫職務。因此,過去數年來,他可以說從來沒有嘗過什麽叫做“悠閑”。
這一星期來的情形卻大大不嚮。水田剛於11月22日行過婚禮,他為要近修英語會話,曾經過橫濱七區的YASS(橫濱美語會話協會)去上課,而在那裏認識了坂口靜江。水田當時不知道靜江是八州紙業公司董事長的三女兒,嚮她求婚後纔知道對方的身分,他還為此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靜江不但讓她的董事長父親為小兩口在青葉臺蓋了一幢建築面積達100平方公尺的新居,還把蜜月旅行的路綫定為東南亞。
水田勇為此嚇了一大跳。身為警官,哪有為私事到國外去旅行的可能?警察人員到轄區外旅行,還要特別申請核準纔行呢!
水田是隸屬於神奈川縣警察局保安部的一名副警部(警部為日本警界高級刑警的職稱——譯者註),擔任的工作是警界人員最感棘手的公害違法案件的舉報及處理。神奈川警察局於今春公害罪法成立的同時,創立了負責公害問題的調查官制度。調查官由警部級警官充任,而水田的職位則為調查官助理。
水田以惶恐的心情嚮森崎調查官報告自己的蜜月旅行計劃。聽完後,這位上司爽快地笑着說:
“好啊!一生衹有—次的寵月旅行,你盡情暢遊幾天。這有什麽關係呢?不過,回來後,我可要你多賣命喔!”
結果,他得到的公休假是11月22日起至30日的這幾天。
當他使用噴壺為翻過土的樹苗澆水的時候,鋁門開啓處,聽到妻子靜江喊他的聲音。
水田洗手後便來到可以望見庭院的客廳。一進客廳,他就聞到咖啡的芳香。
“嘿,你已經在看這些照片?”
水田望了一眼排滿咖啡桌上的SNAD紀念照,照片旁邊還擺有飛機搭乘券票根以及印有“港澳氣墊服有限公司”字樣的香港、澳門間的氣墊船船票存根。
“我們自拍的照片還沒有洗好,今天能看的衹有這些。”
“說的也是……我們—起看吧!”
水田拿起和NTB有特約關係的當地照相館所拍攝的大張照片來看。光是這樣的紀念照就有四五張,之外尚有四、五十張由當地照相師拍攝的三寸照片。
第一張照片拍的是由東京出發時11名團員排在北歐航空班機前的團體照。當時,團員間彼此還不熟悉,所以除去NTB導遊安藤隆明,剩下的10個人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對一的五組。
站在水田身邊的靜江,一身打扮是白色套裝、黑色手提包,白帽白鞋——這可以說是最典型的新娘裝吧?
新婚情侶另有一組。依據參加人員名單,這一對的名字是井上和夫和大村茂世。兩人的姓氏不同,一定是還沒有辦好結婚登記,所以尚未妻冠夫姓的緣故吧?
男女成雙的另外一組是藤本益次郎和日出子這一對夫妻。這位男士穿的是雙排扣兩裝,相當有派頭。夫人雖然已是徐娘半老的年齡,由其一身華麗的和服裝扮看得出她過去是在風塵界打過滾的女人。
香港SNAP旅行參加人員名單
姓 名 年 齡 住 址
1 藤本益次郎 52 神奈川縣小田原市本町
2 藤本日出子 50 同上
3 森 義隆 26 神奈川縣橫濱市港北區勝田町
4 𠔌口拓郎 26 神奈川縣橫濱市港北區大棚町
5 水田 勇 29 神奈川縣橫濱市緑區青葉臺
6 水田靜江 25 同上
7 井上和夫 35 東京都澀𠔌區西原
8 大村茂世 25 同上
9 菊本照義 40 茨城縣那珂湊市明神町
10 高田 升 42 茨城縣那珂湊市
11 安藤隆明 31 東京都千代田區丸之內二丁目NTB內
(導遊)
五對人員中,剩下的兩對都是男性,較年輕的一對是同一傢公司的同事,而年紀較大的一對是在茨城縣那坷湊市分別開壽司店和鮮魚店的生意上的夥伴。
“這張剛到馬尼拉機場時拍的紀念照片很有意思。你看,兩排人前後剛好成對的哪!”
水田將一張照片遞給靜江。這是以一架菲航客機為背景的團體照。
“真的。前後兩排人剛好成對哩!”
“來到香港後,照片上的順序就變得比較隨便了。表示大傢已經慢慢熟悉了,也可以說是打成一片——對不對?”
誠如水田所說,在香港歡迎SNAD旅行團紅幕前拍攝的團體紀念照,除了兩對新婚情侶仍然依偎在一起之外,其餘人員的排法可以說是有些混亂了。
年輕的公司職員分別站的是—排團員左右的兩端,站在𠔌口旁邊的是藤本益次郎,而站在森旁邊的是壽司店老闆高田。
“高田先生和菊本先生這兩個人真有意思。”
靜江捂着嘴唇,吃地笑了一下。水田也泛出微笑。這兩個人都有生意人的樂天派個性,這一行人的旅遊可以說是純靠這兩個人才妙趣橫生的呢!
這個旅行團在馬尼拉飯店度過第一個晚上。這兩個人進房間後,因為不知道電燈開關的位置,所以大聲吵了起來。日語在馬尼拉並不通用。當地人講的英語又是西班牙腔極重的發音。
為人最滑稽的菊本,衹穿半長內褲就衝到走廊上大聲叫喊——
“喂!有沒有人呀?”
飯店服務員聽到他的喊聲,慌忙起過來,好說歹說之下,纔把他塞回房間裏去。
“除了壽司店老闆和鮮魚店老闆這兩位之外,我覺得其他的團員也都蠻有意思的哩!”
水田開始沉浸在回想裏——
自稱為其公司營業部長的藤本益次郎夫妻——
經所服務的公司選拔為績優職員,由公司出費參加這趟旅行的森以及𠔌口這兩名青年——
和新娘年齡相差有十歲,血統上似乎為一名混血兒的井上和夫——
再就是菊本和高田這一對活寶——
(最後就是負有秘密使命的我們這對夫妻——)
水田勇在心裏想着。關於這項秘密使命,他始終未嚮新娘靜江透露過。實際上,這項秘密使命他並沒有完成,想到明天總得嚮上司報告,心頭難免有些沉重。
“這一次的旅行,上了年紀的人反而比年輕人充滿活力、談笑自如——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
靜江—邊為丈夫的咖啡加伴侶,一邊說着。
妻子的話使水田想起菊本和高田這兩個人之外的藤本營業部長,他的確以面面俱到而輕鬆自如的態度,與團員們打交道。
姓𠔌口的青年,當然屬於年輕派,不知道是否由於暈機的緣故,後來好像變得憔悴無力。這個人在回來的飛機上幾乎已經是徹底垮下來了。
“那個姓井上的傢夥,說來也夠絶,他這次也是出去蜜月旅行,可是,我好幾次看到他拋下新娘子一個人到各處的沙竜喝酒……”
“可是,據我看,這個人應該算是心地善良的。後來我們决定召集所有的團員舉辦一次忘年會,這個人不是自告奮勇地擔任起幹事這份差事嗎?這個人的話確實多了一點,可是,我想骨子裏是個好人。”
“嗬……你對這個人蠻有好感的嘛!”
水田說了一句略帶挖苦的話,因為他的心裏有着靜江都不知道的心思。
忘年會一事,乃是在回來的泰航班機上,由菊本提案而全體—緻通過的提議。
“這一個禮拜來,我們幾個人由萍水相逢變成熟悉的朋友,為了要珍視這一份機緣,回到日本後,我們找個機會來聚一聚怎麽樣?NTB的安藤導遊,我們當然招待他為貴賓……”
首先對這個提案表示贊同的是藤本營業部長的夫人日出子。
“這個提案太好啦!親愛的……下個月就是臘月,我們這幾個人提早來舉行一次忘年會怎麽樣?”
藤本對太大的話好像不敢不服從的樣子,這個提案立刻就獲得大夥舉手通過。水田夫婦出於不使掃衆人的興,也衹好點頭允諾。
當時以自告奮勇的態度表示願意擔任忘年會幹事的就是井上。以常識來說,新婚燕爾的人竟自願擔任起這種煩瑣的差事,衆人無不感到意外。可是,本人既已表態,大傢當然樂得把這份差事塞給他了。
“誰說我對他有好感?我纔……”
靜江正要否定的時低屋裏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新居的電話號碼,除了至親之外,知道的人極其有限,靜江露着驚異的神色,拿起了話筒。
話筒裏聽到的是靜江不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我是井上呀……昨天之前,我們不是還在一起玩的嗎?”
對方不拘禮節地放聲大笑起來。
(呃……這不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嗎?)
靜江不覺好笑。
“親愛的,是井上先生打來的電話,是和我們一起去旅行的那一位……”
靜江對着自己的丈夫說。
“呃……這麽快就打電話過來了?”
水田雖然有些驚訝,還是立即出來接電話。
“嗨!水田先生,你好。這—次的蜜月旅行感想如何?”
這個嗨!用的是純粹的英語“Hay”的發音,難免有點以說英語而自鳴得意的勁兒。白己也是蜜月旅行去的,倒反過來問人傢的感想,這好像不太對勁——水田連忙把話題岔開了:
“旅行當然不錯,可是哪裏比得上傢裏安靜舒服的天地?我昨晚上難得睡一晚安穩覺。想到不必一大早就被趕鴨子似地東奔西跑,還真要謝天謝地哩。”
水田一邊笑着,一邊對靜江眨了一下眼。
“哦,這叫做旅行憂鬱癥。不過,像你這樣的官員,能有公休假,實在令人羨慕之極。比起來,我們這種為生活奔波的窮百姓就可憐透了。哈!哈!哈!”
井上的笑聲實在令人感到矯揉造作。
自我介紹時,水田自稱是“在神奈川縣服務的一名公務員”。這麽一句無所謂的話使井上認定水田是縣政府一名官員了吧?雖然這與事實也相去不遠,但他絶對不會想到警官這種差事。
井上當時自嘲似地自我介紹:
“我因為回國不久,目前還沒有正式職業,暫時經營着一傢美語補習班。我本人說好聽嘛是班主任,而實際上是校長兼工友——因為底下—個人都沒有……”
水田因為揣摩不出對方打電話來的用意,所以衹好以直率的態度問道:
“你今天打電話給我,有事情嗎?”
“咦?!你這是怎麽啦?難道你已忘記我們昨天的决議,我是忘年會的幹事啊!我因為已經訂好會場,所以特地打電話來通知一聲的……”
“噢——這樣太有勞你了。”
水田恍然大悟,說話的聲音不覺提高了半度。
“現在這個時代,最講究的是效率。人類不是開始要徵服宇宙了嗎?因此,我們現代人要有超音速意識纔行……”
水田深怕井上開始他的那一套長篇廢話,於是趕緊控製住對方的話題。
“對不起,請問,會場訂的是什麽地方?”
“我—共找了五六個地方,可是都無法訂到房間。我最後决定在赤坂見附近的新富士大飯店。這傢飯店的16樓有一個地方叫做藍寶石廳——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水田據實回答。一介警官哪有光顧這種地方的可能?不知道就不知道,這有什麽?
“不知道?……這是赤坂見附近最惹人註目的新型大樓,這傢飯店今年春天才開業,裝潢和設備可以說是超一流的……”
“忘年會準備什麽時候舉行?”
“12月5號,星期日——你會參加吧?”
“時間呢?”
“下午5點。晚餐時從那裏可以望到東京的夜景,實在很棒哩!”
這個人辦事的效率倒很高。能不能參加,這得看森崎公害調查官會不會允許才能定。估計得到允許的可能不大。如果這樣,到時候讓靜江一個人去不就得了嗎?
“應該沒有問題。不過不到時候我很難做最後的决定。”
“那就好啦。我們就這樣定下來。藤木先生伉儷說過一定會到……哦,對了,水田先生,有一件大事還沒有告訴你……”
井上突然壓低聲音說——
“團員之一的𠔌口先生——一位年輕人——你當然記得吧?”
“𠔌口?”
水田伸手將靜江擺在桌子上、和照片放在一起的參加人員名單拿了起來——
“噢,那是—位住在橫濱港北區的……”
“是的。這位𠔌口先生昨晚在從羽田回傢的路上猝死了……”
“猝死了?”
由於職業上的習慣,水田對“猝死”這兩個字相當敏感。
“為什麽?”
他急急追問對方。
“昨晚不是特別冷嗎?這個年輕人因此發生了心髒休剋——”
“由於氣候寒冷?”
“是的。聽說這個人的心髒嚮來就不太好……”
“你這個消息是聽誰說的?”
“是森先生告訴我的。我剛纔打電話通知他有關忘年會的事情,不料卻從他那裏得到這個消息一一”
“這兩個人不是說要一起坐出租車回去的嗎?為什麽衹有一個人突然死掉?”
“食物中毒不是也有這樣的現象嗎?許多人吃同樣的東西,而衹有其中一個人鬧肚子……”
“可是因此喪命,這不是太出乎意料了嗎?我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我們這次要舉辦的忘年會,好像變成了為他舉辦的告別式……”
井上這句話雖然沒有什麽不對,而水田內心裏卻不喜歡他這樣的說法。
“我現在想起他在回來的飛機上好像已經很難過的樣子……”
剛纔還和靜江聊起這個人的事情,莫非這是其其中已有預感了?
“心髒病快要發作——這個時候衹穿薄衣突然從飛機上下來受寒,這大概是致命性的原因吧?”
“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
“我已經打電話到𠔌口先生住的公寓聽了他妹妹的一些敘述。這位妹妹的處境實在令人同情……”
(這個人辦事能力確實很強。不過,竜門陣擺起來就不曉得要扯到哪裏去。)
水田有所警覺地立刻封住了對方的話鋒——
“詳細內容,等下個月5號忘年會見面的時候,再嚮你打聽好了。”
這句話說出,接着就道了再會之類的話。
“電話談的是有關忘年會和𠔌口先生的事情。忘年會决定於下月5號下午5點,在赤坂見附近的新富士大飯店舉行。到時候大概衹有你一個人去參加了,你要記住會場是藍寶石廳——”
“這傢飯店今年春天開業時,我們曾經在那裏舉辦過同學會。”
“你知道地方,那就最好。另外一件事情是,姓𠔌口的那位青年,聽說昨晚突然死了。”
水田將剛由井上那裏得知的消息說給妻子聽。
“和𠔌口先生在一起的森先生一定感到很為難吧?”
靜江嘆息着說了這樣一句話。
“為難?這是什麽意思?”
水田因為不明白靜江說話的意思,所以問她。
“咦?這句話說錯了嗎?一個人和非常要好的朋友一個星期來一直在一起,卻不知道這個朋友為什麽猝然身亡。這麽—來,森先生不是很尷尬嗎?”
“心髒麻痹有時候會使一個人不聲不響地死去,所以,森先生沒有察覺,這不能怪他的。我倒認為𠔌口先生死亡的原因有可能在這次旅行期間發生……”
水田說出這一句話後,更加確信自己的揣測是有道理的。
“這個人在旅行中有過勉為其難的情形嗎?我好像沒有過這種印象哩!”
水田未置可否,默然啜飲着他的咖啡。
他開始在腦海中整理有關這次海外旅行的一切過程。
第四章 水田副警部的回憶
那是10月底的一個星期一下午。當時的氣氛,水田至今尤難忘懷。他在這個時候接到森崎公害調查官的電話。
“你過來一下,我有事情要和你單獨談一談。”
森崎警視衹說這一句話就把電話挂斷。水田這時候的心情可以說是千頭萬緒。一方面他已提出以蜜月旅行為理由的轄區外旅行特別申請,另—方面他們所擔任的公害偵查工作越來越復雜。
纔敲了—下調查官室的門,裏頭立刻傳來回答的聲音。
森崎警視坐在辦公桌前,正在記事本上寫一些東西。
水田衹好以立正的姿勢等待森崎警視書寫完畢。經過兩三分鐘緊張氣氛下的靜寂,警視這纔放下了手裏的筆。
接着,警視很快地撕下筆記本上剛纔寫字的那張紙,同時,拿着紙站了起來。
長臉孔的森崎素以“撲剋臉”著稱。他無論是高興或者是生氣,全得仔細觀察他的眼神才能看得出來。
森崎此刻的眼神裏蕩漾着的似乎是微笑。
水田華恭畢敬地在沙發椅上坐下來。
“水田, 我要和你談的是有關你所提出的旅行申請——”
(果然不出所料……)
“遺憾,難以照準”——這已是意料中的答復。
“是。”水田短短地回答—聲。
“雖然你請的是婚假,而且準備到國外去蜜月旅行,可是這個時候準你九天的假,實在有睏難。這一點相信你能諒解。特別為你破例照準,這樣的事情我不想做。我們公害事件部門人員目前在局裏格外受着人們的註目,所以不得不更加自律……”
“這我都很瞭解。放行申請我雖然提出了,卻也沒有寄予太大的希望……”
事實上,水田對這—點早就估計到了。依據他自己的直覺,能夠請到四天婚假就算最高奢望了。
“呃,為私事請假,當然會受到人傢的閑話。可是……”
說到這裏時,森崎調查官打開剛纔寫着的紙條,塞到水田面前來。
“如果以蜜月旅行做幌子, 實際上負起公傢使命去執行任務,這就另當別論了。為此,我要求總部部長特別對你指派—項任務。這是屬於最機密案件,絶不得嚮任何人透露。回國後,你衹嚮我報告就行。現在告訴你任務的內容——”
水田睜圓眼睛望着茶几上的紙張。上面是一些森崎警視奮疾寫的文字,而標題是這樣寫的——“探查毒品經由香港流入經過之任務”。
“這……這是什麽意思呢?”
由字面上感覺則這項任務的重大,而水田的職務與之相比實在難以胜任。
“就照字面上的意思去辦嘛!根據內綫的報告,某派組織下的走私集團,似乎有利用NTB、SNAP放行團時常運毒的跡象。觀光團回國時,海關的行李檢查比較馬虎,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他們就是利用這一渠道來從事運毒勾當的。”
“您的意思是到香港的每一隊觀光團裏都有這樣的非法分子,是不是?”
“這也不見得每一隊都有吧?不過,根據情報,你們的這一團裏好像有這樣的人物。……你的任務衹是查出這個可疑分子而巳。以後的偵查工作不屬於我們這個公害案件組,而是歸緝毒組負責的。”
“是的,我明白了。”
水田將紙張仔細摺叠後,準備放到口袋裏去。
“這張紙條看完後務必燒毀。”
森崎警視立刻叮嚀道。
“是!”
水田連忙掏出紙張,打開過目,就點燃打火機將它完全燒了。紙張燒成一團火後,丟進旁邊的煙灰缸裏,直到確認全部燒成灰為止。
“一路上多小心。你的旅行申請我會照準的,”
組長這纔綻開微笑,同時露出了小孩子一般淘氣的表情。
“你的缺點是過分熱心於工作。你要知道你這次出去,為的是蜜月旅行,所以該輕鬆的時候就輕鬆,知道嗎?”
“謝謝您。”
水田的心情豁然開朗。想到每天為工作忙得團團轉的同事和部屬們,他原本不敢有蜜月旅行這個奢望的,現在有了森崎組長如此的安排,他能不喜出望外嗎?
(這一下我可以堂而皇之地請假出國了!)
雖然這是一項秘密使命,自己的行動卻因此名正言順——水田為此感列格外興奮。
像NTB這類以辦理觀光旅行為主要業務的旅行社,每當招募一批團體旅客之後,依照慣例都會在出發的大約一個月前舉行一次座談會。
水田這一批人所參加的SNAP同樣於行期的一個月前,在東京都千代田區丸之內的NTB大樓六樓會議室舉行過第一次說明會。NTB大樓所有的會議室都是用來舉行這種說明會的會場,所以走廊的告示牌上貼滿的是“歐洲一周旅行”、“夏威夷及中南美之旅”、“東南亞十日遊”之類的海報。
水田帶着靜江,準時來到會場。一名清瘦而戴着眼鏡的瀟灑的青年正在點名。這個娃娃臉職員乍看之下,好像是個學生。水田這時纔知道他就是導遊安藤隆明。
水田默然觀察着將同行的其餘人員。
依據水田的記憶,他這一天所看到的𠔌口,似乎也有些可疑的樣子。𠔌口和森坐在接近門口的座位上,而始終低着頭的𠔌口,臉上一點都看不到即將出國旅行的人興奮的神色。
負有秘密使命的水田當然懂得利用這樣的機會,仔細觀察所有日後的的旅遊夥伴。
(哪一個像是運毒的人呢?)
水田在這一方面的經驗並不多。依據他的直覺,可疑人物衹能列出這一對年輕人而已。由於森這天戴着一副黑色太陽鏡,所以水田决定暫時以這對年輕人為註意對象。
藤本益次郎是個派頭十足的中年紳士,而雍容華貴的日出子夫人,更有助於引起人們對這對夫妻的尊敬。這樣的人該不會與犯罪發生關係的吧?
“我一大把年紀了,這纔第一次要到東南亞旅行。比起你們年輕人我實在相形見拙哩!”
藤本這一番謙虛的言辭,更加引起人們對他的好感。
菊本和高田這兩個人怎麽看都不像運毒分子,水田認為暫時可以從可疑分子名單中剔除他們的名字。
說明會開始後約15分鐘時,井上這對夫妻纔匆匆地趕到會場。
井上一邊領取NTB贈送的SNAP旅行袋和做為團員標志用的粉紅色緞帶,一邊以誇張的態度說:
“Very Sorry(很抱激),我的Watch(手錶)慢了,請多包涵。”
水田對他這種土不土洋不洋的日本話實在感到惡心。
(這樣的人不可能為販毒集團分子之一嗎?)
水田把井上也列為可疑分子之一,這是事實。可是,以一名犯罪者來說,井上未免太過饒舌了。
“其實我認為蜜月旅行並不一定要到國外去纔行。俗話說——一隻牛拖到北京去,還是一隻牛。哈!”
自我介紹時.井上曾經以這樣的俏皮話逗大傢發笑。
(這些人不都是在裝蒜嗎?真相確實有探查的必要。)
水田提醒自己。其實,說到裝蒜,他自己不是出在掩蓋警察這個身分嗎?
這一天的說明會,重點在於解說旅行時的一般註意事項。談到觀光客最關心的外幣兌換問題時,安藤導遊對菲幣以及港幣、新臺幣等實物做了說明。
菲幣與日幣之兌換率約為1:100,所以計算上頗為容易。港幣1元折合日幣約為60元,這樣的匯率往往會使一個不習慣的人在使用上暈頭轉嚮。在臺北則以一美元兌換40元臺幣為基準,這就更使初到的人茫然不知所措了。
在安藤導遊說明時,每個人都以好奇的眼光望着他手裏的那些外幣。
藤本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似乎不為這些所動地悠然坐在那裏——水田無意間瞥見了他這時神色自若的樣子。
東南亞觀光旅行日程表
11月23日
星期二
12:15
15:45
由東京出發
抵達菲律賓馬尼拉
11月24日
星期三
上 下 午
馬尼拉市觀光
11月25日
星期四
9:45
11:30
下 午
由馬尼拉出發
抵達香港
九竜地區及香港島觀光
11月26日
星期五
上 午
15:00
16:15
新界地區觀光
由香港出發
抵達澳門
11月27日
星期六
上 午
15:00
16:15
澳門觀光
由澳門出發
抵達香港
11月28日
星期日
上 午
15:50
16:30
自由行動
由香港出發
抵達臺北
11月29日
星期一
17:50
21:00
22:15
由臺北出發
抵達大阪
抵達東京
11月23日,北歐航空986班機準時於15:45分飛抵馬尼拉機場。
機上“請係好安全帶”的信號燈熄滅後,水田和靜江開始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異國之旅。
在空中小姐的引導下走出艙門。人們踏着階梯要下機時,可以眺望到前方機場大廈的屋頂上“馬尼拉國際機場”幾個紅色大字。
“這裏就是非律賓嗎?”
靜江以好奇的眼光,環視—下周圍。她的臉上泛着初次到國外的興奮表情。
“一點沒錯。這已是異國之土啦!”
水田望着被烈日曬得熾熱的機場地面,感慨萬千。附近幾乎看不到當地居民。看樣子,有關運毒的事不是這麽快就進行的吧?
“好熱哦……”
地面的輻射熱使他的下半身覺得悶熱之極。他趕緊跑進機場大廈的洗手間,脫下了穿在裏面的半長內褲。
抵達馬尼拉後,似乎沒有看到吸毒分子的動靜,水田這纔籲了一口氣。
遊覽車載着這批人,朝魯尼他公園邊馬尼拉大飯店的方向疾駛而夫。駛過羅哈斯大道時,右手邊看到日本大使館,而左手邊就是廣阔的馬尼拉灣。
夕陽這時剛好朝遠處巴丹半島的方向抖落。科列希多島橫在薄靄中的遠方海面上,猶如一幅水墨畫。
大夥兒望着斜陽下的馬尼拉灣美景,暫時忘了旅途的勞頓。
人們的興奮在抵達馬尼拉大飯店後,似乎仍未熄滅。緑色的屋頂、白土墻壁的建築,充滿古典氣氛的甬道以及各處的門扉……這些景象在水田這一批人的眼裏看來是多麽的富於異國情調!
黃昏時分,一行人來到手球競賽場用餐。這時,衆人還以馬尼拉灣的落日美景為話題哪!手球競賽場位於巴心河邊。
在競賽場頂樓餐廳用費時,團員們可以同時觀賞手球競賽。
𠔌口這時的身體情形非常良好,他和森所喝的啤酒量最多。
“啤酒還是這個牌子最好。來馬尼拉還能喝到日本啤酒,達太好了!”
𠔌口不叫當地啤酒,而盡喝着有紅星嚼頭的日本啤酒——這個情景水田記憶猶新。
餐畢,團員們回到馬尼拉大飯店是晚間7點半的時候。
衆人要回到各自的房間之前,安藤導遊在吊有貝殼製燈籠的飯店大廳,以半帶恐嚇的口吻,做了一次這樣的說明——
“這個地方晚間最好不要外出。菲律賓對日感情並不友好,同時,治安上也很不安穩。灑吧去了也沒有意思.白人以外的人種是不會受到歡迎的。”
這樣的忠告對水田和靜江來說是完全多餘的。兩人昨晚在羽田機場飯店度過,而這第二個晚上下榻處是面臨馬尼拉灣如此詩情畫意的天地,兩人還不想起快躲到房間裏夫享受衹屬於他(她)們夫妻倆的溫馨時刻嗎?
水銀瀉地般的月光透過窗簾射進房間裏來。水田將窗簾拉開,看到在街燈照射下的一片美麗的草地,同時聽到停泊在港口的船衹傳來的汽笛聲。
“多麽美妙的夜晚——”
水田想起靜江當時靠到自己的身邊,發出了這一句感嘆。
第二天是個萬裏無雲的大晴天。
不論是蔚藍的天空和蔥翠的樹木,菲律賓和日本的氣氛完全不同。這裏的街頭雖然也有松樹,然而枝杈都長得又粗又長,樣子看起來非常雄偉。
這一天的第一個觀光地點是西城古堡。這是於1571年由西班牙人建造的古堡。城墻有8公尺高而長度達4公裏。古堡此奇觀之一是地下水牢——這所以囚禁政治犯為目的的監牢,每當流經近處的巴心河漲潮時,牢裏的水就會漲到囚犯的下巴處。水田參觀陰濕的水牢遺跡時,為人間罪惡之深而由衷感到痛心。
(為人們帶來禍害的,不外乎是人們本身——)
他的思路難兔要兜着公害問題的圈子轉,依照森崎組長的指示,這次的旅行,他衹需尋找販毒集團的蹤跡。或許這是職業習慣吧,他的腦子裏充滿着的卻是公害問題。一方面因為緝毒業務不是自己的本行;二方面因為尚未發現可疑人物,所以難免會這樣——這是水田對自己的分析。
參觀西古城堡已畢,遊覽車越過阿雅拉橋,朝東來到聖密格埃耳地區。作為總統官邸的馬拉喀尼安宮殿就在此地。
馬拉喀尼安宮殿參觀即畢,接着要轉赴的目地的是塔加泰。回到遊覽乍上的,水田故意坐到藤本夫妻旁邊的座位上。
在馬尼拉街上觸目皆是一種叫做吉普巴士的車輛。這是將美軍遺留下來的吉普車改造而成的共公汽車,整個車體塗以各種不同的顔色,非常絢爛奪目。
“那些車輛的顔色多麽刺眼,這種色彩感覺,日本人實在不敢領教。”
水田與藤本攀談起來。
“確實如此。我雖然也是第一次到馬尼拉來,發現同樣為東南亞地區,而中國係社會和西班牙係社會卻迥然不同。”
藤本的回答極其自然,而水田卻以訝異的神情,重新望了一下這個臉孔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營業部長。
在NTB大樓自我介紹時,記得這個人曾經說過這是他第一次的出國旅行。可是,現在聽這口氣,不是儼然一個老往國外跑的人嗎?這樣的事情也不便於打破沙鍋問到底,攀談衹好中斷了。就人物來觀察,像藤本這樣的人會從事運毒勾當,這應該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不久,遊覽車穿過白日猶暗的木瓜密林,來到標高七百公尺的塔爾湖時,突然遇上了—陣驟雨。
“這種大雨可真了得!什麽都看不見了嘛!”
菊本發出嘎嘎的怪笑聲說。
在這裏得到的款待是NTB特別安排的以椰子果盛裝的冰激凌。
在馬尼拉觀光期間,可以說並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要是說有特殊的徵兆,這是25日抵達香港之後的事情。
一行人由馬尼拉到香港的航程,搭乘的是機身上有紅藍兩條綫的菲航班機。
(現在回想起來,𠔌口的身體發生變化,好像是抵達香港之後的事情。這個原因不是旅途芳頓,就是由於弄壞肚子的緣故吧?)
——水田繼續對他的旅行追憶。
香港的觀光首先是從香港本島開始。一般所稱的香港,包含的是九竜半島和香港本島兩個區城。 飛機降落的啓德機場在九竜半島,因此必須先搭乘渡輪,來到香港島。
由碼頭搭上天星渡輪的一行人,一邊忙着拍攝前後左右的香港風景,一邊慢慢駛嚮香港島。這是難得一見的大晴天,由維多利亞山下來的陡急的斜坡上,除了看到無數白色大廈之外,山坡上的緑樹和土黃色的岩石,在陽光的輝映之下,顯得格外美麗。
搭乘渡輪後,水田開始以銳利的視綫觀察同行的每一個團員。
當地的販毒集團如果要將毒品交給運貨的人帶回日本,選擇的時間當然衹限於一行人在香港、澳門遊覽的25日至28日的期間。最後的28日由於是自由行動日,監視工作比較睏難,因此,在這之前,非先找出可疑人物不可。不然,到時候一個人怎麽能盯梢8個人呢?
水田為此感到焦慮。然而,這件事情也不能告訴愛妻靜江而叫她分憂。
“水田先生……”
站在渡輪船頭難免會被濺起的海水水花噴到身上。水田牽着靜江的手,準備回到艙內時,聽到有人在喊他。原來是藤本。
“前面那幢大樓墻壁上的廣告文字,你能看得清吧?那是什麽廣告呢?”
“你指的是哪一幢大樓?”
水田回頭眺望藤本所指的方向。
“那一邊。那裏有一幢奶黃色大廈,你看到沒有?就是再上面一點點……”
水田還在搜尋時,靜江已發觀了:
“那上面寫的不是‘S鐘錶公司’幾個字樣嗎?也就是日本最大的那傢鐘錶公司——”
“噢——你指的是那一面廣告?”
水田回頭望了一下藤本。藤本一邊眯着眼睛眺望着遠處,一邊點頭說:
“夫人真是好眼力!”
“我以為你指的是右邊一點的‘七寶啤酒’哩!”
“非常感謝。我的視力可比從前差了許多,這個樣子還能觀光嗎?”
藤本大笑起來,笑聲消失在浪濤聲中。
“我一點也看不出你的視力有什麽不對啊。”
水田不曉得他玩的什麽把戲,特地問道。
“我的視力已經不行了,比我內人不知要差多少哩!你們伉儷真好,還這麽年輕……尤其水田先生你這雙眼睛炯炯有神簡直像一位刑警……哈!我這衹是比喻而已。”
說畢,藤本又一次旁勞無人地哄然大笑。
(這個傢夥,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刑警的身分似乎被識破——水田為此覺得一怔。
藤本、𠔌口、井上、高四……水田的目標越來越縮小。因此,對於𠔌口的動靜,水田在觀光旅行期間就特別註意。
(𠔌口在抵達香港的25日傍晚……嚴格說來是到海角皇宮的晚餐時間為止,始終都健康而快活……)
這一點水田是敢斷言的。𠔌口發生變化,應該是在這之後的事情。
水田第一次發現到這個變化,是遊覽車正在九竜半島繞行一周的時候。
依照預定,11月26日這一天的行程是前往新界、錦田城壁村以及國境展望臺等處。
九竜半島是中國大陸的一部分,面積遠較香港為大,觀光路程因此也比較長。在遊覽車上那段冗長的時間裏,𠔌口坐的是車輛最後的位置,而且坐姿又像趴伏着一樣。
“他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水田笑着想從森的嘴裏套出話來。森此刻遠離𠔌口,和姓包的翻譯員並排坐在車裏最前頭的座位上。
“他不是喝酒喝多了,而是頭痛。我看大概是沒有睡好的緣故吧?”
森似乎是沒有把這當做一回事。
“睡不着覺對身體最不好。各位的旅行不是還有好幾天嗎?”
包姓翻譯員從旁說道。
這時,水田還沒有深以為意。可是,到達錦田城堡村後,看到𠔌口下來瀏覽一下城墻門口就回到車上去,水田纔開始對他有些記挂了。
下午的行程是搭乘氣墊船前往澳門。(𠔌口會不會無法跟去呢?)——水田不免為他擔憂。
結果,下午的澳門之旅,還是全體都參加了。因為氣墊船衹是中型船衹,航海時間又達1小時15分鐘之久,安藤導遊說經常會有人暈船的。
安藤將茂世、靜江、藤本夫人以及略見憔悴的𠔌口等幾個人召集到船頭去。
“我有暈船藥,如果有人需要,請到我這邊來拿。”開航前,安藤還一一叮囑所有的人。
“我也帶了各種藥來的,沒想到昨夜在飯店房間被我太太弄撒了——”
藤本大聲說。
“你這個人真是……這種小事何必說出來呢7”
日出子夫人推了一下丈夫。
“說了又怎麽樣?這表示我考慮很周到呀!”
“藤本先生,我看得出來你這個人考慮事情很周到。同時,你們夫婦在感情上又非常恩愛——你們一起出來旅行,這不就是證明嗎?”
井上以調侃的語氣說。他的新婚夫人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徑自和靜江聊着天。
這個情景給予水田的印象相當深刻。因為從這個時候起,藤本似乎下意識地避開夫人將座位移來移去,盡量和大夥打起交道了。
澳門是葡萄牙的殖民地,位於香港西方64公裏處,包括的範圍有達仔島、路環島及澳門半島部分。其中,觀光客最常來之處是澳門。“澳”是水邊之意,因在珠江三角洲之南,乃得此名。
搭乘氣墊船前往澳門時,必得經過由珠江流出的黃濁的水面。氣候欠佳時,半數以上的觀光客常會因而暈船,
水田這一批人可以說是得天獨厚,幸運地遇上好天氣。因此,一行人連女客都沒有暈船,全員順利抵達澳門。
𠔌口欠安的原因顯然是由於昨晚睡眠不足而起。因此,他如提早回房間乖乖就寢,健康情況不會有所惡化。
事實上𠔌口並沒有如此做。
沒有人察覺到水田正以一名刑警的眼光監視着衆人。大夥吃過晚飯後,便是自由活動的時間了。
吃過道地的葡萄牙菜後,大部分的人都來到設在飯店地下樓的官準賭場。
水田和靜江也來到這裏,玩了一會兒吃角子老虎和“大小”賭。
一會兒,水田轉眼看“番攤”臺時不覺一怔。原先在那裏玩的𠔌口和藤本怎麽一下子不見了呢?
“你知道不知道藤本先生和𠔌口先生到哪裏去了?”
“我不知道啊!”
正在玩‘大小’的靜江為水田的語氣突兀而露出驚異的表情。
“你找他們兩個幹嘛?”
“沒——沒什麽。”
水田若無其事地微笑說。
在這之後,水田繼續留在賭場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卻始終未見兩個人歸來。直到晚上九點多時,看見森義隆從房間門口走過,水田就問他𠔌口的去嚮。
“我們到鬧街去逛了逛。𠔌口還給他妹妹買條金項鏈作為禮物哪!不過,後來我就和他們走散了。”
森搔搔頭皮說。
他們所謂去鬧街,大概是指亞米達·利貝露街——水田根據觀光指南書所得的印象,做了這樣的判斷。
這麽晚的時間總不該留下靜江,自己一個人出去——水田於是决定不再尋覓𠔌口的去嚮了。
(𠔌口就是那天晚上出去逛那麽久,所以更加覺得疲勞的吧?)
𠔌口之死因,在這裏也可以找到蛛絲馬跡——水田有了這樣的感覺。
11月27日的澳門觀光天氣晴朗,每人幾乎都流了一身的汗。
藤本由於在飛機土受過井上的調侃,所以這—天很少與夫人為伴,一直和𠔌口搭檔。
日出子夫人正在和安藤導遊聊天,而森則和澳門觀光局的翻譯談些什麽。坐遊覽車時,由於座位的關係,每兩個人會成為一組,這是必然的現象。
在澳門,靜江最欣賞的是在蒙特堡之下的聖保羅天主堂遺跡。看到以碧藍的天空為背景,屹大在小丘上僅剩一面的天主堂正面墻時,她就有來到東亞異鄉的感觸。
一行人從車上下來,在又長又高的石階上拍攝紀念照片。
這座17世紀時的教堂窗戶上曾經嵌有彩色玻璃,現時空空如也,衹剩下蔚藍天空下的一片廢墟。
靜江正在感嘆地眺望着,看到有人奔跑着衝上那長長的石階。
(這不是很辛苦嗎?什麽人那麽好玩?)
