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jiāng chuān luàn Edogawa Ranpo   běn Japan   zhāo shí dài   (1894niánshíyuè21rì1965niánqīyuè28rì)
地獄的滑稽大師
  地獄的滑稽大師
  作者:江戶川亂步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1章
  裸女塑像
  在環繞東京市的國營鐵路上,至今仍有幾處依舊帶點兒鄉間味的道口。這些地方設有道口值班室,每當電車要通過時,不同顔色相間的欄桿就會落下,道口看守員便開始揮動信號旗。豐島區1站大道口也是這種古董式道口之一。
  那裏是從市中心到人口衆多的豐島區外圍之間惟一的交通綫,因此,不分晝夜,轎車、卡車、汽車、摩托車的通行極其頻繁,步行過往者就更不必說了。一旦再遇上等候長竜般的貨運列車時,連續不斷駛來的車輛擁擠得幾乎將道口的欄桿都要擠斷,仿佛是在上演一出戰爭鬧劇,每月肯定至少要發生一到兩次可怕的交通事故。
  暮春的某個黃昏。這天天氣陰沉而略帶暖意。下午五點二十分,開往東北方面去的貨運列車,震動着道口附近的住傢,緩慢駛過。像往常一樣,大道口的欄桿前,所有種類的交通工具宛如魚市上的魚販子團團簇簇,焦急地等候欄桿升起。無論是人還是車,為了趕在別人之前通過道口,都在拼命地爭搶着一寸一尺的有利地位,道口兩邊熙熙攘攘擁擠不堪。
  長長的列車尾部終於和從那車窗嚮外張望的列車員面孔一起,像是嘲笑擁擠的人群似地慢吞吞地駛去。道口看守員的哨聲響了,欄桿嚮空中升起。頃刻之間,汽車喇叭以各種各樣的怪聲相互威嚇般地齊吼,形形色色的車輛恰似决了堤的洪水一輛接一輛地蜂擁到軌道上。
  欄桿在綫路的兩側,所以車的洪流也就受其兩側夾擊,車與車衹好緊貼着交錯通過狹窄的道口通路。車水馬竜在數條鐵軌上宛如浪頭相互撞擊,完全是一片混亂狀態。道口看守員聲嘶力竭地叫喊着,試圖維持一下秩序,但無力阻止這排山倒海之勢。卡車司機怒叱騎自行車的小孩。騎自行車的也不相讓,把步行的婦女狠狠申斥一頓後,迫使其退到鋪石道路以外的地方。孩子的哭叫,老人和姑娘驚慌失色,有的甚至想放棄橫過道口的念頭。
  在那混亂的汽車行列中,夾雜着一輛奇怪的敞篷汽車。因為大都是轎車,所以僅是敞篷車這一點就足以引人註目,而且在那車的後排坐席上還載着一個奇異的特別顯眼的物體。
  那是一個有五尺多長的物體,上面覆蓋大包袱皮似的白布,從白布的凹凸來看,裏面仿佛是一尊形似人體的東西。這東西似乎僵硬着,直挺挺地靠在客席的軟靠背和後部車篷上,頭部傾斜地伸出在外面。混亂中,雖無人註意,但倘若有位神經質的觀察者突然看見了這東西的話,或許會為那形態與人的裸體一樓一樣而大吃一驚吧。
  白布裏大概裹着個赤身露體的人吧?是一具僵屍也未可知。司機那傢夥,大白天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可能心裏正在盤算着怎樣將那東西運到一個秘密的場所吧?也許有人已經被這白日噩夢魘住了。
  然而,那白布裏裹着的物體究竟是什麽呢?不久,由於一個不幸的偶然機會,被拋露在衆人眼前。
  汽車喇叭聲叫得令人心焦,道口看守員的大聲怒吼也讓人感到不安。亂紛紛中突然傳來一種可怕的聲響。是物體猛烈相撞的響聲。
  怎麽回事!人們對這突如其來的怪聲還沒摸着頭腦,於是擺出了一副自我防衛的架勢——呆立不動。原來是一輛大型卡車正在轟隆隆地通過道口,有五六個小貨箱從上面爭先恐後地滾落到地上。
