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爱德华·霍克 Edward D. Hoch   美国 United States   现代美国   (1930年2月22日2008年1月17日)
不可能犯罪诊断书
  目录
  
   导读
  
   屋桥谜案
  
   老磨坊谜案
  
   捕虾小屋谜案
  
   闹鬼音乐台谜案
  
   运务员专用车谜案
  
   红校舍小学绑架谜案
  
   圣诞节教堂钟楼谜案
  
   第十六号牢房谜案
  
   乡村小旅社谜案
  
   小投票间谜案
  
   县集市谜案
  
   鬼树谜案
  
  
  
  
   导读
   专治密室和不可能的犯罪
   ◎景翔
   很早以前,曾经在《皇冠》杂志上看过几篇以一个“只偷不值钱无用之物”的小偷为主角的短篇推理小说,当时为人物设计之别出心裁和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却又不脱常理的写作技巧而赞叹不已。
   后来才知道创出尼克·费尔威这号人物(“脸谱”已出版了《鬼使神偷》和《妙手神偷》两个短篇集)的是爱德华·霍克,而且他笔下的系列人物还有好多个。有一段时期看《艾勒里·昆恩推理杂志》(EQMM),更发现每期都有一篇他的作品,几个系列人物轮流登场,各有各的风格,篇篇引人入胜,使得我养成了拿到杂志后必定先看霍克作品的习惯(另一个让我着迷的系列是虽以科幻小说出名,推理小说也同样精彩的艾西莫夫所写的“黑寡妇俱乐部”系列),也使我成了霍克的书迷。
   一九九〇年春季号的《安乐椅神探》杂志刊出了一篇霍克的访问记,内容十分详尽地记述了霍克的生平和从事写作的经过,以及他在推理小说园地中的耕耘和成就,当然也由他夫子自道地谈了很多创作上的想法和做法……我将这篇稿子摘译出来(省略的是他和电视台讨论改编问题等等只涉及业务而不是文学技法的部分),加上四篇霍克的作品(其中我译了三篇)给1992年1月号的《推理》杂志,做了个将近一百页的《爱德华·霍克专辑》。
   《推理》杂志的编辑在封面上打的要目是“爱德华·霍克笔下名探大会串”。因为四个短篇里,出现了七位侦探,除了一篇《地狱之火》由神秘侦探西蒙·亚克破解密室之谜外,其余三篇都有两位名探现身。有英国谍报局的密码破解员蓝德和吉普赛侦探麦可·维拉杜联手;小偷尼克·费尔成与美国康乃狄克州某市警局的李欧波刑事组长合作。还有年事已高的西部牛仔侦探班·史娄来向小镇医生侦探山姆·霍桑大夫请教四十五年前的旧案。
   山姆·霍桑医生是爱德华·霍克笔下相当受欢迎的一个人物。一般都认为最受欢迎的就是尼克·费尔威这位小偷侦探,据霍克说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能抓住读者的想象力,而且这个人物很好玩。让他写来“很有乐趣,有那么点吊儿郎当的味道”。山姆·霍桑医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是个小镇上的乡下医生,而且身处的那个年代,美国还颁布了禁酒令,无论是身份或是时代背景都要“严肃”得多。
   正如霍克在这本《山姆霍桑犯罪诊断书》中的“作者序言”里所说的,这个系列的来由是他有一份风景月历,其中一张图是一座像栋房子似的封闭式桥梁。这座屋桥触发了霍克的灵感,让他想到“假设有辆马车从这头进去,却没从那头出来,会是什么情形?”,他很喜欢用马拖车的构想,因为他喜欢连车带马还有车上的人一起失踪的想法,而用马拖车,当然也就决定了时代和地理背景。
   据霍克本人承认说,他当时确实有点想到电视影集,他在电视上看到好多医生为主角的戏,甚至有小镇医生。如果这个医生是一个能侦破神秘谜案的乡下医生——那真是再好不过的电视题材了。所以《屋桥谜案》就成了山姆·霍桑医生首度登场的作品。霍克所采用的是回忆的形式,让已经因年龄关系退休了的霍桑医生回想起当年的那件谜案。而特别安排那个年代为背景,则是希望能让人想起刚在那段时间发表的福尔摩斯探案《雷神桥谜案》。有向柯南·道尔和福尔摩斯致敬的意思。不过这两个同样是在桥上的失踪案件,当然解法完全不同。
   霍克完成的初稿,深得“艾勒里·昆恩”之一的佛列德瑞克·丹奈欣赏,认为可以发展成一个很棒的系列,而且建议在这个系列里全部都用密室诡局或不可能的犯罪。后来山姆·霍桑医生真的成了专门解决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的专家。
   密室和不可能的犯罪,都是本格派的推理作家最有兴趣的题材。霍克自不例外,他认为“密室和不可能的犯罪都有无穷尽的变化”o密室可能是一般印象中的封闭空间,如本书内的《捕虾小屋谜案》和《运务员专用车谜案》;也可能是所谓的“开放式的密室”,像第一篇《屋桥谜案》和《闹鬼音乐台谜案》。另外也有各式各样的失踪案件。比方说《红校舍小学绑架谜案》里,一个小学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平白地由校舍外空旷的操场上失去了踪影。或是《老磨坊谜案》中,由山姆·霍桑医生亲手搬移托运的一箱资料,竟然在箱锁没有任何人动过的情形下,变成了一个空箱。
   这些全都是按常理说来绝无可能的事,然而实际上却又都确实发生了。既然不是奇幻或灵异事件,当然就是因为其中另有诡局或大多数人都可能有的盲点,文中的侦探必须能找出关键所在加以破解。而且要能解得合乎悄、入乎理,作者的功力也就在这里展现。
   擅长撰写短篇推理小说,就数量(目前已逾千篇)、创作力(EQMM从1973年4月起,每期都有一篇震克的作品)和成绩(几乎每篇都很精彩而没有敷衍之作)等等来说,“世界短篇推理之王”头衔当之无愧的爱德华·霍克,在“山姆·霍桑医生”系列中再始终维持专解不可能的犯罪谜案这一特色,就更令人叹服了。
屋桥谜案
  “你总听说以前什么都比现在好。哎,这我可是不知道。医疗方面是一定不会比现在好的。我这是经验之谈,因为我开始在新英格兰当乡下医生是一九二二年。现在看起来像上辈子的事了,是吧?哎呀,还真像过了一辈子!
   “不过,我要告诉你有一件事比现在好——就是难解的谜案。发生在像你我这样一般人身上还真一点都不假的谜案。我这辈子看过好多推理小说,可是从来没有一样可以比得过我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
   “比方说,我到那边的第一个冬天吧。有个人赶着马车在大雪里走进了一座屋桥,始终就没从另外那头出去。人和马和车子全都从地上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想听听这件事吗?哎,讲起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把椅子拉过来点,让我来给我们弄点——呃——喝的。”
  
   我是从一九二二年一月二十二号开始在北山镇执业的(老人开始说道)。我一直记得那个日子,是因为那正是教宗本笃十五世①逝世的日子。我自己并不是天主教徒,可是在新英格兰那一带,有好多人都是。那天教宗逝世的新闻要比山姆·霍桑医生的诊所开业的消息大多了。话虽如此,我还足请了一位名叫爱玻的矮胖女子当护士,买了些二手家具,安顿下来。
   ①Pope Benedict XV(1854-1922),意大利籍教宗,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于一九一四年当选,对战争采取中立政策,积极谋求和平,但调解失败。
   从医学院刚毕业一年,我在这一行还算新手。可是我很容易交朋友,尤其是沿溪附近的农家。我当初是开着我那辆一九二一年出厂的响箭型响篷车到镇上来的,那部亮黄色的奢侈品花掉我父母将近七千大洋,买来给我当毕业礼物。我只花了一天的工夫就知道在新英格兰的农家不开响箭型敞篷车。事实上,他们以前连看都没有看过。
   车子的问题因为冬天的关系很快就获得解决,因为我发现在那个地区有幸能买汽车的人,在冷天照顾车子的办法是抽空油箱。用木块或砖头把车架起来,等春天来了再说。那个年头在雪地里走都要靠马车,我觉得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在某方面说来,也让我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分子。
  