定睛一望,原來是𠔌口和森這兩個人。
“他們的精神蠻好的嘛!”
水田帶着不解的口吻對靜江說。為頭痛而飽受折磨的𠔌口莫非因為天氣好,巳霍然痊愈了?
“他們幹嘛要上去呢?”
安藤導遊聽到靜江的疑問嚮她解釋:
“那正面的石柱上刻有往昔日本人基督教信徒的名字,他們大概是上去拍照的吧?很多觀光客都有這樣的興趣呢。”
安藤也鼓勵水田上去看看。
“原來如此。”
水田點點頭就回到遊覽車上。他之所以不上去,為的是不想讓靜江太勞累。
衆人在車上等了一段時間。後來,森先回來,過幾分鐘之後,𠔌口才從車門上來。這時兩個人都氣喘籲籲。
(𠔌口好像有些難受的樣子。)
——水田看到他的表情就有了這樣的感覺。
一行人轉赴班尼亞教會、孫文紀念館等處參觀之後,於下午3點搭乘氣墊船離開澳門,再度回到香港。
𠔌口好像從這個時候起,變得非常的憔悴。他幾乎沒有沒有進食,那怎麽能有精神呢?
香港菜在質量雙方面都足以令人贊賞,27日晚餐時上桌的北京烤鴨更令衆人大快朵頤。而𠔌口衹吃了兩塊粵式點心和幾小杯竜井茶。水田依稀記得的是,這個晚上𠔌口還喝了一些五加皮酒。
28日上午是在香港的自由活動時間。
依據水田迄今為止的觀察,從相貌、舉止各方面來看,運毒嫌疑分子應該是森義隆了。然而森在這一天上午為要照顧身體欠安的𠔌口而留在房間裏,一步都沒有出去過。
水田在無奈之下,衹好帶着靜江上街買東西。上司交辦的任務尚未有眉目,他的心情為此沉重之至。
他在蓮·剋勞夫百貨公司為靜江買了雙意大利女鞋。
“這種高級的鞋子,我恐怕再也無力買給你羅!”
水田以輕鬆的口氣說了句心裏話.
“我知道——”
靜江報以會心的微笑。
回到飯店時看到其餘的人已在飯店大廳集合。聽說開往機場的遊覽車很快就要到了。
這時,水田在倉促中看到𠔌口蒼白的面孔,原來他剛剛發現風衣不見了。
“真要命!不過,𠔌口兄,你應該把這當做上帝叫你重買一件的旨意纔對。到臺北之後,你就幹脆買一件新的吧!我有一個朋友在臺北開男仕服飾店,你如果有興趣,我可以陪你去看看。我這個朋友交代我到臺北一定要去找他,你就跟我去嘛!”
水田記得說這句話的是藤本營業部長。後來聽說到臺北之後,藤本的確帶𠔌口去過這一傢店。不過由於這一天是星期日公休,藤本沒有找到朋友,𠔌口的風衣也當然沒有買成了。
(要是那個時候買到風衣,𠔌口或許也不會那樣。他還真是時運不濟呢!)
“你怎麽啦?是不是在想𠔌口先生的事情?”
靜江有些忍不住地開口問了。
原來水田端着已經空了的咖啡杯,還在下意識地舔着杯口哪!
“噢……是的,我是在想𠔌口先生的事情。我想他這樣突然死去,一定是旅途中太勉強自己的結果。不然,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會突然死去呢?”
水田連忙回答妻子。由追憶的世界回到現實來,真覺得一個星期的旅行猶如一場夢境。
第五章 有毒的河
敲公害調查官辦公室門扉時,水田感到未曾有過的忐忑。他的內心有些忸怩。一個男人蜜月旅行後第一天上班,是不是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想到自己尚有須嚮森崎警視提出問題的覆命義務,他這纔比較坦然了。
水田進入辦公室後,看到森崎警視站在他的辦公桌前,正在讀着一份文件。
“我回來了。”
水田說出一句連自己都認為沒有意義的話。
“呃,你回來了。……精神好象蠻不錯嘛!那邊的天氣夠熱的吧?”
森崎的眼睛漾着微笑。長長的臉上還露了一下那口不整齊的牙齒。這些跡象顯示他此刻的心情似乎相當不錯。
“請那麽多天的假,拖纍大傢,心裏覺得實在歉疚。”
“這有什麽關係?……你能有美好的回憶,這就好了。”
“關於任務方面的報告,我也覺得很歉疚……”
“呃?!”
森崎警視眨了一下眼睛。他垂在前額上的頭髮隨着晃了一下,使人感到猶如馬鬃—樣。
“關於運毒——事……我還是沒有查出可疑分子。我不是有意推卸責,不過,我認為我們這一次的旅行團裏並沒有運毒分子——”
森崎警視咬着嘴唇,凝視着辦公桌的一角。接着他抄起雙臂,依然動也不動一下。
“或許因為我的觀察力不夠。我為此深深覺得慚愧……”
“水田——”
森崎警視以復雜的表情望着水田說:
“緝毒作業不是你的本行,而且,你這次是去蜜月旅行,我想,你的報告這樣已經夠了。倒是你本身的業務上,有一件事情要你好好發揮一下……”
警視用他那長長的下巴,示意水田在沙發椅上坐下來。
兩人相對而坐。
“我們組裏五天前接到—位市民寄來的密告函。這是由相模原市寄來的匿名函件——”
“五天前?”
(那不是我們在澳門的時候嗎?)
水田立即在腦子裏計算了一下時間。
“就是上個月26號。這封密告函指出,不久前在境河上流發現的不明氰酸毒污染河流案件,確實與設在相模原市的關東化學工業工廠所排出的廢水有關——”
“可是,依據迄今為止的調查報告,這傢工廠的排水處理設施不是被認定夠標準嗎?”
“確實如此。所以,我現在要你做的是,境河氰酸毒這個案件暫時由你來負責,徹底地深入調查。這個案件的禍首要是能夠查出,我準備運用剛發佈的公害罪法,給被告以斷然的處置。”
森崎警視這—句話好像是早就有所準備。由他使用“公害罪法”這種俗稱以及立刻說出結論的態度,可見上層的意見似乎已經一致了。
“公害管理科以及業務科人員有沒有采取行動呢?”
水田首先需要知道自己不在的這個禮拜期間,官方所采取的措施。
“並沒有深入調查。據我看,這次的案件絶不簡單。表面上的調查,對方絶不會讓你抓到排放氰化物的把柄,而境河確實被污染到極點。”
事實確實如森崎警視所說。從上月份的上旬起,流經神奈川縣的境河便開始為氰化物污染了。此一事實已為縣政府業務課查證確鑿。該科就河水含毒量分析的結果是:氰酸48PPM、鉻酸2.4PPM(環保基準為0.05PPM以下)、kadmium0.1PPM(環保基準為0.01PPM以上。氰酸(Cyan)為劇毒性氰酸基,對魚類之致死量為0.06PPM。依照國傢環保基準法,氰酸當然不得存在於河中。
知道事實後,負責公害問題的森崎調查官立刻指揮水田等人展開嚴密的偵查工作。然而奇怪的是,污染地帶鍍金工廠的任何一條排水溝,絲毫都檢查不出這等程度的氰化物。
莫非是作業者在搞什麽把戲?——組裏立刻有了這樣的議論。
匿名告密函所指的關東化學工業神奈川工廠位於發現氰化物之流域約500公尺上遊處。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規模相當大,除在神戶有相關企業之外,在鶴見河沿岸亦有其下遊工廠。
這傢工廠當然早就受到環保單位的懷疑,但,多次檢查結果,均無危害環保的跡象,所以,一直也就相安無事。
“或許您又笑我不死心,不過,我還是要把目標集中在關東化學工業公司頭上,這樣可以嗎?”
水田所以如此直說,是因為他直覺森崎警視對這傢公司也有所懷疑。
“當然可以!而且我正希望你如此做。”
“這封密告信函,您認為可靠嗎?”
“任何密告信,應該不可能百分之百可靠的吧?不過,公害案件最需要的是民間的協力,所以我們不得不有所相信……”
“這封密告信,我可以看嗎?”
“信在川合科長手裏,你可以找他去要。”
警視說的是保安第二科科長的名字。
神奈川縣的河川污染問題,近來頗有與日俱烈的現象。
除了川崎港和橫濱港的廢油問題之外,各河川水係的污染事件更是連日迭起不已。
酒勾河的魚不久前巳死過兩萬多尾,日前,相模河由於工廠排出的毒物,又有十萬多尾的魚翻肚浮出。同時在鬆田盯流域也見到一萬多尾香魚死亡。如此下去,擁有勝地箱根而以雙光事業名聞遐邇的神奈川縣,不是就要砸掉招牌了嗎?
不消滅神奈川縣遍地毒河的印象,作為一名公害調查官,面子要往哪裏放呢?
“那我就告退了。”
銷假後的水田臉上巳泛起全部鬥志,咻地從沙發椅上站了起來。
“希望你好好幹。”
森崎說完後立刻叫住剛要走出辦公室去的水田。
“太太還好吧?”
“是的,謝謝。”
“那就好。你以後要學習多關懷太太。結了婚的人,萬一讓太太臥病不起,這纔真是麻煩的哩。”
組長沒有發出笑聲,衹歪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代表他的笑意。
“謝謝警視指點!”
水田行一鞠躬禮後,想起來似的說:
“我們一路上都不敢太勞累自己,免得回來後精神不振。實際上和我們同—團的一名青年回到日本當晚就在路上猝死了——”
“猝死啦?”
森崎的表情—驚。
“是的。直接死因聽說是因為突然受寒而引起的心髒麻痹。不過由於旅途勞頓而帶來的身體衰弱,應該也是原因之一纔對。”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年輕人應該不會這樣的吧?這個人的年紀多大呢?”
“好像是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是不是原來就有什麽隱疾?”
“我想有這個可能。這樣的人初次到國外,在好奇心驅使之下,一時忘記剋製自己,結果當然是不堪設想的了。”
“這個年輕人是不是光棍?”
“是的。他和同一公司的一名同事同行。”
“我就知道——”
森崎警視頷首說:
“年輕人看到你們新婚情侶卿卿我我的樣子,當然會受不了的。”
在橫濱綫相模原站下車後,由站前街道嚮橋本方向前進—段距離後嚮右轉,然後再往東京都南多摩郡的方向,就到達宮下鄉。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神奈川工廠坐落在這個鄉的邊緣地帶,而境河上流恰流過這所工廠的旁邊。早於10年前就被宣告為“死河”的境河污水,下流是橫濱市與藤澤市的界綫,末流更名為法瀨河而流至江之島。因此,這條河的污染所帶來的影響可以說至深且劇。
來到河邊就可以看到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巨大商標。將三個英文字K組為三角形的這個商標,相當地惹人註目。
由丹澤山山頂襲下來的凜別北風,將田地裏的砂土猛然吹嚮工廠白色的圍墻。
水田來到工廠門口的警衛室,遞出名片表示來訪之意。警衛用內綫電話聯絡片刻,然後說:“請到一號會客室。”
他今天衹身來到這傢工廠,當然是有理由的。聽完森崎調查官的說明後,他曾經翻查有關這傢公司的資料,發現了始料未及的事實。原來,這傢公司營業部長竟然是藤本益次郎!
一起到香港旅行的藤本,聽說也是—傢公司的營業部長。雖然當時沒有嚮他問起公司的名字,可要說這是同名不同人,天下會有這樣的巧合嗎?
水田由於一種期待而亢奮起來。
(如果是那個藤本,應該能得到一些綫索纔對。)
他雖然有這樣的期待,卻也知道藤本絶不是一般的人物。尤其在前往香港的渡輪上,藤本曾經以開玩笑的口氣說水田的眼神頗像一名刑警——難道那衹是瞎猜而已嗎?
“一號會客室”衹是以隔板隔成的簡陋房間,並排着另一間是“二號會客室”。
“請您稍等一下。”
帶水田過來的守衛行了個鞠躬紮。這是個五十四五歲模樣的人。他鬢角的華發以年齡來說,似乎多了一些,由一身黝黑的皮膚顯然看得出是出身下層的人。
老警衛臨走前好像窺望了一下水田的神色(水田的確有這樣的感覺),水田剛想開口嚮他搭訕,對方卻掉頭就走了出去。
等了約莫四五分鐘的時間,—名穿着藍色工作服的年輕女職員用托盤端着茶進來。
女職員剛出去後,門扉開處,藤本營業部長走進來。
“啊……”
“哦……”
兩人茫然伫立着相覷了一番。
“藤本先生,你原來是這傢公司的營業部長羅?”
“水田先生,你也真會尋人傢開心。你說你在縣政府服務,我還以為是一般的官員哩。”
藤本穿的是雙排扣西裝,這時他將左手插進衣襟下,擺出微凸下肚的神態。這樣的動作,好像在掩飾內心的慌張。
“我並不存心隱瞞自己的身分。我這次出國是去度蜜月,並不是公務出差,所以我認為沒有詳細說明的必要……”
為了不使對方誤解,水田趕緊做了這樣的說明。
“這倒無所謂,我們現在已經很熟了,我倒不覺得你是一位警察哩。”
藤木營業部長一邊坐下來,一邊擺出了磊落的笑容。如此的變化,反而引起了水田的警戒。
“看樣子,我是一名不速之客羅?”
“我絶沒有這個意思。衹是,現在人們開口閉口就喊着環保啦、公害啦……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像我們經營這種工廠的,還能睡得安穩嗎?”
“這也不見得吧?你不是有閑情逸緻去觀光旅行嗎?”
“實際情況你是不知道的。這兩年來,我可以說從來沒有陪過太太一天。因為我們這個分公司的經理調到東京總公司去了,我這個營業部長就肩負起經理的職務,掌管這裏的一切業務,總算平安無事地撐過來。現在,新任經理即將派到,我也可以鬆一口氣了,所以我纔好不容易安排時間,參加這一次旅行的。”
“原來如此。”
聽來似乎頭頭是道,然而水田—點也不相信他的鬼話。SNAP旅行起碼在—個月前就要報名參加,藤本的說明在時間上不是有矛盾嗎?
“對啦,聽說那位𠔌口先生突然去世……這是井上先生告訴我的。”
藤本先生似乎察覺到水田心裏的狐疑,於是立刻轉變了話題。
“這個消息實在令我吃了一驚。旅行中你還那樣照顧過𠔌口先生,結果他還是說去就去,這不是太令人惋惜了嗎?”
“𠔌口先生既然有朋友同行,這位朋友——這個人姓森,對不對?——森先生應該給他更多的關心和照顧纔對。”
“或許你說得對。”
(現在應該言歸正傳了吧?被他拖着團團轉,這樣還辦得了事情嗎?)——水田念頭一轉,立刻就主動轉變了話題。
“我今天來拜訪是想參觀—下貴廠的廢液處理設備,做為參考。我知道我們組裏的人以前出來看過,我今天衹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本廠的廢液處理設備還沒有得到貴組的認可,是不是?我們己經受過三次檢查,而每一次的檢查都有合格證明呀!”
“我今天不是來檢查,而是參觀,作為我們的參考。”
“我當然會請你參觀。我們的設備花了兩千萬元,今年夏天才完成的,這種一等一的設備還怕被人檢查嗎?”
“你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我會帶你去看的。不過,水田先生,你這是做哪一方面的參考呢?”
“你應該如道——當然是境河氰酸污染案件啊。”
“這件事情與本廠完全無關——”
藤本有些不高興地說。
對方是輔佐公害調查官的高級警官,和這樣的人理論,結果衹有自討沒趣——聰明的藤本當然不會不知道這樣的事情。
“我親自帶你去看看。不過,我想還是帶技術人員一道去,好嚮你做技術性說明——”
藤本走出會客室叫來一名技術人員後,陪着水田來到廠方的北側。整個廠地的南側蓋的是分公司辦公室,而靠北的一大部分則是廠房。
排水處理設施設在工廠最北端面臨境河的土地上,以節省導水管的長度。有關這傢工廠的排水處理設施,水田事先已經查過檔案了。他們采取的方式是將全工廠排出的廢水先集中於一處巨大的沉澱槽,然後用藥品把上層水中和。中和液由篩網透去不純物質後,再經由三層淨化槽逐層過濾而排放廠外。
依據過去的撿查,這些設施確實沒有絲毫缺點,而機器的運轉也很順暢。同時,由工廠排放口的污水中檢驗到的含毒量確實也在基準值之下。
“我們的設備還不夠標準嗎?”
有關處理設備的說明全部完畢後,工廠技術員站在銀色粲然的處理槽前問道。
腳前有—片別緻的花壇,縱橫的小木路澆灌着各種不同的小型盆景。據說,這就是工廠排出的廢水。設這個花壇的用意無非在於誇示廢術淨化的程度,
“你們的設備夠標準。”水田說。
今天的訪問沒有得到什麽新發現。可是,撇開處理設施的事情不談,知道藤木就是這裏的營業部長,這不就是一項收穫嗎?分公司經理似乎還兼任廠長職務,而經理職位空缺的現在,藤本的權力好象極大——水田做了這樣的觀察。
“設備標準能夠得到你的認可,這是我們最大的榮耀。人們為公害問題叫得震天響,這都是因為企業不肯為防治公害花錢的緣故。有了良好的設備,公害問題自然能迎刃而解。所以我認為肯花錢纔是防治公害的第一步。有了像我們這樣徹底的設施令人驕傲,對不對?”
藤本得意洋洋地說。其他企業之所以不願意建立淨化裝置,為的是淨化限度會壓製生産限度的緣故。這一點,不曉得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情形如何?
“我們歡迎你以後隨時來看看。這也可以說是我們公司對外宣傳的方法之一,我們絶對竭誠歡迎哩。”
藤本發出磊落的笑聲。
“謝謝。今天很抱歉打擾了你寶貴的時間……哦,對啦,藤本先生,5號那天你準備怎麽樣?”
“5號……?噢,你是指我們的忘年會?我們的總公司就在新富士大飯店的附近,那一天我有事情要到總公司去,所以我會順便去參加的。”
“我的時間還不能確定,不過,我也是很想去見見大傢。”水田含糊地笑着說。
嚮藤本告別後剛要走出工廠大門時,先前那名警衛打開警衛室的門,快步走上前來。
“對不起,先生,我想占用您一點時間,可以嗎?”警衛哈着腰說。
“你是說,你要找我是不是?”
水田感到驚訝,卻也立刻想起了這個人在第一會客室的奇妙舉止。
“是的,我有話要同您說。5點多鐘的時候,我們能不能會一次面呢?”
這名警衛歷盡滄桑的面孔似乎泛着一種哀怨的神情。
“你的話不能在這裏說,是不是?”
水田這時已有了一種預感。
“是的。”
“好吧,那我們就决定會面的場所和時間——”
看了一下手錶,這已是下午4點半了。警衛的下班時間應該是5點吧?
“請您到相模原街上,行嗎?那邊有一傢叫‘星星’的咖啡館。不是車站的方向,車站前面什麽都沒有的。我畫一張地圖給您。5:30到5:40的時間,我們就在那裏見面,可以嗎?”
“‘星星’咖啡館、5點半……我知道了。”
星星就是暗夜裏的指標——水田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
拿着警衛在便條紙上畫的地圖便來到相模原銜頭。
相模原由於是新興都市,規劃上還沒有就緒,所以連街頭街尾的感覺都捉摸不到。
水田如同來到美國西部開拓村的過路客,根據紙條上的地圖,好不容易找到了“星星”咖啡館。
這是一傢新興住宅區常見的裝潢簡陋的小咖啡館。
坐在店裏僅有8個左右廂座的最角落處,剛喝—·口送上來的咖啡時,那名換上西裝的警衛就來到了。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警衛哈着腰說。
“我纔到一會兒,不要緊。”
水田以輕鬆的口氣說。
在座位上坐下來的警衛先自我介紹一番,他的名字叫小室和郎。
“我和我的女兒綾子—起在這傢公司上班。可是,上個月的上旬——也就是5號星期五那一天,我女兒突然失蹤了……”
“失蹤了?那你有沒有嚮警察報案呢?”
“報是報了,可是,到現在為止一點消息都沒有。”
據他說,11月5日是個陰天,後來又下了雨。綾子在公司裏的服務單位是總務科,她在這一天的中午以前一直都是好好的,這一點有她的許多同事可以證明。
綾子由於母親早逝,所以一直都是和父親相依為命的。
小室父女的傢住在町田市,由於服務單位和上班時間不同,所以兩人平時都是各自上下班的。沒想到5號這——天起,綾子的蹤影突然不見了。
她的手提包以及大衣等東西都留在公司的衣櫃裏,可以想象的是,這——天中午出去用餐時,她一定發生了什麽重大事故,不是自行潛匿就是被人誘拐了。
水田由於職務不同,所以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事情。
“……既然如此,為預防萬一,我來托偵查一科的人員,多用一點心仔細查查就是了。”
水田立刻給了這樣的回答,而對方卻連連搖了幾下頭。
“您這樣幫忙,我當然很感謝。不過,我今天要告訴您的是一些別的事情。我的女兒在失蹤前的兩三天,曾經這樣大聲吼過——‘我們公司是不是在做壞事情?’她好像認為境河的氰酸污染事件原因很有可能在於我們公司。她雖然是個女孩子,正義感倒蠻強,讀高中的時候就喜歡搞思想問題,曾經還被視為是共産主義者呢。也就是說,她認為目前引起社會軒然大波的公害事件主兇就是我們公司,因此顯得非常懊惱……”
“啊?!”
水田這纔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我知道了,小室先生,寫那封告密信的原來就是你,對不對?”
原來森畸公害調查官提起的告密信就是這位父親所寫的!
“是的。”
沒想到密告競來自關東化學工業公司內部!
“關於公司排放氰酸這件事情,你有什麽證據嗎?”
“證據我倒沒有。我衹是根據女兒的話,寫了那封告密信函的。不過,我相信我並不是誣告。”
“這話怎麽說呢?”
“寄出告密信後,我分析過我們公司的作業內容。依據計算,氰酸廢液每天應該有3幹至4幹公升纔對,而處理設施的能力卻以3千公升為限。公司嚮警察以及環保單位報告的每天廢液量比實際情形少了許多,也就是說讓人以為有多少廢液就能處理多少——”
“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這每天多出的1幹公升廢液的去處。”
“原來如此。”
“我想我女兒的猜測並沒有錯。”
“莫非這些廢液是用別的方法排放出去的?”
水田認為這個人的話值得相信。如果他女兒的行蹤不明屬實,由前後情形揣測,自然死亡或離傢出走可能性應該不大。她一定發生了什麽重大事故纔對I
“由警察徹底偵查公司內部,這是我的請求。我確信我的女兒失蹤就是其中一個破綻……”
由於這位父親的聲音很低,所以聽來格外富有真摯的感情。
“我知道了,小室先生。現在,警察在偵查工作上,最需要仰賴的是您的協力。因此你所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得告訴我們——”
“這我一定會做到。”
“我認為最可疑的人物就是那位藤本營業部長。如果公司以其他方法將氰酸廢液偷偷投棄河裏,身為公司最高主管的他不可能不知情——”
“是的。”
“說句實話,我和這位部長參加同一團體,到馬尼拉、香港、澳門、臺北這些地方去旅行一個星期,剛回來的。我們同行,這當然是純粹的巧合……”
小室露出驚異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地喝了一口杯裏的水。
“我卻認為這個巧合對他而言有些不自然。現在應該是大傢最忙碌的時候,而他好像說走就走……他說他是第一次到東南亞去旅行的。”
“第一次?藤本部長他……”
小室露出憨直的表情,咆哮似地說:
“—派謊言!這簡直是鬍說八道!部長每年起碼要到香港兩三趟哩!尤其最近,去的次數更多!……聽說我們公司準備在香港設立合作公司,利用那邊較便宜的勞力,賺更多的錢。我們公司這種行業需要相當大的人力,就這一點來說,香港當然是理想之地了——”
“他在撤謊?”
水田沉思起來。
(他為什麽要撒這種謊呢?老馬識途的人參加觀光旅行團,覺得尷尬,所以撒謊了?不過這有特地表白的必要嗎?)
”小室先生,你對藤本部長的家庭狀況,瞭解的程度如何?”
“我不太清楚。我衹聽說他和太太膝下並沒有兒女……對啦,我好像聽說過他領養了一個侄女兒——”
“夫妻間的感情怎麽樣?”
“應該是普普通通的吧?”
“呃……”
由家庭狀況揣測觀光旅行之謎——這樣的企圖一下子就碰壁了。
“小室先生,我們當前之急務是查出公害真相,因為這是我本身的職責所在。至於令愛一事,我會關照偵查一科人員持別留意的。”
這—句話成了這一天會談的結論。
“這個世界說來也真小……”
水田一邊喝紅茶,一邊將這一天發生的事情說給靜江聽。
他雖然不是將公私截然分開的一種人,卻也非在觀念上以家庭重於一切。他早就製訂的婚後生活宗旨是這兩種態度的折衷路綫——將—日所發生的事件以聊天的方式說給妻子靜江聽,藉以反省自己,同時聽聽妻子的意見——這樣,家庭的氣氛不是更能和諧嗎?
“我為一樁公害案件到一傢公司去查訪,沒想到那次旅行和我們同行的藤本先生就是這傢公司的人……”
穿着粉紅色晚袍的靜江,端坐在扶手椅上,靜靜地傾聽着丈夫的敘說。
“關東化學工業公司,表面工作做得相當之好。他們的廢水處理設施,看起來很完善,作業上似平也無懈可擊,不過,據我看,本身好像有重重難題的樣子。這是因為居民對境河污染問題吵得很兇的緣故。”
“公司內部有告密的人,做部長的人應該相當頭痛纔對。他怎麽能有悠閑的心情出去參加觀光旅行呢?”
靜江想到的事情和水田完全相同。
“現在回想起來,藤本部長對死去的𠔌口先生照顧的程度,似乎有些異乎尋常。……這一點你有沒有感覺到?”
“我也感覺他的親切好像超越了一般的程度。就常理來說,很少有人會對初次認識的人那麽細心照顧的。”
“你的看法和我一樣。結果——或許我不應該用這個字眼——𠔌口先生猝然而死。而藤本先生身邊又有位小姐突然失蹤了……“
“這當中好像不無一些蹊蹺。這位小姐的下落到現在還沒有查到嗎?”
“到現在還是杳然不知去嚮。據說,失蹤的時間是公司中午休息的時候……”
“這不可能是單純的離傢出走吧?”
“失蹤的跡象不像是離傢出走。離傢出走的女孩,哪有連手提包都不帶的道理呢?“
“這當然。我想,中午休息時間這一點應該有特別意義纔對。”
“你的意思是?”
“—般來說,離傢出走的行動應該發生在上班或下班的路上纔對。”
“說得也是。”
據說綾子對公害問題的關心相當之強——水田在心裏幻想着這麽一個女孩子的形象。這種傾嚮可以說是現代青年皆有的吧?
“這傢工廠到底是在生産什麽東西?”
“生産項目好像蠻多的,主要製品有洋白磷青銅以及金屬管等等……”
“呃。”
靜江想了片刻之後說:
“旅行中我曾經聽到過𠔌口先生所說的話——那好像是在馬尼拉的時候吧?當時,𠔌口先生說,他和森先生一起服務的地方叫做旭洋鍍金公司。關東化學工業公司和旭洋鍍金公司在業務上有沒有關聯呢?”
“旭洋鍍金公司?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說不定這是一大發現哩。既然是鍍金公司,很有可能和關東化學工業公司有所關聯。我明天馬上就查查看。”
靜江的着眼點相當值得佩服。身為一名警官的妻子,她是想以這種方法來協助自己的丈夫吧?
“兩傢公司有沒有業務上的關聯,這是一回事。我要說的是,如果旭洋鍍金公司是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衛星工廠之一,他們說不定早就彼此認識。而藤本先生和𠔌口先生他們卻裝做切次認識的樣子……”
“嘿,你的想象力比我還豐富嘛!”
“你的辦案能力可以說比我棋高一着哩。或許你猜得沒錯,這裏頭有什麽蹊蹺液不—定。我明天一上班就調查這兩傢公司的關係。你是什麽時候想到這種事情的?”
“我這是臨時想到,隨便說說而已。如果猜測離譜,我可不負責啊。”
“這有什麽關係?這樁事件偵查的結果,如果發現和這次的旅行有所關聯,我還想請你鼎力幫忙哪。”
“我的能力有限,你可別太期望於我……”
靜江對水田露出嬌態說:
“我是你的太大,可不是一名警官哩。”
這一天的氣溫稍有回升的跡象。
水田和他的部屬中井警員正在靜河河堤處做監視工作。這項工作從昨夜以來巳是第二次了。
他之所以如此監視,是因小室警衛的話得到的啓示。如果小室所說的話屬實,關東化學工業神奈川工廠含有氰酸的廢水,日日都該超越處理能力。現在風聲已夠緊,工廠理應暫時壓抑一些生産量,以靜觀事態的發展纔對。而這傢公司似乎尚未察覺,依然我行我素,含有氰酸的廢液蓄積量不是會與日俱增嗎?
(這個蓄積量到某—程度之後,會如何處理呢?)
對於這個質問的回答,應該衹有一條——
(嚮河裏投棄!)
除此以外,還有其他途徑嗎?
(什麽時候?用什麽方式?)
——接踵而至的,應該是這一個問題。
(在沒有人看到的夜晚裏——)
依據水田的揣測,工廠人員應該會將裝滿氰酸廢液的大鐵桶用卡車偷偷運出來纔對。
中井警員和水田隔着100公尺以上的距離,各自躺在長滿枯芒的空地上,準備伺機而動。
境河流過此地時的河寬特別狹窄,附近可以藏匿的地方並不多。
“像這樣月黑風高的夜晚,衹要不動,應該沒有問題纔對。”
喜歡監視工作的中井警員,精神可是飽滿得很。
兩人各準備一支紅藍兩色信號用手電筒。
看到可疑分子就發出紅色,無事則點上藍色。
水田摒住氣息地仰望着天空,看了一下手錶。已是深夜一點半了,背脊—片沁涼。
監視上最方便的地點應該是工廠大門或後門。這種地方,衹消把視綫集中在一個定點就可以了。可是,如果卡車不從工廠出發,這該怎麽辦?
如果這些人使用的是狡猾方法,先把鐵桶集中在附近的空地上,到時候由這個地方出發,這樣,監視不就徒勞無功了嗎?現在這樣的監視工作不但茫無目標,實在也夠纍的了。
水田以副警部的身分而自告奮勇地連夜擔任這項監視工作,其理由有二。一是因為公害案件組麯組織小,人手不足;二是水田想以直接的方法親自瞭解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內情。
此外,在他復雜心理的深奧處存在的是:有意回報森崎組長巧立名目讓他得以請多日婚假的好意,以及自己未能達成使命的虧欠藉此補償。
偶爾見到一些車輛前燈的光芒掃過芒草,絶塵而去。然而,行使的車輛越來越稀少,不知不覺中,時間已過了午夜2時。
(又空耗了一個晚上……)
正在呢喃這句話時,忽然聽到從上流的方向緩緩駛過來的車子聲音。這輛車子的燈光並沒有開亮。車子是由關東化學工業公司方面開過來的,與中井警員守候的方位恰巧相反,水田因此緊張起來。
徐徐爬起一看——
沒想到這輛車子就停到自己面前的咫尺之地。這是大約三噸重的卡車,車上載有許多鐵桶。
(就是這個!)
瞬間裏,水田已有了這樣的判斷,卻也不能貿然按亮手電筒。這樣做,對方不是會立刻跑掉嗎?
現在衹有靜觀而已。
而且最要緊的是把車號記下來——水田開始步兵式的匍匐前進。(後來反省這—晚就是失敗在這一點上。多等幾分鐘,等到對方開始投棄工作後再行動,這些人不就逃脫不瞭瞭嗎?由於急欲立功,反而造成功虧一簣的結果。)
對方的警戒畢竟相當到傢。水田絶沒有想到車上方有個視力特別好的傢夥在那裏站崗。在由高處鳥瞰的情形下,芒草當然無法産生掩蔽效果的。
接近卡車大約五六公尺時,水田的後腦勺突然遭到一記重擊。
“啊!”
一聲慘叫,水田知道自己的意識巳開始朦朧,卻也奮勇舉起了紅色信號燈。接着,他當場昏倒下去。
中井警員衝過來時,水田掙紮着想爬起身來。衹看到黑影的卡車,一步之差,已經脫逃了。
“您有沒有受傷?要不要緊?“
中井警員急急探問,而水田衹能搖搖頭了。
“抱歉,都是我不好。一時沉不住氣,竟給跑掉了。”
水田知道自己的意識又要失去,卻咬緊牙關,強裝鎮定。
“暫時不去管它!我看您流了不少血哪!不過,流血總比受到內傷好——”
中井把手電筒靠過來說:
“受傷的是右耳根部位——我們趕快找醫生敷藥去。”
“看看現場有沒有留下卡車輪胎痕跡……”
水田心有不甘地呢喃着。然而這種地形,哪有可能呢?
“失之交臂,實在可惜。車號您有沒有多少看到一部分?”
“沒有……突然挨了一擊,我實在來不及看。”
“我衹顧守那一邊,疏忽之處,請長官原諒。”
中井警員似乎認為責任在己,既自責又惋惜地說。
“疏忽的是我,而且也太笨了。今晚這個失敗實在要命。對方一定暫時不敢輕舉妄動,我們也就無法抓到證據了。”
“不過,我們是什麽人,對方應該不會知道的吧?”
“這也未必。我倒下來時,不是嚮你揮過信號嗎?那是我的敗筆……因為這無疑告訴了對方我們還有人躲在這裏——”
“那也沒有辦法嘛。暫時不管這個,趕快找醫生治傷要緊,您能走嗎?”
“當然能走!”
對方使用的好像是棍子一類的東西,所幸沒有擊中要害。雖然右半邊腦袋仍十分痛楚,但並沒有想嘔吐的感覺。流血也已止住了。
兩人步行到相模原警察分局,準備在這裏休息到橫濱綫頭班電車開的時間。同時,利用分局的急救箱,先給水田的傷口做了應急處理。
“長官,我看您最好請醫生照x光檢查一下。”
中井婆婆媽媽地說。
“如果痛個不停,我會這樣做的。”
水田沒有接受中井的好意。不過,他决定今天先回傢休息,對上司的報告則委托中井警員代勞了。
他之所以這樣决定,一方面是由於受傷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在長津田車站換車後,回青葉臺的傢很近的緣故。
“今天,請你替我查查這傢公司。”
快接近長津田車站時,水田將裹着綳帶的頭扭嚮中井說。
“你是說這傢公司的神奈川分公司……?”
“不,包含東京總公司在內。此外,姊妹公司、關係企業等等,全部都要。”
“是的。”
中井是個可以信賴的部下。他有柔道二段的段位,聽說實力還在這個段數之上哩。
“和旭洋鍍金公司之間的來往情形,尤其必須第一個查出來。”
“是的,遵命。”
旭洋鍍金公司確實與關東化學工業公司有着密切的關係——這一點昨天已查出來了。旭洋鍍金公司承包的作業量,百分上七十來自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百分之九十的幹部人事還是聽從後者的意思安排的哪。這和靜江的揣測不是完全吻合嗎?
這傢公司越往深處挖下去越見疑雲重重。
靜江看到丈夫一頭的綳帶嚇得花容失色。
“公害案件偵查工作原來也要冒這種險,是不是?”
為丈夫脫下一身泥巴的西裝時,靜江露出驚恐的表情說。
“危險是有的。輿論越是對公害嚴厲,犯法的人越會拼命。狗急跳墻的情形之下,人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這就很難說了。”
不能使新婚的妻子産生過分的恐懼心,卻有必要讓她認識現在的狀況——這是水田的想法。
吃了一領豐富的早餐之後,精神已清爽了許多。
“請你到瀨戶內大夫那裏看看好不好?你應該考慮到萬一的問題。”
靜江再三勸他到社區裏的一傢外科診所去看。
(好吧,橫竪請假在傢邊無事可做……)
水田來到瀨戶內外科診所。在這傢診所看到不少長期前來接受治療的車禍被害者。半數以上的傷患都是這一類型的年輕人。
雖然這是—傢私人診所,設備倒很完善。醫生立刻使用X光為水田檢查骨骼,以及利用腦波檢查器檢驗腦部是否異常。純果一切正常,水田於是嚮醫生稱謝辭出。結婚纔沒有多久,要是變成殘廢,怎麽對得起靜江呢?
回傢後,為求慎重,便先回房間裏睡了一段時間。
下午4點,中井警員打電話過來。他的聲音聽來比起早上更有精神,可見他得到的是相當重要的情報。
“長官,您的頭還疼不疼?”
“我到附近一傢診所看過,並沒有大礙。經過這個刺激,我覺得自己的腦子轉得好像比以前靈光多了呢。”
他會說這種自我調侃的話,可能是受到中井開朗的聲音感染的緣故吧?
“那太好啦。這個電話是要嚮你報告,我得到有關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最新消息了!“
“哦?!怎麽樣的消息?”
“消息來源不是神奈川分公司,而是總公司人員——這個人還是高級幹部哩。我用巧妙的方法探出來的消息是:這傢公司在不久的將來,準備建立綜合工廠,也就是說,要從都市遷移到鄉下去——”
“遷移到鄉下去?”
這的確是意料不到的消息。眼前已有利用排水處理設施蒙混排放氰酸廢水的事實,遷移到鄉下去,莫非是準備來—場長期抗戰?遷移計劃又是在怎樣的算計之下訂定的?
“詳細計劃好像還在擬訂當中。主要以東京工廠為重點,神奈川工廠等於是搭上了便車——”
中井說話的口氣似乎很興奮。
“這樣的計劃,聽起來倒有道理。那——他們準備遷移到哪裏去呢?”
“山梨縣菲崎市的郊外——”
“山梨縣?這未免也太遠了吧?”