  卡車駛過以後,那輛敞篷汽車由於路面上的箱子而開出了石板路外,車身傾斜着停了下來。擋泥板扭麯得不成樣子,司機好像是從車上甩下來似的,此時正一邊拂撣着身上的泥土,一邊爬起身來。哎呀!更甚的是,那個橫放在後排車座上不可思議的物體無影無蹤了。哪兒去了呢?在場的人環顧了一下,原來被白布裹着的那個龐然大物受到剛纔的衝撞,順勁被甩到了附近電車的鐵軌上。被甩出來的時候,白布遮蓋物也脫落下來,裏面的東西完全暴露無遺。果如所料,裏面那東西是人。但不是活人,是用石膏做的裸體女人立像。這一定是從雕刻傢的工作室運往展覽會的途中。這立像好像是林立於美術展覽會會場中那類雕像中的一種。不過此時它把赤裸的身子橫臥在這擁擠不堪的地方,而且是在電車鐵軌之上,這情景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異樣感覺。是一種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那樣的心情,是大白天看見了一絲不挂的那樣的羞澀與驚愕。
  年輕而美貌的女人雕像並沒遭到嚴重毀壞,衹是頭枕冰涼的鐵軌,像是自暴自棄地仰面朝天躺臥在地上。整個雪白的赤身裸體上儘管出現了大大的裂紋,但頭、手、足樣樣俱全。除了像頭髮、手腳指頭這些突出部位稍有缺損外,是一個五體齊全的年輕女子。
  “多不好意思啊!哎呀,真可憐!”
  也許人群中的年輕姑娘會把臉掉轉過去。
  敞篷汽車司機因摔撞的疼痛,皺着眉頭木然呆立許久。然而,當他猛然註意到對面鐵軌上的裸體女人時,便驚慌失措地欲朝那邊跑去。與此同時,惱怒的道口看守員手持信號旗,面紅耳赤地一邊叫嚷着什麽,一邊從另一個方向朝裸體女人像掉落的地方跑來。
  哨聲急切地響起來了。遠處開來的電車汽笛發出吼叫。“危險,危險!”的叫聲從人群中響起。於是,密集的人群“嘩”地開始後退。道口看守員一隻腳跨在軌道上,叉開兩腿站着,拼命地揮舞着紅色信號旗。就在這時,國營鐵路的電車已勢不可擋地從裸體女人石膏像橫臥的鐵軌上飛駛而來。
  一種可怕的地面震動和飛馳的速度掀起的狂風,使人感到心髒像疾槌兒打鼓似地砰砰直跳。五節車廂的電車采取了緊急剎車,製動器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聽起來如同龐大動物的呻吟,表示出電車本身是不想傷害裸體女人的極其難忍的苦悶。
  乘客興許在車廂內一個壓一個地倒下去了吧。電車采取了似乎是無視慣性的非常強製的剎車方法。然而技術摘熟的司機雖做了最大的努力,但終於無濟於事。裸體女人石膏像讓電車前輪撞上後,一直被推出有兩米多遠。
  裸體女人雖然沒有被攔腰軋斷,但被車輪碾軋了的腰部上的石膏卻似飛沫四濺。電車停穩的時候,石膏像已被推到了鐵軌外,露出凄慘的傷口,臉朝下趴在地上。
  人們隔遠目睹此狀,受到了仿佛活人被軋死一般的精神打擊。這是因為雕像製作得是那麽栩栩如生,裸體女人的姿態使人感到是那麽楚楚動人。好像從腰部裂開的傷口處沒有涌出鮮血反倒令人不可思議了。
  電車司機從車上下來,對着道口看守員大聲叱責。男女乘客的腦袋紛紛從五節車廂的窗戶裏探了出來。一些性急的年輕人甚至還從電車上跳了下來。
  群衆的視綫一齊集中在受了傷的石膏像上,似乎是那麯綫美與凄慘傷口的對照吸引了他們。
  “喂,你看,奇怪吧。從那石膏的裂紋裏像是滲出了什麽?”
  站在人群最前列一位年輕的公司職員模樣的男子跟身旁的大學生搭話。
  “是啊,是紅色的東西呀!石膏像裏難道會流出血……”
  這位大學生也在凝視那邊,以認真的口吻應答。
  “你看也是紅的嗎?”