   积雪太深的时候,他们就把雪橇拿出来。不过这个冬天却不比寻常地要好过得多,寒冷的天气让蛇溪给冻得可以溜冰,可是地上的积雪少得出奇,路上也很干净。
   三月第一个礼拜的礼拜二早上,我驾着马车走北大路到杰可柏和莎拉·布林洛夫妇的农场去。当夜下了一两时的雪,可是那根本不算什么,而我急着要给莎拉做每周一次的看诊。她从我初到镇上开始就一直不舒服,而我每个礼拜二到农场去已经成了例行公事。
   这一天,像平常一样,那地方好像挤满了人。除了杰可柏和他的太太之外,还有三个孩子——汉克,那个二十五岁、长相英俊的大儿子,帮着他爸经营农场。还有苏珊和莎莉,是一对十六岁的双胞胎女儿。汉克的未婚妻,蜜丽·欧布莱思也在,这些日子她常到这里来。蜜丽比汉克小一岁,他们可真是非常相爱。婚期已经定在五月,绝对会是件大事。在好日子越来越接近的时候,就连说蜜丽不该嫁到不信天主教家庭的闲话也都没有了。
   “你好,山姆医生,”莎莉在我走进厨房的时候向我打招呼。
   驾车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我真喜欢炉火的温暖。“你好,莎莉。你妈今天还好吗?”
   “她现在躺在床上,不过看起来蛮好的。”
   “那好,我们马上就能让她下床了。”
   杰可柏·布林洛和他的儿子从边门走了进来,跺掉鞋子上的雪。“你好,山姆医生,”杰可柏说。他是个大高个子,像旧约圣经里的先知那样充满怒气。他的儿子汉克在他身边显得又瘦又小,好像有点没吃饱似的。
   “你好,”我说.“今早真冷。”
   “一点也不错,莎莉,给山姆医生倒杯咖啡——你没见他冻坏了吗?”
   我向汉克点了点头。“在外面劈柴火?”
   “总有柴火要劈。”
   汉克·布林洛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年轻小伙子,跟我年纪差不多。我觉得他在他爸的农场上显得格格不入,我很高兴结婚之后就能让他离开这里。这栋房子里唯一的书本和杂志全都是汉克的,他的仪态也像一个喜欢热闹的学者,而不像个辛勤工作的农夫。我知道他和蜜丽计划在婚后搬到镇上去住,我觉得那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件好事。
   每次我到这里来出诊,蜜丽似乎都在厨房里忙着口也许她是想让这家人觉得她会是汉克的好妻子,以这个镇上的标准来说,她是个漂亮的女孩,虽然我在大学里见过比她漂亮的。
   ①William Randolph Hearst(1863-1951),美国报业巨子,创建赫斯特报系,曾拥有二十五种日报、十一种周刊及多种杂志,以轰动性的新闻、醒目的版面和低康的售价竞争取胜。
   她小心地从小莎莉手里接过咖啡杯,送过来给我,而我正在找地方坐下。“把那堆杂志挪开就行了,山姆医生。”她说。
   “两期的《赫斯特国际月刊》①?”在农家很少会见到这本杂志的。
   二月和三月号。汉克在看分两期连载的新福尔摩斯探案。”
   “真的很好看.”我说,“我在念医学院的时候看过很多。”
   她对我灿烂地笑着。“也许你能成为一个像柯南·道尔那样的作家,”她说。
   “大概不会。”咖啡很好,让我在冷天驾车之后暖了起来。“我真的应该先去看看布林洛太太,等等再来喝完咖啡。”
   “你会发现她精神很好。”
   莎拉·布林洛的房间在楼顶上,正月里我第一次走进那个房间时,见到的是一个虚弱而苍白的女人,五十多岁,皮肤很粗,反应迟缓,离大限似乎不远了。现在完全是另一幅景象。就连那个房间看起来也明亮得多,而莎拉·布林洛更是比我以前见到的鲜活多了。她坐在床上,一条亮粉红色的围巾披在肩膀上,她对我微笑表示欢迎。“你看,我已经好多了!你想我这个礼拜就能下床了吗?”
   她的病在今天大概会算是一种因为甲状腺功能失调引起的所谓黏液水肿,不过我们当年没有这种花哨的称呼。我治疗她,她病况改善,我只在意这一点。“这样说吧,莎拉,你在床上躺到礼拜五,然后要是觉得想下床了,就可以下床。”我向她眨了下眼睛,因为我知道她喜欢我那样。“真正说起来,我打赌你早就已经偷偷下过床了!”
   “哎,你怎么知道的?医生?”
   “莎莉在门口碰到我的时候,我问说你好不好,她说你现在躺在床上,可是看起来很好。哎,你还能在哪里呢?她之所以会那样说的唯一原因就是你最近有时下过床,到处走动。”
   “天啊,山姆医生!你该去当侦探!”
   “当医生已经够忙的了,”我量了她的脉搏和血压,一面说道,“我看今早还会再下雪。”
   “一点也不错!孩子们要溜冰的话,就得先把雪铲掉才行。”
   “婚期也越来越近了,是吧?”我猜想即将来临的喜事对她的恢复大有助益。
   “是呀,只剩两个月了,那会是我一生中的一个快活日子。我想杰可柏会觉得很苦,少了汉克在农场里帮忙,不过他会想办法的,我跟他说孩子都二十五岁了——该让他过他自己的生活。”
   “蜜丽看起来是个好女孩子。”
   “再好不过了!当然啦,她是个天主教徒,可是我们并不觉得这是她的缺点。当然她父母是希望她能嫁给隔壁农场的华特·雷姆赛,因为那个农场现在是他的了。可是华特都三十多了——对像蜜丽那样的女孩子来说是太老了点。我猜她当初和他分手的时候,也知道这点吧。”
   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苏珊,另外那个双胞胎女儿,走了进来。“妈妈,汉克准备要走了,他在问送给蜜丽妈妈的苹果酱在哪里。”
   “老天,我差点忘了!告诉他到地窖里的架子上拿一瓶去。”
   在她走后,我说:“你两个女儿都好可爱。”
   “真的,是吧?跟她们父亲一样长得高高的,你分得清她们谁是谁吗?”
   我点了点头。“她们这个年纪正是想要有个人特色的时候,莎莉的头发梳得有点不同。”
   “在她们小一点的时候,汉克老是拿她们来唬我们,调换位子什么的。”然后,看到我把皮包关上,她眼中的神色突然认真起来。“山姆医生,我是好了些,是吧?”
   “好多了。你原先皮肤会变粗,现在已经没有了,而且你反应也灵敏得多。”
   我留下她要吃的药,回到楼下口汉克·布林洛穿上了一件有毛皮领的大衣,准备上路到蜜丽家去。那大约要沿着弯弯曲曲的路走上两英里,经过雷姆赛的农场,还要过那道屋桥。
   汉克拿起那装有六分之一加仑苹果酱的玻璃瓶说:“山姆医生,你跟我们一起走好吗?蜜丽的爸爸上个礼拜扭到了脚,他始终没找医生。不过既然你在附近,也许可以请你去看看。”
   蜜丽听到他的要求似乎大感意外,可是我并不反对。“好呀,我驾我的马车跟着你走。”
   到了外面,汉克说:“蜜丽,你坐山姆医生的马车,免得他迷路。"
   她对这话嗤之以鼻地说:“这条路通不到别的地方,汉克。”
   可是她爬上了我的马车,我拉起缰绳。“我听说你有一部很花俏的黄色汽车,山姆医生。”
   “现在正架在木块上等到春天再用。这辆小马车对我来说就够好了。”我的马车和汉克的几乎一模一样——四轮的车厢只有一个给两人坐的位子,用一匹马拉车。上面的布篷挡得了太阳和雨水,可是挡不了寒冷。在新英格兰的冬天驾马车出门可冷得很呢。
   前面的路弯弯曲曲,两边都是树林。虽然时间已近中午,在我们前面积着新雪的路上却只有汉克的马车留下的痕迹。在冬天没有多少入会走上这条路。我们还没走多远,汉克就加快了速度,转过一个弯道,从我们眼前消失了踪影。
   “汉克好像和他爸很不一样,”我聊着闲天地说。
   “那是因为杰可柏是他的继父,”蜜丽解释道,“莎拉的第一任丈夫——汉克的生父——在他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因为伤寒过世了。她再嫁,后来才生了那对双胞胎。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会差那么久。"
   “差那么久?”
   “汉克和他两个妹妹相差九岁呢。农家一般来说孩子都生得很密的。”
   汉克的马车超前得让我们看不到,可是现在我们看到了雷姆赛的农场。因为华特,雷姆赛正把一群母牛赶回谷仓而挡住了路,我们不得不暂停一下。他挥了下手说:“汉克刚刚过去。”
   “我知道,”蜜丽大声回答道,“他走得快到我们都赶不上他。”
   等牛群走过之后,我加快了速度,仍然跟着汉克马车在雪地里留下的辙痕。等我们绕过下一个弯时,我以为我们会看见他,因为现在那条路很直,两边也没有树林了。可是前面只有那座屋桥,以及桥两旁那条空荡荡的路直通到欧布莱恩的农场。
   “他到哪里去了?”蜜丽大惑不解地问。
   “他想必是在屋桥里面等着我们。”从我们的角度还没法一路看穿那道桥。
   “很有可能,”她轻笑着表示同意道,“他总说所有的屋桥都是接吻桥,可是这话一点也不对。”
   “我老家那边——”我刚开口,又停了下来。现在我们可以看得到屋桥里面了,里面并没有马车在等着。“哎,他的确是进去了。雪地上还看得见印子。”
   “可是——”蜜丽由座位上半站起身来,“桥面上有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我们一直来到屋桥的入口,我勒住了马。这座屋桥的边墙上没有开窗子,可是从两端和木板缝里透进来的光还够让人看得清楚。我从马车上下来。“那是他那瓶苹果酱,”我说,“从马车上掉下来打碎了。”
   可是蜜丽并没有在看那瓶苹果酱。她正直瞪着五十呎长屋桥那头毫无痕印的雪地。“山姆医生!”
   “什么事?”
   “没有过桥的车轮印子!他进了屋桥.可是没有出去!山姆医生,他到哪里去了?”
   天啦!她说得不错。汉克的马和车子的痕迹直进到屋桥里。事实上,可以看见那些湿湿的融雪印子大约有几呎左右,然后渐渐淡去。
   可是里面没有马,没有车,没有汉克·布林洛。
   只有他原先带着的那瓶苹果酱碎在地上。
   可是如果桥那头的雪地上没有印子的话,他想必——他一定得——还在这里!我的眼光往上移向那将整座桥撑住的木头支架上,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横梁和屋顶。这座屋桥非常坚同,在屋顶的保护下不受风吹雨打。两侧的边墙也很坚实,没有破损,木板缝里最多只有松鼠躲得进去。
   “这里面有什么花样,”我对蜜丽说,“他一定得在这里。”
   “可是在哪里呢?”
   我走到桥的另外一头,仔细看过平滑无痕的雪地,由桥角那边欠过身去看蛇溪结冻的河面。溜冰的人还没有来把雪铲掉,那里和其他地方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就算马车都有办法穿过木头桥底或边墙,无论再到哪里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汉克驾着他的马车进了屋桥,只比跟在后面的蜜丽和我早一分钟,掉了他那一大瓶苹果酱,就此消失无踪。
   “我们得找人来帮忙,”我说。我的本能告诉我不能往前去蜜丽的家里而弄乱了桥那头的雪地。“在这里等着,我跑回雷姆赛的农场去。”
   我在谷仓里找到了和那群牛在一起的华特·雷姆赛,他正在把干草从草堆里叉出来。
   “喂,医生,”他在架子上叫我,“什么事?”
   “汉克·布林洛好像不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事。你这里有电话吗?”
   “当然有,医生,”他跳到了地下,“到屋里来吧。”