水田的嗓音不覺升高了。
“這個消息不會錯的,我後來又確認過。”
“地理條件怎麽樣?那邊不是山區嗎?哦,那裏有……”
“是的,就在甘利澤河河邊,他們就是選上這條河的吧?這條河是富士河的上流,這一下新的公害事件又要發生了。”
“計劃已經擬訂到怎樣的程度?”
“聽說用地已經確保了,面積大約有10萬平方公尺……”
“準備倒蠻周全的嘛!”
這個對象真夠難纏。剛想攻過來,對方已經像忍者一般咻忽不見了。
“關於這樁確保用地問題,其實還有內幕。長官,您聽了就會明白的。”
中井故意把最重要的部分留到最後來說。
“是不是有人企圖在這塊土地上發一筆橫財?”
“您可以說猜中了。這塊地的地主,名字叫做藤本幸太郎……”
“藤本?莫非是……”
水田驚奇地發問。中井這就說了——
“是的,就是藤本營業部長的胞兄。這是一塊雜木林山地,照理來說,並沒有什麽價值。把這樣的土地推薦給公司,當中沒有內幕,那纔怪哩!”
“幸太郎這個人物怎麽樣?”
“我還沒有調查到這一點。不管怎樣,一切事情的幕後操縱者就是那個藤本,這是毫無疑問的。”
“知道了,這件事情有深入調查的必要。組長那邊你先替我報告一下。”
“是的,遵命。”
“我明天會來上班。”水田說。
第六章 忘年會
新富士大飯店的房間都在四樓以上。設在市中心區的這傢新型飯店,三樓部分割分為大小不同的各類會議室以及一些舉行小型宴會用的房間,以應實際上的需要。
水田和靜江走過陸橋,穿道空中走廊,由二樓進口處的自動門進來。
“會不會全員到齊呢?……全員當然是指𠔌口先生以外的10個人而言。”
水田不覺說出這一句話,因為他對這一天的忘年會心裏存有一種期待。
靜江穿的是淡紫色套裝,外面裹以同一色係的大衣,腳上穿的是在香港買的皮鞋。
“井上先生昨天也說過同樣的話。……就是第二次打電話來的時候說的。”
“這個人嘴巴很會說話,不知辦事是否妥善7”
“我擔心的倒是你這一頭綳帶。你不嚇壞大傢就好了。”
水田儼然像一個綁上纏頭的年輕武士,前額到後腦勺都用綳帶裹得緊緊的。
“這個時候還顧得了好看不好看的問題嗎?”
“我們還是趕快上夫吧,免得被人傢說我們不守時。已經5點40分了。”靜江指着電梯間旁邊的壁鐘說。
“誰叫我們坐出租車來?趕時間的時候必須搭乘電車,這是根本原則。沒有守這個原則是我們的錯誤。”
在東京再度回味旅行的氣氛,在靜江的提議下,兩人是帶乘出租車來的。乘電梯來到三樓,踏着明亮的褐色地毯來到藍寶石廳時,這裏的門扉是敞開着的。
“哦,你們終於來了。大夥都在等着呢。快!快請進!”打着藍色領結的井上和夫,樣子頗像一名旅館服務生。
“對不起,遇上堵車……我們原本以為能準時到達的。”水田笑着說。
“咦?!你怎麽啦?𠔌口先生突然逝世已令我們驚愕萬分,現在輪到你受傷了?”
“都是醫生小題大作。一點點擦傷,卻把我裹得這樣密不透風。”
水田以輕鬆的口吻避開對方進一步的追問。
這個房間不愧有藍寶石廳的雅稱,貼在正面墻上象徵藍寶石形狀和色彩的壁紙非常的豪華,而同樣的色調延伸到其餘三面墻上,裝橫的確稱得上華麗。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這個房間擺有11張椅子,而水田和靜江以外的座位上都有人坐着。原來𠔌口拓郎的座位上有一位身着黑色洋裝、纖細臉孔的女性坐在那裏。
“這位是𠔌口先生的妹妹——名字叫禮子小姐。”
井上為他(她)們介紹說。
“我是在神奈川警察局服務的水田。令兄這一次的不幸實在令人惋惜,請多節哀!”
既然有藤本在場,自己的身分就再也隱瞞不過,水田於是據實自我介紹。
關於𠔌口的死因,他衹用了“不幸”這麽一個輕描淡寫的說法。
“我今天以不速之客的身分參加各位的忘年會,實在對不起。因為今天是亡兄的頭七忌日,我想藉這個機會見見各位,以便嚮各位對亡兄生前的照顧說聲謝謝,所以特別央請井上先生同意我參加的。”
禮子以鎮定的語氣說完這一些話。
餐桌上已擺好刀叉盤碟,但還沒有上菜。
為水田夫妻留着的是上座的兩個位子。他們的正對面坐着的是樣子有些拘束的安藤導遊,然後依次是藤本夫妻、𠔌口禮子和森。這一邊的一排則依次為菊本、高田這一對搭檔和井上夫妻。
酒宴開始——
由井上—充當司儀,大傢首先嚮安藤導遊表示感謝之意,接着,在藤本發起之下,大傢舉起酒懷,以後就是邊吃邊談的酒宴了。
場面雖惹人註目的是水田裹着綳帶的頭,安藤首先以驚訝的表情問:
“您的頭怎麽啦2”
“這種樣子讓大傢看到,實在丟臉。其實這也沒有什麽。我躺在榻榻米上睡午覺的時候,木架上的一個紙箱掉下來撞了的,一點擦傷而巳。”
水田不當一回事地說,不過,說話時卻格外註意地看看藤本的反應。藤本這時正在和高田談話而佯裝沒有聽到水田所說。這個晚上,藤本一次也沒有提起有關水田受傷的事情。他那不自然的態度給了水田強烈的印象。
“這個傢夥果然有問題……”
安藤當然不知道水田在想什麽,於是皺着眉頭說:“這多可伯。睡個午覺都不能安心,這還得了?”
“還好紙箱是空的,所以我纔沒有大礙。”
水田說明時,菊本側過頭來開玩笑地說:“你這哪裏是橫禍?是好兆頭呀!我們不是說‘喜從天降’嗎?”
由於菊本這句話,衆人的話題發展到旅行的回憶上去。
水田似乎以饒舌的態度,參加大夥的談話。他這樣做,為的是掩飾自己以警官的立場探查一些綫索的姿態。
據水田看,𠔌口禮子似乎為這一晚的酒宴帶來了不安感。禮子甚少開口,偶爾在藤本夫人搭訕之下,回答幾句話。
藤木似乎放意忽視禮子的存在,偶然視綫交叉就連忙將臉側過去。
水田對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平常這種場面大傢會將自己的回憶談個不完,而今晚的情形卻有些格格不入。
“我實在沒有想到𠔌口先生會這樣突然逝世——”
後來,井上一句夾帶嘆息的危把話題引到對𠔌口的回憶上來。
“關於他的事情,一切責任在於我。他開始有些不對勁之後,我實在沒有好好照顧他。……其實我也問過他幾次,而每次的回答都是‘沒什麽、不要緊’,我也就信以為真了。倒是由臺北回來的飛機上讓藤本先生照顧了許多。”
森放下手中的湯匙說。
“我衹是盡我所能而巳。”
藤本半擡起頭望了一眼森。
“旅行中傢兄承蒙照顧,我在此深深嚮您致意。”
禮子半站起來,低着頭說。
“說謝我不敢當。……像令兄這樣有為的青年逝世,我實在覺得惋惜。那時,令兄和我很談得來,我非常喜歡他哩。聽說他的心髒嚮來就不好。真有這回事嗎?”
藤本倒問起禮子來。
“是的,傢兄的心髒嚮來就不好。他平時還懂得節制的。大概是由於第一次出國,樂得一時忘掉節制這回事的吧!”
禮子不但態度鎮定,說的話也有條有理。
“好像在說自己的弟第一樣,這位小姐滿有見識哩。”——水田望着她充滿哀愁的表情想。
“都是我先生不好。他也不問你哥哥的身體怎麽樣,硬拉着到處亂跑——”
藤本夫人皺着眉頭責難起她的丈夫來。這語氣之強,絶不像在裝模作樣。
“在馬尼拉的時候,他還那麽有精神。一個人會怎麽樣,實在不可預料——”
菊本以賣鮮魚商人特有的快捷口舌打岔說道。
“抵達香港的那個晚上,他好像睡不着覺的樣子。我想他的健康情形是由這個晚上開始惡化的。”
緊接着,高田也似乎有所思地發言了。
“旅行的時候睡不着覺,這對身體的影響最不好。雖然年輕人在疲勞方面恢復快,這也需要有足夠的睡眠纔可以。”
水田和禮子攀談起來。(禮子為什麽以她哥哥的名義來參加這個忘年會?)——他想知道的是禮子此刻的心態。
“聽森先生說,傢兄在馬尼拉的時候,曾經好像樂不可支,,還和大傢一起蹦蹦跳跳……他可以說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形……會不會那也是使他身體纍環的原因呢?”
“您是說竹桿舞?那個玩意兒與其說是跳舞,不如說是一種運動哩。如果那是原因,疲倦的結果,應該會睡得很好纔對。”
聽了水田這番談話,坐在旁邊的靜江對着禮子深深頷首,表示同感。
“頭一天住文華飯店那個晚上的事情我還記得。我很晚纔搭乘渡輪回來,到飯店的時候,看到𠔌口先生坐在大廳裏抽着姻。‘你怎麽啦?’我嚮他打了聲招呼,他的回答是‘睡不着覺,真傷腦筋’。”
井上這時插嘴說。
“這個時候幾點鐘?”
水田立刻問了他。
“大概是深夜兩點多鐘吧?”
“你應該說凌晨兩點纔對嘛。”
菊本一句調侃的話引起了大傢的哄笑。
新婚燕爾的井上拋下太大一個人行動——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現代風尚嗎?(你是不是和太太在——起?)——這一句話當然不便於問他。
“請問,先生,傢兄當時說起這失眠的理由沒有?”
相信這是禮子最關心的一點吧?
“早知道我就問他好了,當時我認為這是個人的隱私,不便於問……”
井上由於自己需要保持適當的隱私,所以在這一點上格外尊重別人的吧?到深夜兩點還睡不着覺,再健康的人也會受不了啊!入夜後的𠔌口,身體會特別疲倦纔對。
因此,失眠的理由應該在於精神方面——這樣的想法不無道理。
“森先生,你的看法怎麽樣?”水田問道。
“我以為他已經睡着,所以一點都不知道。而且……他有深夜裏爬起來寫信的習慣——”
聽到森這一句話時,禮子忽然把手裏拿着的刀叉停了下來,側過頭來說:
“森先生……”
水田看到這個情景,馬上産生禮子是假裝用餐,實際上好像不斷地等待抓住綫索的感覺。
“你說我哥哥常寫信,是嗎?”
“也不是常常。我記得是在馬尼拉和香港各一次……”
“起碼有兩次,是不是這樣?”
森和禮子大概是舊相識,禮子說話的態度比較隨便。
“可是我哥哥寫信會給誰呢?我接到哥哥的信,衹有從馬尼拉寄來的一封而已。”
“另外一封也是會給你的啊。在飯店投的時候,我曾經看見了上面的名字。”
“是明信片嗎?”
“不是。我看到的明明是航空信——”
“真的?”
“現在郵政局的辦事效率很差。今年裏,我的信,曾經有過兩次沒有寄到……”
喝啤酒喝紅了臉的菊本插嘴說:
“我們住茨城縣這樣小地方的,郵政局大概是沒有看在眼裏的吧?”
他這一句話使大傢停止了有關郵政的話題。
酒宴進行至一半的時候,衆人的話題暫時脫離𠔌口,集中到旅行中有關吃這一方面的事情。
馬尼拉飯店自助餐的米飯之難吃、海角皇宮鮮舫的海鮮菜多麽令人難忘……大傢尤其欣賞那裏的明蝦。
女性們齊口稱贊的是泰航機上供應的蘭花餐。這個理由可能是由於隨餐附送女性乘客白蘭花吧?白蘭乃泰國王室之花哩。
菊本說他欣賞的是在臺北吃的油炸香蕉,同時即席唱出了在當地所學到的“雨夜花”這首歌。
“……雨夜花雨夜花任風雨吹落地無人看見每日怨嗟花謝落土不再回……”
雖然發音不淮確,唱起來倒還有點兒韻味,大傢也就聽得津津有味。
一首即畢,卻沒有人拿出勇氣隨和。
話題再度回到吃的方面。
正當大傢談着澳門的葡萄牙菜的,禮子對着坐在日出子旁邊的藤本說:
“這是傢兄在澳門買給我的禮物……沒想到竟成了遺物——”
她摸了一下自己黑色洋裝頭部的項鏈。
“喔,對,就是這個……”
藤本眯着眼睛,鎮定地望了禮子的脖頸。
“這條項鏈,您還記的吧?是您陪傢兄一起買的。這件事情是森先生告訴我的。”
“是𠔌口先生逼我一道上街的……令兄對賭博好象沒有興趣,他說要上街為你買禮物,我就陪他一起去了。咦?!那一條街叫什麽來着?”
“亞米達利貝露街,對不對?”
井上插嘴說。他雖然坐在稍遠的位置,對禮子倒是蠻關心的樣子。
“對,對,那一條街相當熱鬧。衹是,整排都是銀樓,到底哪一傢的東西好,我一點都搞不懂……”
藤本說話時,偶爾偷窺幾下水田的表情。不過,他的視綫一閃而過,水田根本捉摸不到他這愉窺的目的。
“傢兄是不是把您拖得很晚?”
“時間我倒記不清楚了。”
藤本以漠然的態度說。
“親愛的,那個晚上你到快一點鐘的時候纔回到飯店來,我因此還駡了你,你不記得嗎?”
“那天晚上你好像喝了不少的樣子……”
“葡萄酒而巳。這算是酒嗎?”
“生葡萄酒的酒精含量應該很高的吧?”
夫妻倆正在爭論時,禮子問森:
“我哥哥是不是也喝了很多酒?”
“你問我,我實在也答不出來。因為那天晚上我睡得什麽都不知道……我衹記得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看到他的眼睛好像很紅……”
“可是𠔌口先生的精神很好哩……”
一直沉默的大村茂世這時突然開口說。
“他和森先生不是在聖保歲寺院的石階上跑得那麽起勁的嗎?喏,我這兒有照片哩。”
茂世從手提包裏取出照片,將其中的一張遞給禮子。
“請藉我看一下。”
照片上第一眼看到的是澳門一片透徹的藍天。遠處小山丘屹立着天主教堂墻壁,前面那長長的石階上拍到的是跑着上去的兩個人的背影。這張照片的焦距抓的很準,所以連拓郎左手手指的綳帶都拍得很清晰。
“柱面刻有日本人基督徒的名字就是這個地方嗎?——聽說這件事情是藤本先生您告訴傢兄的……”
“我因為讀過觀光指南書,所以知道。要是我再年輕10歲,可能自己都會上去的……”
日出子夫人這時用左手指頭連連推了幾次她丈夫的側腹。
“我今天來參加各位的忘年會,為的是想見貝藤本先生,當面嚮他致谢對傢兄的照顧。還有……”
禮子有些期期艾艾,卻鼓起勇氣似地說:
“我想多知道一些傢兄最後幾天的情形。這一點我衹有嚮藤本先生問了。”
“這你就想得太多了。我衹是年紀比他大,同時,剛好比較接近他而已。說起照顧,實際上安藤導遊比我給他的照顧仔細多了。你說是不是?”
藤本徵求夫人的同意。藤本此刻已有些醉意了。
“這……你說的沒有錯。”
眯着眼睛說話的日出子夫人雖然年已50,卻肌膚白細而風豹猶存。那自然而然地擺出來的媚態,令人不難於揣想她年輕時代的妖美。
被藤本提起的安藤,由於年輕,當然立刻表示了否定。
“哪有這樣的事情?旅行中如果客人生病,導遊應該負責照顧,這一點我當然知道。可是,這次實在是藤本先生偏勞照顧一切了……”
“藤本先生的照顧非常細心,結果還是那樣,應該說這是難以預料的事故。”
說這一句話的是高田。
“𠔌口先生當時好像在發燒,是不是這樣?”
話題又回到𠔌口頭上來。提起發燒問題的是水田。這時他已約略猜到𠔌口禮子今晚前來參加這個聚會的用意了。
“他喝了好幾杯水。泰航機上的空中小姐,真說得上服務到傢……”
菊本一邊嚼着一大塊豬肉,一邊插嘴說。
“他說口幹,所以我幫他叫的。”
“對啦,藤本先生還頻頻用弄濕的毛巾敷他的前額……對嗎?”
水田想起這件事情就說。
“的確有過這樣的事情。”
靜江一邊吃着餐後甜點布丁,一邊點頭說。
“阿斯匹林我是帶看的,卻不敢貿然給他服用,伯的是引起中毒……”
“阿斯匹林並不會引起中毒。不管怎樣,你平時在傢裏怎麽樣照顧尊夫人,這—點我們現在知道了。”
“水田先生,這就差多羅。我這個老公衹會在人傢面前裝模做樣,實際上對我一點也不關心哩。”
聽日出子說明的時候,禮子一直盯着藤本部長。藤本卻默然不開腔。禮子面前的沙拉、布丁、咖啡幾乎都沒有動過,而其餘的人已是杯盤狼藉了。
別人都已緘默,衹有禮子和水田對着藤本交互提出質問——
“傢兄有沒有發燒,這我當然不知道……可是,飛機客艙的暖氣,應該也有20度以上纔對。喝太多的水,當然會有出汗現象。抵達羽田的時候,傢兄身上衹穿着一件襯衫,連那一件運動衣也沒有披上……這樣,驟然接觸外邊的寒冷,皮膚不是會立刻收縮而引起心髒休剋嗎?況且,傢兄風衣被偷之後,並沒有再買新的。”
“𠔌口小姐,禍不單行指的就是這個情形吧?我們衹能說令兄的運氣不好。在那種情形下,哪個人不會垮下來呢?何況,令兄的身體又那樣的虛弱……”
水田如同對着在座全員解釋似地,以斷然的口吻說。
忘年會終於結束。關於𠔌口猝死一事,原來以為會有—場波瀾重疊的場面,結果衹是聊聊而已,也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綫索。
這一次的聚會,算來很成功。
“大傢好不容易聚聚,而衹是吃吃聊聊,未免也缺少興趣。我們再辦一次聚會,同時,各人把旅行中所拍的八釐米電影啦,幻燈片啦……這些東西拿來放,以便觀摩怎麽樣?過一些時日開,應該來的及準備吧?”
菊本最後作了這佯的提案。在這種情形之下,當然沒有人會極力反對的。於是,大傢决定下一次改由高田擔任幹事,舉辦新年會的同時,大傢放映影片和幻燈片來觀摩。今天的晚會就此宣佈散會了。
年會巳畢,大傢先後離開新富士大飯店時,禮子走到水田身旁說:“我有事情想和您談——談。請您給我一點時間行嗎?”
水田立刻接受她的請求,3個人於是搭乘出租車來到新橋。
女服務生前來問他們要點什麽?3人經由靜江的推薦叫的是這一傢咖啡館的招牌蛋糕和紅茶。
“我想我猜得出來你此刻心裏在想什麽……不過,還是你先說好啦。”
水田以輕鬆的態度說。
“沒有想到這個團裏竟有一個警官先生。水田先生,既然您都不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勁,那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
“這就很難說哩。我也衹是一名觀光客而已。你暫時不管這一點,先把心裏所想的事情說出來看看——”
“水田先生,您剛纔說過‘禍不單行’……”
“沒錯。不過我也沒說這是純粹天降的‘禍’,因為我不排除這裏頭有人為成分的可能這一個看法——”
“您真的這樣認為嗎?”
禮子以炯炯發光的眼睛望着水田說。
“我是說也可以有這樣的看法。任何事情鬱不應該有先入觀念,這一點倒需要註意。”
“傢兄的個性,我是非常瞭解的。父母親由於車禍雙雙過世後,我們兄妹倆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一直都生活在一起,瞭解當然很深啊。傢兄的謹慎程度是沒話可說的。這個哥哥會這樣死去,我心裏怎麽不起疑呢?我今天特地參加忘年會,為的是想在這方面有所證實……”
“結果,你越聽越……”
水田有所洞悉對方的心思似地說。
“是的。我的疑竇反而越來越深……”
“禮子小姐,你的心思,我能瞭解。因為我也覺得這裏頭好像有什麽蹊蹺——”靜江說。
“可是,水田先生,您受了傷還為我費神,我實在覺得於心不安……”
“這算不了什麽。”水田微笑着說,“這個綳帶我準備明天就拿掉的。”
“那太好啦。我發覺這次旅行期間,傢兄的許多行動一點都不象平時的他。舉例來說,傢兄不是一個懶得動筆的人,而卻衹寫了一封信給我……”
“關於這—點,森先生不是說你哥哥起碼寫過兩封信嗎?”
靜江插嘴說道,她此刻的口氣頗有—名警宮夫人的味道。
“是的,不過,事實是事實,的確令人費疑猜。還有,關於傢兄睡眠不足這件事情,出發前的他一直都沒有過失眠的現象,健康情形可以說是很好的。到底什麽事情引起他這種變化——我想旅途芳頓絶不是唯一的原因。”
“這個原因連森先生都不知道,可能不容易查吧?”
水田感到棘手似地搖搖頭說。
“健康情形已經不好,卻還敢到處亂跳甚至都弄傷手指,而且又喝酒……在傢的時候,他是很少喝酒的。”
“就這一點來說,出去觀光旅行的人難免會有暴飲暴食的傾嚮吧?新奇的東西看多了,樣樣都想嘗一點,這應該是人之常情纔對。”
“我要說的也就是這一點。到後來健康情形不好的時候纔有這樣的傾嚮……而且每次都是和藤本先生在一起……我——”
“我知道。藤本這個人和令兄的死因一定有關係——你懷疑的是這一點,對不對?”
水田一語說出禮子的心事。
“水田先生,您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呢?”
“說老實話,我對他的懷疑是今天參加這個忘年會纔涌到心頭來的。而現在再聽到你這些話,我更覺得這件事情的確有深入調查的必要。由於職務上的關係,我也正在註意藤本營業部長這個人……”
“他怎麽啦?”
“我這方面的事情你姑且不管。倒是你把心裏所想的具體說出來看看。”
“好的。”
禮子將握着手帕的手輕輕擱到茶几旁說:“綜括森先生告訴我的事情和今晚用餐的時候聽到的一些話,我最感覺奇怪的是傢兄遺失風衣這一件事情。傢兄要是有這件風衣,起碼不會受涼到那個樣子,也就不會有那樣的下場,我怎麽不會為這件事情耿耿於懷呢?……當時那個人說,他在臺北有一傢認識的店,傢兄是不是因此放心了一些?結果,說什麽禮拜天休息,預期中的風衣並沒有買到……”
“是藤本在耍花招,故意不讓令兄買到風衣——你要說的是不是這樣?”
“是的……”
禮子睜圓跟晴,直視着年輕瞥官的臉說:“我甚至於懷疑風衣遺失也是出自這個人的作為。我這樣猜想,是不是太過分呢?”
“任何有可能的事情都要想到——我想這個態度是對的。”
水田以鼓勵的語氣對禮於說。靜江默默地傾聽着兩人的對話。
“可是,水田先生,縱然我壞疑傢兄的猝死是事故死亡,但還能叫什麽人負責嗎?而且這又是在海外發生的事情,想查也無從查起——”
“這的確是很睏難的事情,不過要查清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如果事情和藤本有關,偵查的綫索說不定會有的吧?
“不怕見笑,我甚至於作這樣的猜想哩。在回來的飛機上,藤本先生對傢兄細心照顧,而且是在衆人的環視之下……我認為這個行為也是他的一種計策——”
“你認為這個照顧本身就是一種計策?……老實說,我的看法和你一樣。藤本部長這個人根本上就撒了兩個大謊,他的行動一開始就令人覺得可疑。”
水田悻悻地說。
“他撒了怎麽樣的謊言呢?”
“第一個謊言是:他說他從來沒有到過香港。實際上,他經常出國,香港更是不曉得去過多少次的了。”
這是從擔任警衛職務的小室那裏得到的情報。
“也就是說,他假裝第一次出國,跟着觀光旅行團跑,這一點不就值得令人懷疑嗎?我這個情報也是絶對準確的”
“另外一個謊言是怎樣的?”
(這位小姐,好奇心可以說相當之強……)
靜江以敬佩的眼光,瞄了一眼禮子雪白的後頸。
“這也是一個根本上的問題。令兄和藤本先生本來就比較認識,而開始的時候,互相裝着陌生。關於這一點,兩人之間事先就有過默契。據我到現在為止的調查,森先生和藤本先生的確不相識,而𠔌口先生和藤本先生就不一樣。回想我們團員第一次在N T B大樓的會議室見面時的情形。那一次,他們兩個人作出的是素不相識的樣子,這不是在演戲嗎?”
“水田先生,如果您說的話屬實……”
“𠔌口小姐,我以我的職業良心嚮您發誓我說的話屬實。……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得查出這個人有沒有殺害令兄的動機。同時,這種事情需要的是證據。目前,除了照片以外,並沒有適當的材料。而且,就算材料有了,這也不能證明犯人的動機何在。我想,這樁事件的癥結就在這一點上……”
也不知道禮子聽水田這番話時的心境如何,她的臉孔倒是的確有些紅潤。
“我真不願意想象傢兄是被謀殺了的。對方在親切的偽裝之下,蓄意導致傢兄走上死亡之路——我衹想知道個中原委而巳。”
禮子由於水田含意頗深的話,受到極大的震撼,以稍微昂奮的語氣說。說話時,她更用手帕輕輕拭了一下眼眶。
“我們現在什麽都還不能說。想把𠔌口先生之死和藤本部長連結在一起,我們一點也沒有這樣的資料。可是……。
水田說到一半就打住。猶豫片刻後,他下了决心似地又說:“老實說,我今天又得到一個新的情報。這是關東化學工業公司一個備叫小室的警衛告訴我的。這個人說他曾經看過令兄和藤本部長在一起談話……聽說,旭洋鍍金公司的作業大部分是靠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發包,您知道嗎?”
“好像聽說過這事。詳細的情況我一概不知……”
禮子為了要讓水田暢所欲言,所以自己以少說話為原則。
“我看的出來小室先生絶不是個會撒謊的人。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們……”
說到這裏時,水田交互看了一下禮子和靜江這兩人。
“小室警衛有一個獨生女兒。而這位小姐卻於一個月前失蹤,害得小室先生每天到處尋找哪。”
“失蹤了?”
靜江喃喃地重複着水田的話。
“呃……”
水田考慮片刻後又說:
“警察機構在搜查上也花了不少力氣。可是,人口失蹤案件可以說非常之多,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小孩身上,有關人員還會格外拼命,這以外的就很難說了。舉例來說,去年一年中,光是高中學生離傢出走的案件,全國共有幾千起之多……小室小姐的年齡和靜江你差不多,也不是沒有自己離傢出走的可能——”
“這樣的事情實在令人憂心——”
靜江對丈夫的話表示了肯定。
“我和這位小室先生見過面,對他可以說有所瞭解。他絶不是個會撤謊的人。也就是說,𠔌口先生和藤本部長之間,確實有某種關係。其實,團裏其他還有值得懷疑的人,比如說……”
水田擡眼望了一下天花板,將自己的思考稍加整理後說:
“第一個值得懷疑的是森先生,因為他是一直和𠔌口先生在一起的人。如果森先生對𠔌口先生多留意一些,事情或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這一點也許應該調查,不過,我目前註意的是嫌疑最重的藤本先生。如果他的嫌疑被澄清了,我說不定會轉到森先生——甚至於菊本先生、高田先生這些人頭上去進行調查的。”
“那麽愛說笑的菊本先生哪有可能做壞事情呢?”
靜江有些打抱不平地說。
“這也沒有辦法。偵查犯罪的時候,難免要以懷疑的眼光看每一個人的。不過,我現在最想知道的一點是:𠔌口先生的存在有沒有干涉到藤本部長的計劃——”
禮子以垂頭的姿態壓抑着心裏的躁動。這種時候,任何食物都是難於咽下的。今晚在忘年會時她就沒有吃什麽東西了。
“其實……,目前最重要的,與其說是找出這個理由,毋寧說是多收集一些客觀資料。一旦受到感情的支配,正確的答案就很難找到。應以冷靜客觀的態度,逐條解開疑慮,這樣,真相到最後就會水落石出——這是我的信條。”
水田一邊說着,一邊為如何應付禮子提出的重大問題而迅速運轉着腦筋。
禮子似乎也在為着這件事情而有所煩惱,頓一下之後說——
“關於這件事情,我想一切都仰仗您就是了。我該做些什麽,您給我指示好不好?衹要能告慰亡兄在天之靈,我就會心滿意足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不過,今天見面算是一種緣分,我們就全力試試看吧。”
“希望你能為𠔌口小姐多盡一點力。”
靜江也表示贊成的態度。
“我能瞭解𠔌口小姐您的心情,我自己也願意為您出力的。”
“現在——”
水田喝了一口水,開始回答禮子:
“我們先必須瞭解事件的本質,然後才能考慮該怎麽辦。如果這是一樁殺人事件,它所屬的是所謂‘期待於可能性之殺人’,而不是直接下手的犯罪。因為這裏頭的殺人動機完全不明,而且手法又是迂回、間接的。最後是不是一定會引起心髒麻痹,沒有一個人能肯定地料想。我們確實知道的衹有一件事情——這就是說,藤本部長撒過謊了。他知道在這季節裏,由香港、臺北回到羽田,當中有很大的氣溫差別……因此,把他認定為‘期持於可能性之殺人事件’的兇手,這也未必不可。‘期待於可能性之殺人’期待的是被害對象最好會死掉,不過,不在這個時候死也無所謂。因此,如果藤本部長是真正的兇毛,他並不一定需要𠔌口先生在旅行回來後立刻死於非命。這個因素我們不能不考慮到。如此一來,問題就在於藤本部長為何參加旅行這一點了。要殺害𠔌口先生——我是說這個假定如果沒有錯——可以在日本國內下手,這樣不是更為安全嗎?因為誰都查不出來藤本部長會有殺害𠔌口先生的動機。這樣的動機,您認為有存在的可能嗎?”
禮子以簡潔而又肯定的口氣加以否定。
“一個人再怎麽樣生性頑劣,除非失手殺人,或者是一時失去理性,一般來說,蓄意殺人這種事情是很少有的。因此,通常的殺人案件,衹要徹底查明行兇動機,兄手是誰這個問題,判斷上應該沒有什麽睏難纔對,我怕的是,這次的事件為一樁計劃性案件。這麽一來,調查起來就會相當棘手。因為藤本部長早就計算好,縱然𠔌口先生沒有死,他也不可能立刻引起別人的嫌疑。因為表面上他一點也沒有這樣的動機嘛。再就𠔌口先生這方面來說……”
水田正以邏輯方法逐條剖析着,突然有一個想法閃過他的腦際——(莫非藤本就是森崎組長授命調查的毒販……?)
藤本和𠔌口同為販毒組織分子——由於起內訌而殘殺同黨——這樣的事情不是不可能發生……面對着如此憔悴的禮子,水田當然不敢說出自己的猜測了。
“您說我能做什麽呢?我和傢兄相依為命多年,現在這樣猛然失去他,我實在不甘心。我的身體不好,不能找事情做,我是有他的庇護,才能撐到今天來。對我如此重要的傢兄,竟這麽莫名其妙地死去,您說我能甘休嗎?我已經接連幾晚都沒有睡好覺了。警查單位最後的判斷是病死,現在我還能找誰申訴呢?”
禮子的雙眼已涌出了晶瑩的淚珠。
“我剛纔也說過,先入觀點是絶對要不得的事情。您現在應該作的是盡量搜集證據。現在我可以叫您做的是……”
水田靜靜攪着手裏已經涼了的紅茶說:“您把令兄的遺品——我是說旅行回來帶着的東西——整理看看。如果發現什麽來歷不明的東西,就讓我瞧瞧。”
“這一點我已經做了。”
“結果有沒有發現到什麽呢?”
“沒有。”
“那——唯—的綫索應該是照片羅?”
“底片倒有。”
“拿去衝印了沒有”
“拍36張用的彩色底片有3捲,大概明天就會好。”
“好極了,您一定要把這些照片給我看看。因為我們在一起旅行,所以,如果有什麽蛛絲馬跡,我相信我一定能看得出來的。以後的事情我們看了照片再說,好不好?”
“水田先生……”
“什麽事?”
“還有,水田太大,請二位接受我由衷的謝意。我原本决意獨力探查有關傢兄死亡之秘密,現在得到二位的協助,真不曉得如何感謝是好。”
禮子一邊說着,一邊深深低下她那蒼白的臉孔。
“有什麽好謝的呢?禮子小姐……”
靜江以親密的口氣說:“我先生是一名警官,這是他分內之事呀。明天照片洗出來,你就趕快送過來好不好?我們住的青葉臺離你那邊很遠,你就在我們傢吃飯好了。還有,我先生回傢的時間都很晚,你就準備在我們傢住一個晚上吧?”
第八章 親切的陷阱
森義隆於12月8日晚上3點,帶着洗出來的照片來到青葉臺。水田由於事先的電話聯絡,知道這件事清,所以這一天的工作提早處理完畢,下班時間一到就交代中井一些事宜,自己便踏上回傢之途了。
靜江剛準備好紅茶時,水田和森一起出現。他們兩個人是在橫濱綫電車上偶然碰在一起的。橫濱綫是單綫鐵路,電車班次較稀.因此,偶然搭乘同一班次電車的機會並不是不大。
靜江一下子就由丈夫的表情看出他今天的心情相當不錯。
隨着結婚後的日子增多,靜江越來越知道刑警人員在工作上的精神損耗何等巨大。或許是個性使然,水田在工作上的順利與否,可以由回傢的表情看出來。他縱然心裏有些不滿,衹要開口嚮靜江傾吐,精神就會恢復過來的。
“不要因為我是個警察,所以覺得拘束。何況我們是NTB.SNAP旅行團的夥伴,今晚這是互相觀摩各人所拍的照片!所以請盡量隨意好不好?”
水田—邊換上傢居便服,一邊對着坐在隔壁房間的森說。由這說話的口氣可以知道他此刻的心情相當之好。
靜江不覺噓了一口氣。由於她自己對禮子有所同清,也逐漸涉足進𠔌口事件。儘管對水田來說,這並不是他職責上的義務,靜江當然不願意自己的丈夫如此過分費神而疲勞。
換裝已畢,水田來到森等着的六席房間。與之對坐下來。
靜江沏了結婚時人傢送來做賀禮的紅茶。
“我們開始看你帶來的照片,好不好?”
水田有些心急地說。
“我剛纔在電車上也稍稍提過——25號晚上到26號當中,𠔌口先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森打開了他的相簿。
“25號這一天晚上,我們是到淺水灣的海上餐廳去用餐。到達海上餐廳已是日暮後的事情——你看,這是當時的照片……”
森指給水田看的是一張以香港夜色為背景的照片。這張照片照的是微笑着的𠔌口。
“我記得這天晚上大傢都喝了不少酒。𠔌口先生他怎麽樣呢?”
問這一句話的是靜江。
“開始的時候,他好象在剋製自己,可是,到後來就越喝越多了。而且,啤酒、老酒、威士忌酒三種酒混着喝。”
聽了森說明之後的水田繼續望着照片說道:
“對啦,𠔌口先生就是在這個晚上第一次嚮我提起他有個妹妹這件事情的。靜江,那一道又是雞肉又是鬍桃的菜,菜名叫什麽來着?”
“我記得菜單上寫的是‘核桃雞丁’這四個字,怎麽念法我當然是不知道了。”
“對!就是這個𠔌口先生好像最喜歡這道萊,所以吃得不少。吃的時候他還說:‘我妹妹禮子就是最喜歡吃鬍桃、慄子之類的東西。要是她身體健康,我這次就把她帶出來,這樣,不曉得她會多高興哩。‘“
“這個哥哥可以說非常疼妹妹的嘛。”
靜江由衷感慨地說。
“由於妹妹病弱,所以做哥哥的更加疼愛吧?聽說這位妹妹不但心髒不好,好像胃也不太正常,多吃一點東西,立刻就會吐哪。”
這一個話題就此打住,水田看了下面一張照片。
“這是隔天上午,在文華大飯店前拍的照片,對不對?”
看照片的時候,水田和靜江的臉頰幾乎接觸在一起。這張照片上的背景是文華大飯店旁邊的小廣場。由於這是菊花的季節,那裏擺有不少各種不同顔色的大朵菊花盆景。
左肩背着相機、以站立的姿式在照片上的𠔌口拓郎,露出皺着田頭的憂鬱表情。
“這張照片上的𠔌口先生,不但領帶歪着,插在胸口的手帕好像也是起了皺。他到前一天為止的穿着都很瀟灑,而這個時候就前後判右兩人了。”
女人特有的仔細引起了水田對照片的註意。
“前一天晚上,回到文華大飯店的時間好象是晚上7點鐘前後......”
水田獨語似的說。
“是的,你的記憶並沒有錯。”
“森先生……”
“什麽事呢?”
“這一天晚上7點鐘以後,你有沒有看到𠔌口先生?”
“說老實說我這一天晚上喝的酒比𠔌口還要多。從香港仔回到飯店來的路程那麽遠,在遊覽車上搖晃半天,回到飯店的時候,我已是醉醺醺了。說這樣的話,實在也夠慚愧……”
“這有什麽不對呢?到國外旅行,原本就是為了尋找樂事的嘛!不過,我認為這一點有追查的必要。我現在用表來表示一下當天晚上9點鐘前後的時候,團裏的人各在哪裏,怎麽樣?”
水田叫靜江把便條紙拿過來。
“這一天晚上,有3對夫妻、朋友好像部采取了個別行動……這一點不知你們有沒有發覺到?”