  這樣的對話在人群各處蔓延開來。雕像中不可能註有那麽鮮紅的液體。但從眼前裸體女人雕像的傷口裏的確滲出了紅色的液體。
  “哇!”人群裏傳來一聲驚懼的喊叫。
  電車司機和道口看守員蜷身蹲在石膏像邊上,面色蒼白地察看着那道裂縫。
  “莫非是將死人封在了裏面吧?”
  司機嘀咕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嗯,也許是,就連這手中,可能也隱藏着真人的手。”
  道口看守員說着便用手裏拿着的信號旗柄使勁敲打石膏像的一隻手腕。
  如果真是那樣,其主意也大別出心裁了。以真人為模型製作石膏像,這簡直不像是精神正常的人幹的。但從製作得如此精巧來看,一定是出自專業雕刻傢之手,難道那雕刻傢是瘋子?
  “運來這玩藝兒的汽車是拋了錨停在那兒的那輛嗎?司機哪兒去了?”
  “是啊,得找到那傢夥。”
  道口看守員面嚮人群,大聲請求協助尋找奇怪的汽車司機。
  然而,司機不知何時趁着混亂溜之大吉了。他是知道這尊雕像中封有人的屍體呢?還是被石膏像出血事件嚇得靈魂出竅,害怕後患而逃之夭夭了呢?群衆的幫助也白費了,汽車司機的影子始終沒有再出現。
  即便是這種場合,其它電車仍將正常地由後面行駛過來,所以司機不能一塊兒繼續糾纏到這件事中,衹好將石膏像放在那暫且不管。電車已經開動,但乘客的腦袋仍然不肯離開窗口,那些伸出窗外的頭宛如纍纍果實。
  道口看守員也有任務。他急忙把群衆趕到綫路以外,然後請求聞訊跑來的1站的站務員把這事通知給警察。
  不一會兒,以1站站長為首的許多工作人員跑來了。接到電話通知後,i警察署的數名警官趕到了。事態逐漸擴大起來。
  “這是一起重大犯罪事件。簡直就像偵探小說裏的故事,裸體美人像中竟封貯着一具年青美麗的女人屍體。”
  圍觀者被警官驅趕到遠處的柵欄外,他們相互之間在大發議論。
  “可不是嗎!這傢夥真夠狡猾的了。這樣偽裝成一般的石膏像,也許打算在展覽會上展出呢!”
  簡直是發瘋,不過,就算是瘋子,也是個相當聰明的傢夥啊!
  無論怎樣驅趕,圍觀者有增無減。轉眼之間,汽車及自行車又宛如洪水蜂擁而至,道口兩邊給擠得水泄不通。汽車喇叭聲、吵嚷聲,小孩的哭叫聲此起彼伏。對此,瞧熱鬧的人根本不予理睬,一個接一個地湊了過來。
第2章
  奇怪的雕刻傢
  封有屍體的石膏像暫且被送到1警察署的一間屋內,在檢察官的監督下,由法醫驗屍。石膏像原封不動地拍照之後,又被剝掉了全部石膏,屍體露了出來。正如想象的一樣,那是一具二十二三歲的美麗女子的屍體。
  不過,美麗衹是對身體而言,並不涉及面容。因為,屍體面部的原貌幾乎無法看清。
  這無疑是一起殺人事件。群衆中那些似乎無所不知的對話完全猜對了。殺人固然是殺人,但這是一起窮兇極惡的嚴重殺人事件。不用說1署,就是在警視廳的全部管轄範圍內也屬史無前例。
  屍體面容難辨,身體上沒有明顯的特徵,所以,調查被害人的身分是非常睏難的。這一點必須做好充分的精神準備。再者,那個奇怪的汽車司機也不知藏到哪兒去了,下落全然不明。幸而那奇異的汽車上端端正正地挂着牌照,並且留在現場。因此,可能采取這樣直截了當的方法,首先調查那輛汽車的車主。如果不是自用汽車,再找出委托車行搬運石膏像的那個人,委托搬運的人肯定就是犯人。
  調查結果,很快弄清了汽車的車主。車主是1署管轄內的一個叫柴田專營包租汽車的公司。於是,一名刑警來到那傢公司。經打聽,那個司機好像因過於怕受牽連而銷聲匿跡,至今尚未回歸,但委托搬運者卻輕而易舉找到了。此人是個雕刻傢,居住在1署官轄內的一條冷清的s街上,名叫錦貫創人。
  據柴田公司老闆介紹,叫創人的雕刻傢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留着長發的細高個兒,他孑身一人住在自己建造的雕刻室裏,是個言行古怪的單身漢。據說好像沒有什麽朋友,來訪者也很少,而且也沒聽說他從屬哪個美術團體,實在是個與衆不同的人。