   在跟着他由雪地里穿过的时候,我问道:“汉克从你面前经过的时候有没什么看起来怪怪的地方?”
   “怪怪的?没有。他因为天冷缩成一团,可是我知道那就是他,我把牛赶到路边,让他过去。”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只挥了挥手。”
   “那你并没有真正看到他的脸或听到他的声音啰?”
   华特·雷姆赛转身对着我。“呃——没有。可是,见鬼了,我认得汉克那么久了!就是他没错。”
   我想也一定是,在那条路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把驾车的人给替换掉,而且就算换了人,那换上去的人又怎么消失无踪呢?
   我接过华特·雷姆赛递给我的电话,摇了摇,请接线生接到布林洛的农场,双胞胎姊妹其中的一个来接电话。“我是山姆医生,我们好像把你哥哥跟丢了,他没有回家吧?”
   “没有,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现在不在。你爸在吗?”
   “他在外面田里,你娶找妈妈吗?”
   “不要,她应该躺在床上。”现在还不需要打扰她。我挂上电话,再打到欧布莱思的农场去,得到同样的结果。蜜丽的哥哥拉瑞接的电话,他没有见到汉克,可是他答应马上开始往屋桥这边走,找找马车的轮印或脚印。
   “有没有结果?”我打完电话之后,雷姆赛问道。
   “还没有。在他经过之后,你没有注意看他吧?”
   雷姆赛摇了摇头。“我在忙着赶牛。”
   我回到外面,往屋桥走去,雷姆赛跟在我后面,蜜丽正站在我的马车旁边,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你有没有找到他?”她问道。
   我摇了摇头。“你哥哥正往这边过来。”
   雷姆赛和我仔细检查过屋桥里每一时地方时,蜜丽只站在桥的那头,等她哥哥来。我猜她这时候需要他来支撑。拉瑞·欧布莱恩很年轻、英俊而且讨人喜欢——和汉克·布林洛以及华特·雷姆赛都是好朋友。我的护士爱玻告诉我说,华特在他父母死后继承了那个农场,第一季栽种的时候,拉瑞和汉克都去帮他的忙。她也跟我说,虽然他们是好朋友,拉瑞却反对汉克娶他的妹妹。大概他和某些做哥哥的一样,总觉得没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妹妹吧。
   拉瑞走到的时候,也没什么新的消息告诉我们。“从这里到农场一点痕迹也没有,”他证实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等一下!如果说那里一点印子也没有,那你今天早上是怎么到这边来的呢,蜜丽?”
   “我昨晚和汉克在他家。开始下雪之后,他们全家都坚持要我在那里过夜。虽然积雪才一两时而已。”她似乎感觉到有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又加上一句说:“我和双胞胎一起睡在她们那张大床上。”
   拉瑞看看我。“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低头看着那瓶摔烂了的苹果酱.大家全都小心地避开了那里。“我觉得我们最好打电话给蓝思警长。”
   蓝思譬长是个胖子,动作很慢,思想也很慢(山姆医生继续说道)。他恐怕从来也没碰到过比马车被偷更大的案子——当然更没有像在屋桥里失踪之类的事。他哼哼哈哈地听着这件事,然后惊慌失措地两手一举。“这件事不会像你们说的那样。这根本就不可能嘛,不可能的事就没道理。我想你们是在糊弄我——还是提早三个礼拜来开愚人节的玩笑吧。”
   大约就在这时候,压力终于让蜜丽承受不住了,她哭倒在地,拉瑞和我把她送回家去。他们的爸爸文生·欧布莱思到门口来接我们。“这怎么回事?”他问拉瑞,“她怎么了?”
   “汉克不见了。’’
   “不见了?你是说跟另外一个女人跑了?”
   “不是,不是那种事啦。”
   拉瑞扶着蜜丽回她房间去的时候,我跟着文生进了厨房。他不是像杰可柏·布林洛那种会挥着斧头的人,可是他有一辈子在田里干活而有的肌肉。“汉克要我跟着一起来,”我解释道,“说你伤到了脚。’
   “没什么,劈柴的时候扭到了脚踝。”
   “我能看一下吗?”
   “用不着。”可是他很不情愿地拉高了裤腿,我弯下腰去检查了一下,还是有肿胀和瘀青,不过最坏的已经过去了。
   “不太槽,”我同意道,“不过你该泡泡热水。”我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会听到我们说话之后,我放低了声音说:“你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汉克·布林洛和另外一个女人跑了。你心里想的是谁?”
   他一副不自在的样子。“没有谁呀。”
   “这事可能很严重,欧布莱思先生。”
   他考虑了一下,最后说道:“我不会假装说我女儿要嫁一个不信天主教的男人那件事让我很高兴,拉瑞也有同样的感觉,何况,汉克还跟镇上一些女孩子鬼混。”
   “比方说是谁呢?”
   “比方说在银行做事的吉儿·佩姬。要是他跟她跑了也不奇怪。”
   我看到蜜丽走下楼来,就把声音提高了一点。“你要泡泡脚踝,要用热水。”
   “有什么消息吗?”蜜丽问道。她已经恢复了正常,不过脸上还是没有血色。
   “没有消息,不过我敢说他会出现的。他有耍花样的习惯吗?”
   “有时他会拿苏珊和莎莉来唬人,你是说这个吗?”
   “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承认道,“可是他当时好像急着要你坐我的车,也许其中有什么原因。”
   我留下来吃午饭,因为没有消息进来,我就一个人动身回镇上去,经过那座屋桥的时候,蓝思警长和另外几个人还在那里,可是我没有停下来,我看得出他们要解开这个谜团连一点头绪也没有,而我急着在银行下班之前赶到那里。
   吉儿·佩姬是个眼光锐利的金发女子,也是那种在新英格兰的小镇上永远不会觉得快乐的人。她回答我有关汉克·布林洛的问题时,带着阴沉而不信任的表情,大概她对所有的男人都有这种感觉吧。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吉儿?”
   “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你是不是打算在他结婚之前和他私奔?”
   “哈!我跟他私奔?告诉你,如果蜜丽·欧布莱思那么急着想要他,就给她好了!”银行正要结束当天的营业,她回去数她抽屉里的现钞。“再说,我听说男人过了一阵之后,就会对婚姻生活厌倦了。我说不定会在镇上再见到他。可是我绝不会跟他私奔,然后就跟一个男人绑在一起的!”
   我看到劳勃士,那家银行的经理,在盯着我们,我不免奇怪他们为什么会一直雇用像吉儿这样的女孩子,我猜她在这家银行的女性顾客眼里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个。
   我离开银行的时候,看见蓝思警长走进对街的杂货店。我跟了上去,在酸黄瓜桶前拦住了他。“有新的消息吗,警长?”
   “我放弃了,医生,不管他在哪儿,反正不是从桥上出去的。”
   这家杂货店正在我诊所隔壁,是个很舒服的地方,有大块的乳酪,一桶桶的面粉,和一瓶瓶的太妃糖。老板的名字叫麦克斯,他养的那只大苏格兰牧羊犬总睡在大肚火炉附近的地上。麦克斯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找我们,说道:“每个人都在讲汉克的事,你们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晓得,”我承认道。
   “会不会是有架飞机飞过来,把所有东西全给吊走了?”
   “我就驾着我的马车跟在他后面,根本没有飞机。”我看了窗外一眼,看见吉儿·佩姬和那个叫劳勃士的经理一起离开银行。“我听到有人说汉克和吉儿·佩姬很要好,是真的吗?”
   麦克斯抓抓他下巴上的胡茬,大笑着说:“镇上每个人都跟吉儿很要好,包括那个老劳勃士在内,那根本不算什么。”
   “我想也是,”我表同意道。可是即使对汉克·布林洛来说不算什么,但在蜜丽的爸爸和哥哥眼里是不是算什么呢?
   蓝思警长和我一起离开了杂货店,他答应有消息就会通知我,而我回隔壁我的诊所去,我的护士爱玻正等着听所有的细节。“我的天啊,你可有名啦,山姆医生!电话就没停过。"
   “这种事有名才糟糕呢,我什么也没看见。”
   “重点就在这里。换了别人他们都不会相信——可是你不一样。”
   我叹了口气,踢掉脚上湿了的靴子。“我不过是个乡下医生而已,爱玻。”
   她是个三十多岁很开心的胖女人,我从来不曾后悔在我到镇上的第一天就雇用了她。“他们觉得你比大部分的人聪明,山姆医生。”
   “哎,才不会。”
   “他们认为你能解开这个谜。”
   还有谁在那天也说我是个侦探来着?莎拉·布林洛?“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想因为你是镇上第一个开一辆响箭型敞篷车的医生吧。”
   我气得骂她,可是她大笑不止,我也笑了。外面候诊室里有几个病人在等着,于是我去给他们看病,这天和平常日子大不相同,可是我还是得看诊。到了黄昏时分,看诊结束之后,天气已经转暖了些。温度大约是华氏四十度左右,小雨开始下了起来。
   “这下积雪会融掉了,”在我准备回家的时候,爱玻说道。
   “是呀,真会那样。”
   “也许能露出一个线索。”
   我点了点头,可是并不相信这件事。汉克·布林洛早就去得远了,融雪不可能让他回来。
   半夜四点钟,电话铃声把我叫醒了。“我是蓝思警长呀,医生,”对方说,“抱歉吵了你了,可我有差事要你做。"
   “什么事?”
   “咱们找到汉克·布林洛了。”
   “在哪里?”
   “在邮政路上,离镇南十哩路,他坐在他的马车上,好像停下来休息似的。”
   “他是不是——?”
   “死了,医生。所以我才要你来,有人打他脑袋后头开了一枪。”
   我花了将近一个钟点的时间(山姆医生继续说道)才到了现场,已经是尽快地赶着我的马车驶过湿滑泥泞的乡间小路。虽然晚上不那么天寒地冻的.可是在我为那可怕的任务在黑暗中驾车赶路时,雨水却让我寒到骨子里去。我一直想着蜜丽·欧布莱思,还有才从长期卧病中恢复过来的汉克的妈妈。这个消息对她们会是多大的打击呢?
   蓝思警长弄了几盏灯笼在路上,我驾车过去时,看得到那阴森的灯光。他扶我下了马车,我朝着围在另一辆马车前的那一小圈人走了过去。他们有两个是副警长,另外一个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农夫。他们没有动那具尸体——汉克依然瘫坐在座位的一角,脚顶着马车前面口
   我看到他的后脑时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獵槍,”我简单明了地说。
   “你能不能说得准这里就是案发现场呢,医生?”
   “恐怕不是,”我转身对那农夫说,“是你发现他的吗?”
   那个人点了点头,又把他显然已经向他们说过的故事再说了一遍。“我老婆听到马蹄声。我们这条路上半夜里是没人来的,所以我到外面来瞧瞧,看到他就像这样。”