藤本益次郎……外出,去處不明
藤本日出子……在飯店,疑已就寢
𠔌口拓郎……外出,去處不明
森義隆……在飯店,業已爛醉
水田勇……在飯店
水田靜江……在飯店
井上和夫……外出,去處不明
大村茂世……在飯店,疑已就寢
菊本照義……外出}
高 田 旺……外出}→ 在安藤帶路之下前去購物
安藤隆明……外出}
“由這張表看得出來,當晚有可能和𠔌口先生接觸的,衹有井上和藤本益次郎這兩個人而已。其中的井上說,凌晨2點鐘回來的時候曾經看到過𠔌口先生……森先生,這一點不會錯的吧?”
“是的,沒錯。”
“如果井上所說的話沒錯,𠔌口先生不是大有可能和藤本在一起嗎?雖然他們不見得一道出去,可是,兩個人在外面的什麽地方接觸過,這樣的可能性不是沒有。而這一次接觸的結果,𠔌口先生的左手受傷了。”
“為什麽會受傷呢?”
“我也想知道這個原因……可以想象到的一點是,兩人之間曾經發生過爭執。結果,敗陣負傷的是𠔌口先生……他因此睡不着覺了……”
“這些事情不是全沒有證據嗎?”
“一點沒錯。這一樁事件在偵查上難就難在‘事件未見犯罪形式以及‘事件發生在國外’這兩點上頭。”
水田將森帶來的照片繼續看下去。
“讓𠔌口先生越想越睡不着覺——這會是什麽原因呢?”
靜江忽然衝口說出這一句話來。
“事情的發生如果確實與藤本有關,我看,唯一的可能應該是和公司有關聯的事情吧?”
水田繼續看照片,頭也不擡地說。
“對工作人員來說,最關心的莫過於人事和薪資的問題。比方說,藤本拿人事問題來加以威脅,這還不夠使一個年輕人煩惱得覺都睡不着嗎?聽說,旭洋鍍金公司在人事方面完全受着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控製,不是這樣嗎?森先生?”
“是的。”
森毫不猶豫地回答說,他對這一點似乎也有切身感受。
“𠔌口先生會有什麽理由受到威脅呢?”
“要是能夠查出這一點,事情就好辦了。”
水田微笑着說的時候,視綫突然被一張照片吸引住了。這是一張在前在澳門的汽墊船上所拍的照片。當時,安藤導遊曾經將3名女性和憔悴的𠔌口邀到船頭的艙位去。
“對啦,這個時候大傢不是談起暈船藥的事情嗎?當時,藤本部長說的話,靜江你還記得嗎?……”他當時的確以懊喪的表情說了這一句話:‘我特地準備一些藥來的,昨晚卻被太太在飯店的地板上弄撒了。’”
“對!確實有過這麽回事。”
靜江頷首說。
“這個時候他所說的‘昨晚’,就是有問題的25號晚上,說不定在飯店發生過什麽事情——知道這件事情的衹有藤本夫人一個人。依我個人的感覺,夫人和藤本部長大不相同,絶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即使這兩個人在串通,我想這件事情大有前往求證的價值。“
“我來見一次藤本夫人怎麽樣?”
靜江以積極的態度說。
“還有,藤本不是撒了一個謊嗎?他說到香港是頭一遭的事情。夫人當然知道他是在撒謊,藤本有什麽必要撒這個謊,這一點最好能夠問出來——”
“夫妻彼此掩護,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森這一句話不是在挖苦,而是以不解的表情說。
“以常識來說,這或許是自然的事情。不過,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一樣。就拿井上先生這對夫妻來說,他們的蜜月旅行不是夠奇特、與衆不同嗎7……這一點以我自己的經驗,或許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哩。”
水田哈哈大笑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大口已經涼了的紅茶。
9號這一天由於南風吹過,天氣稍見暖和。
水田剛上班來到辦公室,中井警員立刻快步走上前來。
“看你勁頭十足的樣子,一定又得到什麽重要消息了,對不對?”
中井還沒有開口,水田就說。
中井雖然露出怪異表情,卻也掩飾不住一臉的得意相。
“您這麽說,我就不好意思開口了嘛!長官,您就聽聽我的報告吧。”
中井開始他的報告。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出日前在升仙峽溪𠔌中與人格鬥的疲勞痕跡。
“關於藤本這件事件,我認為先從關東化學工業這一方面探聽還不夠,所以我就試了旭洋鍍金公司這一邊的一名職員。出於時間不多,所以我衹問了一個人。這個人是我的朋友……”
“這麽說,這個人不會是藤本這一派的人嘍?”
“可以這麽說。這個人的名字叫塚本。依據塚本的話,藤本這個人的個性可以說有些異常。他平時還蠻斯文的,可是一旦光起火來,就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聽說這是他為人的最大缺陷。”
“這—點我也聽說過。”
水田為中井得來的消息加以印證說。
“這個世界上,化身博士(註:英國名作傢史蒂文生筆下的雙重人格主人公)之類的人多的是。在這類人的控製之下,企業以及政治上的卑鄙手段當然……”
水田畢竟年紀還輕,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可是,說到一半他就知道不該如此,於是立刻止住了。
“這樣藤本從上個月的上旬起,突然戒煙了。這是塚本從關東化學工業公司一個朋友處聽到的事實。而這戒煙的理由卻有些奇怪。部長室原來有一個水晶原石做的大煙灰缸——後來這個煙灰缸不見了,而戒煙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塚本說藤本的戒煙和煙灰缸不見,似乎有些什麽特別的關係……”
“戒煙的人不會再度使用煙灰缸,所以收起來了吧?”
“不,這個煙灰缸同時也是供客人使用的,在部長室已經擺了很久。我杯疑的是——那位小室先生的女兒——她失蹤的日子不是11月5號嗎?我想煙灰缸和這個失蹤不無關聯……當然,這是塚本從別人那裏聽來的事情,可信度本身也有問題……”
“你猜測的是藤本部長用這煙灰缸……”
水田歪着頭有所沉思。
“如果綾子這個女孩富於正義感而敢說敢做,意外的事件不是不可能發生……這傢公司的員工工會一嚮都是被公司壓着,力量十分薄弱。”
“呃……”
“我認為我這個假設值得保留。……另外一件事情,我認為大有可能成為藤本涌起殺人念頭的動機。”
中井鏗鏘有聲地說。
“你指的是土地問題,是不是?”
“是的。土地所有人幸太郎已於今年春天,長年臥病後逝世。而他的繼承人衹有志磨代這一個女孩……如果不是工廠遷移,那邊的地價,每一平方公尺頂多一兩千圓。賣給公司,就可以賣個好價錢。假定以8千圓做為單價,總價就是8億圓。為這一大筆財富而殺人,這是有可能的吧?“
“為錢殺害自己的侄女兒?”
水田以肅穆的表情說。
“您認為沒有這樣的可能性嗎?”
“可能性不是沒有,不過,就動機來說,這樣的動機實在太卑鄙了。為錢財殺害自己的侄女兒,一個正常的人會幹這種事情嗎?”
“以藤本的為人來說,說不定他幹得出來。”
水田還是不認為會有這樣的事情。
“我好像聽誰說過,藤本非常疼愛這個侄女兒哩。”
“利令智昏,這樣的事情不是常有嗎?”
“事實上,藤本有過殺害侄女兒的機會沒有?我們不妨先查查這一點再說。倒是,木村說的女人,你今天先查查這個女人的身分吧。”
(小田原到底是小田原)
靜江一邊走在街上,一邊心裏想着。含有海岸氣味的空氣格外溫暖。映射在商店櫥窗上的陽光令人感覺到比橫濱更為亮麗。
雖然這是偶爾吹過的南風所致,靜江還是感到心情愉快。
日出子在她位於本町的傢等待着靜江來到。
“靠近海,整個街道如此美麗——你住的實在是個好地方。”靜江說。
“咦?!你住的橫濱不就是海邊都市嗎?”
日出子眯起眼睛,微笑着說。
“雖然是在海邊,可是公害太多,大都市是住不得的。”
靜江似乎已感染了丈夫說話的口氣。
兩人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坐下來。
“我今天來是因為旅行的時候我們拍過幾張你們夫妻倆的照片,所以送來給你的。”
靜江從手提包裏拿出五六張準備好的照片。
“讓你跑一趟,實在太不好意思啦。謝謝你,這幾張照片我會特別珍惜的。”
說話時,靜江心裏想着——
(看樣子,夫人好像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如果這是在裝蒜,那麽,她的演技也夠令人贊賞的了。)
“我先生很少為我拍照,虧你拍了這麽多張,不然,我幾乎沒有什麽紀念照哩。”
日出子把倒了茶的杯子遞過來時,靜江立刻開口說——
“你先生不也是第一次到香港去的嗎?”
“這……”
沒想到日出子竟不以為然地爽快承認了自己的丈夫說謊的事實。
“他說:‘帶你出去旅行,最好是參加SNAP旅行團,這樣我可以落得輕鬆。觀光客會到的地方,我已經跑過許多遍了。不過,我不願意被人說出老馬識途的人跟着觀光團跑——’,因此,他决定對大傢說是第一次到香港去的。我先生就是有這樣的小孩子氣,任性的時候,誰都拿他沒有辦法……”
“原來如此。世上的男人是不是都這樣?看來我非得好好研究不可了……”
靜江為了準備提出另外的問題,所以假裝虛心的態度。
“你對男人慢慢會有所瞭解的。不過,水田先生幹的是警察的工作,做人一定是很正派的吧?”
“對啦,這麽一說我纔想起來。到達香港的那一個晚上,大夥裏衹有你先生一個人出去,而且到很晚纔回來。”
“唔,你說的是那一個晚上。我先生為公司的事情出去的。他們準備在香港設立一傢合作公司……”
“這傢公司準備設在哪裏?”
“我先生嚮來不告訴我有關公司的事情的。”
這一點,藤本的作風和水田迥然不同。
“你在汽墊船上的時候,不是說過這一天晚上你在飯店的房間裏把藥瓶給弄倒了嗎?”
“這倒是真的。我一嚮有失眠的毛病,所以習慣吃安眠藥。那天晚上我先生說:‘旅行這纔開始,晚上不好好睡,往後幾天會吃不消的’,於是要我給他吃我的安眠藥。結果,他這個急性子的人等不及我把藥瓶拿給他就伸手過來……這都是他不好,弄得我的藥灑滿一地板。他自己像小孩一般的任性,反而怪起我來哩。”
“這個藥叫什麽名字?”
“叫做拉波拿錠……你聽說過嗎?”
“我沒有聽說過。”
“這個藥有片劑和粉末兩種,效果都非常好。有失眠的習慣,聽這些話也無濟於事吧?”
靜江微笑頷首,表示對方說得對。
“我想我應該嚮你多學習侍候丈夫之道纔對!”
“20年的老夫老妻了,我們彼此已都麻木,還有什麽侍候可談的?”
“你先生實在是一位好人。在回來的飛機上給了𠔌口先生那麽細心的照顧。”
“他會對人這樣體貼,我倒是第一次看到。看到𠔌口先生很難過的樣子,他就說這是因為身體發燒的緣故,於是頻頻用冷毛巾冰𠔌口先生的額頭。我感冒發燒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對我親切過哩。”
“𠔌口先生當時發燒到幾度呢?”
“這……我因為座位和他遠離一些,所以不知道。我衹記得他連晚餐都沒有吃。……對了,我先生一直讓他喝水。𠔌口先生可能是覺得口渴的吧?”
“會是這樣嗎?”
靜江心裏這時涌起一團疑雲。連連大口喝水的結果,體溫自然會發散,而由於血液裏的????分低下,身體就會覺得格外疲勞。這樣的時候,以衣服單薄的狀態,遽然接觸到寒冷的空氣,會使皮膚産生雞皮疙瘩,而全身的血液遽然涌上心髒。發生心髒麻痹的可能性相當之大——藤本難道沒有這樣的常識嗎?
藤本越是對𠔌口極盡親切,這裏頭越是有犯罪意圖存在的可能。
靜江唯恐問得太多而引起日出子的懷疑,於是很自然地將話題岔開。這時她已意識到藤本和日出子夫人之間是有相當深的隔閡存在着。
“我先生最近有些奇怪,經常都是心浮氣躁的樣子。”
靜江並沒有問她,日出子卻主動把話題扯到藤本的頭上來。
“……他一嚮疼愛的志磨代被人殺害,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吧?他那樣子讓誰看了都會心酸哩。”
“對了,令侄女兒的不幸,我還沒有表示吊唁,實在很抱歉。”
“傢裏發生這樣的不幸,我實在很痛心。“
“藤本太大,我可以為故人上香嗎?”
“請。”
日出子帶靜江來到擺有佛龕的小房間。這裏由於採光較差,同時因為青燈通亮,香煙繚繞,所以有一股陰森的氣氛。
“咦!?怎麽有兩個牌位呢?另外一位是……”
“我這個侄女要好的朋友今年3月間在山上遭難去世。牌位是這個人的。”
“原來如此。”
“這兩個女孩都熱愛滑雪,結果卻在雪山遭難了。死於雪山,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富於話情,實際上的事情卻是夠凄慘的哪,縱然生還,手腳卻因凍傷而留下疤痕……我真不懂年輕人幹嘛冒這麽大的險,上山去滑雪。”
“這的確太可憐了。好不容易在山上搶回一條命,結果又遭這樣的不測……“
靜江用燭火點燃—炷香。生死不定,人生無常——她此刻的心裏充滿這樣的感慨。
上完香後,靜江就告別離開藤本傢了。
靜江來到小田原火車站,就打電話到神奈川縣警局,對着剛好在辦公室的水田敘述了這一天所有的經過。
水田對靜江敘述的每一個細節都感到濃厚的興趣。聽到拉波拿錠這件事情的時候他甚至於以興奮的心情,衝口說出這樣一句話:”關於這個藥的效果問題,似乎有必要嚮醫生請教—下。”
而令靜江吃驚的是水田聽到有關志磨代遭難而受凍傷這些敘述時所表示的反應。水田重複反問時的聲音都變了——
“你是說藤本志磨代的手腳上有明顯的凍傷痕跡?”
“應該是吧?藤本夫人確實說過‘手腳因為凍傷而留下一面的疤痕……”
“這一句話你絶對沒有聽錯?”
“我敢說我沒有聽錯。”
“好極了!你這可以說是立大功呢!這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情報。……詳細情形,回傢後我再告訴你。”水田連忙挂斷電話了。
靜江雖然不甚明了丈夫所說的話的意思,心裏卻有了自己帶給他的消息頗有價值的滿足感。
小田原街上依然吹着南風。
水田別深夜11點纔回到傢裏。靜江早已開好火爐,等待丈夫的歸來了。這時候的風已轉變為西北方向,氣溫好像遽然下降了十度左右。
水田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捨不得似地急急對靜江說:
“雖然還不知道動機是什麽,不過,藤本起意殺害𠔌口,這似乎已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而産生殺意應該是1I月25日在香港的那一個晚上。”
靜江一邊為丈夫泡紅茶,一邊默默傾聽着。
“在蓄意殺人的手段上使用的就是拉波拿錠。那天夜裏,藤本在飯店從夫人手裏接過這個藥時,藥瓶是他故意弄倒的,這樣做的目的在於不讓夫人知道藥片數量有所減少。可見夫人和這個案件是扯不上關係。同時,由此可以知道,藤本的犯罪意圖是由於旅行中的突發事件而産生,以後的一切也都是在旅行中計劃的。”
“使用這個藥會産生什麽樣的效用呢?”
“瑪莉蓮夢露你知道吧?”
丈夫突然說出這平時想都沒有想到過的往昔電影女明星的名字。
“我知道啊。”
“夢露是吃安眠藥而自殺身亡的。這件事實你也知道吧?”
“記得當時在報刊雜志上讀過這樣的消息。”
“瑪莉蓮夢露當時服用的安眠藥,成分和拉波拿錠完全一樣。這個成分叫做巴比吐爾酸類,對壓抑呼吸有很大作用。這些事情是我今天查出來的,藤本的深謀遠慮不是由此可見嗎?藤本開始頻頻邀𠔌口到各處的酒巴和餐廳去……來到這些地方,藤本就點當地特殊的飲料。然後趁𠔌口離開座位的時候——比方說是上厠所啦,愉偷地把這個藥片磨成粉狀放進𠔌口的懷子裏——我想這就是藤本想到的巧妙的手段。你想想看,這是在國外觀光旅行的時候,縱然味道有些奇異,誰還會想到這當中另有玄機呢?藤本一定是屢次使用這個方法,讓𠔌口的健康情形逐漸惡化的。”
“不是也可以利用這個藥,緻𠔌口先生於死地嗎?”
“這怎麽可以?藤本這麽一個聰明人,哪會采用這種愚笨的手法呢?暴斃事件一旦發生,當地警察難道不會發動偵查工作嗎?縱然是在香港,被認為有殺人嫌疑,這不就惹上麻煩了嗎?杯裏喝剩的飲料,衹要化驗一下,很快就會查出藥分。因此,藤本就以緩饅的手法,分批使用了安眠藥。還有,靜江,你不記得他曾經多方設計而使𠔌口更加疲勞嗎?他有過誘𠔌口上維多利山的行跡。在澳門,奔跑着上去聖保羅寺院的石階,這一定也是藤本唆使𠔌口做的……”
“確實有過這些事情。”
靜江對丈夫符合邏輯的推理深感佩服。
“服下這個藥的結果,肺呼吸的面積就會縮小。這個時候要是奔跑爬坡——這在一個健康的人來說並無大礙,疲勞很快就會恢復的。可是,對一個心髒有疾患的人來說卻是很大的負擔。這樣的事情連連發生的結果,等於佈置好了隨時引發心髒麻痹的導火綫……”
靜江感到一陣寒慄。
“接着,藤本為了要完成自己的計劃,繼續施展了他的詭計。第一步驟就是把𠔌口的風衣偷來丟掉。在飛機上假裝親切,叫𠔌口不要吃東西,而不應該喝的水就讓他猛喝。此外,藤本還用濕毛巾連連冰了𠔌口的額頭,相信這個時候,連脖頸都給弄得濕漉漉的吧?我記得驗屍記錄上有‘屍體皮膚上,部分見鵝皮現象’這樣的記載。飛機上當然相當溫暖,藤本的行為可伯就可怕在一切都在親切的偽裝之下進行。你當然也有同樣的感想吧?他的作為表面上和犯罪絲毫扯不上關係。雖然這是開頭時使用的安眠藥引發的結果,而在臨死前並沒有再使用。所以查也查不出痕跡來。……總之,藤本的計策得逞了。親切地帶着𠔌口到處去玩,不舒服時又親切地給予百般照顧,而最後是把衣服單薄的𠔌口拋到氣溫差達十五六度的寒天裏……”
“一個人在這種情形下不休剋那纔怪哩。”
靜江呢喃着說。
“用這樣的方法殺人,這種事情有過前例嗎?”
“我現在想起曾經在東京日報上談過一篇—位叫做關口弘的科學家寫的文章。這篇文章的內容和這次的情形恰巧相反,題目好像是‘環境殺人事件’……”
“環境殺人事件?”
“對。現在的交通講究的是速度,搭乘時速1000公裏噴射客機,到達離日本有4000公裏遠的赤道下國傢,所需要的時間僅僅4個小時而已。日木雖然還在初春時分,而炎熱的赤道地帶卻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由日本遽然去那兒的人,身體想出汗,而汗腺卻還在閉塞狀態,所以心髒會覺得難過。這個時候,為了緩和痛苦,服用心髒藥去基他利斯是很好的方法之一。經常服用這種藥的人好像很多。可是,這種藥的有害作用會隨着體溫的上升而增大。出就是說,在日本服用適量的藥,搭乘四五個小時的飛機後,卻會成為致死量了。”
“以親切的態度勸別人服藥——結果達成殺人的目的……”
靜江喃喃地說。
水田深深點了一下頭。
“藤本的手段可以說相當巧妙,因為他在殺人的手法上充分利用了香港的地形。我們不是親自跑過的嗎?香港這個鳥上的坡道特別多,而且全都很陡。藤本就利用這一點讓𠔌口陷於疲勞極點。”
“說的也是。”
靜江想起香港島上那些陡峻的坡道。
“香港之外,澳門也有同樣的條件。聖保羅寺院那個陡峻的石階就是這個情形。……如此巧妙地利用當地的地形條件,這種犯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在親切這個偽裝之下的詭計,越是顯得自然,越令人覺得可伯。”
靜江不覺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這叫做‘期待於可能性之犯罪’,表面上看來自然無事,事實上卻是非常有效的殺人手法之一。而藤本的手段除了物質上和肉體上的雙管齊下之外,相信也給過心理上的威脅,使對方內心不安而難於入眠。這兩傢公司實際上有隸屬關係,藤本衹要在人事問題上說一些帶有威脅性的話,𠔌口由於年輕,晚上難於入眠,這是很有可能的。期待於可能性之犯罪的安全性在於失敗也無所謂,捲土重來的機會多的是。犯人可以銳意推進他的詭計,卻不必擔憂失敗時的危險。在這種情形之下,縱然你的推理本事超人一等,要是抓不出來這個人的動機,你就拿他沒轍了。這一點和鑽環保法的漏洞、危害市民的健康而佯裝不知的一些企業完全一樣。不過,由於新的法律製定,以後這些企業是逃不過法網的。”
水田所指的是“有害於公衆健康之公害犯罪處罰規定”第五條。
第五條 工廠或其他企業由於作業結果排放有害於公衆生命或身體之物質,而此排放物質之危險有可能危及的地域範圍內發生此一物質而引起之危害公衆生命或身體事情時,此一危險得推定為該工廠或企業排放之物質所引起。
“如果你的推理沒有措,𠔌口先生未免也大可憐了。我們難道就此束手無策嗎?”
靜江以昂奮的表情望着水田說。
“這個事件實在棘手得很。第一,我們毫無綫索得到藉以證明犯罪的證據,第二,這是在國外發生的事件,偵查上諸多不便……”
“那我們對禮子小姐該怎樣說好呢?”
靜江想起了𠔌口禮子她那充滿哀愁的又大又黑的眼睛。
“靜江……”
“什麽事呢?”
“我非常感謝你帶來一個極其重要的情報。我正在偵查的一件公害犯罪,裏頭就有一名手腳上有凍傷疤痕的女性在藤本的指揮下參與行動的跡象。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名女性會是志磨代。現在我明白了。志磨代一死,藤本不但在公害犯罪上可以消滅證人,更可以得到8億元這麽一大筆財富。他既然有這麽大的兩個動機,在這個方向繼續偵查下去,相信會有逮到他的一天才對。”
“真的嗎?……那太好了!”
靜江所以歡呼似地喊出這一句話來,為的是她很想為禮子助一臂之力。依據丈夫剛纔的話,他已抓到正面嚮藤本挑戰的理由——這還不值得慶幸嗎?
10號這一天雖然天氣放晴,氣溫卻又降了許多。
這一天上午,水田和中井警員兩人再度來到菲崎。
他們來到管區警察分局,會見了拘留中的木村俊夫。分局的偵查工作完畢後,這名嫌犯即將被送到神奈川縣警局加以徹底的偵訊。到現在為止還抓不出木村和藤本之間的具體聯繫,這是辦案人員最感焦躁的一點。
“木村,你3號那天晚上的行動,指令是什麽時候由這個女人得到的?”
見面第—句話,水田就問了這一個問題。關於志磨代之死這件事情,他暫時拉下不表。
“我早就知道你們會問這—點,所以已經先寫好了。”
“衹怕你不說實話——”
中井警員從旁說了這一句話。這時對方已經知道這句話的弦外之音是:“要是敢隨便撒謊,你就有苦頭吃的。”
“你快回答我的話呀!”
水田有些不耐煩地催促着說。
“上個月的24號,那個女人打電話到店裏找我,要我到八王子火車站前面一傢叫做“夢路”的咖啡館去和她見面。”
“事情不能在電話裏交代清楚嗎?”
“我的工作必須要先收到訂金,所以我們非見面不可。”
木村露出了一個姦笑。這個傢夥年紀輕輕的,露出笑臉時卻有些蒼老。
“結果你去了沒有2”
“沒有。這一天我實在騰不出時間,我告訴她希望把會面的時間改在隔天25號……”
“後來怎麽樣?”
“對方說,25號她不方便。如果一定要選這一天,就必須在上午7點半的時候,到國傢鐵路的濱鬆町車站的剪票口等我。她當場遞給我有關3號夜晚的工作指令和訂金……”
“這個女人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樣子?”
“這……”
木村眯着眼睛思量片刻後說:
“這個女孩本來就是個娃娃臉,相當可愛,我記得她那天好象打扮得特別漂亮。”
“衹有這一點不同嗎?”
中井有些失望地說。
“你和這個女孩總共見過幾次面?”
水田繼續質詢道。志磨代被殺害是在這之後的事情。難道下毒手的會是這個木村嗎?
“第一次見面是6月份的時候,接着是8月,後來兩次是10月和11月……”
“前後4次,是不是?”
“是的。”
“全都是把氰酸廢液倒入河流這個工作,對不對?”
“我怎麽知道倒的是什麽東西呢?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受到的指令衹是夜裏去把油桶裏的東兩往河裏倒掉。把不要的東西往河裏丟,這是每個人都在做的宰情,這樣也算犯法嗎?”
“混蛋!”
中井警員情不自禁地怒喝一聲。
“這就是公害,你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嗎?”
“我說,木村……”
“什麽?”
水田這時第一次擺出了嚴峻的表情。
“你知道嗎?你見過的這個女孩後來被殺害了!”
木村的臉色咻地一變——
“被殺害了?!這是什麽人幹的?”
“我就是要問你這一點啊!”
第九章 遭難
水田和中井在津山副警部相送之下,走出了兵庫縣警局大門。
神戶鼕天的天空一片蔚藍。
兩人由於跑這一趟,所以纔詳細瞭解了分屍命案偵查中心所得到的證據資料。得知志磨代的血型為AB型以及凍傷的狀況,尤其是其中最大的收穫。
津山副警部則由水田聽到志磨代涉及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事實而頗為高興。木村和她在11月25日上午7點半的時候會晤過的事實尤其成了一項極其重要的情報。
死者的部分軀體於第二天下午3點被拋進阪神化學工業公司的倉庫裏,因此,遇害時間在這期間,這已是殆無可疑的事實。
“死者到底是在東京被害,還是在衝戶被殺,今後的偵查應該以此為焦點。我希望我們能夠彼此交換情報。”
津山副警部最後說的這一句話,語氣裏充滿的是確信關西地區為殺人第—現場。
利用志磨代前來關西地區時,某人(頗有可能為受到藤本之命令的人)對她下毒手——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走出兵庫縣警局,順着前面緩慢的坡路下去就可以到達神戶車站,而水田卻問了中井警員:“你到過湊川公園沒有?”
聽到中井說沒有,水田就說:“我們走過去看看怎麽樣?”
走兩三分鐘的路程就到達湊川公園。
這樣的天氣或許不適合於遊玩,公園裏寂然無人影。
“神戶是比東京清靜得多——”
中井說出他的感想。
水田走在石子路上,心裏一邊在沉思的樣子。
“中井……”
“有。”
“藤本有動機,這一點可以肯定。到昨天為止,我一直懷疑藤本就是下毒手的兇犯,可是,現在知道這個推測不能成立了。因為志磨代被殺害的時候,藤本人在香港,行兇當然沒有可能。另外一點是,有人將死者的頭髮和毛衣,由神戶寄到藤本的傢去——我現在想查的是,藤本當時有沒有可能做到這件事情?他接到專案小組的通知後,曾經到神戶來過。來的時候,他有沒有帶什麽行李,我想知道這一點……”
“是的,這一點我會查清楚。”
中井理解到水田的語意,於是立刻回答。
“死者被殺害得太凄慘——這一點意味的是藤本並沒有親自下手,而是雇用殺手。因為畢竟是自己的侄女兒,分屍這種慘絶人寰的事情不容易做出來。”
“我就不這麽想。”
中井警員似乎沒有瀏覽公園景色的心情,一邊快步走着說:
“這個年頭,活埋自己的親生兒女,或者是加以虐殺——這樣的事情已不算稀罕。藤本有的是充足的動機,這樣的事情,他還幹不出來嗎?衹是,這個事件他有不在現場證明,這一點我們就拿他沒有辦法了。”
水田環抱着雙肩,就地站住——
“被害者在被接到小四原去之前,不是在瀨戶住過一段時間嗎?我們到那邊去查查怎麽樣?反正這也是順路嘛。”
“如果要到瀨戶,應該先問藤本夫人確實的地址。我這就打電話問一問。”
到瀨戶去就能查出益次郎為何接志磨代到他傢去住的真意——水田有了這樣的預感。
水田兩人搭乘新幹綫列車來到名古屋,就從崛川改乘名古屋鐵路瀨戶綫。到瀨戶的雖然還有公共汽車,可是由於班次不多,他們便搭乘電車。
兩人先坐市區公車來到名古屋市郊的一個小火車站,再搭乘瀨戶綫的小電車。坐新幹綫列車之後再搭乘這樣的地方性小電車,水田為前後氣氛的迥異而感到格格不入。
在車廂裏搖晃將近50分鐘後,電車終於到達尾張瀨戶。起先,電車駛過一段時間的市區,後來又穿過一片空曠的原野,最後再看到一片街道時,這已是終點站了。
瀨戶當然是日本國內最有名的瓷器産地。這些瓷器大部分以大量製造方式生産,所以車窗外隨處可看到這一類的大型工廠。
“這條街的氣氛好象有些奇特……”
中井警員已經敏感的察覺到這條街的特色了。
“這個景色很像外國……我想到處使用原色是主要原因吧?”
在瀨戶車站下車後,水田也有了同樣的感慨。整條街頗有在狹窄的山𠔌間盤踞着的感黨。誠如他所說,這一片異國情調,主要還是由於街景色彩的緣故。
最引人註目的是到處林立着的紅色磚瓦煙囪。這些紅色煙囪不斷地吐着濃濃的黑煙。穿過街上的一條河流着的是渾濁的黃色河水。這當然是因為陶土不停地被衝進河裏的緣故。
“這個鎮可以說歷史相當悠久哪。”
中井頗有感觸似地自言自語。一年到頭為工作廢於奔命的他,衹能藉這種機會來排遣旅愁.
兩人沿河往上遊的方向行走,來到左邊有一處公園的地方。公園的正對面就是加藤瓷器公司的大門。
加藤瓷器公司是志磨代和杉山才子在今年3月之前服務過的地方。姓“加藤”的人這一帶非常之多。這些人大概都是陶祖加藤四郎的後裔吧?
兩人來到這傢公司,訪問的對象是總務科長。
工廠裏的噪音相當大。身為公害取締官的水田對這一點當然比較敏感而不覺皺了眉頭。工廠裏由於作業人員全都是年輕女性,氣氛上顯得相當明朗。
“你問的是藤本志磨代這個人嗎?——藤本小姐於今年3月份的時候曾經請過假,後來就這樣離職了。或許你們已經知道,藤本小姐有—位叔叔住在橫濱附近,她是被接到那邊去的。”
“藤木小姐在東北地帶的山上遭難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這裏過……是不是這樣?”
水田問了略為禿頂的總務科長。
“是的,沒有錯。離職手續等等—切,都是由她的嬸嬸來代為辦理的。這個人的名寧叫做藤本……“
“日出子,對不對?”
“對,就是這位嬸嬸來辦理的。本人沒有親自前來,我想這是因為所受到的衝擊還沒有復原的緣故吧。”
“聽說,遭難的地點足岩手縣?”
“叫做八幡山。當時和她同行的,還有一個叫做杉山才子的女孩,這個女孩卻凍死了,我記得這兩個女孩之間的感情非常好。”
“藤本志磨代另外有沒有過比較要好的朋友?如果有,讓我見見,行嗎?”
水田說出他的希望。
總務科長請水田稍等一會兒,約莫15分鐘後,被帶來的是一名個子高而看起來很健康的女作業員。
這個女孩身上穿的木藍色製服和裹着頭髮的白巾配合得相當好看。
“這位村上小姐和藤本小姐可以說相當要好。”
總務科長露出微笑說。
“藤本、杉山、村上可以說是‘三人幫’,做什麽事情都是在一塊的。”
“那太好了。”
水田和中井在工廠簡陋的會客室裏,和這位名叫村上的小姐面對面坐下來。
“你曾經和藤本小姐很要好,是不是這樣?”
村上對水田的問話,回答的是清脆的一句話“是的。”
“3月份的時候,我們本來是約好3個人—起上山滑雪的。藤本小姐雖然滑雪滑得不錯,八幡山的地理就不熟悉……我因為傢住盛岡,所以到那邊去滑雪是由我提議的。”
“後來為什麽衹有她們兩個人去了?”
“出發的前一天,我感冒發燒到三十九度……藤本小姐她們因為車票已經買好,而且山上旅館的房間也訂了,怕以後公司請假的機會不多……”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那是3月5號,預定的旅程是兩夜三天。”
“兩人遭難,其中的杉山小姐更不幸殉難——當時公司這邊有沒有人到現場去了?”
“我想,好象沒有。藤本小姐的叔叔就是杉山小姐的保證人,而杉山小姐的父母親早已雙亡……我認為她們遭難是因為我沒有—道去的緣故,心裏歉疚萬分,所以很想過去幫一些後事的,可是……“
村上沒有化妝的臉上露出沉痛之色。
“這麽說,遭難事件發生後,你都沒有見過藤本小姐羅?”
“是的。”
“一次都沒有見過嗎?”
“—次都沒有見過。聽說她是被叔叔接到小田原那邊去的,後來我們就一直沒有再見過面了。”
“可是,離職不是需要辦一些手續嗎?”
水田對着總務科長問道。
“這一點我和小田原那邊聯絡的結果,卻由藤本夫人來到這裏。”
“夫人來到這裏?”
“是的。夫人當時說過,藤本小姐由於遭難,手腳上留下非常難看的凍傷痕跡,不願意被人看到……這位嬸嬸等於是藤本小姐的母親,我們當然是同意由她辦理手續羅。”
“村上小姐……”
水田再度轉嚮女作業員問道:
“你們既然是好朋友,藤本小姐到小田原去之後,你們應該會有通信的吧?”
“實際上我曾經寫過三封信,可是,她連一封信都沒有給我回過哪。”
“這不就奇了嗎?”
水田心裏頓時涌起一片疑雲。
“就算凍傷痕跡不願意被人看到,信總該能寫纔對啊。”
“說實在的,我也為這一點覺得十分納悶。”
村上有些怏怏然地垂下了眼。
“真的連一次回信都沒有嗎?”
“是的。我在第三封信上寫的是,想到小田原去和她會面,結果,她嬸嬸寄一張明信片來告訴我說:‘志磨代暫時不欲與任何人見面。’”
“暫時不欲與任何人見面?”
水田重複了一次這一句話。
“明信片上有沒有寫理由?”
“沒有。”
水田和中井面面相覷了一下。“這裏頭一定有什麽文章。”——兩人互相以眼色確認這樣的看法。
“藤本先生為什麽决定把這個侄女兒接到他傢去住,知道嗎?這會是早就談好的事情嗎?”
水田這些話是嚮總務科長質問的。
“這……詳細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衹記得這位叔叔非常疼愛着藤本小姐。藤本小姐既聰明又乖巧,真可以說是人見人愛的哩。死去的杉山小姐是個運動健將型的活潑女性,而藤本小姐是小傢碧玉型的溫柔姑娘,兩個人剛好是個性相反的一對好朋友哪。”
這個人過去好像喜歡過藤本志磨代——水田心想。
“呃……聽說藤本志磨代的父親曾經臥病很長一段時期。接她過去住的事情,大概很早就談起的吧?”
“她的父親得的是腸胃方面的病,過去好像開過好幾次刀呢。”
“病名是什麽,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聽到他逝世的消息也是偶然的事情。當時,藤本夫人為要替侄女兒辦理離職手續,以及為杉山小姐料理後事而來到這裏時,很自然地提起來的。她衹說‘志磨代的父親於十多天前過世了。’因為這件事情和本公司沒有直接關係,所以我們也沒有多加追問……”
俗話說“禿子好心腸”——這位總務科長好像也是好好先生一個,為人似乎頗有分寸,懂得不該多加探問人傢傢務事的樣子。
“藤本小姐的叔叔藤本益次郎先生和貴公司有沒有什麽業務上的來往關係?”
“沒有……”
“我說的是關東化學工業這傢公司——”
“一點關係都沒有。”
“謝謝你啦。”
問得出來的事情差不多都問完了——水田做了這樣的判斷。
(這些人連志磨代被殺的消息都不知道,可見對社會新聞如何地漠不關心。對和自己沒有關聯的事情不聞不問,雖然世上這樣的人很多,這些人未免也太孤陋寡聞了……)
水田已然有了這樣的想法,於是决定告辭離去。
走出工廠門外,看到的是彌漫天空的黑煙,所有的緑樹都為之褪色了。兩人順着河邊的柏油路,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路邊到處堆積着如山的陶瓷製品,而東西都標有價格。
“……藤本雖然動機確然,可是,為搶奪胞兄的財産以及為防范公害事件泄密,竟會殺害自己疼愛的侄女兒……說老實話,我對這—點不無疑問。”
水田邊走邊對中井說了自己的想法。
中井警員所持的想法卻與之相反。
“這……我以前也說過,這筆土地的價值委實太大了。還有,我們正在偵查的這樁關於公害的案件,要是這個女人的參與被查出來,這將是無法動搖的證據。起訴一旦確立,藤本這個人的前途不就全被毀了嗎?……這對他來說是無異於滅亡……一個人為了拯救自己,避免滅亡,對自己的侄女也會下毒手——這樣的事情不可能嗎?”
“你的話對不對,我實在不敢說。想要得到錢財——這樣的心理我不是不知道的。可是,這個胞兄已經過世了。衹要能將志磨代操縱自如,以合法手段左右這筆遺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殺人難道是唯一的途徑嗎?”
水田以慎重的語氣回答中井。
“您可別小看現代的女孩,她們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的。她一旦有了男人,這不就很難纏了嗎?”
“在這之前,相信藤本會有未雨綢繆的計劃纔對。你所說的與公害事件有關這一點我也覺得有畢矛盾。志磨代被殺害是前月底的事情……到現在已有一些時日了。而木村到這個月還在幹投棄氰酸廢液的勾當,由此可見犯人並沒有由此中止這件事情的意思。這一點不能證明志磨代之死和公害案件無關嗎?”