  創人的雕刻室所在的s街離發生事件的大道口並不怎麽遠。所以,這個錦貫創人若是犯人的話,肯定早已聞風逃遁,但不管怎樣,到附近去打聽一下吧。於是,那位刑警便嚮s街走去。
  雕刻室建在新開住宅區中的一個凄涼的地方。四周圍着樹籬,院門不過是形式上的,門扇大敞着。從那兒一進去,馬上就是荒廢了的木結構雕刻室的門。脫了漆的門緊緊地關着,不管怎樣旋轉把手也打不開,衹是“喀噠喀噠”地響,原來門上了鎖。
  刑警喊了幾聲,無人答應,他衹好轉到房屋的側面,從玻璃窗察看到雕刻室內。屋角上擺着三四尊連布也沒蓋的等身男女又像,旁邊放着個年久的鎧甲櫃,在另一面的墻邊竪着一副發黑且顯得很髒的鎧甲,地上扔着一個用石膏塑造的人頭,胳膊和腿拋在一邊,一些好像粘土塊一樣的東西,堆放在一個臺子上。到底是雕刻室啊!在另一個墻角附近,放着一隻裝有水的鐵桶,煤氣竈上,坐着一把搪瓷壺,室內還有一張骯髒的桌子,上面扔着素描簿、罐頭及茶杯。整個屋子雜亂無章,仿佛是鬧鬼的宅子。
  一間像是寢室的小屋與寬敞的工作室相連。這間屋子的門也大敞大開着,完全看得見像是總也不疊的被褥。由此可見,主人創人現在肯定不在屋內。因為在這一眼就能看遍的雕刻室裏,即便想隱藏起來,也找不到藏身之處。
  刑警把屋內的情況粗略地看了一遍之後,走出了院門。剛出門就遇上一個恰巧路過的鄰傢女傭人,刑警上前問她知不知道雕刻室主人的去嚮,女傭人皺着眉頭答道:
  “那種怪人,天曉得他到哪去了!”
  僅從這一句話就可以大致猜測到綿貫創人在附近是沒有人緣的。
  此外,刑警還到附近的兩三傢去打聽了一下,但僅僅弄清了創人是一個難以想象的怪人而已。至於何時去往何處,則毫無綫索。
  剛好趕到1署的警視廳搜查股長以及1署的司法主任和數名刑警,接到該刑警的報告後,立即趕赴雕刻室,粗略地對屋內進行了搜查。沒有發現什麽可疑形跡,可以推定創人的確是望風而逃了。
  大傢商定,當務之急應立刻嚮各署通報嫌疑犯的長相。衣着,並劃出搜緝範圍,同時找出與嫌疑犯多少有些交往的雕刻傢同行,查明創人臨時棲身之處。於是,刑警們各自分頭進得了部署。
  不過,刑警中有一人對上司的决定心懷不滿,此人就是最初去調查雕刻室的那個刑警,名叫園田,是個三十剛出頭的血氣方剛的青年。
  由於他還是個新手,所以對上司衹能畢恭畢敬,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主張,但在內心裏他卻是這樣想的:
  “簡直是不該有的疏忽,為什麽不在那個雕刻室裏設埋伏呢?嫌疑犯是扔下了所有東西逃走的。所以,他或許會趁着夜黑重返雕刻室。不,他肯定會回來。不可能有什麽朋友窩藏那種怪人,返回舊窩必定無疑。
  “好吧,老子給他設個埋伏。沒什麽,充其量不過是個拙劣的美術傢,一個人足以對付得了。幸而今晚不當班,給他來個義務埋伏,要是幹得好,還可晉升呢!與同僚分享功績不值得。”
  血氣方剛的野心傢園田這樣自問自答後,離開了警察署。他先回了一趟傢,在傢裏吃了晚飯,而且換上了一身輕便的服裝,然後朝s街那所奇怪的雕刻室走去。
  臨近晚上八點,大白天都很凄涼的那一帶簡直就像深夜一樣,萬籟俱寂。天空陰沉沉的,看不到一顆星辰,是一個令人恐懼的夜晚。
  白天曾聽說綿貫創人最近手頭非常桔據,連電費也不支付,所以被停止了供電,夜裏衹好藉蠟燭光消磨時間。果然雕刻室門內門外一片漆黑。
  園田刑警在黑暗中摸索着,輕輕打開白天已經觀察好了的雕刻室側面的窗戶,從那兒悄悄地溜進了屋內。然後用準備好的手電筒把雕刻室屋內照了一遍,毫無變化,看不出創人回來過的跡象。
  “好吧,今晚就在這固守城池吧!這個鎧甲櫃倒是一個很不錯的隱蔽處。對,就潛伏在鎧甲櫃中,這主意太棒了!那傢夥回來,點上蠟燭,也絶不會註意到鎧甲櫃的吧!”