   在灯笼的光照射下,我注意到了一件事——在马的肚子上有一块圆圆的印子,一碰好像就会痛。“你看,警长。”
   “这是啥?”
   “烫伤。凶手把汉克放在马车上,把缰绳绑好,用雪茄烟还是什么去烫那匹马,让它跑。可能跑了好几哩路才累得停了下来。”
   蓝思朝他两名手下比划一下。“咱们把他带回镇上吧。在这里找不到啥别的东西。”他再转过来对我说:“至少找着他人了。”
   “不错,找到他了。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在那座桥上出了什么事,只知道那不是开玩笑。”
   葬礼在两天之后举行,那个礼拜五的早上,一轮惨白的冬日太阳从云层里挣扎出来,把三月里的长长影子投射在小镇基同的墓碑上。布林洛家的人当然都在场,还有蜜丽的父母,以及镇上的人。葬礼之后,很多人都回到布林洛的农场。这是乡下的传统习俗,不管多伤心都一样,还有很多邻居把食物送给这一家人。
   我坐在客厅里,远离其他的人。那个叫劳勃士的银行经理来到我面前。
   “警长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呢?”他问道。
   “据我所知是没有。”
   “这真是个难题,不单是怎么发生的,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
   他点了点头。“你如果想杀什么人,动手就是了,不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诡计让他先失踪。有什么道理呢?”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但是没有答案。劳勃士走开之后,我走到莎拉·布林洛那边,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用疲累的眼光看着我说:“我可以下床的第一天就去葬我的儿子。”
   对一个母亲的悲伤是很难说什么的。我看到麦克斯拿进一袋从他店里来的杂货,就准备过去帮忙。可是我的眼光看到了客厅桌子上放着的一样东西,那是三月号的《赫斯特国际月刊》。我记得汉克看过在二月和三月号连载的福尔摩斯探案。我在一叠旧报纸下面找到了二月号的杂志,就翻到那篇福尔摩斯的探案。
   那篇小说分上下两部,题名叫《雷神桥之谜》。
   桥?
   我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看书。
   我只花了半个钟点的时间,看完之后,我去找隔壁农场的华特·雷姆赛。他正和拉瑞·欧布莱思站在侧门的门廊上,看到我走过来就说:“拉瑞在他马车里有很好的走私来的酒,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谢了,华特,不过你可以帮我另外做件事,在你的谷仓里有没有一条很结实的绳子?”
   他皱起眉头来想了想。“我想是有的。”
   “我们能不能现在驾车过去?我刚看了篇东西,让我想到汉克是怎么由屋桥里消失的。”
   我们上了他的马车,沿那条弯弯曲曲的路走了一哩路到他的农场。这时候雪已经融了,那些母牛都在谷仓边的水槽附近。华特带我进去,经过空空的畜舍、牛奶桶以及马车的轮子,到了连接在后面的一间大工具房。他在各式各样的工具之间找到了一条十二叭长的旧绳子。
   “这可以吗?”
   “正是要这个东西。要跟我一起到桥那边去吗?”
   河上的冰仍然很结实,虽然路上都变成了烂泥巴。我把绳子的一头交给华特,把另外一头放下去,一直到碰到了结冻的河边。“这是做什么?”他问道。
   “我读到一篇小说里说一支枪给拖进了水里,因此从桥上消失无踪。”
   他看来一脸不解。“可是汉克的马车不可能到河里,河上的冰并没有破。”
   “我还是认为这让我知道了一些事。谢谢你让我用这根绳子。”
   他把我送回布林洛家里,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什么。吊唁的客人歼始告辞网家,我找到了蓝思警长。“我对那件谜案有一个想法,警长,可是那有点疯狂。”
   “在这个案子里,就算是疯狂的想法也是好的。”
   杰可柏·布林洛带着一个双胞胎女儿从屋子那边转了出来,高大的身子并没有被葬礼的杂事压倒。“怎么了,警长?”他问道,“还在找线索吗?¨
   “也许会有个线索,”我说,“我有个想法。”
   他上下打量着我,大概把他继子出的事怪罪在我身上。“你还是当你的医生吧,”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我知道他刚才喝过拉瑞瓶子里的东西,“去看看我老婆,我觉得她有点不对。”
   我走进屋子里,发现莎拉脸色苍白,看来很疲倦。我命令她上床去,她什么话也没说地上床去。麦克斯正要走,欧布莱思一家人也准备离开,那位银行经理早就走了,可是等我再回到门廊上时,杰可柏·布林洛还在等着我。他是在找麻烦,可能是伤心和走私进来的威士忌酒混在一起的结果。
   “警长说你知道是谁杀了汉克。”
   “我没有那样说,我只是有个想法。”
   “告诉我,告诉我们所有的人!”
   他说话的声音很响,拉瑞·欧布莱思和蜜丽都停下来听。华特·雷姆赛也走了过来,远处靠近几辆马车的地方,我看到在银行做事的吉儿·佩姬。我在葬礼上没有见到她,可是她还是来向汉克作最后的致意。
   “我们可以到里面去谈。”我回答道,始终压低了声音。
   “你在唬人!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既然你要这样。汉克在生前刚看完一篇福尔摩斯的探案,另外还有一篇他大概在多年前看过,在那篇小说里,福尔摩斯要华生注意晚上那只狗的怪事。我也要再重复一遍他这句话。”
   “可这回没啥晚上的狗,”蓝思警长指出道,“这该死的案子里根本就没有狗!”
   “是我的错,”我说,“那就让我请你们注意白天的那群牛的怪事。”
   就在这时候,华特·雷姆赛从人群中拔腿就往他的马车跑过去。“抓住他,警长!”我大声叫道,“他就是凶手!”
   回到我的诊所之后,我又得全部再跟爱玻说一遍,因为她当时不在场,而且别人说的她都不相信。“说嘛,山姆医生!那群牛怎么会告诉你说华特是凶手呢?”
   “我们经过的时候,他正把那群牛赶回谷仓去,可是从哪里赶回去呢?母牛不会到雪地去吃草,而水槽就在谷仓旁边,并不是在路的对面,那群牛之所以在我们面前横过马路,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耍弄掉汉克的马和车的痕迹。
   “除了那群牛踩过的地方之外,整片雪地上只有一条马车的印子——从布林洛农场到那座屋桥,我们知道汉克离开了农场,如果他没有到那座屋桥的话,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事情都出在那群牛过马路的地方。”
   “可是马车的印子!你跟在他后面,只差一分钟呢,山姆医生。这些时间不足以让他造出那些印子来!”
   我微微一笑,像最初想到的时候一样重新再推论一遍。“银行经理劳勃士和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起回答了这个问题。劳勃士问为什么——凶手为什么要搞出那么多麻烦?答案是他并没有做这些。搞出这些麻烦来的不是凶手,而是汉克·布林洛。
   “我们早知道他会拿他双胞胎妹妹来骗人家,让人家弄不清谁是谁,我们也知道他最近才看过《雷神桥之谜》。那里面说的是一件在桥上发生看似不可能的自殺事件。猜想是他安排这个大玩笑,应该不会太离谱——安排他自己在屋桥里消失了踪影。”
   “可是怎么做法呢.山姆医生?”爱玻想要知道,“我也看了那篇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探案,里面没有一点和这件事有关的。”
   “对。可是一旦知道了那大白天赶牛的目的之后,就知道谷仓那边的辙印玩了花样。可能发生的事只有一件——汉克的马车转离了路,开进了谷仓。从路上到桥上的车印子是假造的。”
   “怎么做法?”她又说了一遍,对这件事还是一个字也不信。
   “更重要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因为在我们赶上来的那一分钟里来不及假造辙印,所以一定是早就做好了。在这个计划里,汉克和华特·雷姆赛必定是同谋,华特在那天早上雪停之后出去,带着两个旧车轮,用一根车轴连在一起。在他的靴子上绑上一两吋厚的木块,木块底下钉上马蹄铁。
   “他只要在雪地里沿着路往前走,把那对车轮在前面推着,走到屋桥里深到够在雪地里留下印子的地方,然后把靴子下的木块反过来,再推着车轮往回走。其结果就留下了看起来像是一只四脚动物拉着一辆四轮马车的印子。”
   “可是——”爱玻开始反驳。
   “我知道,我知道!人跑起来不像马,可是只要练一练,就能把脚印的间隔弄得看起来够像,我可以打赌汉克和华特在等着碰上正好刚下雪,可是又不太深的那个早上来到之前,一定练习了很久。如果有人仔细检查马蹄印的话,就一定会发现真相的。再怎么小心,华特·雷姆赛从桥上回来的印子,因为从相反的方向踩上雪地,一定会有点不一样的。可是他们想到我会把马车一直赶到桥头,这下就会把那些印子弄乱了,而我正是如此。那些蹄印到那时候也就没法真正检查了。”
   “你忘了那瓶摔破了的苹果酱,”爱玻说,“难道那不能证明汉克到过桥上吗?”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汉克早知道他妈妈要送苹果酱给欧布莱恩太太。说不定这是他建议的,而他一定会提醒她这件事,他只要在一两天前把一个同样的瓶子交给华特·雷姆赛,而那就是华特扔在桥上打破的那瓶。汉克带着的那瓶跟他一起进了华特的谷仓。”
   “要是那天没下雪怎么办?要是有别入先经过那条路而留下了印子呢?”
   我耸了下肩膀。“他们就会彼此用电话通知对方延期吧,我想。那本来只是要开个玩笑,他们可以换一天再试,找其他的证人。他们并不一定需要我和蜜丽。”
   “那玩笑又怎么会变成了谋杀案呢?”
   “华特·雷姆赛始终还是爱着蜜丽,也一直恨汉克把她抢走了,诡计这么成功之后,他看到那是杀掉汉克、赢回她芳心的大好机会。我一旦知道他也参与这个诡计之后,就知道他必定是凶手——否则他怎么始终没说他负责的部分?
   “汉克把他的马车藏在雷姆赛家谷仓后面的大工具间里。等我们都回镇上之后,汉克正准备重新出现,好好地取笑所有人的时候,华特·雷姆赛杀了他,然后等到晚上再把尸体丢到邮政路。他赶着马车走了一段,然后放手让马拉着车跑,自己走路回家。
   “今天早上葬礼结束之后,我找了个借口说要一根绳子,好让我能再看看雷姆赛的谷仓里面,他那里有多余的马车轮子,而工具间又大得足够容得下一匹马和一辆车子。我只需要证实这两点。”
   爱玻往后一靠,微微笑着,终于给说服了。“经过这次事情之后,他们恐怕会让你当警长了,山姆医生。”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个乡下医生。”
   “一个开响箭型汽车的乡下医生!”……
  