中井警員露出的是似被說服,又像難於折服的表情。
“不管怎佯,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偵查一下志磨代被接到小田原的前後經過——”
“您的意見是八幡山遭難事件這件事情也有深入瞭解的必要羅?”
“對。我想得到調查官的批準,到那邊去查一查。”
水田凝望着黃濁的河面說。
中井警員不愧是因其旺盛的鬥志被賞識而調到公害偵查組的人員,這一天又活躍列深夜時分了。
水田於這天夜晚10點下班回列傢。正在嚮靜江談起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時,電話鈴聲響起——打電話來的是中井警員。
“報告長宮,我今天調查的結果好像不大理想。”
“噢?!怎麽樣不理想?”
“我是說6號這一天藤本的行動。如果藤本就是兇犯,後來從神戶中央郵局把頭髮和毛衣寄來的把戲應該是他幹的纔對——是不是這樣?”
“是啊。”
這不就是水田命令中井調查的一點嗎?
“藤本確實於6號這一天到過神戶,也就是屍體在那一傢公司的倉庫被發現的一天。他是由東京搭乘17點整的日航班機到大阪的。而這一趟他是剛好同一位人物同行,兩個人還一起坐電車來到神戶——這是我由刑事第一科的近藤刑事主任聽來的消息。這位和藤本同行的人是東橫信用金庫的深澤一郎理事長——據近藤刑事主任的說明,這是一位值得信賴的非常了不起的人物。這個人的話我們當然沒有不相信的理由——總之,藤本這一天除了手持一份報紙之外是空手來到神戶的。也就是說,他絶沒有帶着附着血漬的毛衣以及郵寄這些東西……”
“空手到神戶……”
水田重複了中井的話。
“他手持報紙,所以不能說完全空手……”
“你不覺得這很不自然嗎?”
“您說哪—點不自然?”
“雖然搭乘的是飛機,這個時候,人人總會提個小皮箱。衹拿—份報紙,我覺得這樣反而不自然。”
“是嗎?……突然接到侄女兒的屍體被發現的消息,這個時候會驚心動魄是人之常情……匆匆趕出傢門的結果,忘記攜帶皮箱,這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我甚至於懷疑這位姓深澤的信用金庫理事長同行也是一種幌子……”
水田沒有理睬中井的反問,一徑表示自己的看法。
“有這麽多跡象證明藤本確實空手飛到大阪,我為這一點覺得奇怪。我希望你不要被表面現象蒙混,努力尋找反面的真理——這纔是偵查工作應有的態度。”
“您認為這些都是藤本在演戲嗎?”
電話那邊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姦多。
“你難道能證明我的揣測不對嗎?”
“可是,藤本到底用什麽方法,把這包東西帶到神戶的呢?”
“我想總有方法纔對,明天我來研究這件事情看看。對了,八幡山遭難這件事我還是决定到當地去查一查,森崎調查官那邊我會請他批準的……今天你也夠纍了,早點休息吧。”
“我今天跑跑也沒有得到什麽好消息,實在對不起您。”
“哪裏,這些消息很有價值。你快點唾吧,晚安。”
水田說畢就把聽筒輕輕擱上。
靜江面有憂色地傾聽着水田在電話裏的對話。
隔一天後的13號。
水田和中井警員經過上司的批準,出發前往盛岡。這一趟前去的目的在於瞭解岩手縣警局於今年3月間處理過的滑雪遭難事件的狀況。
水田此刻的心裏盤踞着一個怎麽樣都無法解開的很大的疑團,藤本為何忍心下毒手殺害自己疼愛着的侄女兒?水田無法釋然於中井警員的解釋,再怎麽樣利令智昏,一個人總不會如此泯滅天良纔對。水田的目的是要發現志磨代和藤本之間的第三個人物。衹要發現到這一個人物,以公害法將藤本起訴,或許將屬可能。目前的情況衹有木村的自白,為要提請公訴,這樣的證據未免太薄弱一些,因為木村接觸的對象已被抹殺了。
清晨由上野搭乘快車,於下午2點前抵達盛岡。
下車後,兩人直接來到岩手縣警局。他們在這裏會晤了遭難事故發生當時直接指揮搜索活動的縣警機動隊第一分隊長鬆井副警部。
由簡素的會客室窗口望到的是東北地區陰沉沉的天空。
鬆井的身高約有180公分,是一個如摔交選手一般的巨漢。由這樣的人來擔任雪國警察的機動隊分隊長應該很適合吧?這個人的眼睛卻細得像大象的眼睛一樣,露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
“……那兩位小姐未免也太莽撞了,那樣的事故難免會發生的——”
鬆井副警部嘟着嘴巴說。
根據他的說明,地形險惡的八幡山根本不適合於未有指導人員陪同的女性去滑雪。
據說,志磨代於遭難之後嚮救難中心人員所說明的她和杉山才子的預定日程是這樣的——
由3月5號起的滑雪旅行,前後預定兩夜三日。滑雪路程是5號清晨由盛岡出發,經過岩手郡鬆尾村的八幡山觀光飯店和陵雲莊等處後,於傍晚前抵達藤七溫泉旅館,並且在該處住宿。
“現在出發前往貴處”——志磨代利用陵雲莊的電話通知到藤七溫泉旅館時是下午4:45分的時候。
“這段距離通常衹需要兩個小時,可是,衹有兩個小姐,而且在那樣的時間,這不是盲目的舉動嗎?……生還的那位小姐看起來個性挺強,莽撞就是莽撞,這有什麽話好說呢?”
鬆井副警部對未經周詳計劃的滑雪客的行為,似乎有一股無法壓抑的憤怒。
遭難當時的狀況就各方面來說,都是在最惡劣的狀態之下。
預定到達時間過後仍末見這對客人來到,於是這傢旅館的人打電話通知了岩手縣警局。這已是晚間11點的時候。
要在這樣的時刻進行救難作業,這是任何在山地成長的人都辦不到的事情。何況,這一天的天氣從下午起,已經變壞了許多。
第二天的黎明時分,“救難中心”已設立在八幡山觀光飯店,搜索活動從凌晨6點半就開始了。
在搜索活動上領先活躍的是鬆井副警部所率領的機動隊第一分隊,此外參加的還有秋田縣警局花輪分局以及當地遭難對策協會人員。
這一天,當地的氣候條件實在太惡劣了。風速10至16公尺下的狂飆颶雪,氣溫降至零下十度而積雪達3公尺之厚,視綫僅及10至20公尺而已。
嚮凌雲莊人員探詢的結果知道這兩名小姐確實帶有大衣、毛綫褲、防風衣、蠟燭、火柴、三日份幹糧等等鼕季登山應有的裝備。卻由於行程較短,所以並沒有攜帶帳篷、睡袋等物。
“我一聽就知道這樣的人一定經驗不足,所以,我起先認為拯救的希望非常渺茫。”
“你們終於完成任務,救人一命,真可以說是勞苦功高。”
水田說出由衷的感佩之言。
“不,其中一位小姐發現時已經氣絶身亡了……”
原來這兩名女孩是由於暮色蒼茫而迷失了路的。她們多少有過雪山滑雪的經驗,於是以僅有的知識,决定來個應急露營。
被發現時的應急露營地點距離滑雪道僅僅50公尺的下坡處。插在雪地上的雪橇為救助隊員所發現,兩人在上午8點時終於被雪舟救起。
這時,杉山才子已氣絶多時,回生乏術。在小雪洞的較深奧處的志磨代則尚有一些體溫,被送到觀光飯店一室後,立刻受到醫師的診治。
志磨代的手腳受了相當嚴重的凍傷,依據鬆井的說明,因為戴的是會通風的毛綫手套的緣故,這是沒有經驗的人易犯的錯誤。相反地,腳部由於穿的是化學纖維的襪子,因為出汗的結果保溫件低落所致。
發現遭難者的同時,警方依據登記在陵雲莊旅客名簿上的記載,立刻通知了藤本益次郎。
志磨代登記的不是瀨戶的地址,而是叔父藤本傢的地址,這—個理由迄今未詳。理由之一或許是藤本傢離此比較近,而理由之二是志磨代對益次郎較有親近感的緣故吧?
“杉山小姐這邊的傢人沒有來過嗎?”
水田知道自己心裏的疑惑愈來越濃厚了。
“聽說這位小姐不但父母雙亡,連親戚都沒有。由於另一位小姐的叔叔一方面是她服務場所的保證人,所以生還者以及死者都被藤本先生領回去了。”
“原來這位小姐是天涯孤獨的了?”
依據靜江的敘述,小田原市本町的藤本傢裏供有兩塊寫着兩名女孩俗名的白木牌位。
“生還的藤本志磨代就此被接到小田原去——這件事情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鬆井的眼睛眯得更細了。
“我認為那件事情已經了結。今年春天,事故的發生較往年為多——”
處理完畢的事情實在沒有空再去想它——鬆井露出的是如此的表情。
“我麻煩您回想一下藤本第一眼看到志磨代生還時的表情,行嗎?當時的他露出的是不是由衷慶幸的樣子?”
“如果你要問這一點,我幫你找岩手縣分局的人來就是啦。我知道當時這對叔侄劫後會面,會同在場的是什麽人——”
鬆井副警部既然不知道,一定非見到知情人不可。水田此刻抱的是楔而不捨的態度。
等了相當久的時間之後,出現的是一名與大塊頭鬆井副警部完全對稱的矮胖的警員。
“我的名字叫做西。”
這名警員自我介紹說。
水田詢以與嚮鬆井所提出同樣的質問。
“細節或許我記不太清楚……”
西將一隻手貼到前額上,做了片刻回憶狀後說:
“進到房間這一瞬間裏,他的臉好像變得鐵青,渾身都顫抖着哪!這也是難怪的嗎!突然見到親人遭到事故,我想每一個人都會有這樣的反應的吧?”
“接着怎麽樣呢?”
“接着……他問的是另外一位小姐怎麽樣了?——當時,另一位小姐已經被移到闢做臨時靈堂的一個小房間。我記得藤本先生就到那個小房間去了……”
“對不起,我再問你一件事情——”
“請您儘管問吧。我衹怕記不太清楚,不曉得能不能回答您的問題……”
“我要問的是一件很簡單的問題。這就是說,遭難者被發現的時候,你們是如何區別這兩個人的?你們當然都不認識她們,而她們有兩個人……”
“哦,您問的是這個問題?那是因為生還的小姐身上穿的是防風衣,上面綉有S.F兩個英文字嘛!這不是藤本志磨代這個英文名字的縮寫嗎?……另外一位小姐叫什麽名字來着?”
“杉山才子……”
“噢,對,這個英文名字字頭是s.s——我們就是根據綉在防風衣上的英文字區別的。”
西警員如此回答,而水田則盯住他的臉不放。
由盛岡回來後的水田於14日星期二,將迄今為止所匯集到的資料整理後,來到森崎公害調查官面前報告。
森崎調查官聽取匯報時, 一邊在便條紙上寫着什麽。水田探頭一看,原來他不是在做記錄,而是在塗寫着一些不合含何意義的許多幾何圖樣。
實際上,他絶沒有把水田的報告當做耳邊風。這一點由敘述到志磨代和才子遇難的階段起,他的表情忽然一驚而可以窺見。雖然如此,他的視綫仍然落在便條紙上不動。
“……依我看,藤本和志磨代這個侄女兒之間,好像有什麽重大秘密存在着的樣子,這一點我想繼續探查下去。還有,藤本夫人我是由於這一次的旅行而認識的,她應該不可能毫不知情,可是也不像個會撒謊的人。我想這一次要把這個女人列為我的調查對象。”
“你就這樣進行吧。”
調查官這纔擡起了他的馬臉。
“我要提醒你的一點是:藤本一方面計劃將工廠遷移到菲崎去, —方面又致力於在香港設立合作公司。這個時候對他的監視絶不可放鬆,境河污染之後,如果再發生富士河上流污染,這問題就更大了。”
“是的,我知道。”
“你的辦事能力是無懈可擊的,相信你已經猜出來藤本的企圖在於利用得來的錢財賺取更大的利潤……”
森崎從公文櫃裏取出一個信封,當着水田的面,抽出裏面的文件打開來看。這是經由特別命令完成的“極秘密”調查報告書。負責這項調查的可能是另外的偵查官吧?
“藤本的着眼點不外乎在於香港較低廉的勞力,而這樣的事業搞不好會成為公害輸出,大大影響日本人的信用。讓這些人去搞這種事情是非常危險的。到現在為止所得到的情報是,有—名叫做河津澤英光的住在香港的人,以關東化學工業公司顧問的身分,為合作公司的成立而奔走。這個人和藤本之間似乎有接觸的跡象……”
“原來他們是準備將氰酸廢液丟棄境河這件事情告一段落的了。藤本的嫌疑不是以由此可以證明嗎?”
“關於藤本志磨代的被殺事件,你在偵查工作上應該和刑事部第—科多取得連係。這個動機似乎並不單純。你心裏在想些什麽,我想我很明白。同時我敢說,你的揣測一半以上是對的。不過,問題也就發生在這一點上頭。你一味深入偵查的結果,往往有可能越出我們這個單位所負責的取締公害案件的範域。這一點希望你能夠特別慎重。”
森崎微啓嘴唇,露出黃色牙齒。這樣的表情在這個人來說,已經算是笑容了。
(一定是刑事部那邊提出什麽抗議來了!)——水田立刻有了這樣的直覺。
警察界各單位間的楚河漢界分得很清楚,這是嚮來的傳統,各人的作業以井水不犯河水為原則。尤其保安部公害調查官室是新設單位,這個單位的人也管起殺人案件,刑事部的人員還能保持緘默嗎?
(看情形,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這一下非抓緊偵查步驟不可……)
水田認為這次的命案是由公害案件衍生的事件,因此他於法於理有執行偵查工作的權限。使這個新成立的小單位能在別人面前揚眉吐氣——這也是他如此執著的一個原因。
“是的,我知道。我會在短期內得到結論並且嚮您提出報告的。”
水田斬釘截鐵地說。現在,刑事部既然有人說話了,緝毒組似乎有打招呼的必要。偵毒組是同屬保安部的一個單位,對香港路綫的毒梟尤應嚴密監視着。
“請問,長官……”
“什麽事?”
調查官將他的馬臉轉了過來。
“我目前的作業不但和刑事部有關聯,也和緝毒組脫離不了幹係。請問,那一邊最近有沒有什麽消息?”
水田之所以問這個問題,乃是因為蜜月旅行時的密令仍在腦中盤旋的緣故。
“哦,緝毒組的京𠔌副科長最近好像在全力偵查那一條路上。如果認為有作為參考的必要,你可以去找他呀。”
森崎公害調查官立即給予適當的指示。
“是的,遵命。”
回答時,水田很快地看了—眼手錶。
中井警員應該透過愛知縣警局人員,正在進行志磨代之父親藤本幸大郎的周邊事宜纔對。
今後的公害事件應該會更加趨嚮復雜怪奇。隨着社會的關心日見提高,以及法律規定日趨嚴格,違法的人在手法上也會愈加巧妙。由公害案件而發展到殺人事件,——這樣的事情誰敢說不會發生呢?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大傢還固執於門戶主義,偵查工作還能順利展開嗎?工作越來越難做了——水田心想。
回到保安第二科來,看到的是正在等他的中井警員。
“情形怎麽樣?”
中井似乎也為森助警視(日本警界較警部更高一階之官位——譯註)的反應而有所不安的樣子。
“警視對我的報告已經大致瞭解,而且,同意照我的意思進行偵查工作。”
水田說這句話的口氣好像是想藉此吹散心裏的鬱悶,說完就在椅子上坐下來。
“同意照你的意思進行……這是森崎調查官喜歡用的表現方法。”
“可是,我聽來卻非常不高興。”
中井有些驚訝地問:
“或許他認為我們的偵查路綫搭錯綫了,有人打了什麽小報告也說不定。”
“這有什麽小報告好打的呢?“
“這些我們不去管它。我還是决心按照既定的方針進行偵查工作的。衹是,這個速度現在非加緊一些不可了。”
“加緊速度,現在大概可以……”
中井望了一眼手裏拿着的便條——
“我從名古屋那邊得到一個很重要的情報……”
中井說了他最樂於使用的“情報”這個字眼。
“我就是等待着你帶來的重要情報哩。這個內容怎麽樣?”
“這是有關志磨代她父親的消息……”
中井這時也坐到椅子上,同時將上半身往前傾過來。
“這個人從去年3月就住在愛知共濟醫院,去世時是4月20號……死因是由胃癌轉移的肝髒癌……”
“加藤陶瓷公司的總務科長說腸胃不好……原來得的是癌癥羅?”
水田深深點了一下頭。因腸胃不好而長期住院——這應該解釋為得了癌癥纔對。
“去年春天,入院的同時,曾經開過一次刀,而今年春天,又動過一次手術……不過第二次手術時,知道已經沒有希望,所以開刀後又立刻縫回去。這是4月10號的事情……”
“逝世是20號這一天……這麽說,益次郎是早就知道哥哥死期將臨這件事情了。”
“應該是吧?”
“相信這個時候,他已經有了將來要把菲崎山林擁為己有這個念頭了。”
“報告長官,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實——”
中井警員這時急急打岔着說。
“哦!?你發現什麽了?”
“志磨代的血型為AB型,這是兵庫縣警局經過化驗知道的事實,所以應該錯不了……可是,愛知縣警局調查的結果報來的是O型……”
“真的嗎?”
水田大聲喊了出來。
“我要知道的就是這件事情!這麽重要的情報,你為什麽沒有立刻報告呢?血型O這件事情不曉得他們是怎樣查出來的?”
“聽說志磨代這個女孩心腸相當好,她過去給紅十字中心獻血就有三次的記錄。因為找出了這份獻血簿。所以纔知道血型。當時,志磨代的東西全都被搬到小田原去了,而唯獨這本獻血簿,由於藉給一位同事所以沒有被帶走。這位同事因為近期內要開刀,到時需要志磨代輸的血,所以,藉去了獻血簿。”
“一個好心腸的女孩和一樁公害事件……現在我們碰到的疑惑不是更大了嗎?志磨代的血型在名古屋和神戶迥然不同!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的一個絶不是志磨代的!”
“是啊!這是明顯的事實!”
“我認為在神戶發現的分屍手腳不是志磨代的東西。可是,唯一證人的藤本卻肯定地說這是志磨代的手腳。他拿來當證據的是手腳上的凍傷疤痕……”
“這個傢夥—定是在撒謊的啦。”
“就算撒謊,這是有確鑿證據的肉體,所以志磨代被殺這個事實,我們不可否認。”
“可是……”
“說得正確一點,這是以志磨代名義住在小田原的女孩……”
“這麽說,這個女孩就是杉山才子羅?……這是唯一的解釋途徑……”
“不錯,應該是杉山才子。”
水田望了一下中井警員。
“可是,為了要撒這個謊,藤本夫妻非串通證詞不可……”
“原來,當初在山上遭難身死的是志磨代羅?”
“恩。”
“這對夫妻有什麽必要這樣做呢?明知道不久之後就要殺這個‘志磨代’,這不是多此—舉嗎?“
“當初,他們原是沒有這個意念的。大概是經過幾個月之後,由於始料末及的事情發生,所以臨時萌起殺意的吧?我們現在就去確認這一點——”
“要到小田原去,是不是?”
中井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一身華麗和服的藤本日出子看見兩名偵查官氣勢洶洶地前來訪問時,已經有些忐忑不安了!
“夫人,我希望你不要隱瞞,坦白把一切事情都說出來。關於志磨代小姐這件事情,你先生已經直認不諱了哪。”
寒暄幾句後,水田用這種大膽的策略來套對方的口供。
日出子的眼神頓時露出狼狽之色,她雖然也想裝蒜。可是,嘴唇卻變得僵直了,一時不知說些什麽是好。
“你們為什麽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水田又以威逼的神態說。不過,他絶口不提志磨代和才子經過偷天換日這件事情。因為他的目的在於誘導對方主動告白。
“對不起。我們錯了……既然我先生已經承認了,我又何必再隱瞞下去呢?水田先生,我們當初的確太傻了,我們當初為什麽要那樣做,相信我先生已經對你們說過,我認為我們是中了邪了……”
“藤本先生是在趕到八幡山飯店時,衝口說出這個謊言的吧?難道遭難事件本身就是計劃好的陰謀?”
“不!我們哪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日出子連忙搖了幾下頭。
“所以我說我們是中了邪了。不然,誰會做出這種荒謬的事情呢?”
日出子的說明竟和水田的推理完全一致!
也不知道是由於什麽緣故,當時志磨代和才子的防風衣是在互換的惰形之下穿上了的。後來的差錯就起因於這可以說是偶然的一件小事情。
這一對要好的朋友,交換衣服可能是出於一般女孩常有的好玩之心的吧?結果,才子穿的是綉有“S.F”英文字母的防風衣,才子的名字翻成英文時的頭字應該是“s.s”,因此,救難隊員認定穿着有“S.F”字母防風衣的是藤本志磨代,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當時如果詳細檢查所持物品,或許不難於列出衆多反證,可是,一旦有此先入觀念的救難隊員們卻一時失察而草草了事。
藤本趕到的正是這個時候。據日出子的敘述,藤本疼愛志磨代,已到了“視如己出”的程度。看到長大後的志磨代日益豔麗,他更經常說看這種感嘆的話哪:“志磨代要是自己真正的女兒,那該多好!”因此他一聽到志磨代遭難的消息就不顧一切地趕到八幡山來。
藤本在救助隊員的帶領下,面對了誤為志磨代的才子。他看了一眼才子,眼前立刻一片黑暗,心裏喊了一聲:“我的天!”在這之前,他已聽到兩名遭難者一死一遇救,這麽一來,他當然明白不幸死亡的是志磨代了。
“不對!這個女孩不是志磨代……”
藤本自然立刻發覺其中的錯誤。後來他就這一剎那的心思,對日出子做了這樣的敘述——
“……我幾乎當場就要說出實倩。可是,會同在場的警察好像也沒有發觀到這當中的錯誤。才子由於過度的衰弱,這時還在昏迷狀態之中。我一時還猶豫不决,可是在走廊上還沒有走到真正的志磨代的臨時靈堂之前,我的心意已經定了。志磨代既然猝然身亡,我就把這個身世可憐的女孩當做志磨代扶養吧。看到這個女孩我就會想起志磨代,而且聽說這個女孩天涯孤獨、無以為靠。於是我就决定不把事實說出來了。”
不可否認的,藤本這個時候的思路也是在混亂狀態之下。後來,看到才子的意識恢復過來,藤本就對她說了:“志磨代已經死了。以後,我把你當做她扶養,你願意嗎?”結果,才子欣然接受了藤本這個提議。
日出子看到藤本帶回來的是才子時,當然大吃一驚,同時對丈夫這個意圖連連表示了反對。可是,藤本以強硬的態度主張的是:“就此不再回瀨戶去,絶對不會有人知道的!”而且這時可以說木已成舟,不便於推翻丈夫在這之前承認的事實,日出子衹有在被迫的狀態之下,承認了這項大膽的偷天換日行為。
“其實,這是我們蹉跌的開始……”
日出子深深嘆一口氣說:
“這個女孩一點也不像志磨代,不但不溫柔,性情更是乖僻得很。這一點,我們生活在一起沒有多久就發現了……”
最令藤本夫妻痛心的是:才子明知道他們為這個欺世作為而自覺內疚,偏偏以此數落夫妻的不是。這不就等於養狗的人反被狗咬嗎?
生性本來就暴躁的藤本從這一年的夏天起,經常有心浮氣躁的跡象。
“想到她後來慘遭惡運,死於非命我還是覺得難過,要是她不到我們傢來住,或許也不會這樣被人慘殺的吧?”
“你們夫妻倆上次到東南亞旅行之前,她的情形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阿……出發那一無她倒是到機場來給我們送行。‘伯母你盡量去散散心回來吧。’我記得她還說了這類好聽的話。其實,她說的‘伯母’,口氣像對一般長輩女性的稱呼,一點親熱的味道都沒有哩。”
日出子似乎想起這一點就心酸,說到這裏時,從衣袖裏掏出手帕,連連拭了幾下眼淚。
青葉臺車站前。雨雪正在斜落個不停。
15號星期三這一天陰雨不斷。位於青葉臺的日本住宅公園公寓大樓—幢幢的美麗墻面全都在雨中濕透了。
水田靜江正坐在可以望到圓型噴水池的咖啡館“緑的”裏面。在她對面座位上坐的是身着雨衣的𠔌口禮子。
將禮子叫到青葉臺來是靜江個人的主意。
兩人在靜江傢裏談了老半天的話,後來靜江送禮子到車站來,又到這傢“緑的”咖啡館坐了下來。
在傢裏時,靜江就藤本已受到極大嫌疑之事,告訴了禮子。
藤本一方面具有冷靜而善於計劃的頭腦,另—方面卻擺脫不了行事衝動的個性。這樣的藤本現在已被視為殺害自己侄女兒的兇手——靜江甚至於說到這一點(細節她是避開未談的)。
而禮子最受到衝擊的,似乎是“環境殺人”這件事情了。
“這衹是我先生個人的想象而已。到現在為止,仍然摸不清楚你哥哥非被殺不可的照由,他們在偵查工作上當然無法采取進一步的行動了。”靜江說。
她在這裏絶少提“環境殺人”這件事,而頻頻責難的是藤本對他的侄女兒所表觀的自私的態度。
“其實,現在日本這一類人不是很多嗎?一切作為都以個人的利益為主——目前社會上泛濫着如此之多的公害問題,說來都是人們這般自私心裏的結果。”
靜江說話的口氣和水田昨晚對她所說的如出—轍。
“最可怕的是,一個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殺過一次人之後,就不在乎多殺幾個人……”
其實,這—句話也是水田說過的。
“禮子小姐,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想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我先生已經决心深入調查上一次的旅行和藤本先生之間的關係。”
“我很感激你告訴我這一些話。原來水田先生所想的事情和我想象得完全一致。我敢肯定地說,我哥哥是被人殺害的。衹是,這個理由何在,我實在想不通……”
一直壓抑着感情的禮子,這時如决了堤的河水一般喊出這一句話來。她那蒼白的臉頰頓時變得緋紅。
“我先生就是在努力調查這件事情的!不過,他由於職務上的關係,工作必須以偵查公害案件為優先。實際上,這件工作本身就相當棘手。因為殺人事件發生的時候,藤本先生人在香港……”
不在現場證明有什麽比這更確鑿的嗎?而這證人正是以破獲此案為使命的偵查官本身!
“……”
禮子用右手手掌緊握揉成一團的手帕,極力使自己保持鎮定的樣子。靜江清晰地看到了從她的指縫裏露出的手帕片角正在那裏顫動着。
(即使是短暫的時間,藤本也會有把別人的孩子視同己出的時候嗎?)
水田聽過藤本日出子的話之後,不,正因為聽她這麽說,所以更加深了心裏的疑惑。
俗話說“欲欺敵先欺己”——藤本這不是在欺騙他的妻子日出子嗎?
(如果這個猜測沒有錯,這個動機又是什麽?他有什麽理由,非讓志磨代活着不可呢?)
對於這個疑問,水田的解答衹有一個——
(這一定和繼承他胞兄幸太郎的遺産問題有關!)
萬一志磨代死亡,就會對益次郎極大不利——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這應該是幸太郎對自己酌遺産留有特別遺囑的緣故吧?
長期臥病,而且患的又是癌癥。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幸太郎自覺不久人世,而留下遺囑,這個可能性並不是沒有。而且這份遺囑又是在不讓益次郎有所欺世的情形之下留下來。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一般人采取的方法是:在公證人會同之下,作成公證證書。
水田來到小田原警察分局,當場打電話到愛知縣警局央求調查一件事情。
他要求的是:調查藤本幸太郎於本年4月20日在愛知共濟醫院病亡之前有否將公證人請到醫院的事實。
如果此事屬實,請嚮該公證人查詢,並以偵查工作上所需為理由,確認公證證書遺囑是否存在,並且查出其內容。本人已然死亡,照理遺言已被執行,因此嚮公證人問出遺囑內容,理該無妨纔對。
對於這個央求的回答,水田第二天一清早就接到了。
回答的內容證明水田的推測完全正確。
原來,藤本幸太郎並沒有將財産留給益次郎的意思。
在探望病人幸太郎與之交談時,纔清楚地瞭解哥哥的意圖,他决定死後將全部財産留給女兒志磨代,而志磨代在這之前萬—有不測事情發生,財産就悉數捐贈給他的故鄉菲崎市。
益次郎在前往醫院探訪幸大郎時,很有可能知悉胞兄這項意圖的吧?
(益次郎的動機不是由此昭然若揭了嗎?)
接到愛知縣警局回答後的水田不覺欣喜雀躍起來。
第十章 死者的旅行
水田對事件的輪廓已逐漸明確。益次郎一定是殺害杉山才子的兇手!衹要將他逮捕,殺人事件不但能由此破案,命人將猛毒傾倒境河的元兇也能因此判明。而且,益次即更有將𠔌口拓郎以巧妙方法殺害的嫌疑!
然而,在逮捕他之前,水田尚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這就是,如何證明他的不在現場證明屬假!
有凍傷痕迎的才子的肉塊是於11月26日下午被帶到阪神化學工業公司倉庫——這已是很明白的事實。而被害者才子於25日早晨曾與卡車司機木村會晤過,其生存因此得到確認,所以,案發時間應該在這當中,這也是無可推翻的事實。
然而,這有問題的時間正是藤本益次郎在香港、澳門旅行中的時候!在這樣的條件之下,他可以說絶沒有犯案的可能!
可以想到的是:藤本采取雇用“殺手”這個方法。
這是最容易的一種I想法,而水田卻寧願捨之不就。
(雇傭“殺手”,這是非常危險的一種方法。以後,“殺手”以此為要挾,永遠敲詐不已,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相信藤本不敢冒這個險纔對。如果雇傭“殺手”,他自已有什麽必要出去—趟海外旅行裝樣子呢?他所以這樣做,一定有什麽特別的意圖纔對!也就是說,這個案子一定是藤本親自幹的!)
水田得到的結論如比。
這麽一來,橫在水田面前最大的障礙竟是由他本身立證藤本的不在現場證明——這樣的立場還不叫人啼笑皆非嗎?
(其非這當中有過在我未註意到的,藤本暫時消失的時間?)
水田首先想到的是這個疑問。
命案在神戶發生時,兇嫌正在香港——這不是牢不可破的不在現場證明嗎?相信藤本計算到的正是這一點。
而且,嫌犯出去的如果是單獨旅行,可資證明的衹有機票、搭乘券以及一些文件而已。利用這些東西證實不在現場,聰明如藤本,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其實,衹稍詳加思考,不難知道這兩點不過是現時代的盲點而已。達就是交通的發達以及現代人的心理問題。
在一般人的錯覺裏,香港似乎是個遙遠的異鄉。其實,搭乘噴射客機,由東京前往所需的時間衹不過4個小時。要是從大阪起飛,這個時間還可縮短為3個半小時哪。
這和由東京搭新幹綫列車緻大阪的時間不相上下。因此,命案在神戶發生時嫌疑犯在香港——這個狀況如果不考慮飛機的因素時,香港這個跳離和東京並沒有什麽兩樣。
所以,藤本的不在現場證明有從這一點重新加以研究的必要——水田想到這—點了。
參加團體旅行,往往會給人一種始終與人為伍的印象。可是,衹要得到同房人的配合,當中溜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衹管自傢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這已是現代人的習慣。團體現光旅行的成員本來就素不相識,對別人的事情漠不關心,這是極其自然的現象。
水田由於有森崎公害調查官的授命在身,所以對該次旅行團的成員有所監視,然而這監視的對象並非衹限於藤本一個人。
因此,水田現在的第一個工作是調查那一次的旅行中,藤本有沒有過消失校長時間的事實。如果這個時間足夠來回跑一趟日本,他的不在現場證明就可以攻破了。
其實,這也不是非常因難的工作。因為這個時間不必包含旅行中的全部期間,成為調查對象的,衹是11月25日和26日這兩天而已。
水田再度沉湎於香港旅行的回憶裏。
這時,保安二科的辦公室裏剛好寂無一人。這樣,水田可以不受到幹擾,他就更方便了。
水田在一張紙上寫出那—次旅行的日程。
(11月25號是由馬尼拉搭乘菲航班機前往香港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天氣非常晴朗。由飛機窗口望下的南中國海一片蔚藍,處處可以看到黑色條紋似的海潮汐流。自己搭乘的這班飛機的黑影投射在微微起伏着的海面上,而遠處望得見漁船拖曳着絹絲—般的白色航跡——
9:45 由馬尼拉起飛 PR 300
11:30 抵達香港 搭乘小型專車
下午 香港島觀光
域多利山
虎豹別墅
淺水灣等處
晚間 在海上餐廳晚餐
住宿文華大飯店
(這一個夜晚,𠔌口和藤本分別外出過。藤本故意把安眠藥倒在飯店地板上,企圖蒙混藥片數量也是這個晚上的事情……)
第二天的日程從九竜、新界的觀光開始。
上午 難民村 }
錦田城壁村 }搭乘小型專車
國境展望臺 }
15:00由香港出發 搭乘汽墊船
16:15 抵達澳門
水田從頭看一遍寫好的表之後,又將藤本的行動詳細添寫上去。
(藤本當時有沒有搭乘菲航班機呢?)
水田起先有過這樣的疑問,卻出很快就加以否定了。
(搭乘飛機時,安藤隆明導遊一定會查點人數纔對。少了一個人,他不驚叫起來纔怪哩。)
水田望望日程表,心裏思忖着。
(上午11點半抵達香港時,大夥兒照例又拍了紀念照。照片上明明有藤本嘛。)
水田想起前些日子裏和靜江一起看過的照片。那是在挂有“歡迎SNAP旅行團”紅色橫幕下所拍攝的(那張照片上,藤本站的位置是𠔌口的旁邊……)。
也就是說,在抵達香港搭乘專車前,藤本應該沒有脫離旅行團的機會。上專車之後更是如同籠中鳥,溜走這種事更是鐵定不可能會有的。
第二天(26日)在專車上的情形也復如此。於上午9點上車後,直到下午3點搭乘汽墊船為止的6個小時時間,可以說始終都在巴士小姐和導遊的監視之下。
這樣的監視算是他們的義務和責任,因此沒有打馬虎眼的可能。少了藤本一個人,這個旅行團會立刻陷入混亂纔對。
(藤本唯一能夠脫離團隊的機會應該是專車回到文華大飯店的時刻起,直到第二天出發為止的這一段時間吧?)
可以利用的這一段時間足有十三四個小時之久。同房的日出於如果合作偽證,藤本潛回日本殺害一個人之後,再趕回飯店來,這是可能的事情。
這時候,飛行所需時間不出8個小時,連同機場辦理手續以及其他各項必要時間,估計總共不會超出12小時。所以,衹要在這個時間內來回跑—趟大阪國際機場,再加上犯案時間,這個假想不是不可能成立。
當然,在這個情形之下,將屍體肢解投入阪神化學工業公司倉庫一事,應該有必要假定有共犯存在。
水田從總務人員的資料櫃裏找出了國際綫航空時刻表。
(11月25號是星期四……)
航空時刻是依據星期幾而有所不同。
每星期四由香港起飛抵達大阪國際機場的衹有下列五個班次而已。
中華航空公司CAL波音727班機……抵達大阪時間20:40。
國泰航空CAT.HAY康貝亞880班機……抵達大阪時間15:55。
日本航空JAI道格拉斯DC 8班機……抵達大阪時間13:40。
日本航空JAL道格拉斯DC702班機……抵達大阪時間20:20。
泰國航空THAI格拉斯DC 8班機……抵達大阪時間20:00。
其中,國泰航空班機和JAL於13:40抵達大阪之班機,由於時間不好,純粹不在考慮之列。
利用最後於20:40抵達大阪的CAL班機,情形如何呢?
這班飛機的香港起飛時間是16:40。
(可是……)
水田感到迷惘了。
為要搭乘16:40的班機,就必須在16:00以前進到機場。
包含藤本在內的水田這一批人員來到海上餐廳,這已是血紅的太陽往香港仔海灣西沉的時候。水田雖不記得精確的時間,僅這絶不是下午4點鐘的時分。
(難道……)
水田也想到藤本包租—架小型飛機,自己駕駛而直飛日本的可能性。可是,藤本應該沒有小型飛機駕駛執照,而且這也不是查不出來的事情,相信他不可能會冒這種險纔對。
更何況小型蠃旋飛機的速度遠不如噴射客機,考慮到來回時間因素時,以此作為製造不在現場證明的工具之可能性似乎不大。
水田感到極端的氣餒。
雖然起先為這項着眼而覺得意氣昂揚,現在纔發現這個不在現場證明的城壁還是如此的堅固而難於攻破。
香港——在這個特殊的城市裏,是不是也有使出特殊詭計的可能性?聽說這個城市在某方面而言是個諸惡的淵源,由走私、毒品等方面的犯罪泛濫的情形來看,這個地方的某些人似乎特別長於姦智……
思維到這裏時,水田忽然想起森崎公害調查官說過的一句話。
據說保安部緝毒科副科長京𠔌警部正在傾力調查以香港為據點的走私路綫。京𠔌警部可以說是國內警界對香港走私路綫的權威,嚮他請教的話,或許會在攻破藤本的虛假不在現場證明上有所獲益。
原先以為這麽晚的時間,他早已下班不在,不過為期萬一,打電話過去的結果知道他剛開完會,正在辦公室裏。
水田走到緝毒科去,和京𠔌警部單獨會面,將自己所疑惑的一些問題全都直說了。
京𠔌警部一面摸着他那極大的脖子,仔細聽完了水田全部的敘述。
“我認為你的着眼點相當正確,大可以以此繼續深入偵查……其實,幹走私勾當,最理想的途徑應該是利用船衹,而現在的人個個急於成名,幾乎都喜歡利用快捷的飛機……攻破虛假不在現場證明不是我的專長,不過,衹要有什麽有關情報,我會立刻通知你的。”
這位資深的緝毒專傢警官對這般突然的請教,似乎一下子也沒有什麽好點子。
水田由於曾經受過森崎調查官的密令,所以特別問了——
“關於走私毒品的途徑,最近有沒有什麽新的發現?”