  園田刑警得意地在心裏喃喃自語。
  他打開鎧甲櫃蓋,證實裏面沒放任何東西之後,縱身一躍跳了進去。園田人長得本來就小,而鎧甲櫃又很大,所以,儘管他覺得彎着腿有點不舒服,但仍然可以把頭頂上的蓋子關得嚴嚴實實。
  “呵呵,沒想到裏面還挺舒適,睏了的時候還可以打個盹兒,趁天剛黑吃塊奶糖吧……”
  園田趕緊一面大口嚼着帶來的奶糖,一面將鎧甲櫃蓋掀開一條縫兒,註視着黑暗中。
  他越來越感到狹窄難受,不時地打開手電筒,看一看手錶,時間好像遲遲不前。園田不禁疑惑:難道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與寂靜中,連鐘錶的速度也會減慢嗎?
  從八點到九點的一個小時仿佛有一整天那麽長,從九點到十點的一個小時感覺就更長了。園田不由自主地開始擔心了:這樣下去能堅持到天亮嗎?
  然而,在剛過十點的時候,門外響起了一陣狗的狂叫聲,不久從雕刻室外傳來人的腳步聲,好像是進了院門朝雕刻室走來了。
  園田聽到那隱隱約約的聲音一下子緊張起來,他不由得側耳靜聽。這時腳步聲好像正好在雕刻室門口的附近止住。不一會兒,“喀哧喀哧”傳來像是鑰匙開門的聲音。
  “啊!果然不出所料,是創人回來了。如果不是創人,那麽誰又會有鑰匙呢?不過時間纔剛剛十點呀,真是個厚顔無恥的傢夥!好,準備戰鬥。”
  園田攥緊拳頭,從鎧甲櫃蓋的縫隙,目不轉睛地註視着門口方向。
  關不嚴實的前門發出了“咯吱”的響聲,繼而是咯噠咯噠的腳踩地板的聲音。從在黑暗中那毫不猶豫行走的樣子來看,的確是雕刻室的主人。
  腳步聲好像在屋子對面的墻角附近停下了,一時鴉雀無聲,這傢夥在幹什麽呢?過了一會兒,喀哧喀哧傳來了微弱的響聲。不久,又“哧”地響起劃火柴的聲音,即刻照射出一道紅光,噢,原來這傢夥點着了蠟燭。
  在櫃子的正對面可以看到一個手持燭臺徐徐朝房間正中走來的身影。長長的頭髮拖到脖梗,西服又寬又大,褲子上看不見一點折綫,怪異的身材又高又瘦,這一切都說明此人一定是聽說過的那個綿貫創人。
  哎呀!這傢夥的長相多可怕呀,也許是蠟燭光暗的緣故,但顴骨突出、骨瘦如柴的臉簡直就跟骸骨一樣,在那畸形瘦長的臉上,衹有兩衹大眼睛異常地鼓出着,像熱病患者炯炯發光。瘋子,是瘋子的眼睛。
  “別急!這傢夥回來究竟要幹什麽?决不會打算從容地在雕刻室裏睡覺吧,好吧,慢慢地看這傢夥子什麽,到那時再逮捕他也不晚。
  園田一面自問自答,一面目不轉睛監視着這個古怪的人。怪人手拿蠟燭走到屋子中間,站在那兒疑慮不安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然後用奇異的嘶啞聲自言自語地說起話來:
  “哎?奇怪呀,好像有人進來了,哼!”