   “这就是一九二二年所发生的事。我常常想到现在既然已经退休了,就应该把它写下来,可是老是没有时间。当然啦,我还有其他的故事,还有好多!我能不能再给你斟上——呃——一点喝的?”
老磨坊谜案
  “在我们北山小镇上,命案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在屋桥事件之后,过了一年多,我才又面临了另外一件看来不可能发生的谜案。到了一九二三年的七月,我在那个地区执业当医生已经有十八个月了。社区也接受我成为其中的一分子。我知道大部分人的名字,也认得他们的太太和小孩。他们已经不再拿我那辆黄色响箭型敞篷车——我父母在我从医学院毕业时送我的礼物——来开玩笑,有时孩子们甚至会要求让他们搭车呢。”
   山姆·霍桑医生停下来,从他手中的小杯子里喝了一小口。
   “那年一开始就很暴力,有个叫狄洛斯的囚犯在元旦那天从州立监狱里越狱的时候,杀了一个警卫。现在,在又热又闷的七月骄阳下,空气里仍然有着死亡的气味。从墨西哥传来潘秋·维亚①遭到暗杀的消息,在他开车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中了十六枪。不到几个礼拜,我们又听到哈定总统②在西岸逝世的消息。
   “但和我相关的那次死亡却离家近得多……要不要给你来一点——呃——喝的?”
  