“新的路綫倒是發現了兩三個……我們偵查的對象不在於臨時的跑單幫,而主要在於經常性的組織路綫。其中最大的關鏈是識破他們如何蒙蔽驗關這一點……”
這個單位似乎也有層層難題的樣子。水田誠懇地央請協助後,告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來。
那一天的薄暮景色模糊地涌上水田的腦海裏來。
為要到海上餐廳,坐舢板渡過海灣的時候,海面上會和無數蜒民小舟擦身而過。
每—艘小舟上幾乎都有小孩.而這些小孩們異口同聲喊的是:“MONEY! MONEY!(錢!錢!)”
頭髮散亂的蜒民女孩將手裏持着的小竹簍嚮水田他們這一邊伸過來。赭色的落日餘暉這時剛好射到這個女孩的臉頰而使水田感到落寞與哀愁。
菊本把幾枚銅板拋入海裏,小孩們就爭先恐後地跳進薄暮中的水裏。這個飛沫濺到身上格外的冷——水田記得很清楚,當時確實為這些小孩們的身世感到同情。
(那個情景可以說是一幅陰暗的畫……)
喃喃獨語這一句話的時候,水田為自己無意中說出的”陰暗的“這一個字眼而猛然得到一個啓示了。
“哦……”
一個人的臉孔在陰暗處當然不容易辨別出來。尤其在旅行中的時候,經常喝酒是難免的事情。人由於喝酒而看走神,這不是常有的現象嗎?
這個情形在飛機上如何?
和新幹綫列車上的情形同樣,在飛機客艙裏,旅客們都是朝同一個方向坐着的。如果日出子夫人坐的是靠近通路的座位,藤本的臉孔就可以長時間不被人看到。
安藤導遊查點人數時,不會一—確定各個人的面孔。衹要人數正確,他就認為沒事了。尤其成對的成員,衹要看到其中的一個,對另外的一個他還會懷疑是否確為其人嗎?
這也不是純粹不可能的幻想。事實上,水田就遭遇過這麽一個情景——那是一次搭乘專車的的時候。那時藤本正在車上打瞌睡,而日出子夫人用一面手帕將他的臉孔覆蓋住——
“我先生真像個小孩。睡覺的時候,嘴巴張得大大的,難看死了。”
這是極其普遍的觀象。在車上睡覺的人相當之多,用手帕或報紙覆蓋臉孔,這是人人常做的事情。
這樣的做為沒有人會引以為怪。為做替身的人在手帕的掩飾之下,提心吊膽地假寐着——這樣的幻想過於荒謬嗎?
(如果利用替身,製造不在現場證明應該會容易許多。而且這個方法雇用殺手,更為安全。對一個單純的替身的人,沒有必要詳細說明自己的企圖,日後不會為此受到威脅或敲詐。藤本是個老姦巨滑的人,說不定用的是這一個方法……)
可是,藤本本人和替身可能會在什麽時候換過來的呢?對於這一點,剛纔在紙上畫出來的表發生了一·些效用。總之,夜間由香港起飛的班機完全沒有。因此,藤本的賭註唯有在白天裏的可能。又——方面,入晚後由大阪國際機場起飛前往香港的飛機有兩個班次。
其中之一是國泰航空537次,由大阪起飛的時間是17:55。這個班機途中停靠臺北後,再轉往香港,飛行時間是至臺北3個半小隊,臺北——香港之間為約一個半小時,所以在晚間11:oo之前就能回到香港。
另一個是JAL 703班次,由大阪起飛出發的時間約為18:30,抵達香港是子夜前後的時間。如果使用的是替身作戰,利用的飛機應該以這兩個班次中間之一較為理想。
如果想充分利用時間,選擇的應該是較晚時間由大阪起飛的JAL班機纔對。犯案後搭乘這—班機——為了要達到這個目的,應該在什麽時間動身潛回日本纔行?犯案所需時間估計為一個小時,飛行時間為3個半小時——以逆算方式估算的結果,得知,由馬尼拉起飛的時間應該在下午2:00點之前。
(可是,在馬尼拉換上替身,這就有點不對……)
水田望着航空時刻表,立刻發覺到這一點。
由馬尼拉直飛日本的飛機,有法國航空、瑞士航空以及北歐航空等幾傢公司的班次,然而這些班機都以東京國際機場為目的地,途中並不停靠大阪。
(莫非先飛到香港之後,再由香港經由臺北潛回日本去的?)
這一點似乎有慎重檢討的必要。
不管怎樣,那幾天所見到的那個男人藤本益次即是不是確實為他本人,這是必須冷靜回想的一點。
抵達香港的第—天,所拍照片·並不多。水田本身幾乎沒有為藤本拍攝過照片。
(專車上或許能以一面手帕瞞過別人,可是,大傢坐在同一張餐桌前的晚餐,事情能夠這樣順遂嗎?)
香港的海上餐廳共有兩傢。那是在過着水上生活的蜒民基地的中央處,被約四千艘舢板和帆船圍繞着的“太白”和“海舫宮”兩艘船。
這兩艘都是塗以金銀朱色的豪華絢爛的船衹,而一行人去到的是其中的“海肪宮“。這是因為這一傢和NTB簽有合同關係的緣故。這衹船上有美國尼剋鬆總統曾經坐過的豪華的玉座,來到的客人都可以任意坐上,並且留下紀念攝影。
年輕的人們莫不為這充滿異國情調的氣氛感到興奮,按相機快門的聲音更是不絶於耳。依據水田的記憶,這個晚上顯得最為興高采烈的是菊本和高田這兩個人,而連第3天起變得沮喪的𠔌口這個時候都相當有說有笑的。
一行人坐的是靠近舷側的餐桌,而就餐的座位卻任人挑選。年紀最大的藤本在自然的情形之下坐到上座,而安藤導遊和翻譯人員吃的是不同的菜式。
藤本的右側座位上坐的是日出子夫人,而左側則為高田。現在仔細回想,水田坐的位置恰在藤本的正對面……。
(我不相信這是個替身……)
水田繼續他的自問自答。
因為森崎調查官的密命在身,所以抵達香港後,他對團員們的監視是不敢有所怠慢的。
為要攻破虛假的不在現場證明,以替身說法來剖析當然是最安易的方法,可是依據水田的經驗,以同樣的假設來適用藤本的情形,這未免太牽強了。
越仔細回想當時的情形,水田越覺得自己的假設完全不對。雖然這個晚上水田在餐桌上並沒有和藤本談過半句話,可是,世上哪有這麽相似的人存在的可能呢?
“這個明蝦真好吃——”
一邊說着這—句話,一邊用在日本難得一見的又粗又長的象牙筷子夾起“白燴中蝦”吃得津津有味的這個人——這和昨天在馬尼拉的飯店餐廳猛吃着自助餐的人,怎麽會不同呢?
而且,替身說法最大的弱點是,非將日出子夫人設定為共犯不可。
由志磨代事件不難窺知,日出子夫人不但不是個會助紂為虐的人,甚至連謊話都不大會說。
膽敢製造虛假的不在現場證明,為實行殺人工於心計的藤本,斷沒有依靠這般跪弱的日出子夫人的道理。
被雇傭的替身,露臉的時間不是短短的一個小時,而是經常在近10人的衆目睽睽之下——這個實現性應該非常薄弱。如果日出子是個出衆的姦智女人,事情或許另當副論。以整個情形看來,這個設定或許衹是想象中的可能性而已。
藤本既然沒有潛回日本的可能,那麽,他是什麽時候,用怎樣的方法殺害才子的呢?水田接着想到的是在犯案時間上是否有錯覺——也就是說,兇犯有沒有施過詭計企圖在時間因素上瞞過辦案人員耳目的事實?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事情可以由不同的兩點進行推測。水田原本就喜歡這一類邏輯式解謎,於是他取出另外一張紙,在上面用鉛筆畫了一條長綫。假定這一條綫為藤本的旅行時間,那麽,實際上的殺人不是沒有可能在這條綫的前後時間裏實行——水田開始做了這樣的忖度。
第一點是11月23日12:15分以前的時間。而第二點是11月29日22:15分以後的時間。
這個時間,藤本人在日本,所以下手殺害才子也不足為奇。事實上,有關才子遇害時間的推定,由於發現的遺體衹有一小部分而巳,解剖的結果不甚正確,優先的是狀況判斷。嚴格說來,確實的犯案時間,連負責偵查工作的刑事部人員都沒有絶對的把握。
關於這一點,兵庫縣警局的津山副警部以及此間警局的近藤刑事主任都沒有加予否認。
如此一來,命案發生時間在11月23日13:15分以前——這樣的推定並不是不可能成立。
藤本叫才子出來,這應該是容易的事情。將才子在某處殺害後,進行分屍。分屍後的一小部分包裝妥當後,投入阪神化學工業公司的倉庫中——
將紙包投棄的,當然不是藤本本身所為吧?這件事情可以委托別人去做。投棄的時間,選擇的是26日下午,好讓藤本不在現場的證明能夠成立。
這名共犯縱然沒有直接參與命案,後來也應該知道自己幹的是什麽事情纔對。
藤本當時很有可能以這樣的話指示過這名共犯——
“這個紙包裏的東西不想讓人知道,請你偷偷拋進—傢公司的倉庫裏去——”
藤本對這種貴重品倉庫的啓扉時間以及空氣門等設施當然了如指掌,所以,發出這樣的指令應該也易若反掌纔對。
共犯在這個時候可能不知道紙包裏是什麽,可是,後來應該已經知道。因為電視、報紙、電臺部相當渲染地報道了這則新聞。
然而,共犯至今保持着緘默——由這一點可以臆測到這—個人可能曾經受過藤本的恩澤,因此不便告密。或者是本身有見不得天日的惡跡,怕與司法人員有接觸。
(這一點,有刑事部人員的協力,應該很快查得出來纔對。)
這一方面似乎可以不必去顧慮它。
至於為何分屍這個理由,可以推測的兩點是:為了易於拋棄倉庫中以及分批郵寄到自己的傢裏,藉以擾亂警方在偵查工作上的判斷。這些應該都是藤本計劃當中的部分目的。分屍對兇犯來說是格外的負擔,而且冒險性又特別大,要不是有這等明顯的目的,一般不敢貿然以試纔對。
看到日出子夫人掉眼淚,水田這纔知道藤本確實冒這麽大的險,將才子的手腳切斷的了。
藤本的確曾經有過將才子當做志磨代扶養的念頭。結果,這個念頭衹是曇花一現,很快就破碎了。主要原因是才子一點也不像志磨代,既現實而又厲害。藤本對這樣的才子感到失望。這當中,他曾經也想提拔她,所以讓她在投棄氰酸廢液這件工作上擔任過一些任務。後來,才子很有可能以此為要脅,要求過相當的代t價。
這時又發生了住在韭崎的幸太郎的遺産問題。藤本如果再進行他的計劃,這筆遺産理所當然地將由才子繼承。雖然這是種瓜得瓜的結果,可是,藤本哪能坐視不動呢?
苦思多日的結果,藤本選擇的途徑相信就是將才子謀殺,使之不再存於人世。然而,才子如果死於單純的殺人事件,藤本將會第一個受到懷疑,這是自明之理。警察人員不可能不會查出這當中牽涉到上億萬的財産繼承問題。
可是,才子如果是單純的失蹤,這將對藤本大大不利,這一點不難想象得到。
(在失蹤宣告之下,非耐着性子等待失蹤期間過去不可。在這期間,益次郎都不能動一下已成為念磨代名義的財産……)
水田認為自己能夠瞭解藤本這時候的急躁心理。
急欲將才子置十死地,可是,自己下手殺害的證據絶不能被人抓到——相信那些日子裏,占滿他腦子的,衹有這件事情吧?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最巧妙的方法莫過於以事故死亡來掩飾事實。聰明如藤本當然不可能不會想到這一點。但,以事故死亡為掩飾的事件衹許一次就成功,絶不能失手,不然,這後果更是堪虞的事情。與其如此,倒不如以幹脆手法取她一命——這些事情藤本都想過的吧?
進一步推測到的是:藤本後來想到了不在現場證明確實能夠成立的巧妙的犯罪手法。
總之,當做分屍命案來處理。雖然這也是單純的死亡,卻與失蹤宣告大異其趣。
即使將頭部和身體始終藏而不露,衹要構成某一程度的狀況,行政機構依照慣例,會給予死亡之認定。這樣的事情,一般稱為“認定死亡”。如此一來就不必等候7年的時間。
(認定死亡……藤本不是想到巧妙不過的手法了嗎?)
這不是法律上的制度,而是在學說判例上實行的慣例。如果藤本企圖鑽的是這個漏洞,這應該算是一種新型的智慧型犯罪纔對。
水田的假設順利地推展到這一點上來。
然而這個假設需要一個大前提。
這就是說,菲崎市卡車司機木村俊夫於11月25日清晨在國鐵濱鬆町車站會面的女性必須為冒充志磨代之名的杉山才子始可。
藤本益次郎已於這之前的II月23日飛往馬尼拉。在馬尼拉的人再怎麽神通廣大,斷無下手殺害身在日本之人的可能。
(莫非木村在撒謊?)
撒這個謊,木村會有什麽利益嗎?他對本身的罪行已經直認不諱。沒有見過而說見過,這樣的謊稱對他也沒有什麽好處。
(要是木村本身被騙了呢?)
也就是說,他所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才子。
替藤本將被害者遺體的一部分帶到神戶——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這已是殆無疑義的事情。這件事情,一個女人也能做。如果由這名女性共犯喬裝才子而將紙包帶來神戶的倉庫——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就能合乎邏輯了。
水田記得曾經和水村談過這樣的話——
“這個女人這一天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樣子?”
“這個女孩本來就是個娃娃臉,相當可愛,而我記得這一天好像打扮得特別漂亮。”
“特別漂亮”——木村這一句證言指的當然是這名女孩當天刻意化妝過。而化妝不也是喬裝的一部分嗎?
(喬裝……)
水田又陷入沉思裏了。這名女孩如果是喬裝的,當然是在於替藤本製造不在現場說明。
(可是……)
喬裝這個假設當然方便於推理作業,但這也不是沒有牽強之嫌。
如果目的在於替藤本製造不在現場證明,這名女孩應該以才子的面貌,出現在更適當的地方纔對。因為11月25日這一天木村的行動,始終未為水田的偵查觸網所捅到。要不是水田碰巧逮到木村他哪裏有機會嚮警察人員提供“我見過志磨代小姐”這樣的證言呢?
衹在木村面前露出喬裝面貌,這在手法上未免太繞彎兒。不在另外的場面出現,反而是不自然的事情。
由此觀來,木村敘述的可能是事實,水田一時太鑽牛角尖了。
這麽一來,推定上的犯案時間勢必在11月29日22:15分以後。
才子如果是被由香港回來後的藤本在某地殺害,這就不必假設共犯的存在了。因為一切可以由藤本本身行動。
然而這也是無條件能成立的假設。
其間的第一個疑點是:從25日到遇害的將近一個星期的日子裏,才子會在哪裏?
進更一步的疑點是有關阪神工業公司倉庫鑰匙的問題。
才子當然可以由藤本出錢,讓她出去旅遊一段時間,然而這個必要性卻也不無疑義。倉庫鑰匙問題在條件設定上應該尤屬睏難,除非大西業務部長和櫻木倉庫股長這兩個人是藤本的共犯,將紙包拋進倉庫內應該是殆無可能的事情。
經營貴重品倉庫業,最講究的是信用,大西部長應談不會庸碌到將倉庫供給藤本利用纔對。
當然,在大西部長不知情的情形之下,衹要得到櫻木股長的協力,藤本的不在現場證明詭計也不是不能實現。這裏需要的衹是櫻木的配合。
這就是說,櫻木股長親自將藤本所委托的紙包偷偷放到倉庫裏去。
由津山副警部聽到的狀況是:當時尚有一名名字叫武田的倉庫員和櫻木在一起,而發現紙包的就是這個武田。不過,武田是一名新進人員,老資格的櫻木要瞞過他應該是沒有什麽睏難纔對。
(……可是,當時櫻木和武田一起來到倉庫門口,而櫻木手裏除鑰匙以外,更無一物。倉庫外面是一片廣場,絶沒有預先藏匿紙包的地方——這一點自己確實查證過……)
水田在腦海裏想起與中井赴神戶時的倉庫附近的狀況。
因此,11月26日以後的西棟倉庫應該視為確實的“密室”纔對。而“密室”卻是經常被利用於創造虛假不在現場證明的道具……水田凝望着辦公桌上的紙張,沉浸在一片沉思裏。
子夜時分已過,這已是16日了。外面的雨似乎已經止住。
“長官,很抱歉,我上次給你的消息不盡詳實……”
近藤刑事主任走近保安二科的辦公室來就連連哈腰說。
水田錯愕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是刑事部最資深能幹的幹員,有什麽好嚮我道歉的呢?”
辦公室裏的人員都以好奇的眼光盯住近藤刑事主任。
“我很慚愧,弄了一次大錯誤。我說的是關於藤本益次郎的事情——”
近藤露着的是誠惶誠恐的神態。
“藤本這個傢夥怎麽啦?”
水田的心兒地跳動起來。莫非益次郎查覺到偵查單位的動嚮,所以耍出什麽招式來了?——瞬間裏掠過水田腦際的是這樣的想法。
“上一次中井警員來嚮我探詢時,我告訴他的消息錯了——也不是說錯,而是不夠確實。我上次說的是,藤本6號那一天到神戶去的時候,手裏衹拿着一份報紙……“
“這件事情我聽過。他不是說和東橫信用金庫的深澤理事長在一起嗎?”
“是的。因此,他不可能由神戶中央郵局寄出包裹——當時我們得到的結論是這樣,對不對?”
“結論唯有如此。所以我當時讓中井警員多跑幾個地方,深入探查。”
“長官,我今天來是嚮您報告後來得到的驚人的消息,我想藤本可以說是露出馬腳了。”
“哦?!”
這不是水田等待已久的好消息嗎?
“我知道貴組正在進行以藤本為對象的偵查工作,而這件事情和神戶有關,因此我就從這個角度再去調查了。結果,果真釣到一條大魚……”
“怎麽樣的大魚呢?”
“是飯店!神戶國際觀光大飯店……”
“大飯店?”
水田還弄不清楚對方所說的意思。
“藤本於6號那一天前往神戶時,住的就是這傢飯店。可是,他訂這個房間是早在5天前的12月1號——您不覺得意外嗎?”
“什麽?早在5天前就訂房間了?”
水田覺得愕然。“這樣的做為,不是好像預期命案會發生嗎?
“是的。房間訂的是12月6號到7號,一宿兩天……藤本本來就知道那所西棟倉庫會在這一天開門,對不對?”
“他知道這件事情,這也不算稀奇。不過,實在沒有想到他連飯店房間都訂好了……”
“讓您驚奇的事情還有哪!所以我纔特地前來的。我嚮飯店經理多方探詢的結果,知道了一個很重要的事實。也就是說,12月3號這一天,有一件以藤本名義的限時專送包裹寄到這裏的飯店來。聽了關於這件包裹的大小形狀的描繪,我不覺連連咋了舌頭……”
“你是說,這和寄到藤本傢的包裹一模一樣?”
“是的。這個詭計不是夠天衣無縫的嗎?空手到神戶擊,而要從那邊寄出的東西卻已經準備好等着……我想這個包包裏的東西就是寄到藤本傢的包裹。衹要把外邊一層包裝紙拆掉,裏面的包裹馬上可以寄回來,這樣也很省事——我上次沒有詳細調查就嚮您報告消息,今天就是為這一點,前來嚮您道歉的。”
“雖然現在已無法證實這件事情,可是,光憑這個證據,我們大可以認定藤本就是真兇了。這麽一來,分屍案的意義非重新檢討不可……”
水田將自己昨晚所做的推理經過嚮近藤詳述一番後說。
“分析的結果,我發現藤本不太可能由國外潛回日本而幹殺人的勾當。我於是又想了一些別的可能性。近藤兄,現在讓我道來,並月聽聽你的意見行嗎?”
“本人樂意洗耳恭聽。”
刑事部的偵查工作也正面臨着障礙而一籌莫展。近藤刑事主任當然急欲知道這位大學畢業的優秀副警部的推理內容,所以把上身都傾斜過來。
“在敘述正題之前,我想先就藤本寄到自己傢裏的包裹和往阪神化學工業麽司倉庫拋進的紙包拿來做一個比較。這兩件東西在包裝上非常相似——這一點難道沒有特別的意義嗎?大野百貨公司的包裝紙、同樣的阪神日報、膠帶、塑料袋……這個目的當然在於讓人知道事情出於同一個犯人的作為,可是,這個做法不是大細膩了嗎?因此,我認為兇手——也就是藤本——的意圖在於讓人以為這是一樁分屍案。他如此這般的細膩手法,目的無非在於讓人誤以為屍體已遭分屍而隱匿某處——這是我的看法。”
“長官,那您認為這次的事件並不是一樁分屍案嘍?”
近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了。
“對。我到神戶去實地看到包着那些手腳的包裝異常仔細的時候,心裏着實吃了一驚。那些東西不但層層包得密不透風,同時又放在塑料盒子裏。而外裝使用的是百貨公司的包裝紙——這不就顯得和剛剛到店裏買來一樣嗎?這是我始終耿耿於懷的一點。可是,近藤兄,由於你剛纔的話知道藤本就是真兇,同時,想到他如何創造虛假的不在現場證明——我想我已經道破案件的謎底了。”
“真的嗎?”
“真的。如果藤本於11月25日這一天殺害才子,唯一的途徑是——才子前往香港,而在香港被殺害了。”
這是多麽大膽的推理!近藤做夢都不會想到會有這樣的可能,所以一時啞口無言。
“這是我剛剛得到的靈感,所以細節方面一時還說不上來。總之,在香港殺害才子,一方面讓屍體在日本被人發現,這樣的事情要是辦得到的話,兇手還怕受到嫌疑嗎?”
“可是……”
近藤這纔開口說了——
“要做這樣的事情非有共犯的存在不可。”
“理該如此。這個包裹就是由共犯帶回日本來的,這個東西由於包裝成商品的樣子,所以途中也不怕被人看到。這個時候,整個屍體當然無法搬運,最好的方法是取手腳等部分來做為象徵。而這些手腳必須要有死者的特徵,才子的手腳有凍傷痕跡,這不是剛好嗎?不過,僅僅如此事情還怕不夠。藤本為要確保本身的安全,非裝出這是在日本分屍案的樣子不可。這就使他又勞碌一番,把毛衣和頭髮寄到自己傢裏——以上是我的推理。”
水田一口氣說了這一大段。昨夜以來的迷憫,由於近藤剛纔的報告,頓時煙消霧散了。
“你認為這個女人是在個人的意思之下前往香港的嗎?”
近藤刑事主任問道。
“確實的心思問題很難說,不過,她受到藤本的暗示而要求前住香港玩一趟——這樣的事情不難想象得到。藤本假裝拗不過她的要求而答應出錢讓她出去玩玩……我和中井警員對菲崎市—名叫做木村的卡車司機的偵訊記錄副本,你們那邊應該收到了吧?”
“您說的是?”
“25日清晨,木村和自稱為志磨代的杉山才子會晤時的經過———”
“哦,這個記錄我看了。”
“那一天她打扮得很漂亮,這是為了要出去旅行嘛!還有一點我也太忽略了。她為什麽指定國鐵濱鬆町車站,而且在清晨時分見面,我早應該就這一點有所分析纔對。……那個車站不正是通往羽田的軍軌鐵路的起站嗎?那個女人是搭軍軌鐵路列車到羽田機場,以便搭乘飛機飛往香港的,所以順路選擇濱鬆町車站為會晤地點。這樣的分析,你覺得還有問題嗎?”
正在談話時,中井警員來到。
“噢……”
水田把話停下,站了起來。他此刻最想把自己的推理說給這位忠實的部下聽。
推理有時候會憑一時的靈感而成立——這句話說得一點都沒有錯。
中井先嚮近藤打個招呼後,在呆板的臉上泛着微笑說——
“長官,後來有什麽新的消息?關東化學那邊……”
中井壓低聲音繼續說到:
“他們上一次準備傾倒氰酸廢液的做法被看到後,暫時保持的是觀望的態度哪。”
“中井,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公害是會從人的心理發生的。企業為了要追求利潤,雖然暫時偃旗息鼓,終究還是會捲土重來的。到時候,他們非露出馬腳不可。”水田說。
“最好讓他們早點露出馬腳來。聽說境河上流流域的各裏裏民最近聯合組成了公害監視委員會。在大傢的監視之下,這些沒有天良的企業要是再敢鬍來,一定很快會被逮到的。”
“但願這個委員全能夠有所發揮——中井,我告訴你有關杉山才子的有趣的事實……”
水田將和嚮近藤刑事主任所說同樣的內容告訴中井。
不在現場證明的適用,主要在於案犯現場明確,而嫌犯爭辯案發當時確實不在現場的一種證據論爭。
這一次的事件可以說橫跨香港、神戶兩地,而嫌犯藤本在案發當時的所在地極其明顯。前些日子裏,被認為犯案現場是神戶,而這個地點現在似乎有必要被修正為香港了。如此,偵查人員的新任務是急速查明屍體如何被運至神戶的方法。
除非這些證據一應俱全,否則逮捕藤本將是不可能的事實。這個情形和一般所謂的不在現場證明剛好相反。
不管怎樣,水田這些人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在刑事部人員的協力之下,調查有否藤本志磨代名義的女性前往香港出國的事實。
調查人員分成兩班,其中一班前赴核發護照單位的神奈川縣廳以及外務省,另外一班則前赴山梨縣菲崎市政府調查當事人曾經為申請護照,有否請領戶籍謄本?
將這些結果由以偵查—科近藤刑事主任和水田為首的公害偵查組幹員加以研討——這一次的作業采取的是綜合偵查方法。
結果知道的是:有關單位從未核發過藤本志磨代名義的護照,而當事人也未曾嚮戶籍所在地的菲崎市請領過戶籍謄本。
“報告長官,這不是太奇了嗎?偵查人員在這件事情的調查上特別慎重,相信絶不會有所遺漏纔對。看情形,藤本志磨代沒有出國過哩。”
近藤刑事主任有些意氣消沉地嚮前來的水田報告。
水田聽完報告後,以鍥而不捨的精神說了——
“這應該是我的偵查方針錯了。以志磨代名義出國,而這個志磨代卻被殺害,這樣,詭計不是會立刻被識破嗎?到香港去的人,屍體卻在神戶被發現,這就會前後矛盾……出國時的名義應該是杉山才子,勞駕大傢再調查一次好不好?”
水田又說有必要時,調查應以照片為主,可將護照申請書上所貼的照片一一詳細核對。
近藤刑事主任立刻命令所屬人員就杉山才子再做一次同樣的調查。
這次的結果又如出一轍。有關單位同樣全然沒有核發杉山才子名義護照的記錄,市政府更沒有為業已死去的人發給過戶籍謄本。
“這麽一來……”
水田感到一頭霧水了。自己辛辛苦苦想出來的推理,一下子成為斷了綫的風箏。
“申請護照的時候,是不是—定需要本人親自前往?”
中井警員問道。他這一發問,一方面似乎也有為水田打氣的意圖。
“規定上如此。即使參加SNAP之類觀光旅行團,所有的手續,旅行社會替你辦理,而唯獨申請護照是非由本人親自前往縣廳辦理不可的……這個時候的代理,於法所不准許。”
“不準代理的理由是要把護照上的照片和本人核對,是不是這樣?”
“對。”
“如果一開始就冒用別人的名義,而由要出國的人持着自己的照片到縣廳去辦理手續——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呢?”
“這……”
水田歪着頭想了一下。
“目的是能夠出國,使用別人的名義又有什麽關係呢?“
“說的也是……”
其實,核發護照時的照片並不怎麽嚴格,縣廳的櫃臺職員衹會瞄你—眼而已。這個情形無異於火車站的剪票員,因此,冒充別人實際上並不是一件很睏難的事情。
假冒志磨代名字的才子,申請護照時又冒充另外一個人的名義——這樣的可能性應該不是沒有。何況一切都在藤本的安排之下,她衹要唯唯諾諾就可以了。
思維發展到這個階段時,水田的腦際突然閃過一名女性的名字——
小室綾子!
對!小室綾子的年齡和杉山才子同樣為26歲——這件事情曾經從她父親小室和郎的口裏聽說過。第一次和小室會面時,記得他敘述過一些家庭狀況以及綾子的個性有些倔強等等事情。
(如果綾子已經死亡?)
在這個情形之下,藤本不是會安心使用她的名義嗎?綾子已死的事實,藤本應該知道,因此他纔敢叫才子冒用綾子的名義吧?
藤本對才子說的時候,很有可能用這樣的言辭,巧妙地鋪下伏綫了——
“我讓你出去旅行的事情,不方便讓太大知道。所以你就趁我們夫妻倆不在的時候,用別人的名義去旅行吧。”
“中井,我由你剛纔的話得到啓示,所以又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勞駕你們再調查,看看有沒有以小室綾子名義的出國申請?”
第三次的調查於是開始。而這一次的調查結果果然證明了水田的推理的確沒錯。
有關單位確實曾經為小室綾子核發過普通護照,而使用過的護照迄今尚未送回。
最令偵查人員欣喜雀躍的是:為申請這份護照而提出的正是杉山才子的照片!
“長官,您的推理這一下確實中了要害了。”
中井警員神色飛揚地說。
“不行,不行!我們還不能因此沾沾自喜。才子雖然冒名到香港去了,可是卻身死異鄉,我們現在有什麽方法追查她的下落呢?”
水田的態度倒是相當慎重的。
“長官,我們該怎麽辦?”
“才子一定是在香港的某處被殺害的,如此一來,缺少左手手腕和部分右腳的女性屍體,應該是被丟在香港纔對……”
“我們立刻照會香港的警察總局,看看有沒有發現這樣的女屍?”
香港警察總局位於香港島維多利市夏柯道的一處街角上。各地警察局皆在這個警察總局的統轄之下。
香港方面的回答於18日星期六傳到。
左手腕和右腳丫子被切斷而衹着褻衣的年輕女性屍體曾經在荃灣和青衣島間的海面上被發現——時間是11月27日清晨。
顯然的,這是遇害後被投棄海中的屍體。屍體臉部由於受到嚴重毀傷,所以無從判別相貌,而身上更沒有任何可以判斷國籍、姓名的物品。
荃灣是將海填埋而成的香港最大的工廠地帶,而周邊還在進行中的海埔新生地呈現的是遍地荒蕪和凄涼。
一方面這又是觀光巴士前往青山灣竜閣(有名的觀光地)的必經之地。
“一定是這個!絶對錯不了的!各一邊的手腳被切斷的女人屍體,除了杉山才子,還會是誰呢?”
將香港警察總局的回答送到水田面前來的是中井警員。
“可是,中井,你有沒有註意到這屍體特徵欄上的記錄……”
水田把整理過回答內容的便條紙遞回給中井說。
“這個記載怎麽樣?”
“才子的頭髮應該被切斷過纔對。因為藤本把這個頭髮寄到他傢裏了。可是,這上面的記載是‘無其他特徵’——並沒有提到頭髮的問題。專傢的驗屍應該無微不至,這麽一個明顯的特徵,相信不會有所遺漏纔對。”
中井在心裏叫了一聲“呀?!”……
自己的註意力太集中到手腳的問題上去了,一時倒疏忽掉頭髮的事情。
“哦,對。那些頭髮如果不是才子的,那……”
“是哦,我們的偵查工作還不夠深入。頭髮問題衹是其中一點,藤本的共犯到底是什麽人,我們也必須趕快查出來。參與如此重大的犯罪而始終緘默,由此可見這個人和藤本之間的關係非常之深。還有,我們目前迫切需要查出的是,部分屍體如何帶回日本這個問題。”
“假裝觀光客,把部分屍體和其他行李混在一起的吧?聽說,海關對觀光客的行李驗關都比較鬆嘛!”
“或許有這樣的可能。不過,雖然衹是一小部分,然而,屍體還是屍體,這也不是鬧着玩的事情。縱然或然率不高,可是,萬一被發現,這還得了?我看,除非有百分之百的保證,不然他們不會輕舉妄動的。”
水田指責中井的思慮欠周。
“這不就太難了嗎?通過海關,哪有百分之百可能性的保證?”
“問題就在這一點。達名共犯不是確實安全過關了嗎?希望你在這—點上好好下點功夫,能夠有所發現。這將是一切的關鍵,我們的成敗全都看你的啦。”
中井走出辦公室後,水田想起京𠔌警部,於是拿起了電話話筒。
京𠔌剛好在辦公室裏。水田於是說道,“我托您的有關香港路綫的事情,後來有什麽發現沒有?”
京𠔌卻以抑鬱的聲音說了——
“很抱歉。到現在為止,沒有什麽新發現……”
依據他的說明,香港路綫的毒梟,最近在組織上有過大變動的樣子,所以緝毒組人員正在忙於深入偵查。一直都在監視之下的XYZ三名大毒梟中的Y,也不知是由於什麽原因,最近忽然將香港——東京的路綫改為香港——大阪,因此,該組人員正在忙於探查其間原委。
“是嗎?我這邊的案子,原先的重點在於攻破對方虛偽的不在現場證明,可是,現在情勢一變,似乎與走私有密切關係了。因此,極需要貴組有所指教,還請多多幫忙。”
水田說完這一句話後按斷電話。
將境河以氰酸廢液污染的元兇,以殺人、損毀屍體罪名逮捕的日子似乎近了!
第十一章 通關
靜江來到院子裏。這一天早晨的降霜特別濃且寒冷異常,她擔心丈夫水田勇所種植的樹苗。
這棵樹苗看起來好象有點衰萎。在這樣的季節裏種植樹苗應該不對,可是,既然種了,就需要細心的照顧。
靜江找—根竹竿插在樹苗旁的土裏,同時用從傢裏帶出來的一個塑料袋,為苗樹做個臨時罩子。這樣做不曉得能不能達到避免霜害的目的,她認為總比沒有好。
丈夫還沒有起床。他昨晚到深夜3點纔回來,而今天是禮拜天,還說上午10點鐘又要上班去。
結婚還不到一個月,而丈夫每天的上班已是如此的繁忙。雖然靜江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想到自己享受不到一般所謂的蜜月氣氛,心裏難免有些黯然。
她經常想着相依為衆的哥哥被謀殺後的可憐的禮子——這已是靜江多日來的習慣。比起禮子,自己已經夠幸福的了,還有什麽好怨天尤人的?——靜江立刻以這個想法來糾正自己。
但願能夠幫助禮子——每次想起她時,靜江都會有這樣的念頭。
“怎麽樣?應該不會枯死吧?”
突然間,丈夫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
“咦?!對不起,我不曉得你已經起來了哪。”
靜江在清晨令人目眩的陽光裏,回頭露出了微笑。
“要是這一個月都沒有寒冷的天氣,那就好了。”
水田也知道自己偏偏在這個季節裏種植榭木樹苗這件事情不對。然而,他是個急性子的人想到而不立刻做就會難過,這有什麽辦法呢?
“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靜江回答後,為要準備丈夫的早餐,進到屋子裏。
土司、火腿蛋、附有檸檬片的紅茶——這樣的早餐雖然簡單,但對有晚睡習慣的丈夫來說,應該是最理想的吧?
傢裏例行的早餐會議開始。水田一邊吃着土司,一邊對靜江談起偵查工作的進行情況。
對藤本的偵查工作可以說已到最後階段。藤本企圖蒙蔽公害事件以及為奪取財産所犯的罪證已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明白了,最後的問題衹在於識破他如何將肢解的肉塊經過羽田機場海關帶回日本這一點而巳。
衹要在這一點上獲得確切的證據,申請拘票以及送檢事宜將會一切順遂。
“由誰攜帶,這一點當然需要發動人員,多方調查才能知道,至於怎樣過關,你也應該研究一下。怎麽樣,幫我想想吧。”
水田一邊喝紅茶,一邊以慫唐的口氣望着靜江的臉說。
“這個東西有多大呢?”
“長約35公分,寬約20公分……算來並不小。”
“這樣的尺寸,當然塞不進手提皮包裏。不過,塞進去也沒有用,海關人員對女性的手提包一定會打開來看的。”
“如果這名共犯是個女的,她當然會帶手提皮包的吧?”
女人畢竟是女人,想的事情總脫離不開以女人特有的情形為主——水田面露微笑地聽着。
“這個東西不是用日本一傢百貨公司的包裝紙包着的嗎?”
“這也不能保證海關人員絶對不會打開——”
“我們在回來的飛機上不是填寫過一種表格嗎?那叫做什麽非隨身攜帶物品申報表的……提示這張表的話,海關人員的檢查會不會隨便一點?”
靜江所指的是Dectaration of Unaccompanied Goods and Personal Effects。
“那是攜帶物品超過免稅基準要填寫的表格,和海關的檢查,絲毫不發生關係。隨便提出一些東西來應付應付,人傢反而會懷疑你呢。”
“晤……那會有什麽辦法呢?”
“我不相信這個方法唯獨藤本想得到,而別人就想不出……”
做為偵查官的水田遇到睏難時,每每不會忘記這樣的信念。人的智慧畢竟是五十步百步之差別而已,從事偵查工作時,應該不能忘記這個信條。
“百分之百不受海關檢查,這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嗎?除非你幹的是偷渡的勾當……”
靜江無意中說出的這一句話卻給水田帶來了一絲靈感。
星期天的津久井湖畔。雖然這是初鼕季節,仍然有一些開車前來釣魚的人們。這個湖的下遊是I o月份以前以釣虹鱒而出名的串河。
為尋覓大自然情趣,人們遠離充滿公害的都市來到這裏,為美麗的湖畔景色所吸引而到水邊嬉戲。
在新宿武藏屋書店工作的鬆本一帶着他的情人河西佳子,從東京開車來到這個湖畔時已是近午時分。他今天出遊的目的是選擇人較少的地方,為兩個人拍攝一些照片。
鬆本是第一次帶佳子出來玩,他也有一架自動裝置的佳能相機,裏頭的彩色底片還是剛裝進去的。
由於三井大橋一帶遊人較多,兩人一邊找着僻靜的地方,一邊走着,不知不覺中來到湖畔狹窄的低窪處。
“這個沼澤地區的氣氛相當不錯。我先幫你拍一張……你就站在那個水邊好不好?”