  古怪的人邊說目光銳利地朝鎧甲櫃看去,園田嚇得縮起了脖子。
  “這傢夥也許發覺了老子藏在屋裏纔這樣故弄玄虛吧?但他怎麽會知道我藏在鎧甲櫃裏呢?沒關係,一旦有情況不過是一對一,竭盡全力是不會負於他的,再觀察一會兒吧!”
  園田這樣心中思忖。就在這時,古怪的人又朝屋子的墻角走去,他打開那裏的桌子抽屜,將什麽東西弄得喀噠喀噠直響,不一會兒,慢慢地朝鎧甲櫃這邊走來。
  “妙極了,絶妙的靈感。哈哈哈哈,好,開始工作。開始絶妙的工作啦!痛快,痛快!哈哈哈哈。”
  古怪的人叫嚷了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好像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他每次笑的時候都把披頭散發、骸骨般的臉朝嚮天花板,於是在發紅的蠟燭光照射下,臉上露出兩排發黃的長牙,異常烏黑的舌頭在那裏呶呶不休地動着,其猙獰面孔使人不敢相信他是這個世界上的人。
  這傢夥說要幹什麽工作,難道犯下了那樣大的罪惡之後,還膽敢在這半夜裏開始什麽雕刻工作嗎?衹見他手裏拎着個大榔頭,剛纔似乎還把一個什麽東西放進了口袋,也許是一把鑿子吧?莫非他現在就要開始木刻嗎?
  園田對於怪傢夥出人意外、希奇古怪的行為毫無深思的餘地。他衹是盡量地把鎧甲櫃蓋的縫隙開得小些,繼續目不轉睛地窺視着動靜。
  古怪的人右手拎着榔頭,左手拿着蠟燭,怪模怪象,慢慢地嚮這邊靠近,在離鎧甲櫃有五六步遠的地方,不知為什麽,他突然以神速的動作撲嚮鎧甲櫃,並坐在了上面。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喂,裏面的傢夥,能聽見老子的聲音吧?哈哈哈哈,你以為老子看不見鎧甲櫃的縫隙嗎?你以為老子是那種笨蛋嗎?老子的眼睛是貓眼,不,是豹眼,不管在多麽黑的地方都像在大白天一樣能看清所有的東西。”
  “你聽見老子說要工作是吧?你以為到底是什麽工作呢?哈哈哈哈,簡單地說是使用釘子和錘子的工作,說明白一點就是活捉你的工作。喏,就是這樣幹,聽見了吧?這是敲釘子的聲音。”
  奇怪的人一面咬牙切齒地喋喋不休,一面開始在鎧甲櫃上釘起了長針。
  園田聽到了這聲音,終於明白了對方的真意。唉呀!太麻痹了,從一開始聽見這傢夥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時,就應該有所警覺。可這傢夥也太可怕了,誰會料到丁個嘴裏鬍說八道,像瘋子似的人竟會在黑暗中發現園田的隱匿處並猛然間不容發覺地坐到了蓋子上。年青的園田簡直不是這傢夥的對手。
  然而,即便不是對手,園田仍使盡全身力氣,想從下面把鎧甲櫃蓋推開。可悲的是,蜷麯的姿勢難以充分發揮力量,那個瘦幹的身體此時仿佛千鈞之重壓在上面,不管你怎麽推,結實的蓋子紋絲不動。釘子一顆、兩顆、三顆地被釘在了蓋子上,轉眼的工夫蓋子被釘住了。
  園田知道靠拼勁已無濟於事,於是,竭盡全力地開始大喊大叫。他一面盡最大的活動餘地用手腳吧噠吧噠地踢打鎧甲櫃,一面聲嘶力竭地叫嚷。
  但由於結實的鎧甲櫃關得很嚴,所以即使傳出聲音,也絶不會傳得很遠。瞎!要知道會這樣,帶個同事來就好了。不過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園田由於亂喊亂蹬以及心情焦躁,嗓子渴得幾乎要冒煙了,心髒跳動的非常快,更有甚者,他越來越覺得喘不過氣來。這是因為缺乏氧氣,這個鎧甲櫃一定是昔日工匠不惜花費工夫做成的,所以一旦關閉,連通氣的縫隙都沒有了。
  園田刑警預感到氧氣即將絶盡,禁不住恐懼萬分,他像鯉魚一樣把嘴一張一合,嘴越張越大,喉嚨裏“呼哧呼哧”地響,仿佛已經到了即將窒息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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