   “天啦,山姆医生!你到这林子里来做什么?有人生病了,还是要找个好的制酒作坊?”
   “都不是,”我对蜜妮·杜兰杰说,一面把车停在路边,好跟她说话。她是那种丰满的乡下妇人,似乎永远不会老,过了一年又一年,就像永远流个不停推动磨坊水车的水流。她老是开玩笑说私酿的威士忌酒是在树林子里做的,事实上,我们离加拿大边境不过一百五十哩,我们需要的都从那里来。“我正要去霍金斯的磨坊,在亨利·柯德维勒离开之前见见面。”
   ①Pancho Villa (1878-1923),Francisco Villa的别名,本名Doroteo Arango,墨西哥革命家的游击队领袖,先后推翻独裁者Parfirio Diaz和Victoriano Huerta的统治,后叉领导游击队反对Venustiano Caranza政权,直至一九二〇年将其推翻,功成身退,三年后在其农庄遭暗杀身亡。
   ②Warren Gamaliel Harding(1865-1923),美国第二十九任总统,共和党人,曾通过建立联邦政府预算制度等法案,但其内阁组织松散、腐败无能,使其声名狼藉,任内第三年病死于旧金山,由副总统柯立芝继任。
   “我也是,可以搭个便车吗?”
   “当然可以,蜜妮,只要你不在乎别人看到你坐我的车。”
   她爬进我旁边的座位,把她那鼓鼓的网袋放在脚下。“这里的人都说能坐你的车是了不起的大事呢,山姆医生。”
   “听到这话真让人高兴。”
   我把那辆黄色敞篷车转上往磨坊去的路.一路颠簸了一阵,没有说话。亨利·柯德维勒在他住进霍金斯的磨坊后这几个月里,成了当地的名人,而由于他的名声,才让蜜妮和我这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都来给他送行。
   柯德维勒是一个留着一把大胡子的自然主义作家,完全合乎梭罗①那样新英格兰的传统。他是十个月前住进老磨坊的,和九月底的第一波寒流一起来到。他们说他在写一本关于蛇溪一带四季景物的书,可是在最初几个月里,几乎没有人看过他。就连他的食物和日常用品都是送到磨坊去的。可是过了两三个月之后,情况改变了,大家开始看到他,也喜欢他。他真的是在写一本书,甚至还让我们看一些他最早写的部分章节。
   我在春天的夜晚常到磨坊来,和他坐在开了花的山茱萸树下,一起喝一杯不合法的啤酒,听他谈往日的旧事口然后他会拿出他的手记,让我看他文辞优美、关于蛇溪之秋的札记。
   ①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美国作束,主张回归自然,代表作有《湖滨散记》等。
   “谁会有兴趣读这一类的书?”有天晚上,因为啤酒让我勇气十足而问他。
   他耸了下肩膀,搔搔胡子。“谁看梭罗的作品?”
   “起初看的人不多。”
   “一点不错。”
   我拿起一本最近的手记,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手抄的剪报资料。“比方说,这个吧。”我读道:
   悬赏五十英镑——年轻女子于二十日下午神秘失踪,年二十二岁,身高不满五呎,脸色苍白、灰眼、棕发,因最近生病而有明显特征。身穿黑绸洋装、戴白边草帽,并携有一黑色旅行箱。消息请送交C.F.费尔德先生(前大都会警局局长),私人征询办公室,田普市德弗罗院二十号。
   “这个,”亨利·柯德维勒微笑着解释道,“是一般分类广告,原先刊在一八七三年八月六日伦敦泰晤士报头版,有人用铅笔圈了起来。”他看到我不解的表情,又说:“我是在楼上发现这张报纸的,就在这个磨坊的二楼。有一堆旧衣服、杂志和报纸,这就是其中之一。我是出于好奇才记在我的记事本里,因为一份五十年前的伦敦旧报纸在新英格兰一座老磨坊里做什么?尤其是上面还有一则那样圈了出来的广告。”
   “这一带的人很多都是从英国来的。以前开这个磨坊的霍金斯就是英国人。他很可能就是差不多那个时候来的。也许是他在祖国的最后一天带来的报纸。”
   “也许吧,”这位留了大胡子的自然主义作家同意道,“可是我忍不住会想到C.F.费尔德先生,也就是前大都会警局局长的事。你觉得他后来有没有找到那位年轻女子呢?”
   这就是我们聊天的一个例子,更常有的情形是谈这条蛇溪的事,还有柯德维勒在河岸边所发现的各种野生物,还有四季的变化。尽管他避免和镇上的居民有社交活动,这位自然主义作家却很乐于参与社区的活动。在冬天,溪水结冻时,会看到他帮忙锯冰块,来存放在磨坊旁边的商用冰库里,而在春天第一个暖和的周末,他也和其他人一起到公墓去做一年一度的清扫工作。
   现在,到了七月下旬,他的稿子完成了,总数大约写满了三十六本小学生用的作文簿。题名叫《蛇溪一年》,虽然事实上他只在这里住了十个月多一点。可是他现在要走了,蜜妮·杜兰杰和我就是来道别的。
   我把敞篷车停在塞思·霍金斯的黑色福特车旁边,我们走了进去。柯德维勒正忙着把他的书本和手记放进一个我以前见过、用木头和铁皮做的保险箱里,一面还在和年轻的霍金斯说着话。“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他说,“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对我很好。”
   年轻的塞思·霍金斯是个刚满二十岁的瘦高农村小伙子。他父亲在五年前过世,塞思年纪太小,还不能自己经营磨坊的生意,所以磨坊就关掉了。不过塞思的母亲不愿意把那地方卖掉。她仍然希望塞思将来有一天能接手,再重建她丈夫当年那很赚钱的生意。把这地方租给柯德维勒住一年,对那家人来说是笔小收入,现在他要走了,塞思前途的问题又提了出来。
   “我们很庆幸你能住在这里,”塞思对柯德维勒说,“也许你的书会让这个老磨坊变得有名呢。”
   那个自然主义作家抬眼看了看石头的墙壁和粗糙的木头天花板。“这地方留给我很美好的回忆,”他承认道,“就算谷子的粉尘让我打喷嚏,我也喜欢。”然后他看到了蜜妮和我。“又来了两个好朋友!你们好吗?山姆医生?蜜妮?”
   “天啦,亨利·柯德维勒,你走了之后,这个老磨坊都会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把网袋放下,走到他面前,像个母亲似的拥抱着他,“为什么不再住一年呢?”
   “我也希望能那样,蜜妮,可是我只是在休一年的长休假①,九月一定得回去教课。你知道,就连梭罗也离开了他的小木屋呢。”他很喜欢提到梭罗,我有时会想到不知他的手记到底写得有多好,真希望他肯让我看看他后来写的东西。
   ①sabbatical(year或leave),美国大学教授每七年即有一年或半年的休假。
   “我来帮你收拾,”我说着从塞思·霍金斯手里接过一大
  