鬆本讓佳子站到水邊後就舉起相機瞄淮焦距。以岸邊藍色的湖面為背景而站立着的佳子,宛如仙女一般的美麗。
“站在這裏行嗎?”
“很好……衹是前面水面上的那根樁子有點礙眼……”
水面上的確露出—根鈍色的短短的樁子。
“你說的是什麽東西?”
佳子回頭一看。
“是那個嗎?”
鬆本走上前去,用手指了樁子的位置。那個地方的湖水一片死靜,顔色較黑而氣氛有些異樣。
“啊?!”
這一對年輕情侶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叫着。原以為一根樁子的竟是從水中突出的一隻人的手臂哪!同時,這衹手臂上還繞了幾圈水蛇一般的繩子。
“人的屍體!”
兩個人的臉色咻地一變。
津久井湖裏發現部分業已蠟化的女性屍體——不久後,水田已得到這個消息。
警察單位由屍體上的工作服和相貌,推定死者為上月以來即失蹤的關東化學工業公司警衛小室的獨生女綾子——水田接報後立即趕到現場來了。
水田來到發現屍體現場時看到屍體已被警察人員從水裏拉出來,而正在進行驗屍作業。
屍首軀體捆以細麻繩,而麻繩的一端綁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這樣的跡象足以斷定這是一樁殺人事件。
警察人員派來20艘左右的遊艇和小型漁船,利用撒網和棒鈎,對發現屍體現場的湖底,進行了一番徹底的探查。結果,由水裏撈出來的東西當中有一個水晶原石製成的煙灰缸。
屍體上的衣着由於長久浸泡水中,所以顔色已褪。不過,衣領上依稀看得出關東化學工業公司富於特徵的標志圖樣。
死因一時甚難識別。刺傷或勒死痕跡全然看不出來。唯一看得出來的是,死者的顔面有相當深的陷窪和大量出血的痕跡。抿法醫的判斷,這應該是以鈍器物重擊而引起的痕跡。
這些事情得以判明,完全是由於屍體顔面起了蠟化的緣故。這是將屍體放置在流水中時容易産生的現象,由於部分脂肪化為脂肪酸,再與水中的鈣、鎂等離子化合的結果,所成的肥皂狀東西。
蠟化一般容易産生於顔面及臂部等部位,而綾子的情形也是如此。會同現場的死者父親小室和郎因此一下子就認出自己的女兒了。
“媽的!媽的!”
小室在屍體前咬牙切齒地慟哭着毒駡的衹有這一句話而已。水田由於從未見過一個大男人如此瘋狂地號淘大哭的樣子,所以更加覺得鼻酸了。
從藤本部長辦公室裏消失的煙灰缸竟在這個場面出現——小室似乎由這一點一口咬定這是藤本的所為了。他對沉默中的水田吼也似地說:
“水田先生,這不就是證明嗎?果然是那個傢夥……是藤本部長把我的女兒殺害了的!我這樣說,不對嗎?”
“現在還不能忙下論斷。警察入員會從各方面來進行偵查工作的。”
就這麽一個火冒三丈的父親,水田衹好暫時安撫一番。
由部分顔面蠟化的事實逆算,不難知道綾子死後的時間約已過—個月,也就是說,事情發生在她失蹤的同時。
“果然……死者的頭髮是被割斷了的!”
水田說的沒有錯,綾子的頭髮確實從發根部分被切斷了。兇手當初大概以為屍體腐爛後,頭髮都會掉落,所以不會留下證據的吧?出乎兇手意料之外的是,由於顔面的蠟化,頭髮竟能保存如故。
“這就是從神戶寄到藤本傢去的那些頭髮吧?”
近藤刑事主任從旁探頭過來,呢喃地說。
水田點了一下頭。
“藤本故意使死者的手腳、頭髮等部分暴露出來,目的在於使偵查單位誤以為這是一樁分屍命案,以擾亂手段來阻止破案。剪下的頭髮,不便於從香港寄到日本——我想他的整個計劃是在殺害這位小姐之後纔想到的。”
“這位小姐是在偶然的情形之下被殺害的嗎?”
一同前來的中井警員開口問道。
“我想這是個偶然性事件。這一點可以由這位小姐的父親所說的話想象得到。藤本是個具有雙重人格的人,一旦惹怒了他,結果非常可伯。殺了一個人之後,他就一不作二不休,也不怕豁出去,於是想到殺死杉山才子這件事情。以時間的前後關係來推測……哦,不對!這不是偶然性事件!”
水田感到毛骨悚然——
“殺害這位小姐之後,利用她的頭髮和戶籍,再來謀殺才子——這樣,何止是—石二鳥呢?聽說這位小姐的正義感非常之強,因此觸怒藤本,這是想象得到的事情。”
“境河和相模河……這兩條河在下遊處有10公裏以上的距離,而在這個地帶則相隔一兩公裏而已。……我看,藤本很可能在公司裏下手殺害這位小姐的吧?”
近藤刑事主任環抱起雙臂說。
“我們是不是到了該采取行動的時候了?我們要求他前來警局—趟,怎麽樣?”
中井警員躍躍欲試地說。
“別急……由香港將部分遺體攜回國內的共犯,以及攜帶的方法——在還沒有查出這兩點之前,我們絶不可以輕舉妄動。對方是那麽一個狡猾的傢夥,讓他有所警惕,我們後頭的事情會不好辦的,我以偵查公害事件為理由,明天和他見一次面之後再說吧。”水田說。
12月20日星期一。藤本於這天中午來到縣警局保安二課的專用會議室。
擺着架子、派頭十足——藤本給人的感覺依然如故。
看到水田和中井坐下來,藤本眯着眼睛說道:
“很抱歉,我來遲了。我坐自己的車子來,結果是欲速不達,早知道,雖然是繞一段路,我應該搭乘橫濱綫列車來纔對的。”
橫濱市區的交通情形越來越混亂,這是事實。
“我今天勞駕你前來—趟,為的是要告訴你一件讓你頭痛的事情。”
水田窺探着藤本的臉色說。
“咳。有什夕事情讓我頭痛呢?”
僵硬的微笑留在藤本皺紋甚多的嘴唇上。
“我們收到有關將氰酸廢液傾到境河的事實的投書。”
“這是什麽人寫來的呢?”
“投書上的署名衹有‘一市民’三個字而已,信上說,貴公司超過處理能力的氰酸廢液都往河裏傾倒……”
“這是毫無根據的中傷,現在的市民,看到大衆傳播媒體大肆渲染有關公害問題的報道就以推波助瀾的心理去寫投書。警察機構難道一一相信這些投書嗎?”
“平時我們是不會這樣的。不過,這封投書的內容太具體了,它還說你親自和山梨縣一傢貨運公司的人有所接頭哪。”
“哦,我知道,你指的是木村這個卡車司機——對不對?”
藤本以不在乎的神態,提起了木村俊夫的名字。
“這個人是我的同鄉後輩,因此,有時候會來公司看我,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此而巳。最近有一段時間沒有看過他了。其實,我也聽到過一些奇怪的謠言哩。”
“奇怪的謠言?”
水田立刻反問道。
“說什麽我們公司在把氰酸廢液倒進河流裏去,而負責這件工作的就是這個人……我同你說,這是絶對沒有的事情。”
“可是,寫這封投書的人顯然很瞭解貴公司的內情……”
“豈有此理!”
藤本第一次漲紅臉說。
“沒有想到你會相信這種無聊的投書……”
藤本伏下眼嘆息着說。
“我們不是完全相信,衹是為他精於內情這一點感到奇怪。這封投書又叫我們追查你一嚮放在部長辦公室裏的水晶製煙灰缸的下落。這是怎麽一回事,藤本先生你能說說嗎?”
藤本赭黑的臉上咻地掠過驚愕之色。他以為今天前來為的是談一些公害事件問題,卻冷不防遭受此一質問,所以顯得很狼狽。
“水晶製煙灰缸?哦!你說的是我丟的……那個?這個東西又怎麽啦?”
昨日發現屍體的現場附近湖底撈上煙灰缸一事,始終未嚮新聞記者透露。因此,藤本雖然略有所知,現在還是企圖裝蒜。
水田和中井已經看到藤本的反應。
(你還想裝什麽蒜?)
兩人雖然已心照不宣,卻也不深入追問,讓他平安無事地回去——這是早先約定好的作戰方式。
“這句話指的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
“我……我不知道。”
“那就好啦。反正投書都是不負責任的瞎扯——我們也不能完全采用……”
水田含乎其詞地說。投書依法不能做為絶對的證據,水田當然沒有以此逼使對方伏首認罪的意思。
讓藤本回去後,水田和中井面西相覷地開始檢討。
“我們認定投書的一定是公司的人,所以對這個情報可以說是相當重視的。”
“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趕緊找出共犯。”水田說。
“還有,這個傢夥如何瞞過海關,這個調查也是當務之急……”
中井似乎也顯得有些心浮氣躁。眼前這條大魚,他哪裏肯讓他逃脫呢?
“有些東西過關時不必受到檢查——這個傢夥利用的會不會是這一着?商品貨樣啦、外文官的行李啦……這些東西都不要關稅,所以通關時也不會受到檢查……”
“這麽說來,這個共犯是個外交官羅?”
“我衹是說有這樣的可能……不過,相信也不是個大人物,大到有資格派專機。不管怎樣,對有這個可能的班機,你要一班一班地去調查一下。”
杉山才子遇害的時間絶不可能在11月25日的下午7點以前。這一點可以由藤本的行動演繹出來。如果再加上他離開文華大酒店前往會晤才子的時刻,這個時間應該在更後面纔對。
洞悉香港之地理的藤本,結果照自己的預定將才子帶到九竜半島的西海岸方面。對香港人地生琉的才子當然不知道這是如此荒涼的一個地方。
“有一傢店的中國菜非常棒,我這就帶你去吃——”
這樣的一句話不是足夠了嗎?
這樣的機會也可以說是到了國外才能尋覓得到。
共犯有沒有參與切斷屍體作業,這一點不得而知,而這個人物搭乘第二天的班機返回大阪,這倒是想象得到的事情。
於星期五經由香港抵達大阪的班機當中,能在下午2點鐘以前飛抵機場的,衹有國泰航空530以及日本航空704的兩個班次而巳。
“你先查這兩個班機上有沒有過免交關稅的貨品。如果有,再查查看這和藤本有沒有什麽關聯。”
水田一邊吩咐中井,一邊當場打電話到刑事部央求協助。
偵查中心在這即將破案的前夕,雖然對這項調查的結果不甚期待,卻也在聊勝於無的心理之下,同意全力協助了。
免稅航空貨品應於事前提出印請,有記錄存在,因此,查起來並不費力。
調查結果的答復是:“該二班機上無任何申請免稅貨品。”
對這個答復最感到失望的是中井警員。這項調查依據的是他信任的水田副警部的推理,他對調查結果焉有不殷切期望之理呢?
“既然不是申請免稅的貸品,那麽唯一的途徑不是親身攜帶嗎?”
“這樣的做法太危險了。藤本這種人行事,相信不會有依靠僥幸的念頭纔對。我敢說這裏頭一定有什麽花樣!”
水田以鼓勵的語氣對中井說。
第二天下午,中井見到水田就說出了他異想天開的假設。
“正式過關既然不可能,你想這個人會不會是偷渡進來的呢?”
“怎麽樣偷渡法?”
“駕駛帆船、橫渡大洋——報上不是常有這樣的消息嗎?香港當然也有喜歡玩帆船的人吧?收買一個這樣的人,不必辦理通關手續,目的不是就可以達到了嗎?”
中井這個假設可以說是窮則變、變則通的結果吧?
“你說香港有人駕駛帆船,到日本來過了?”
水田為這幾近唐突的推測感到啞然了。
“我實在想不出除此以外的途徑了。”
“可是,上個月裏好像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消息。駕駛帆船,來到日本,消息應該會見報纔對。”
“說不定這個人不願意揚名哩。”
沒有想到中井表示的是堅持自己的態度。
“這……關於帆船,我是個門外漢,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性,我一點都不清楚。中井,勞駕你到圖書室去找一本有關遠洋帆船的書來讓我看好不好?——越簡單的越好。”
水田算是折服於中井的熱心態度了。另—方面,這個假沒聽來到蠻新鮮,研究一下又有何妨呢?
約摸20分鐘後,中井警員帶着一本書回來了。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沒有先前那種旺盛的精神了。
“不行!我這個大發現,結果碰了壁。”中井說。
“為什麽呢?”
“根據這本書的記裁,遠洋帆船的平均時速是4海裏——也就是說,每秒鐘2公尺。可是,一天能夠安全航行的時間頂多9個小時,實際上要比這個標淮減少許多。如此一來,由香港駕駛到日本,絶不可能在一兩天之內到達。我承認我的假設錯誤了。”
中井顯得十分失望的樣子。
他走開後,水田為更新演繹自己的推理,開始沉思起來。
水田的推理路綫和中井的全然不同,他認為攜帶屍體的斷肢回國,一定經由正式渠道進來的。(問題衹是機場通關的這一點……)
水田將推理的焦點對準這一點上。
香港因為是自由港,出境時的撿查可以說一點都不羅嗦。問題衹在於大阪國際機場入境時的檢查。
(使用的是大野百貨公司的包裝紙——關鍵會不會在這一點上?……也就是說,讓海關人員誤以為這是由日本帶出去過的商品——)
不過,光憑這一點,事情還不能百分之百的安全。
(哦……和站在迎送閘門前的人進行掉包——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呢?)
這是神來之筆的想法。
藤本的共犯不一定衹有一個人而已。由香港帶到大阪來的東西,可以在機場的迎送閘門前弄一次把戲。在大阪的共犯事前準備好同樣以大野百貨公司的包裝紙包着的包包在這個人走過時,故意由閘門的那邊掉下來。由香港來的這個人將東西掉包後,把他交給機場的警備人員。
“這個東西由那邊掉過來了。”
警備人員於是把東西交給閘門那邊的人的吧?
水田打電話到大阪國際機場去請教。
由得到的答復知這事實上的情形並沒有這般容易。
對方的答復非常簡單——
“下機的旅客和迎送閘門外的人是絶對不可能有接觸機會的。噴射式的大型客機停靠的地方一定是由候機室延伸出去的艙門,撿到迎送閘門外的人掉下的東西,這是絶對不可能的事情……”
這—個假設又不能成立了。其實,如果要查有沒有發生掉包的事悄,問一下當日值勤的機場警備人員就能得到答案。
21日夜晚。
以偵查一課、保安二課、小田原警察分局為中心的聯合偵查會議在縣警局大會議室召開。列席的尚有津久井湖殺人事件專案小組的主任偵查官。
參加會議的衆人,意見大致趨嚮於應在現階段之下就請求拘票,尤其第一綫上的刑警們熱烈支持這一個議論。而偵查第一課課長以下的課長、組長們力主的則是慎重論。
其理由不外乎是决定性證據、證人尚有所欠缺的這一點。
雖然這點是屬於少數人的意見,然而首腦人員的判斷畢竟有分量,會議因而遲遲得不到結論,大傢仍在議論紛地討論着。
水田與森崎公害調查官相鄰而坐。如果會議的結論是依據辯解資料的請求拘票,他認為這也無可厚非。
由於證據與證人的不足,今天的會議頗有以“繼續加強偵查工作”為結論而結束的可能。
(證據和證人……)
出於水田在辦案作業上的積極表現,以藤本為犯人之說已成了會議上的主流。他儼然已是一個負責偵辦本案的中心人物。
各單位人員輪流發言時,坐在自己席位上的水田仍在沉思着。
(在阪神化學工業公司西棟倉庫裏發現的包包,層層密封包裝的情形,有些異乎尋常。這個包包之投至倉庫中,如果單純以製造虛假不在現場證明為目的,這般嚴密的包裝有必要嗎?這不是太不自然嗎?這樣做的目的莫非在於不讓共犯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
這個共犯會不會是不知實情的單純的協力者?此刻浮到水田腦海裏來的是這樣的想法。譬如說:“這個東西請幫幫忙替我帶到日本,而且要逃過海關課稅”——在這樣的情形下,絶對拒絶的人恐怕不多吧?
縱然是單純的“協力”,事件一旦被揭發而知道自己在無心中幹的竟是兇惡殺人事件的幫兇行為——這個時候這個人會怎麽樣呢?至少,藤本的决定性把柄非落在這個人的手裏不可!老姦巨猾的藤本做事情會差到這樣的程度嗎?
協力者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這個包包裏頭裝的是什麽東西!
這樣的事情有可能嗎?如果有可能,這會是怎麽樣的一個人?這件命案已被報紙、電視大肆渲染,這個人要是住在日本國內,絶不可能說沒有註意到!
(對!這個人一定是後來不在日本!衹有那一天來到日本,把東西拋進倉庫後又出國去——一定是這樣一個人才對!)
水田覺得自己終於發現了案件的盲點所在。
這個人物很有可能是住在香港的人,而且和藤本之間的交情非常之深,甘願為其冒險。
“實際上有這樣的人物嗎?”
有!藤本目前正致力於在香港籌設合作公司,而在那邊,他不是有一名叫做阿津澤英光的大將嗎?——水田記得曾經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我想發言,可以嗎?”
水田低聲徵求了森崎的同意。
“恩。”
森崎的馬臉往縱的方向動了一下。他的眼睛仍然閉着,交叉在胸前的雙臂也沒有放下。這樣的神態表示的是對水田充分的信賴。
水田站立起來。
他將剛剛思考得來的論點說明後,主張應對阿津澤的行動有所過濾。
“這項調查,其實很簡單。為要趕當天倉庫開啓的時間,有可能搭乘的班機,衹有國泰530或日航704這兩個班次中之一而已。如果阿津譯確實搭乘過11月26日的這兩次班機中之一,我的推測會被證實。他如何過關,這一點我也不得而知,不過衹要知道這個人有所參與,我想我們的偵查工作會大大往前邁進—步的。”
水田的發言對瀕臨僵局的聯合偵查會議與會人員來說,頗有及時雨的味道。
目前欠缺的證人、證據或許能由阿津澤這條綫而得到補足——這一天的會議總算得到一個結論,於是宣佈散會了。
辦案人員當晚就仔細查過國泰航空和日本航空的乘客名單。結果,阿津澤英光的名字在日航704班次的經濟艙乘客名單中被查出來了。阿律澤抵達大阪國際機場的時間是11月26日13:40分。
“對不起,我要打個電話回傢……”
水田嚮中井警員打個招呼後,利用保安二課的黑色電話機開始撥號。
靜江很快就出來接電話了。她似乎還沒有上床,仍在等待着丈夫回傢的樣子。
“今兒晚上可能沒有辦法回傢。你就先睡吧。記着門戶要關好喔。”
水田愧疚萬分地說。結婚剛滿一個月,在這個時候不回傢睡,這不是他的本意,然而把眼前這件案子在明天之前有所了結,這倒是他的希望。
“……還是公事要緊,傢裏你就放心好了。你不回來,是不是那個案子有眉目了?”
靜江敏感地說。
“可以這麽說。你還是趕快睡吧。”
水田由於中井在場,一方面在這深夜裏不便於大聲講電話,所以急欲挂電話。
“夫人還沒有睡覺?這實在太難為她了。“
中井為電活立即接通而有些驚訝的樣子。
“她大概是睡不着吧?”
水田扭捏地說了這一句話。
“我們把工作留到明天,您先回傢去怎麽樣?”
“你不必替我多操心。她結婚的時候就有這樣的覺悟了。……我們現在言歸正傳吧。如果阿津澤是受過藤本委托的,相信他是經由正規渠道進來的纔對。至於他如何‘安全過關‘,這是我們今晚要好好研究的一點……”
水田一徑把想說的想法說下去。
“再怎麽說,百分之百安全的方法不會存在纔對。如果硬要肯定這一點,唯一的途徑應該是心理手法吧?”
兩人的研究已數小時,中井此刻相當疲勞。
“心理手法?”
“阿津澤這個人口若懸河,非常雄辯,任何關員在他的花言巧語之下都會不知不覺地放他一馬——這就需要這樣的假定。也就是說,他有瞞天過海的本事,使得稅關官員不會打開這個有問題的包包來看——”
“你的意思是說,像魔術師讓觀衆抽出他本來就想讓對方抽出的紙牌這樣的心理作戰?……你這就未免太高估阿津澤這個人的木事了。“
解破這樣的謎實在不容易。不過,事實上阿津澤的確帶着這個問題包包安全過關——這當中應該有什麽保證他“通行無阻”的因素存在纔對。
又過了兩個小時。警局裏因為沒有暖氣設備,凌晨時的大樓內尤其寒冷。
水田在長沙發椅上一骨碌躺了下來。通宵加班的人員除中井警員外尚有3名幹員,觀態這些人也都以鬆懈的姿勢在椅子或沙發上靠坐着。
“……聽說阿津澤在事件發生的前半年裏,幾乎每個月都在香港、東京間來回跑着——這是一名日航職員剛纔告訴我的消息。這名日航職員的名字叫做阿津見——阿津澤、阿津見不都是比較少見的姓嗎?——阿津見這個姓和自己的姓有點象,而且比較引人註目,所以有特別的印象……”
水田為了怕睡着,所以找話題極力和中井警員交談着。遇到這樣的冷天氣,受過傷的頭部便會隱隱作痛。
“阿津澤飛的是東京一香港之間?不是大阪一香港嗎?”中井反問道。
“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是日航東京公司的職員。不過,這個人說,到10月份以後,阿津澤好像改飛香港——大阪,再也不到東京瞭瞭。”
“這是為什麽呢?”
“叫阿津見的這個日航職員說,他也不知道。可能由於工作上的關係,變得需要跑大阪的吧?”
“每個月來回地跑,這樣的工作不是很吃力的嗎?“
“公司有事情要你跑,你還能說不嗎?……一般來說,這一類人最容易受到走私分子的利用了——”
水田說了這一句話,而說出後更加覺得這是頗有可能的事情。
“參加走私工作,通關時也得有一條纔行哩。“
“我們姑且不談走私這件事情,至於阿津澤為什麽把香港——東京的固定路綫改為香港——大阪——我想這一點倒有探查的必要。”
“會不會是東京機場這邊起了什麽變化,所以以後改飛大阪了?”
水田一邊和中井談着,一邊忽然想起絹毒組的京𠔌警部所說的話。
監視中的毒梟Y已將香港·東京的路綫改為香港——大阪——他不是說過這樣一句話嗎?
(莫非這個Y就是指阿津澤?阿津澤和這次事件發生關聯,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中井,待會兒緝毒組人員來上班,我有事情要去問一下。”
水田將從京𠔌警部聽來的有關Y的事情告訴了中井。緝毒組對受監視的人物習慣上以英文字母的順序編號,所以水田始終沒有想到Y可能就是阿津澤了。
談着談着,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明。
傷腦筋的是,緝毒組人員嚮來不太遵守上班時間,期待中的京𠔌警部遲遲未見來到。
水田嚮在場的緝毒組人員確認的結果知道,京𠔌警部這一天為要偵查問題人物Y的罪證,率領五名幹員,前往東京海關去了。
“這個Y好像在海關裏有呼應的人,所以到現在都能把握着可靠的路綫,一直都沒有露出馬腳……他這一下再也不能逍遙法外了。“
這名緝毒第一組組員以快活的表情說。
“這名Y的真名是阿津澤英光——對不對?”
水田確認了一下。
“咦?!……您怎麽知道這件事情呢?”
對方的回答已是水田預料中的事情。
“中井你看,我們的追跡路綫果然與緝毒路綫完全一致了。京𠔌警部到東京稅關去, 一定是為了要調查阿津澤在那邊的內應關係的吧?他所以得到這樣的結論,相信是因為對路綫終點由東京移到大阪這一點起疑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阿津澤認識的海關關員10月份以後從東京稅關的羽田機場分局調到大阪稅關的伊丹機場分局了……”
“相信這就是事實,絶對錯不了的。”
水田覺得自己終於突破了橫在眼前的厚厚的障壁。帶任何東西都能絶對“安全過關、通行無阻”——為要達到這一個目的,除海關人員的內應之外,還有其他途徑嗎?
阿津澤原來有這樣的內應路綫!他之所以能長期從事毒品走私勾當,完全是利用這一點的緣故!
然而,海關人員依例在每年4月份和10月份的時候,都有定期人事~變動。
和阿津澤有所勾結的這名關員在10月份變動時,被調到伊丹機場分局。日本真正的“國際機場”,衹有在東京和大阪的兩地而已。因為海關人員的工作在哪裏都一樣,因此在東京國際機場服務的人員在人事~變動時被調到大阪國際機場的可能性較大。
阿津澤英光因為有這一條路綫,所以纔敢接受藤本的委托吧?
“這個關員這樣做,一定是為了金錢的吧?”
“這種敗類多了,日本不就要完蛋了嗎?“
水田回答。
目標已然如此確切,兩名偵查官毫不猶豫地决定前往東京稅關翻查一下10月份人事~變動的名單。
將名單上的人物一一過濾,追究和藤本之間的關係,相信會查到關鍵人物。
微微肥胖的京𠔌警部以及他所率領的幾名緝毒組幹員都坐在東京稅關的會議室裏。聽說他們都是從各人的傢裏直接趕到這裏來的。
看到水田和中井來到,京𠔌警部起身走過來。
“你們怎麽出來到這裏了?”
“變動人員名單——我們也是來查這個的。”
“你是說,要找和阿津澤有關係的人?”
“是的。”
“佩服,佩服。這個傢夥既然和關東化學工業公司有關,我早就料到你們遲早會註意這個人物的。水田兄,你的神眼我實在佩服之至。”
“不敢當。現在,這份變動人員名單在哪裏呢?”
“不在這裏。他們正在嚮海關總局索取。我們一起在這裏等吧。”
京𠔌警部對這一趟前來的收穫頗有自信的樣子。
“光憑閱覽名單,我們就能知道和阿津澤有所勾結的人嗎?”
老實說,水田對這一點還在半信半疑之中。這一件事例不如倚重查緝走私的行傢京𠔌吧——水田心想。
“我想,阿津澤應該是個很慎重的人——他要選擇勾結的對象,應該不會是個拙笨的人。”
依這個口氣看來,京𠔌的心目中似乎已有目標的樣子。
利用物理方法過關已然絶不明目,現在能夠想到的是阿律澤透過人際關係的方法。
不多—會兒,油印在白報紙上的人事~變動名單送到京𠔌和水田的面前。在場的刑警人員全都站起來圍觀。
全國定期人事~變動名單上的名字共有78名之多。不過,其中隸屬羽田分局的人員衹有5名,而偵查人員目前的關心衹集中在這5名頭上。
偵查人員的視綫剛一貼到名單上,大傢異口同聲地喊出“哦”的一聲了。上面的一個名字牢牢地吸引住了衆人的視綫。
橫濱市港北區自古以來是以出産竹筍而頗負盛名的一個地方。其中的勝田町竹林尤其之深,幾乎令人感到有老虎出沒的可能。
而由於市區開發,很多這樣的竹林如今已被砍倒殆盡。唯一留有昔日風采的地方是作為防火、灌溉用水池塘的溜池邊的一角。
12月22日上午時分。
今年40歲、經營農園的鈴木武帶着土木測量技師來到溜池邊的這所竹林裏。這一帶土地即將闢為新社區,鈴木這一天前來此地為的是更新測量一下自己的所有地。
陽光幾乎射不進的茂密的竹休裏,一片昏暗。竹林的邊界處挖有以排水為目的的土溝。
進行測量工作時必須在這土溝裏插上標示用木桿。
“咦?”
年輕的測量技師突然發出了驚奇的叫聲。
“怎麽啦?”鈴木武問道。
“難不成有人把死狗丟進來了?”
難怪鈴木會這樣問。事實上,隨着附近地區的開發,將貓屍體或垃圾帶到這裏來丟的人越來越多了。
“不是這種東西……”
“那就是人的屍體羅?”鈴木笑着說。
“不是!不是!這……”
年輕的測量技師在土溝裏蹲了下來。他為要插上標示用木桿而撥開枯萎的竹葉時,霍然發現下面的一些東西。
“哦!這麽一大堆信件……”
他連忙使用雙手挖取這些東西。
信件、明信片、航空信——被埋在土溝裏的各類信件竟有這麽一大把。
這些並不是看過後丟棄的東西,因為所有的信件都未曾拆封。
“這是怎麽一回事呢?”
“會不會是郵差故意丟掉的?”
“這樣做,不是太缺德了嗎?”
“現在的郵差有很多臨時雇用或者是兼差人員,這種壞事他們是幹得出來的。”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由被埋的跡象來看,這不是幾天前發生的事情。當做沒有看到——這佯做其實也無可厚非,然而,鈴木生性是個見義勇為的人。
測量工作完畢,鈴木將這些信件送到勝田社區的郵政支局。
查看的結果知道這些都是應該於上月底發送的信件,而處理的單位是大棚郵局。郵局主辦人員一方面轉請總局調查後議處失職郵差,一方面决定將這些信件附上郵局局長的道歉信,立刻送達收件人手中。
郵局附近的收件人這一天就收到了遲延近一個月的問題信件。
𠔌口禮子於下午4點接到哥哥拓郎從香港寄出來的航空信。
接到來信時,禮子正準備打電話給靜江(這是不是冥冥中的巧合?)問問後來的偵查工作進行的如何。
禮子接到航空信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這和那天晚上接到森義隆打來的電話時的感覺完全一樣。
頓時覺得胃壁痙孿,心胸悶的幾乎想吐。
剛接到來信時,禮子衹感到一點詫異,——“郵差怎麽會在這個時間送信來呢?”後來知道信件送達遲延的理由和寄信人的姓名後,她立刻理解了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香港郵局的郵戳上明顯地看得出來拓郎寄信的日期。
8一AM 26—NOV 197X
拆開信後看到的是仔細折好的兩張香港文華大飯店的信紙。禮子急急將信文讀下去。依內容來看,這封信應該是25日深夜回到飯店後寫的。
“……今天,我看到了一幕奇異的情景……”
在這一句後面,拓郎第一次提到了自己和藤本的關係。
“……我們這—團有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藤本營業部長——這件事情以前沒有對你說過。施行前往東京參加說明會時,我們曾經見過面,而他要我裝作互不相識的樣子,所以我一直都這樣假裝着。沒想到我今晚搭乘天星渡輪前往九竜逛街時,看到了藤本部長和—位年輕小姐正要坐上—輛出租車的情景。這位同伴當然不是和他一道前來的夫人,我怎麽不感到驚訝呢?
“藤本部長的態度有點鬼鬼祟祟,因此我也不便嚮他打招呼。藤本部長一嚮對女性很有一套,沒想到出國時也如此。明天,我想找個機會挖苦他一下。要不是今天被我逮到,我哪有機會挖苦像他這麽一位大人物呢?”
信紙上的字跡相當潦草。哥哥拓郎寫這一封信的時候可能是喝了一些酒的吧?
藤本在九竜會面的這位年輕小姐一定是靜江提起過的他的侄女兒吧?——禮子心想。
(叔侄兩個人為什麽在香港碰在一起呢?)
莫非這件事情和藤本的犯罪有所關聯?
(哥哥既然在這封信上這麽寫,第二天——或者當晚——一定是嚮藤本部長說了一些調侃言辭的吧?結果是不是惹出什麽事情來了?)
薄薄的信紙在禮子的手裏顫抖起來。
信文的後半敘述的是香港百萬美金夜景的豪華情形,可見拓郎本身對所見到的這位女性沒有多大的重視。
雖然如此,寫完這封信之後,拓郎和藤本之間發生過一些什麽,因而導致藤本萌起殺意——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我想我知道了他的動機!)
想到這一點,禮子驀地渾身顫抖起來。
知道動機——意思就是藤本殺害她哥哥的事實得到證明了。
禮子以顫抖着的手指撥起電活號碼。她急欲想把接到航空信這件事情告訴靜江。
下午2點鐘的時候,水田回到青葉臺的傢裏。“我睡到4點,起來後還要上班去……”
他看到靜江就很快地說。
“你也大辛苦了。”
靜江立刻開始為他鋪床。
“這是公害調查官制度成立後,第一次要逮捕窮兇極惡的罪犯——”
水田顯得躊躇滿志的樣子。
“可是, —起旅行過的人竟是個罪犯——這樣的事情實在叫人承受不了……”
靜江有些誇張地皺起眉頭。自己珍貴的蜜月旅行回億,卻被這樣的人留下了污點。
“這有什麽辦法,你就當做這是我結婚後的第一件立功表現嘛。……這次的事件可以說相當錯綜復雜,一切事情皆因公害問題而起。而公害問題正是人們自私心的具體表現。”
水田換上睡衣,一邊躺到床上一邊說。
“藤本部長的虛假不在現場證明是不是被識破了?”
“被識破了。詳細的事情改天再告訴你,現在先讓我睡,行嗎?”
水田說畢,已閉上了雙眼。
“……現在剩下的手續是申請拘票,逮捕嫌犯。這一點刑事部人員會順利辦妥纔對。這個事件最遲在明天以前會解决的。”
“那太好了。”
靜江跪坐在床邊,望着長滿鬍須的水田的臉。
(辛苦你啦……)
心裏又一次呢喃着這一句話,將自己的嘴唇輕輕貼到正要入睡的丈夫的嘴唇上。
這是多麽溫馨的—個親吻!
“是不是時間到了?”水田問道。
“是的。你真有辦法拿捏得準時間——”
靜江想起“枕戈待旦”這個詞而不覺微笑了—下。
“有什麽好笑呢?是不是我的鬍子長了?”
水田摸着自己的下巴又說:
“待會兒我颳一颳就是了。”
“在這之前,先喝一杯熱紅茶怎麽樣?我已經準備好了。”
“那太好了。”
水田一骨碌起床後,立刻開始穿衣服。
打從光棍時代起,起床就異常幹脆,這是他的特點之一,同時也是他的活力源泉。
水田剛要出門時,聽到電話鈴聲響起,靜江就自然地抓起了話筒。
打電話來的是𠔌口禮子。禮子在電話裏的口氣似乎有些昂奮。
“靜江姐姐,我剛剛接到我哥哥寄給我的一封信……”
劈頭就聽到這麽一句話,對任何事情都能保持鎮定的靜江剎那間卻被弄得一頭露水。
“你哥哥?你指的是逝世不久的拓郎哥哥?”
禮子頓一下後,似乎在探索下面該講的話。
“可是……”
“沒錯。我哥哥寄給我的航空信,我們這裏的郵差卻連同其他一大堆信件丟掉了,而現在纔被發現……”
聽完禮子的敘述後,靜江大大感到驚楞。可以解開秘密的如此重要的一封信被丟棄在山上的竹林後又被發現——聽到這樣的事情,她還不愕然失色嗎?郵差人員缺少就業精神——這已是時下郵政問題上的一大話題,靜江也曾經聽說過。
禮子又說可能成為藤本萌起殺意的事實在這封信上有所敘述——
“哦?!這不是大事一件嗎?……請你等一下……”
靜江連忙將電話話筒交給水田。穿好衣服、正準備要出門的水田,站在靜江的身邊對電話通話的內容已有了大致的掌握。
“……這封信有可能成為有力證據。”
聽完禮子的詳細敘述後,水田說。
“這封信本身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如果當時就收到,相信也不會知道真正的含義。而恰恰在這個時候,對藤本侄女兒的行動以及分屍案有所掌握的時刻送到,這不叫鬼使神差還叫什麽呢?現在把各項要素連結起來,事件的輪廓就更清楚了……我想你猜得不錯,令兄一定就在這個晚上,在飯店裏的一個地方和藤本會晤過了。會晤時當然提起見到這位年輕小姐的事情,藤本怎麽能不大大地吃驚呢?……這結果引起什麽,由𠔌口兄手指受傷的情形推測,兩人之間很有可能發生過十分險惡的爭執。藤本因為自己的犯罪證據被抓到了,為了要令兄不準泄密,相信也有所威脅纔對……”
“水田先生……”
由禮子聲音知道她似乎鼓起勇氣要問些什麽。
“什麽事呢?”
“這位年輕小姐就是被殺害的人,是不是這樣?”
“十不離九……不,這可以說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這就是說,我哥哥不經心地把不得了的事情說出去下?”
“可以這麽說。這封航空信,他也是在不經心的狀態之下寫的。”
水田望了一下手錶, 上班的時間早已過了。
“𠔌口小姐,令兄因為看到藤本和這位年輕小姐在一起,所以被謀殺——這已是鐵的事實。回頭,你把這封航空信讓我看看,行嗎?”
水田因為必須趕着上班去,所以講到這裏就把電話交給靜江。靜江接起電話就對禮子說了一些安慰的話。
“謝謝,靜江姐姐,你對我這麽好,我是—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你知道我沒有報答你的能力。我能做的衹是由衷說謝謝,謝謝你……”
禮子以激動的聲音連續說了後面的—句話。
“你這麽說不是太見外了嗎?如果時間方便,你再到我傢來玩怎麽樣?”
靜江故意用快活的聲調說。然而,禮子說一句“再見”,就把電話挂斷了。
(這位小姐多可憐!……病魔纏身,而現在更成了一個孤獨的人……)
想到自己既健康又幸福,靜江為造物主的不公平而嘆息。
一樁大事件總算即將落幕了。這正是水田所謂的婚後第一件大案。
第十二章 破綻
12月23日下午2:30分。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神奈川分公司主任技師小笠原勳正在工廠地下一樓的連結污水處理裝置幫浦間。
因為這是新式設備,所以幾乎不需要工作人員操作。小笠原此刻一個人正望着高壓配電盤,查對水位指示計,同時查點一下B送水幫浦的作業情形。
他一間一間走過去看看日光燈照耀下的各機械室。
工廠內的末端處理因由不同製造工程所排除的污泥而互異,最後卻流到同一個三層式淨化沉澱槽來。污泥中因為含有處理氰酸蘇打而生成的氰酸,所以這地下的密室裏彌漫着相當刺鼻得類似酢酸的氣味。
小笠原以熟練的態度進行清查,來到將稀釋水註入的溝口部分時,他忽然止步了。因為他看到製水管計器呈現異常的狀態。
鋼鐵製送水管由於流水量及排出速度的不同,管內的壓力必須恆常保持與流水槽內同樣。這個壓力在規定上應該為三氣壓。
然而,這個計器上的針正以顫動的狀態指着五到六氣壓,這樣的壓力照規定來說,已超出將近一倍還多。
(糟糕!)
小笠原心裏立刻着了慌。
他不是不知道這等危險的事態有可能發生,所以更加着了慌。
工廠的生産運轉力早已超出污水處理能力的負荷限度,而藤本部長的命令是更要加強生産。這個量不曉得超出排水處理能力多少了。以往采取的方法是大量使用處理水,將稀釋過的廢液使之流入境河,而經過濃縮的氰酸廢水則裝入油桶裏,另行處理。現在,這“另行處理”已發生問題,因此,最近在工廠土地內挖掘一個大坑,而將最終沉澱的末端管延伸到這裏來了。這是讓廢液自然被吸入地下的方祛。
這是非常原始的方法,而實際上許多工廠競相采取的手法均與此類同。關東化學工業公司挖的是橫坑,地面上看到的坑口並不很大,因此,很難引人註目。工廠裏衹有一小部分人員知道這件事情。
現在製水管的計器指針指着這等的異常,可見這個臨時方法在某些部分發生問題了。
“快停止送水!”
小笠原技師不覺大聲吼叫了起來。
現在不立刻處理,這後果將是何等的危險這可能是因為隨生産綫機器的全力轉動,廢液産量日益增多,使得土地一時來不及吸收,管內的壓力因而極端上升的吧?
小笠原快速趕到緊急使用的紅色對講機前。
“有誰在那裏?!立刻停止運水!氣壓和最終排水部分産生異常,立即采取應急措施!”
對講機的那邊並沒有人回答。這個部門通常不需要作業人員駐守,現在叫人無人應,這也是無奈的事情。
小笠原為是否衝到上面的操作室去猶豫了一下。
“喂!——那邊有誰在嗎?”
連喊四五聲後,對講機好不容易有了回音。
“什麽事情?”
又是這般悠哉的聲音。
“導水管壓力發生異常!……立刻停止送水!”
小笠原拼命大聲喊叫。事故一旦發生,工廠的秘密勢必會被揭穿。何況時下居民以及警察都對公害問題格外敏感,公司將怎麽敵得過輿論的指責呢?
“停止送水?這樣的事情可以做嗎?”
作業員對事態的嚴重性還懵懂不清。
小笠原由於緊張,額頭上都冒出冷汗了。
“理由回頭再告訴你,立刻關掉送水管開關!”
“是的……”
——這是期望中的回答。雖然這前後的時間僅僅一分多鐘,但小笠原感到的卻是萬般的緩慢。
凝視着計器指針的振動情形——
壓力仍然在繼續上升。望着仿如動物的鬍須一般不斷顫動着的計器指針,小笠原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越來越激烈……
哪怕—個小點,要是導水管發生破裂,裝置上的循環係統立刻會失去控製!這麽一來,整個工廠非受到含有污泥的洪水衝擊不可。
三十秒……四十秒……一分鐘。計器上的指針針頭陡然嚮低壓的方向開始傾倒了。
(我的天!)
他不由深深籲了一口氣。
然而,望着計器的小笠原,眉頭突然皺了起來
趨嚮低壓——這是好現象。可是,指針並不停止移動,繼續往零度的方向傾倒哪!將送水管開關關掉後,處理設備中的送水係統會立即停止作用,同時,計器上的指針應該在低氣壓前後的位置停止纔對。
眼前的指針卻在繼續下降——小笠原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糟糕!—定是什麽地方發生破裂!)
原來這不是由於作業員停止送水而産生的減壓,而是因為這名作業員手腳太慢,在還沒有關掉開關之前,經不起猛然加壓的導水管一部分已經發生破裂了?
“喂!……怎麽啦?那邊有人在嗎2……發生事故了!趕快檢查導水管或消化槽的狀況!”
小笠原對着對講機吼完後,立刻按了幫浦間裏的緊急警鈴按鈕。
警報聲嗡嗡響起。這是藤本部長引為得意的裝置。墻壁上的紅色燈立刻開始—閃一滅……
小笠原踢開幫浦間的門扉就飛快衝出來。
也不曉得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他聽到了瀑布一般的聲音。污水處理廠房的一角遭到破壞,工廠排水像决堤的河水一般開始在工廠裏泛濫——這已是明顯的事實。
瀑布似的聲音很有可能是濁水由—樓的回水裝置猛然嚮地下樓瀉落所致。
(事情不妙啦!)
小笠原立刻有所直覺。
到現在為止,知道事故發生之事實的,應該衹有兩三人而巳。這件事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小笠原很清楚事故的發生乃是由於公司命令強行增産的結果。
他經過狹窄的地下通路,一口氣跑到二樓。
坐在營業部長辦公室裏的藤本益次郎這個時候還不知道事故的發生。
“部長!”
小笠原臉色蒼白地開口說。
“怎麽啦?是不是發生火災了?”
“不是的,部長!由於勉強加壓,導水管終於發生破裂,好像開始漏水了。地下樓部分很有可能被水淹沒……”
“什麽?!漏水!你不會把導水管開關關掉嗎?”
“這個開關大概不管用了。工業用水的壓力奇大,而且水流又這麽快。我們不立刻想辦法,這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
“混帳!”
藤本一聲怒喝,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趕快想辦法阻止呀!在這個設備之下一旦發生事故,我們還躲得過警察追究嗎?”
不要說發生事故,現在這不正當的廢水處理方法衹要被警察知道,這傢公司衹有關門大吉而已。
然而,絶不承認自己的過錯——這是藤本一貫的作風。
“是的,我會盡量想辦法。不過,也希望您透過廣播,叫工廠裏所有的人保持鎮定……”
“這些事你不必管,趕快去阻止事故擴大吧!”
藤本在小笠原技師後面,衝到走廊上來。
聽到警報聲音的四五名領班從工廠那邊朝着這邊的辦公大樓奔跑過來。
“什麽地方發生事故了?”
“是不是發生火災?”
領班們你一句我一句嚷個不停。
藤本本來預定於這天下午2點動身前往熱海,而這個時間後來卻有所變更。
他這一趟去的目的是參加下午5點在熱海“靜觀莊”飯店所舉行的由日本經濟聯合會神奈川分部主辦的經營者會議。沒想到在將近2點時,藤本突然接到自稱為主辦單位總務科人員的一名女性的電話—一
“會場地點有所變更了。請您按照原訂的時間來到小田原市的城堡飯店——”
到小田原市的距離近多了,接近開會時間時再從公司出發都來得及,他的出發時間因此拖延下來。
(人還沒有出門,這麽要命的事情就發生了。)
藤本在浮燥心情下,跟着小笠原來到設在地下樓的方型空氣變速器前。
走下樓梯,看到製禦管的方向時,不覺吃了一大驚。
那地方比起地下一樓地面約低兩公尺,口徑不同的大小導水管一律由這裏經過。而這一帶正在泛濫冒着藍色泡沫的工廠排水。
“這……這不是太要命了嗎?”
藤本由於緊張渾身顫抖,立刻叫了主任技師。
“現在不管三七二十一,衹有開放全部主導管,把這些水流到境河裏去!你立刻照辦吧!“
“可是,部長,這樣一做,居民會猛烈攻擊的。這些排水含有氰酸蘇打……我想我們先對損壞部分進行應急措施再說。”
小笠原這一下不得不對藤本部長的作法表示頑強的反抗態度了。他對衹知道增強生産、一味要求作業人員加班工作的藤本,嚮來就懷着極深的反感。此次事故的直接原因就是設備機器的過分運轉——這一點小笠原最為清楚。
“你羅嗦什麽!應急修理可以等到水退了之後再說,浸水情形越來越嚴重,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有什麽應急措施可談呢?”
藤本厲聲斥責起來。
在這當中,酸性臭味越來越彌漫整個地下樓,連呼吸都有些睏難了。
把這些排水透過導管統統流到境河裏去——這當然是解决目前危機的最好辦法。
“可是,居民們吵起來的時候,準要負責呢?”
小笠原如此毅然反問,為的是怕身為污水處理負責人的自己將得面對居民們的攻擊。
“一切責任由我來負,你儘管照命令行事去吧。”
既然有此一言,現在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小笠原急忙跑上樓梯,幾番操作就將所有的導水管接通主導管了。所幸電氣係統沒有發生故障,切換工作算是順利完成了。
在通常情形下,由於有製禦管能將水量適宜控製,因此不會發生排水急瀉現象。可是,剛纔這一操作,帶來的是排水由工業用水道直接衝進境河的結果。
污水立刻變成一股奔流,由工廠排水口衝到數公尺高的半空裏,成為藍色水流,奔嚮境河裏了。
在小笠原完成這項作業的5分鐘後,原先驚人的濁流已見減退許多,工廠裏衹剩一片靜隱的積水而已。
“你們不用擔心,危險已經過了,各人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去吧。”
藤本對着圍集上來的領班們說。
這些人雖然不敢當面表示不滿,心裏卻怏怏不樂的樣子。
數分鐘後,有關“事故”的風聲已傳遍整個工廠裏。
強製作業人員連連加班工作、一味要求增加生産卻吝於實現夠標準的污水處理設施——而公司幹的是以蒙混手法欺騙社會耳目的勾當。員工們雖然對這一切完全明白,卻也衹有徒呼奈何的份而已。被選出的領班以上人員都是絶對服從公司命令的忠實分子,勞方沒有堅實工會,而課長級以上的管理職員卻有着相當有力的團结。
小室警衛也知道了事故的發生,這時他正在警衛室後面的小房間休息,聽到事故的原因是排水問題,仙反射般地站了起來。
“果然如此,這個不要臉的傢夥!”
看到他這樣憤怒的樣子,其餘的警衛們都楞住了。
小室從警衛室衝了出來。
他心裏很請楚殺害他女兒的就是公司的上司藤本部長。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蠻幹,而應靜候警察局采取行動。他所以這樣决定,一方面可能是由於不敢惹事的習性所致,另一方面則因為確信藤本終將難逃法網的緣故。
他剋製的怒火由於聽到事故發生而爆發了。公司在藤本部長的指示下,將有毒的污水排放到境河裏……這不正是自己的女兒指責過的事實嗎?
(那個傢夥殺害我的女兒後,還在幹壞事情……)
在小室此刻的腦海裏,他已不是個領人傢薪水的職員,而是—個女兒被殺害了的父親!而藤本正是殺害女兒的兇手!
小室拔腿就開始嚮前猛跑。
(我要把他幹掉!)
小室繼續朝前奔跑。
工廠裏的幾個人看到他奔跑的樣子,自然地跑上前來。
“什麽地方發生事故啦?”
這些人口口聲聲嚷着。事故的發生已傳遍整個工廠,這個時候看見警衛在如此奔跑,大傢當然以為他這是要前往處理事故的。
小室並未置答,朝着部長室的方向疾跑。
而這時候,在公司外面也起了一陣大大的騷動。
令人覺得森然的藍色有毒污水,宛如一條巨竜似地正由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排水口噴出來。河面狹窄的境河很快就成為污水滾滾的死河了!
剛好有兩名學生走過河邊的路上。這兩個人都是住在街上的s大學學生。其中一名的父親擔任的是境河污染監視委員會的情報連絡工作。
“咦!看呀,這污水的量多可怕!他們這是幹什麽的?”
“大白天裏,這不是太明目張膽了嗎?”
兩人面面相覷一下。
“今天這個情形未免也太過分了。我們這就去告訴大傢,怎麽樣?”
“好!立刻召集大傢,集體到工廠去抗議!”
兩人於是分開,分頭告知消息去了。同時,剛好路過的附近居民們也一個一個駐足下來觀看。這些人立刻决議集體前往關東化學工業公司,要求負責人出面解釋。最近數月來,境河污染問題已是市民大會的主要議題。境河污染監視委員會更是由近鄰4個裏聯合組成。
由於市民們早已有這樣的氣氛,所以這一下立刻群情嘩然。其中甚至有從較遠的地方開車子趕來的人。
事故發生後沒有多久,公司的東西兩門門前巳聚集了黑壓壓的一大堆人。
“叫負責人出來!”
“這麽大量污染,想毒死我們,是不是?”
居民們嚷着吵着,一片喧囂。後來連路過的好事民衆也參加助陣,騷動越來越兇了。事實上,排放水量如此之多,污染情形清楚可見,引起公憤,這是必然的事情。
開始時,公司方面出來的是總務科長,企圖以敷衍手法將民衆打發走開。
“我們工廠裏發生小事故,一時衝出污水,這是事實。不過,我們正在搶修,事故很快就會處理好,請各位多多包涵,給我們一點時間行嗎?”
老練的總務科長連連哈腰,企圖將群衆驅散。
站在群衆前頭的有力分子哪肯憑這幾句話就垂手而歸?
“發生的是怎樣的事故,我們已親眼看到,過去以氰酸液污染河流的,不都是你們的做為嗎?”
這個人的8歲男孩,曾經在境河裏玩水溝時候,碰到有毒的重金屬排水,手腳因此而殘廢了。
“關於污水的毒性,我們經過調查後,日後可以嚮各位發表的……”
總務科長的目的衹在避開當前的危險。
他的這種態度反而使事態更加惡比。這幾句話更是讓居民們的憤怒火上加油。
“我們不和你這個小嘍羅談!叫你們的主管出來!叫公司的負責人出來!”
一聲怒吼,後面的群衆開始丟石頭了。其中一塊石頭剛好打中辦公大樓的窗玻璃。玻璃鏗鏘一聲破碎——而這聲音更引起了帶動效果。
投石情形越來越激烈……
小室一路尋覓着藤本部長,衝進營業部長辦公室時,並沒有看到他的蹤影。
藤本這時已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心裏立刻想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一切先求個人的安全,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這樣的判斷之快,嚮來就是他得到成功的要素。他趕緊一個人來到工廠後面,對司機房的司機說;
“我有急事,要立刻到東京去!”
藤本催着司機,趕緊發動汽車。此刻後門也看到四五個人影,現在衹有強行突破一途了。
司機聽到藤本的命令時,皺了一下眉頭。工廠發生的事故,他已經聽說了。在這樣危急的關頭,公司負責人坐車出去,這就有些不對,而且部長親自前來司機房命令出車,這更是未曾有的事情。
然而,嚮來習慣於服從公司命令的司機,哪裏有公然反抗的勇氣呢?
司機三步並做兩步,急急跑到車庫門前,此刻藤本雖然萬分焦急,也衹有耐心等待。
小室正在這個時候趕到——
小室看到藤本企圖溜跑而大喊着。他喊叫的是“藤本”這個名字還是其他的稱呼,一時還分辨不清楚。
藤本為這突發之舉而心裏更加着慌。奔跑過來的小室,一看就加道正在怒火中燒。而且,小室的右手正握着一件發光的東西。受到鼕陽而粲然放出反射光芒的這個東西不正是一把出了鞘的武士刀嗎?
藤本瞬間裏已瞭解了眼前的情勢。這是藤本一年前親自在自己辦公室的玻璃櫥裏擺着的一把古代名刀。雖然玻璃櫥是上了鎖的,將之打破,這是簡單的一件事。小室為要尋覓藤本而衝進部長辦公室,結果沒想到人去室空,於是順便把看到的武士刀帶出來的吧!
小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這個表情簡直像—個瘋子。豁出去——他的神態裏充滿着的是這樣的氣魄。小室雖己年邁,但過去是個劍道三段的陸軍中尉,看樣子他是準備以肉搏精神,使出渾身的老者餘力,往藤本身上砍過來了。
藤本由於恐懼而失聲驚叫。叫出的是怎麽樣的語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逃到車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室繞過來擋住藤本的退路,同時,持着武士刀擺了一個架式。刀柄對着右腰,將刀刃反轉過來——這是準備以渾身力氣肉博的架式。
“不要這樣!你別亂來!”
藤本幾乎魂飛魄散。好不容易以尖叫似的聲音叱責小室。
“我要替我女兒報仇!”
小室氣喘籲籲地喊叫着說。
“你這是誤會!你別冤枉我!”
藤本—邊叫着, —邊很快地膘了一下左右方向。
(搞不好我會被殺死的……)
這是藤本生平第一次嘗到的對死亡的恐懼感。
小室並未回答,雙手緊握武士刀就猛然刺了過來。
藤本在這幹鈞—發的情形下,鑽進背後的裝置室裏。這裏是處理工廠內—般性給水和排水的場所,平時沒有值班人員。
裝置室裏有一處通往地下樓的蠃旋式鐵製樓梯.
藤本在被迫之下,逃到地下樓去了。
(有準快來救我呀!)
他在心裏祈求着的是這一點。
地下通路可以通到哪裏呢?——藤本心想。逃進這間裝置室裏雖然出於無奈,實際上這是藤本天大的錯誤。這個地方向來由警衛和作業人員輪留看管,所以對小室來說,這是他的地盤,對於內部的情形,他當然了如指掌。
藤本由於恐懼而渾身發抖地往前奔着。小室提着武士刀追趕過來。看誰跑得快——這將决定藤本的命運。
藤本突然見到去路被擋住而愣住了。橫在他面前的是一對生銹了的鉸製大門。藤本急急拉開了右子邊的沉重的門扉,原來這是水位調節室。藤本不顧三七二十一地衝進去後,關上門的同時,從裏面用雙手猛然按住大門。
小室落後幾步,趕到門前。到達時由於衝力,武士刀的刀尖碰到鐵門而迸發出紫色的火花。
小室拼命想拉開鐵門。這時,門裏門外的力氣幾乎旗鼓相當。勝負全看拉門比賽而定。
最後,小室知道這個門也是無法拉開了。
“難道這樣就讓他死裏逃生嗎?”
他為絶望而深深嘆了一口氣。他拔出刀而追殺上司的樣子當然被司機看到過。再過幾分鐘,工廠人員一定會進來製止他的吧?這結果,自己將會以殺人未遂罪名被逮捕而無法達到為女兒報仇的願望。
“媽的!”
剛剛一聲詛咒,突然間,神來之筆似的一個妙計閃過他的腦際。
小室看到挂在木位調節室鐵門旁邊墻壁上的長久沒有使用過的門鎖。他將這個門鎖取下來就把鐵門外面給鎖上了。
把鑰匙放進口袋裏,右手提着武士刀,順着原來的路回來,爬上了狹窄的扶梯……
“小室兄……太危險了。你把手裏的刀丟掉好不好?”
門口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原來公司裏的四五個人擔心藤本部長的安危,所以趕來看個究竟。
此刻的小室在恍惚狀態之下揮了幾下武士刀,結果,衆人都爭失恐後地散開了。
小室利用這個時候,拿出一把長柄的特殊板鉗將防止逆流管的活門用力給關上。
將這個管道關掉的結果,取自工業用水的水流就不會再通過。因為這是緊急用管道,後來沒有見過關上的機會。而關閉這個活門的時候,必須先將水位調節空的水位表示器的前端給關上,不然,這後果將會不堪設想。這是因為失去去處的激流會使整個水位調節室泛濫的緣故。
現在,小室明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而故意把這個活門關上了。
依據地下樓房屋的容積和水流的情形來推算,頂多不會超過15分鐘吧?而這正是藤本一命歸西之期。
……
不曉得小室呢喃些什麽。他左手拿着扳鉗、右手持着武士刀,由於異常的興奮而渾身顫抖地走到水位調節室的頂上部位。腳下部分有幾處施工多年的嵌有鐵絲網的換氣孔。這是為在地下室作業的人員而設的。小室將自己的耳朵貼到其中一個孔的上面去。
耳朵聽到轟然的回音。這萬馬奔騰般的聲音當然是由於奔流衝入地下室所産生的。而他更隱隱約約聽到的確定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救…命…哪……”
另外聽到的碰碰然的聲音一定是藤本用拳頭捶擊鐵製門扉所造成的回音纔對。
(再過10分鐘……頂多不會超過12分鐘吧?)
由於全身激烈的流汗,小室感到頭暈目眩。可是,想到死得更慘的女兒,他對自己的行為並無罪惡感。
“哦……哦……”
不久,地下室的怒號聲轉變為號叫聲,後來更轉變為悲痛的呻吟聲了
“小室兄!部長在哪裏?你在那裏幹什麽?”
再度聽到同事們的呼喚聲時,小室將臉轉過來。
右手提着的武士刀在午後光綫的反照下發出了森然的光輝。
“求求你們再放過我10分到15分鐘的時間,以後的事情,我絶對自己負責,不會拖纍各位的……”
小室舔着嘴唇又說:
“這個傢夥把我的女兒給殺了,而他在我腳下的地下室房間和我的女兒一樣正要沉到水裏死去了。在他斷氣之前,我這把鐵鉗是什麽人也不會給的。”
武士刀的刀尖在微微顫抖着。
聳耳傾聽時確實聽到地下室傳來的一個男人隱隱約約的哀叫聲。
第十三章 觀光旅行到此結束
水田和中井跟着攜帶有對藤本益次郎之拘票的三名縣警局刑事部幹員一起趕赴關東化學工業公司。
這時已過下午3點,一行人員怕的是藤本在他們到達之前,動身前往熱海去。藤本在傍晚之前要到熱海“靜觀莊”飯店去——這項情報警方人員已經有所掌握。
一行5人到達目的地時,看到的是一片異常的氣氛。
工廠正在排放洶涌的污染廢水。而對此發怒的居民們大舉闖入工廠,正與工廠人員爭吵不休。
而身為公司負責人的藤本正面對着的是誰都想不到的危機。
被小室關在地下樓一室裏的藤本即將斃命——聽到這個消息時,水田臉色都變了。
“我們過去看看!”
5名偵查官拔腿就奔跑過去。
水田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是沒有料到。公害的基本原因既然在人的心裏,縱然花多少錢完成處理設備,禍害的遺留終究是免不了的。
裝置室的一樓裏呈現的是一幕異樣的情景。
在工廠作業員和當地警察包圍下.以凜然的神態站立在室內中央處的是小室。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晃然發光的武士刀。
“這傢公司的部長被關在地下樓的一間作業室裏。不趕快用這個人拿着的特殊扳鉗打開關水管活門……水就會……”
穿着製服的派出所警察立即嚮縣局前來的刑警報告。
對着這麽一個手執兇器、不辭一死負隅頑抗的人,大傢好象拿他沒辦法的樣子。再過幾分鐘——衹有幾分鐘——聽說地下樓就會溺水。知道藤本確已溺斃之後,小室大概是决心要就地自决的吧?
水田認為自己能夠完全瞭解小室此刻的心情。在前往津久井湖畔驗屍時,將“兇手可能是藤本”這麽一個暗示給了小室的更是水田本身。
一對相依為命的父女——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疼愛不已的女兒橫遭慘殺,老父因而誓死為愛女報仇——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小室兄!”
水田情不自禁地衝到前面去。
小室雖然為水田的出現而感到愕然,卻也立刻把尖刀對到水田的胸前。
“我認為你幹的一點沒有錯。藤本的確是殺害令愛的兇手。我今天就是帶着拘票前來拘捕他的。”
水田往前邁進了一步。
小室一頭的汗水正在涔涔淌下。他架式不變地往後退。同時,他以哭叫似的聲音說了——
“你讓我把他殺掉!”
“所以……我想,藤本這個傢夥已經嗚呼哀哉了吧?”
水田的唇邊強裝出微笑。
“不!他還沒有死!”
小室搖了—下頭。
這時從換氣孔傳出來風聲一般慘絶的哀叫聲。
“小室兄,藤本是殺人兇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不過,我有一件有關令愛的事清要對你說,你願意聽聽嗎?”
水田一口氣說下去。
而他心裏想着的是——“不要慌!乘隙靠近!先把對方製伏再說!”
“你要告訴我什麽事情?”
聽到水田提到他的女兒,小室好像大大起了動搖。
“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過去我們都沒有發覺過的……”
“……”
小室對着水田的武士刀刀尖偏低了。
“咦?!下面的聲音怎麽了?”
水田半蹲下身,裝出要傾聽藤本是否仍在哀叫的樣子,小室不由跟着將頭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水田已將整個身軀撞上小室。
武士刀飛到老遠地方,兩個人的身體在地板上滾在一起。其餘的偵查官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飛快地突然壓到小室身上。
“中井!快!……快用扳鉗轉開水管活門!”
水田一邊壓着小室的身體,一邊對着中井大聲發出命令。
中井回答都來不急,拿起扳鉗就跑過去。
由水位調節空傳來的水聲數秒鐘後就發生變化了。導水管一通,積水就會滾滾而退。
兩名刑警在公司人員帶領下,踏着樓梯衝下去。
聽到這些人員的腳步聲越來越下去,水田這纔緩緩抱起了小室。小室這時已神志全失,露出毫無抵抗能力的樣子。
“小室兄……你安下心吧,你已經替令愛報仇了。”
雖然這已不是報仇的時代,而水田這個時候的這一句話卻令人聽來十分自然。
小室微微點了點頭。
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營業部長藤本益次郎在即將溺斃的一刻前,好不容易從水位調節室裏被救了出來。他不但全身濕透.更由於極度的恐懼感,人已神志昏迷了。
水田等人立刻將救出來的藤本用救護車送到急救指定醫院——相模原醫院的軍人病房來。
原以為上了年紀的藤本恢復不會很快,未料沒過多久,他又呈現出矍鑠的樣子了。這大概是急救得宜的緣故吧?
面對於下午6點送來的特別餐,藤本竟把盤裏的一條烤鰻魚和湯解决得幹幹淨淨。
他坐在病床上剛喝完一杯餐後熱茶時,縣警局偵查一科科長,近藤刑事主任以及水田、中井等人魚貫地走進病房裏來。
“藤本益次郎,現在以殺人罪嫌疑,將你逮捕——”
偵查一科科長亮出拘票,以沉重的聲音宣佈道。
藤本好像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頃刻間,他那剛要微笑的嘴唇歪嚮一邊——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是我殺人還是幾乎被人殺了?“
片刻後,他嘎聲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事已至此,還想裝蒜,你這不是不夠幹脆嗎?你想想看,我們為什麽要冒那麽大的險把你救出來?不這樣做就不能把你的罪徹底揭發——這個道理你不知道嗎?”
近藤刑事主任憤然地說。
“刑警先生……一傢工廠在生産上稍許超過負荷,這不是平常的事情嗎?工廠多排放了一些氰酸廢液,你就以殺人罪指控我,這不是太過分了嗎?”
藤本漲紅了臉抗辨道。看樣子,他好像以為自己被逮捕的理由在於觸犯公害罪哪。
“觸犯公害罪這件事情我們會慢慢偵訊你。我們今天逮捕的理由是因為你有殺害𠔌口拓郎以及其他人的嫌疑——”
水田以告知的口吻,卻也神色凝重地說。
“𠔌口?那個人死掉的事情怎麽扯到我的頭上來了?他不是因為寒冷而引起心髒麻痹的嗎?旅行中,我對他細心照顧過,我應該受到感謝纔對啊!”
“你這細心照顧是表面的幌子,實際上你企圖置他於死地——這件事情我們已經查出來了,你少狡辯,還不幹脆認罪?”
近藤刑事主任在病榻的左邊吆喝說。
“這麽一個小夥子,我哪有陷害他的必要呢?“
老姦巨滑的藤本,憑三言兩句哪會輕易認罪?
“這個動機在𠔌口拓郎寫給他妹妹的航空信裏說得清清楚楚。在香港𠔌口拓郎看到了於你不利的場面,因此你非把他殺掉不可。這封信你要是想看,我們可以轉來讓你看看。”
說這一句話的是水田,他站的位置是病榻的右側。
“……”
藤本無言以對。
“你殺害的不止是𠔌口一個人。將小室綾子殺死後,投入津久井湖裏,這也是你幹的勾當。相信你這是第一次殺人。後來就以此為契機,一個又一個地連續殺人了……”
近藤刑事主任趁藤本問答不出的機會,把他的罪行全都抖出來了。
“我不知道。”
藤本頑強地搖搖頭說。
“這個女孩子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你想裝蒜一下,事情就沒了,是不是?你仔細想想看,小室警衛為什麽拼着一死,幹出那樣的事情?那一支水晶製煙灰缸……還有,你把死者的頭髮剪下來做為詭計道具,這些事情我們全部查出來了。”
“我說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們還要我回答些什麽呢?……何況我當時根本就不可能把包裹寄到自己傢……”
“你看,你這不是不打自招嗎?你是做賊心虛,所以立刻想到這一點上來了。誰不知道這也是你的欺人手法之一?你事先把包裹郵寄到飯店,這種花樣還騙得了我們嗎?”
穩重的水田這時也感到悻悻然,不覺語氣嚴厲地說了。
“你們在說些什麽,我全然不知道。你們的指控非但沒有證據,連證人都沒有……”
藤本改以不屑的口氣說。
一般而言,嫌犯會這樣的態度,顯示的是兩種可能。其一是:確實以為警方未能掌握證據以及證人;而其二是:籍以探索警方對案情掌握的程度。
藤本此刻的發言可以說是屬於後者的吧?
對這種態度的對策亦有兩種。其一是:根本不予理睬, 繼續加以觀察;而其二是:提出决定性的證據,使之伏首認罪。而偵察一科科長的心意是早就篤定了的。
“你既然希望知道有沒有證據,我就告訴你有證據的另—樁命案怎麽樣?這張拘票的理由欄上寫着的第一條是對杉山才子的殺人嫌疑……”
偵查一科科長把拘票靠近到藤本的面前來。
“𠔌口拓郎從香港寄出來的信上寫的是,他在當地看到你和杉山才子在一起碰面……”
近藤刑事主任所說的話一部分是誇張了的。
“你為了要奪取你哥哥的財産,侄女兒死了之後,以偷天換日的方法,把另外一個女孩接回你傢冒充你的侄女兒——這件事情我們也已經查出來了。可是,一個人的血型是假不了的呀!殺人目的達成後,你就托人把屍體的一部分帶回日本來,為的是要製造你虛假的不在現場證明……”
“鬍扯!這樣的事情怎麽做得到?帶着屍體怎麽能運過海關呢?”
藤本似乎决心裝蒜到底的樣子。
“中井……”
水田對中井警員遞眼神。中井走山病房,叫能夠證明事實的人去了。
“過關不是不能實現,因為這衹是屍體的一部分而已。而攜帶的人是你們派駐香港的阿津澤英光……你不是沒有告訴阿津澤紙包的內容是什麽東四嗎?阿津澤以為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物品,所以把自己做的事情嚮我們坦白不諱了。”
近藤刑事主任以得意的神色說。
“接受這般危險差事的那個傢夥,要是被稅關查到怎麽辦?”
這算是藤本最後的掙紮吧?
“對!問題就在這稅關頭上!”
病房門被打開。
中井警員走進來。在他身後跟着進來一名垂頭喪氣的高個子的消瘦男人。
“這個人你不認識嗎?”近藤問道。
“我不認識,根本不認識!”
藤本臉色蒼白地說。
“你或許不認識……可是,這個人不是很象你認識的—個人嗎?”
藤本瞪着眼睛,以可怕的神色盯住了這名高個子男人。
…………
藤本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顯然露出了有所領悟的樣子。
“對!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讓阿津澤英光的行李全部安全過關的就是這個人!這個人不是很像他哥哥嗎?他是阿津澤英光的老弟阿津澤廣光。因為這個姓比較特別,我們一看名册就知道兩個人的關係了。”
這是最後—張王牌。藤本僵硬的臉孔陡然伏下,接着就以病榻的毛毯將臉掩住了。
5名偵查官面面相覷着。隔鄰病房微微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新年會在水戶市郊外一傢叫做“壽德苑”的日本料理店舉行。
依照前約,這次的幹事由高田擔任,而菊木也在各方面幫了不少的忙。菊木和“壽德苑”很熟,團為這傢店使用的海鮮類全都是嚮他進的貨。
這一天的出席人員除了這2人之外,衹有井上和夫夫妻、森義隆、水田夫妻以及𠔌口禮子等等, 總共8個人而已。業已死亡的𠔌口和被送檢了的藤本當然不能參加,可是連日出子和安藤都沒有來到,這—點確實另衆人悵然了。
“為了使氣氛熱烈,我們先把各人帶的8釐米影片放映,然後纔開席,怎麽樣?”
擔任主持人的高田宣佈後,把電影放映機搬到十席榻榻米的房間來。新年會時放映8釐米電影——這是去年就决定了的構想,而主持人現在執意要立刻實現這件事情,目的不外乎是籍此提高這一天有些稀稀落落的會場氣氛。
依照原先的預定,今天這個新年會的程序是:大傢先行幹杯、彼此交換賀年辭,而後等到斛籌交錯時再放電影。
可是,今天大傢見面,話題自然就集中到藤本益次郎所幹的殺人事件頭上,而水田對這件事情表露的是明顯的避諱態度。這麽一來,場面就顯得格格不入了。
井上終於也開口說了——
“這件事情我們不再提它怎麽樣?這已是NEW YEAR(新年),不愉快的事兒,大傢趕快忘掉吧。”
雖然他企圖以這樣的話來使會場氣氛熱烈起來,然而這個努力似乎不能為大傢接受。
“我們先放8釐米電影怎麽樣?”
水田對高田建議說。
由於這一個建議,所以大傢决定提前來放電影。
黑布幕挂到窗玻璃上,電燈熄滅後,首先放映的是井上和夫所拍的8釐米影片。
“回味無窮的馬尼拉、香港、澳門、臺北之旅”首先映到銀幕上的是這樣的標題。這不就成了NTB(日本旅行社)的宣傳文句嗎?
彩色影片拍出的是明朗的亞熱帶地區天空以及表情愉快地嬉笑着的觀光客們的臉部特寫……
畫面上更可以看到一股沉鬱表情的水田。
水田和靜江並肩望着銀幕上自己的這一副模樣。
(我那個時候是在認真探查香港路綫的海品走私秘密的……)
現在再看到自己當時的表情,心裏着實有些靦腆。
記得去年歲末,和保安二科川合科長喝幾杯老酒時,川合科長將一個意外的事實告訴自己了——
“這一年裏,你對本科的建樹很大,我在此特別對你表示感謝。我很慶幸你有過快樂的一星期蜜月休假,你就是有了這一次的休假,後來的幹勁纔變得更大了的。當時你太客氣,不願意請婚假——你知道我請森崎調查官幫忙出點子的結果,他用的是怎麽樣的計策嗎?”
水田心裏一怔。
(哦!對!)
派自己去探查毒品香港走私路綫不正是這個藉口嗎?現在仔細回想,這種指令幾乎和電視劇裏的故事一樣。接到紙片的時候,自己還信以為真哪……不過,由於有了上司這樣的安排,自己纔沒有對同事們感到內疚,這倒是事實。
難怪回來後到調查官辦公室報告時,森崎警視不是咬着嘴唇,頭根本沒有從桌面上擡起來嗎?
(對!他那個時候一定是在強忍着,怕先笑起來的!)
水田想到這個事時,為得到上司的關懷而深受感動。
在水田的旁邊坐着的是靜江。而在靜江的旁邊坐着的𠔌口禮子正在目不轉睛地望着銀幕上的畫面。她是拗不過靜江再三的邀請,所以一起來到水戶市參加這個新年會的。
畫面上有時候也會出現她哥哥拓郎的臉孔。禮子一邊聆聽電影放映機清爽的影片轉動聲音,一邊無限感慨地望着畫面。
“已經兩個月了……事情過去了。時間過的特別快!”
這是靜江剛纔對她說的話。
“是的……”
禮子沒有多說—句話,而她這一句“是的”是多麽感慨萬千啊!
禮子在懷疑自己的哥哥可能被藤本殺害時,曾經下過决心,一定要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白己唯一的手足,相依為命而又如此敬愛着的哥哥,將這樣的哥哥以微不足道的理由殺害了的可惡的藤本……
知道藤本確實為兇手的這一剎那時,禮子已决心要將藤本的命毀掉,同時自己也自盡而亡。
她最後一次打電話給靜江,並且說“再見”——這個“再見”指的是訣別之意。
那個命運之日是23號——禮子冒充日本經濟聯合會神奈川分局總務科科員,打電話給在關東化學工業公司的藤本。事前她已查出藤本這一天到熱海的“靜觀莊”飯店。她的計劃是將藤本誘騙到自己熟悉內部地理的小田原市“城堡大飯店”,而當場加以行刺。
結果,她左等右等都沒有看到藤本出現。
禮子的這項計劃終於落空。而她這臺自導自演的戲,永遠是她個人心中的秘密。這樣的事情告訴別人有什麽用呢?就是靜江,她都不準備告訴的。
所以,靜江對她說“事情過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這一句話時,她衹能回答“是的”這一句話了。除此以外,她還有什麽該說的呢?
禮子算是一度死去後又復活的人了。
銀幕上陸續出現觀光團員們粲然的笑臉。其間還夾雜着藤本派頭十足的笑容特寫鏡頭。因為這是無聲電影,銀幕上的人物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看到的是這些人露着牙齒天真的樣子。成為背景的香港尉藍的天空競是那麽的廣阔。
今天,明天……無數個觀光團人員還是會喜滋滋地匯集到這個藍天底下的吧?而這些人是否全都是幸福的?
畫面突然一變。映在銀幕上的是域多利山上明朗的展望臺。遠處看到的是一片廣大的九竜街景。一名正以恍惚的樣子眺望着遠景的青年忽然轉過頭來,望了一下鏡頭。禮子再也壓抑不住感情的激動, —時眼淚潸然而下,銀幕上的畫面因而變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