  叠书,放进保险箱里那堆稿件上。我年纪并不比塞思大多少,可是我们之间却似乎天差地远,他父亲的死一点也没让他成熟。
   “楼上还有你的什么东西吗?”塞思问柯德维勒。
   那位自然主义作家迟疑了一下。“我想都在这里了,不过你可以到楼上帮我看一下,塞思。”
   “要没有你,这个孩子就不知该怎么办了,”蜜妮等他走远了之后说,“你这一走,他母亲又要他让磨坊重新开张了。”
   柯德维勒耸了下肩膀。“也许我走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会逼他做决定。”他盖上了保险箱的盖子。“山姆医生,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箱子送到车站去?”
   “要运到哪里?”
   “我要运到波士顿,这几天里我就会去取,然后再把手记拿去给我的出版社。”
   我正伸手去摸保险箱盖子上一处我常见到的磨损的地方,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叫声。“那小伙子又怎么了?”蜜妮问着,一边向楼梯跑去,我也跟在后面。
   我们看到他在磨坊楼上的那个房间里,靠近柯德维勒以前向我提起过的那堆旧东西。“你看!”他说。
   他在翻找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的头骨,蜜妮·杜兰杰倒抽了口冷气,直往后退,可是我把那骷髅头拿在手里。“这是哪个医学院或是诊所里拿来的,”我告诉他们,“看到下颚是用铁丝绑上去的没有?人的头骨不是这样长的。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蜜妮问道。
   “恐怕是小孩子偷了来放在这里的,”我转身对塞思说.“这地方是你的财产。如果你不要这东西的话,我就拿到我诊所去。”
   “你拿去吧,我不要。”
   “每个好诊所里都需要一个头骨。”
   我们走下楼来,我把我拿到的东西给柯德维勒看,他刚把他保险箱的盖子盖上,用一把大锁锁好。“我都准备好了,”他对我说。
   “塞思找到这个头骨,我要拿到诊所去。”
   “会把病人吓跑的,”他说着咧嘴一笑。
   我们把那个保险箱抬到外面,放进我车子侧面的行李舱里。我不知道怎么让蜜妮和柯德维尔一起坐进我只有两个座位的车里,好在塞思解决了这个难题,他让蜜妮坐他的车。“你走之前,我还会见到你吗?”她问道。
   柯德维勒微笑道:“当然会啦,蜜妮。我得到镇上先办点事,然后再回这里,大概要到早上才走。”
   塞思的黑色福特车跟着我们到了镇上,可是在我们到车站的时候,就拐弯向蜜妮的农场开去。我帮着柯德维勒把箱子抬进去,等着称过重量,贴上标签,由铁路快递运到波士顿。
   “重四十五磅,”那个职员说着,收下了柯德维勒的钱。
   “箱子里面是很贵重的资料和手记,”那位自然主义作家说,“请好好照顾。”
   “不用担心,”那个职员对他说:“如果你想看的话,现在就可以看着我把它送上火车。”
   我们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那个保险箱和其他要运送的包裹一起送上了一节正在等着的货运车厢。“多快能到波士顿?”柯德维勒问道。
   “我想是明天早上,”货运职员回答说。
   这话似乎令他很满意,他转身向着我的车子。“谢谢你帮我忙。山姆医生。”
   “这不算什么,要不要我送你去哪里?喝杯咖啡怎么样?”
   “不了,不了。我得到银行把户头结清了,还要付杂货铺的账。”
   我送他到银行,然后开车回诊所,毫不意外地发现我的护士爱玻正在电话上替我不在诊所的事大找借口。她挂上电话之后说道:“山姆医生,你到哪里去了?这里有病人在等你看病,艾伦·史匹灵刚从他的曳引机上掉了下来。”
   “艾伦?伤得重吗?”
   “可能摔断了哪里。”
   我又转身向门外走去,一面抓起了我的皮包。“跟候诊的病人解释一下,爱玻,我会尽快回来。”
   冬天是女人生孩子,夏天则是男人会在农场上出意外。才过了十八个月,我就发现了这没完没了、周而复始的情形。不过艾伦-史匹灵比大多数的人都要幸运得多,他只是右启脱臼,头上肿了个包,骨头都没断。我把他的肩膀包好,叫他休息几天。
   然后我回到诊所,看了平常下午来的那些病人。其中至少有一半的人有需要用酒精来治的病,这始终是个问题。一般说来,我最后总是在心里咒骂沃尔斯特德法案①,一面开处方笺。
   ①The Volstead Act,由美国共和党众议员Andrew Joseph Volstead提出实施美国宪法第十八条修正案的法案,即禁酒法案,禁止生产、销售或转运酒精含量超过百分之零点五的饮科。于一九一九年由国会通过,至一九三三年才废止。
   那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样独自吃过晚饭之后,决定开车到隔壁镇上去,我听说在那里一个谷仓中有斗鸡,我虽然不赞成这种事,却还是可以让人有个多彩多姿的夜晚。一定会有些私酒贩子从波士顿开车过来,而我觉得需要喝一杯。老给别人开那种处方会让人自己也口干得厉害。
   在我沿着那条土路往卡金角开去的时候,我看到蓝思警长驾着车开在我前面。“晚安,警长,”我在超过他时叫道。
   “嗨,医生,还好吧?”
   “一整天都没失去一个病人。你出来巡逻吗?”
   蓝思警长哼了一声。“磨坊里有灯光,有人打电话来讲这事,那自然主义作家不是回波士顿去了吗?”
   “我想他是明早才走,大概还在那里吧。”
   “我想该去查看查看,霍金斯一家都缴了税的,他们的财产应该受到保护。”
   我继续开到了卡金角。在谷仓里有一大群人看斗鸡,我只好把车停在路那头的野地里。那些人主要都是城里人,因为能干点非法的事而兴奋不已。也有大学生带着女朋友,在当地人中间走着,一边喝着银制随身瓶里的东西。也有些比较阴沉而沉默的人——是跟着斗鸡那群人从南方上来的职业赌徒。私酒贩子则在谷仓后面做生意。
   在第一回合下注的时候,我买了一夸脱①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锁在我汽车侧面的行李舱里。那是警察临检最可能搜查的地方,可是我知道蓝思警长不会拦我。我走进了谷仓,靠近人群的内缘,意外地看到年轻的塞思·霍金斯也在那里。
   ①quart,相当于四分之一加仑或两品脱,美制约0.946公升。
   “你好,山姆医生,你怎么会来看斗鸡?”
   “我还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呢,塞思。”
   他耸了下肩膀。“只是找点事做。”
   两只公鸡斗在一起,人群中响起一阵吼叫声。“现在柯德维勒要走了,你是不是打算让磨坊重新开张呢?”我问他。
   塞思似乎因为我的问题而感到痛苦。“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我该走他走的路呢?”
   “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
   “我母亲就是,而她是最重要的一个,”他看向斗鸡场里,可是看来对场内的战事毫无兴趣,“天啦,我真希望能喝一杯!”
   也许他看到了我买酒,不管怎么样.这个要求我不能不理。“来吧,我车里有一点。”我的手指摸到行李舱里有点湿湿的,一时之间很怕我那瓶苏格兰威士忌漏了,可是瓶子里是满的,盖子也没打开过。我用放在皮包里的两个小铁杯给我们一人斟上一杯酒。“味道不坏。”
   他很快地点头表示同意。“真正的好货。”
   我把酒瓶收好。要是被逮到酒后驾车,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你还要再看斗鸡吗?”
   他掏出怀表。“不了,我该回去了,明天我得开始打扫磨坊。”
   “蓝恩警长说那里还有灯火,我告诉他那是柯德维勒的最后一夜。”
   “我真舍不得他走。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他来租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很不喜欢他。后来再看到他,是正月里他帮忙锯冰那回,他好像是个相当好的人。"
   “你常常到那里去啊。”
   他点了点头。“一礼拜会去两三个晚上。我从他那里学到很多,而且不光是学问方面。他对生活知道得很多。”
   我开车往回走,塞思驾着他的福特车跟在我后面。我们在路上见到一辆州警的车,我在猜会不会是去抓斗鸡的。大概不是,我想。
   我们离北山镇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看到夜空中有红光。我等到福特车开到我旁边时叫道:“看起来像失火了。”
   塞思·霍金斯点了点头。“大概在磨坊路上的什么地方。”
   我们转离了原来的路,向火光的方向开去。不多久我就看到火灾是在磨坊路上——就是那座磨坊烧起来了!
   我把车尽量开得靠近那里,然后把车停在由马拉着的消防车后面,一条水龙已经通到溪水里,义消队员正把水喷洒向烈焰。我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艾伦·史匹灵,虽然肩膀经过包扎,头上绑了绷带,还是跟其他人一起跑着。
   “艾伦,你该在家里床上躺着的,”我跑在他旁边,对他叫道。
   “我是义消队长,医生!我们还很少碰到这么大的火灾。”
   这话一点也不错,整座磨坊似乎会完全付之一炬。不过我很快就想到底下一层的石墙不会烧起来,我看到蓝思警长,就叫着问他:“里面有人吗?”
   “希望没有,”他回答道。
   “柯德维勒呢?”
   “不知道。我到这儿来查灯光的时候,火早烧起来了,我没法进去找他。”
   不到一个钟点,义消就控制了火势——也就是说所有能烧的东西全都烧掉了。在他们把水洒在最后的余烬上时,蓝思警长和我由靠河那边的门进了一楼。
   借着灯笼的光,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了亨利·柯德维勒的尸体。虽然他的皮肤、衣服和胡子都烧成了焦炭,身体本身倒不是烧得那么厉害,底下这层石墙护住了他。死因也毫无疑问:他头颅有一边被连续重击给打碎了。
   柯德维勒的尸体送到郡方去做司法解剖(老医生继续说道),即使是依最低的标准来看,他们也能确定肺里没有烟。柯德维勒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这点其实都不让我们任何一个人感到意外。
   “又是一个给你的案子,山姆医生,”警长说,“就像去年屋桥的案子一样。”
   艾伦·史匹灵,那位义消队长,也来参一脚。“我们自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你们姓名的缩写都一样哩——山姆·霍桑(Sam Hawthome)和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
   我不是很受得了他们的玩笑话,因为我很喜欢柯德维勒,这个人遭到谋杀,而凶手很可能是我们都认得的人。
   第二天下午,柯德维勒的弟弟和一位教授同僚从波士顿来认尸。他没有结婚,显然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他的弟弟约翰·柯德维勒瞪着尸体,点了点头。“是亨利,没错。给火烧了,可是我认得出来。好几个月没他的消息,我想他向来就不太友善。”
   “我跟他很熟,”我对他弟弟说,“他是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朋友。”
   “他的笔记、他的手稿呢?”
   我这才第一次想起这些东西。“他用火车运到波士顿去了。是我帮他把那只保险箱送到车站去的。”
   约翰·柯德维勒苦笑了一下。“那该死的保险箱!我以前一直拿那个跟他开玩笑,你还以为他是在运威尔斯·法戈公司①的黄金呢。”
   ①Wells Fargo,十九世纪美国实业家William George Fargo(1818-1881)组成的公司,是第一家业务扩张到纽约以外的运输公司。
   “钥匙大概是这里面的一支,”蓝思警长说着拿出我们从死者身上找到的钥匙圈,“不过我不知道货运收据在哪里,恐怕烧掉了。”
   “我陪你去取,”我自告奋勇地说,“我们可以在这边的车站查到收据号码。”
   不知道为什么,柯德维勒的手记对我来说变得非常重要,我回想起在二楼的那个头骨,还有那位自然主义作家找到的旧报纸。在他的手记里有没有记下某些他碰到过、却已
   被人遗忘的罪案?我想起他始终没让我看过他后来写的东西——我看到的只限于最初几个月写下的篇章,或是那些他穿插在手记里的剪报之类的东西。在最后的几个月里他究竟写了些什么?会是什么重要得让他赔了性命的事吗?
   我们取得了货运收据的影本,第二天早上前往波士顿。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这个城市了,在开车前往北站的路上经过大众公园①时,让我突然很想再回到这里。在新英格兰农村的生活有其迷人的地方,可是也有些欠缺之处,在整个北山镇上就没有一个女孩子像我眼前所见的一样漂亮。
   ①The Common,波士顿最大最主要的一个公园,占地约五十亩。
   柯德维勒和我耐心地等着他们找到我们所熟悉的那个保险箱,拿了出来。当我看到那个职员毫不费力地挟在胁下走过来时,我背上突然起了一阵凉意。亨利·柯德维勒和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抬到车站里呢。
   “好像是空的,”那个职员说着,把保险箱放在柜台上。
   那位做弟弟的瞪着我。“空的?”
   “不可能,”我说。我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锁,掀开盖子。
   保险箱里面是空的。
   亨利·柯德维勒的手记消失无踪。
  
   我的护士爱玻比蓝思警长有同情心得多了(老医生继续说道)。她那天下午除了最紧急的状况之外,取消了所有病人的看诊,然后在最后一位病人离开之后,陪我坐在办公室里。她也许不像波士顿的女孩子那样年轻貌美,可是我敢打赌她做护士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好。
   “保险箱是空的?”
   我点了点头。“空的。三十多本手记和二十多本书——全不见了。一点踪迹也没有。”
   “有人偷走了!”她马上下了结论。
   “当然,可是怎么偷的?”
   “把箱子弄破。”
   “不对,那是很硬的木头做的,边上包着铁皮,还有铁条整个包住。上面的锁也没有撬过的痕迹——我仔细检查过。见鬼了,爱玻,那是个那种银行里用的保险箱呢!我唯一找到的只有箱子底下钻了个小洞,还有,我差点忘了,箱子里还有一些锯木屑。”
   “锯木屑?”
   我又点了点头。“我们这位粱上君子不知怎么在车上或在波士顿把箱子弄到手,他躲过了所有的警卫,把箱子翻转过来,在底下钻了个直径才八分之一时的小洞——然后就从那个小洞里把三十六本手记还有那么多的书给拿走了。而且还都没给人看到。”
   “哎,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山姆医生。”
   “我知道,”我闷闷不乐地说。
   尽管爱玻对我的困惑颇为同情,蓝思警长却不然。他不想听什么手记失踪的事。“那件事让波士顿的警方去伤脑筋,”他对我说,“我可是手上还有件命案呢。”
   “你看不出这两者是一回事吗,警长?偷了手记的人杀了柯德维勒,好让他没办法重写。”
   蓝思警长耸了下肩膀。“那箱子搞不好从头到尾都是空的。”
   “保险箱不是空的!我亲自帮忙放书进去,我帮他抬到车站。货运提单上注明重量是四十五磅。空箱子——我们后来找到的时候——重量只有十一磅。一共有三十四磅重的手记和书都不见了!”
   “你说箱子底下钻了个小洞,说不定是什么人把强酸倒进去了。”
   “强酸毁了所有的东西,单只保险箱本身丝毫无损?”
   警长挥了挥手。“我不知道,别拿这事来烦我,我已经准备逮人了。”
   这个消息让我大吃一惊。“逮人?谁?”
   “你会知道的。”
   第二天我真的知道了。老蜜妮·杜兰杰给我带来了消息。“天啦,山姆医生,警长打算以谋杀的罪名把塞思·霍金斯抓起来。”
   “塞思?”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不可能呀。”
   “蓝思警长说那小子怕他得重新让磨坊开业,所以把那里烧了,柯德维勒正好撞见所以就被杀了。”
   我生气地冲出了诊所。“这真是我所听过最蠢的一件事。”
   我在监狱找到了蓝思警长,他刚填好了逮捕到案的相关表格。“我想这案子八九不离十了,”他说,“当然他还没招供就是了。”
   “警长,你听我说!磨坊起火的时候,我正和塞思·霍金斯在一起。我们在十二哩外的卡金角看斗鸡。”
   “对,他跟我说了。”
   “你不相信他?这是事实呀。"
   “哦,我是相信他不错,我也相信你,山姆医生。可那正是凶手会想到的那种不在场证明,对吧?他敲了柯德维勒的脑袋,杀了他,然后点上一支蜡烛去烧一堆有油的破布,蜡烛慢慢点完,引破布着了火,到那时候,他已经到了十二哩外去了。”
   “你找到这样的证据吗?”
   “没,可我会找到的。这回我比你早抓到了凶手,医生。”
   “我倒不知道我们在比赛。”
   我意气消沉地回到诊所,发现蜜妮·杜兰杰还在那里等着。“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我承认道,“他认为人是塞思杀的。”
   “那你认为呢?山姆医生?”
   “他大概跟你一样清白,我要证明这点。”
   我在波士顿一家医药器材供应商那里买了样东西,那其实还在实验阶段,我很清楚万一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能会丢了我的医师执照。可是我仍然感到值得冒这个险。那天下午,我把我的计划说给爱玻听。
   “我到监狱去需要你的协助,”我说。
   “听起来很危险,山姆医生。”
   “所有的事都很危险。”
   “蓝思警长会同意吗?”
   “不知道,”我承认道,不过我打算弄弄清楚。
   我在警长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如果有一种化学药品——一种药——可以告诉你塞思·霍金斯究竟有没有罪。”
   “是啊,医生,要是真有那种化学药品,那我就没饭碗了!”
   “我告诉你——还真的有。几个礼拜之前,在七月九号出刊的那一期《时代》杂志里就有报导。是一种叫莨菪碱①的东西,那是一种有毒的生物碱麻醉剂,是从可以致命的龙葵萃取出来的。那就像是一种催眠剂,注射之后,那个人就不会说谎话。他们在圣昆丁监狱里试用过,也在芝加哥和德国用过。”
   ①用于扩张瞳孔、镇静、无痛分娩的一种镇静剂。
   “一种诚实血清?”蓝思警长笑了起来,“你相信这种胡说八道?”
   “我相信到在波士顿的时候就去买了一点莨菪碱的样品,只要你答应,还有塞思答应,我想试用在他身上。”
   “太疯狂了!”警长咆哮道,失去了幽默感。
   “你有什么损失呢?如果他有罪的话,你不就有他招认的供词了吗?”
   “也对……”
   杂志上的报导很谨慎地说明了这种供词不得用于法庭侦讯,因为规定不能用自白作呈堂证供,可是我觉得不需要把这一点告诉蓝思警长。我非常相信他根本听不到什么供词。“怎么样?愿意让你的逮捕行动有科学试验支持吗?”
   他又考虑了一阵,最后终于说道:“我们看看犯人会怎么说。”
   塞思·霍金斯很信任我,当场就同意了。爱玻穿着她的护士制服来帮忙,我打行了皮包。我以前从来没用过莨菪碱,可是我看过剂量,以确定我能正确地使用。
   一等药效发作,我就开始问他:“塞思,你知道磨坊失火的什么事吗?”
   “不知道。”
   “是你放的火,还是找别人替你放的火?”
   “不是。”
   “是你杀了亨利·柯德维勒吗?”
   “不是。”
   “你有没有打过他,或推倒他过?”
   “没有,他是我的朋友。”
   蓝思警长把我推到一边,由他来主导发问:“哎,听好了,塞思,你不想让磨坊重新开业,是吧?”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没法像我爹那样经营.我怕我会失败。”
   “所以你就把磨坊给烧了。”
   “没有!”
   “你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不知道。”
   我又接手过来。“塞思,你可知道是谁从保险箱里偷走了柯德维勒的手记?”
   “不知道。”
   “你知道是怎么偷的吗?”
   “不知道。”
   蓝思警长举起一只手。“我们问不出结果,医生,我告诉过你我对那个保险箱不感兴趣。至于你的诚实血清——对我来说也什么都没证明。除非你给郡里每个人都打上一针,到你找到有人承认杀了他之前,这小子还得关在牢里。”
   我看看爱玻,她点了点头。警长说得对,我自己也许觉得塞思是清白的,可是我并没能有合法的证明。至于警长也没有证据证明塞思行凶的事并没有什么关系,像这样的案子凭证据或凭一般的舆论都能起诉。
   “好吧,”我说,“现在让他休息一下,药效很快就会退的。”
   我们走回诊所的路上,爱玻说:“你真的希望像蓝思警长那样的老狗,会因为你让他看点新药就像小狗一样听话,要他翻滚就翻滚,要他坐下就坐下吗?”
   “我想不可能,可是值得一试。至少我确定塞思是清白的。”
   “这点你本来就知道嘛。”
   “不错,”我同意道。
   “那凶手是谁呢?你认为是柯德维勒摔倒而意外死亡,同时还引发了火灾吗?”
   我摇了摇头。“他的头部受到多次重击,不可能是跌倒造成的。何况,若是死亡和火灾都是意外的话,那又是谁从保险箱里偷走了他的手记呢?”
   “你老是回到保险箱的事上!”
   我把椅子往后仰,两脚架在桌上。“我相信那才是关键所在,爱玻。那个里面有点锯木屑的保险箱。”
   “你说提货单始终没有找到,也许凶手用那张单据把真的保险箱弄到手之后,再换上一个假的替代品。”
   “不对,我相信那张提货单是在大火里给烧掉了,如果说那个保险箱先领出去,调换之后再送回来,那提单号码会不一样。何况,我记得箱子盖上有块磨损的地方。就是原来那个保险箱不错。我把箱子摆进我车里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话尾。
   “怎么了?”爱玻问道。
   “我的车子。”
   “你的车怎么了?”
   我举起一只手来。“让我先想清楚。”
   “天啦.山姆医生——”
   我的两脚落在地上,然后我朝街上走了出去。“我得到报社去查点东西,爱玻。”
   “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地址。”
   一小时之后,我回到警长的办公室。他用暗淡无神而疲惫的两眼望着我说:“现在又是什么花招了?医生?还有诚实血清的花样吗?”
   “不耍花招。如果你肯随我来,我很可能可以替你侦破这个案子,把真正的凶手交给你。’
   “随你到哪里?”
   “到阿白纳市。”
   “阿白纳市!那不是在隔壁州吗?”
   “我知道,我在找到我要的那个住址之后,已经查过地图了。这只是个大胆的猜测,可是值得一试。你来不来?”
   “去干啥?”
   “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去逮凶手。”
   “我不能到阿白纳市去逮人。”
   “那我们在路上找一两个当地的副警长去,你想必认得那里的警长吧。”
   “呃,当然,我认得他,可是——”
   “那就来吧,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我让蓝思警长坐上我那辆敞篷车,在阿白纳市的镇外找来一车子当地的警方人员,那里比北山镇要大,一排排整齐的房子列在荫凉的街道两旁。
   “那边那栋白色的房子,”我由街口指出那地方。
   “看起来好像没人在家,”蓝思警长说。
   “这其实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不过让我们弄弄清楚。”
   然后,突然之间,我看到大门开了,一个胡子刮得很干净的人,穿着一套黑西装,从前面的阶梯走了下来,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很不愿意做我必须要做的那件事,可是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我横过街去拦住了他。
   “我相信我们彼此认得吧,”我说。
   他的眼光只迟疑了一下,在估量他的机会。“你认错人了,”他咕哝道。
   “对不起,狄洛斯,”我说,“可是我们全知道了。”
   他的左手动得很快,把我一把拉倒,右手伸进了上装里面,抽出一把枪口很短的左轮首~槍,我在突然袭来的恐惧中发现自己整个做错了。现在他会逃之天天,而我在忙乱一场之后会死在这里。他不是个朋友,是个被逼到绝路的凶手。
   但紧接着在我身后有另一支枪开了火,狄洛斯身子转过去,用手压紧在腰侧。,蓝思警长跑了过来,一脚踢开那支跌落在地的左轮首~槍,用手铐铐上了那个受伤的人。我从来没看到警长的动作这么快过。
   “快叫救护车,”他对一名当地的警察叫道,“他血流得很多,”然后对我说,“你满意了吗?”
   “我想是吧。”
   “这就是狄洛斯,那个越狱的逃犯?”
   我点了点头。“可是我们比较认得他是亨利·柯德维勒。”
   “柯德维勒!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狄洛斯在六个月前杀了他,然后冒充是他,住在磨坊里。”
   在开车回北山镇的路上,我又得重说一遍,而即使在我说清楚了之后,蓝思警长仍然还有疑问。他只知道他开枪打伤并逮捕了一名越狱逃犯。过了好一阵才想通其他的问题。
   “你知道,警长,归根到底,失踪的手记才是关键所在。我看到柯德维勒把那些手记放进保险箱里——我甚至还帮了他的忙。我搬了那个箱子,看着他们称过重量,送上货车。可是等箱子运到波士顿,里面却是空的,不可能?当初看来的确如此,后来我才想起在我汽车的行李舱里摸到有湿湿的感觉,而开车去火车站时,那个保险箱就是放在那里。湿湿的加上箱子底有个小洞再加上里面的木屑——全部相加所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你把我考倒了,”蓝思警长承认道。
   “融化的冰,警长。”
   “冰?”
   “冰。我记得在他们叫我上楼去看一个老的头骨之前,看到柯德维勒盖上保险箱的盖子,等我回到楼下来的时候,他又在盖上箱盖。他算定了塞思会找到那个头骨而叫蜜妮和我上去,要是塞思没叫的话,柯德维勒也会用别的什么理由把我们弄出那个房间。我们离开之后,他很快地把书本和手记从保险箱里拿出来,换进一块大约有三十五磅重的冰。保险箱上了锁,而我帮着把那块冰送上了我的车子。”
   “真该死!”
   “当然那个小洞是用来让水流出去的,在我车子里时就开始了。其余的大概会在货车车厢里形成一条小溪,可是等到箱子运到波士顿的时候,水不是蒸发掉了,就是从货车车厢的门里流出去了。反正,搬行李的人根本没注意到。而我们却发现一个空保险箱在等我们。”
   “锯木屑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让我确定这件事的线索。我们都知道柯德维勒去年冬天帮忙把溪里结的冰锯下来,贮放在磨坊隔壁的冰库里,像这样贮存的冰块向来都是裹在锯木屑里来防止融化的。柯德维勒从冰库里弄了块冰来替代手记和书本的重量,冰融化得无影无踪,但还剩下锯木屑。
   “好吧,好吧,”蓝思警长同意道,“可柯德维勒为啥偷了他自己的手记呢?没道理嘛!”
   “我就是这样才知道柯德维勒不是柯德维勒,”我说,“那个真正的柯德维勒说什么也没理由要安排这么麻烦的失踪事件,尤其是他本来还要在几天之内亲自到波士顿去取那个保险箱就更不会了。手记失踪要有道理,只有他知道会是别人去取那个保险箱,还有他知道到那时候他已经死了。既然头上有那样的伤就不可能是自殺的话,我只有考虑这个我们认得是柯德维勒的人其实就是凶手的可能性。”
   “可那些手记为啥一定得不见呢?你漏了这部分没说。”
   “手记一定得不见是因为其中一部分根本就不存在!回想起来,我记得柯德维勒只让我看过他最初几个月里所写的手记。后来的部分我看到的只是搜集一些旧报纸里的资料什么的。事实上,没有证据显示柯德维勒在今年新年之后写过一张东西。
   “我还知道些什么别的呢?之前那个留着大胡子的自然主义作家一直离群索居,然后,过了几个月,他突然变得很友善,甚至还帮忙在河上锯冰。柯德维勒最初来租磨坊住的时候,塞思·霍金斯很不喜欢他。可是等到他正月时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们就成了朋友。柯德维勒的个性似乎在新年过后就改变了,他的性格变了,写作停止了。为什么呢?因为亨利·柯德维勒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停了一下让他听清楚,然后很快地继续说下去。“后来我想起了那个叫狄洛斯的逃犯,在元旦那天越狱时杀死了一名警卫。这个想法很不可能,但所有的都能兜在一起。狄洛斯在逃狱的那天夜里来到磨坊,知道了那个自然主义作家打算做些什么,杀了他,假冒他的身份。狄洛斯运气很好的是他们身材差不多,他只需要留起一把大胡子,就可以冒充了。留大胡子的男人看起来都很像。
   “你一定知道,逃犯最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初的六个月左右,因为警方会监视他的住处和家人。我决定那个人是狄洛斯之后,就查到他的住址,把你带到那里。他也许是回去看看或是暂住一下,我原先就希望他会这样。”
   “他为啥不就一直住在磨坊里呢?”
   “因为真正的柯德维勒是在休一年的假,要是他九月不回去教课的话,他的朋友们就会来找他而发现真相了。”
   我们现在已经快到北山镇了,可是蓝思警长还有问题。“好吧,可在火里的那具尸体呢?就连我们小地方的验尸官也看得出一个人是不是死了六个月以上了!这么久以来,这具尸体都在哪儿?又为啥看起来像刚被杀的一样?”
   “你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狄洛斯把柯德维勒的尸体藏在隔壁冰库里。尸体和从蛇溪里来的冰一起冻在里面。我猜这也是狄洛斯得在七月就抽身,而不能等到九月的原因。他一直在注意冰库,想必看到他们一块块冰拿出去用,已经就快要发现那具冰冻的尸体了。”
   “然后那场火——”
   我点了点头。“当然是要烧掉那些空白的手记。可是把磨坊烧掉的最主要原因却是个很特别的原因,狄洛斯必须要处理掉他六个月之前杀掉的那个人的尸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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