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的陰影
我不知道怎麽辦。我不知道,也沒有人可問。他們說,閃電不會兩次擊在同一個地方,可是,你怎麽能那麽確定呢?
一個寡婦帶着一個小姑娘,租下了幽𠔌屋,聽到這個消息,我非常高興,這下我可有玩伴了。我們傢全是些老人,奶奶、阿加莎姑媽還有叔叔奈德,他衹在周末來這裏。連他也很老了——大約30歲。我有三個姐姐,可是她們都很大了,不願意跟我玩,她們認為我是個傻丫頭。
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等奶奶去拜訪剋拉德太太,衹有在她拜訪之後,我才能邀請小姑娘來玩。我渴望早點有個小夥伴。
但是,在此之前,我卻先遇到了哈莉特。
實際上,奶奶根本沒有去拜訪幽𠔌屋,而我跟哈莉特的會面也純屬偶然。
那天下午,我的奶媽瑪麗派我替她去寄一封信。在回傢的路上,我看到兩個陌生人迎面走來。在我們這個小村子裏,大傢互相都認識,所以一看到陌生人,我馬上猜出她們一定是剋拉德太太和她的女兒。
我先看了哈莉特一眼,不禁大吃一驚。她比我矮,像她母親一樣優雅,她們倆穿的衣服非常漂亮,我們這裏從來沒人穿過。她是個非常引人註目的女孩子,皮膚潔白如雪,一對棕色眼睛特別大,還有濃密的睫毛。
但是,我第一眼就知道,她絶對不會是我的玩伴。因為,雖然她比我小兩個月,但她已經不是孩子了。她像個小大人,甚至她的舉止也顯得從容不迫。我知道,她决不會像我那樣魯莽笨拙,動不動久打破東西。不過,當我們走近時,我還是衝她露出微笑,我想嚮她表明,奶奶不去拜訪她們,可不是我的錯。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讓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幽靈一樣。在不安中,我轉而去看剋拉德太太,於是又大吃一驚。我聽奈德叔叔說,莉莉是個絶代佳人,她走過時,大傢紛紛衝到窗戶邊看她。
剋拉德太太就是那樣的絶代佳人。她看到我在註視她,就衝我微微一笑,我一下子目瞪口呆地怔在那裏。她的笑容真是太燦爛了。
她沒有說話,她知道這裏的社交規矩。我們擦身而過後,我聽到哈莉特說:“沒必要理睬,我們不認識她。”
剋拉德太太的聲音像她的人一樣可愛。“我希望我們認識,哈莉特。為了你的緣故,我希望我們認識。”
“我遇見剋拉德太太和她女兒了,”我回到傢後,告訴瑪麗,“為什麽奶奶不拜訪她們呢?”
“別問了!”瑪麗說,我覺得她自己其實也不知道。但是,後來我聽到她問女僕:“我倒想知道,剋拉德先生是誰?”
我趴到欄桿上。“他死了,”我喊道。我猜想他一定是個非常邪惡的人。剋拉德太太就是因為他纔變得不受歡迎的。
奶奶仍然沒有去拜訪她們。大約一個月後,我再次遇到剋拉德母女。瑪麗帶我到羅賓遜先生的店裏去買一副手套。羅賓遜先生總是站在店門口,迎接客人,他的兩個女兒魯西和艾爾西在店裏服務。
我們買好了我的手套,瑪麗和魯西在商店的最裏面低聲聊天,這時,剋拉德太太和哈莉特走了進來。剋拉德太太要給她女兒買一副皮手筒。我們大傢都戴皮手筒,大部分是帶黑尾巴的白兔皮的,用一根絲帶挂到脖子上。
艾爾西說白兔手筒已經賣完了,她拿出一副非常漂亮的棕色皮手筒。艾爾西說,這比白的更耐用。
哈莉特勃然大怒。“我不要棕色的,”她喊道,“這麽髒的顔色。”
她跑到我站的這邊,我正在那裏看胸針,有一個貓形胸針,我覺得它非常漂亮。
“這些都是垃圾,”哈莉特用一種輕衊的口氣說。她拿起一個小金盒,又把它扔下。“這不是真的,”她輕衊地哼了一聲。
她自己就帶着一個非常漂亮的小金盒,她開始在我面前晃悠它。她可能偶然碰到了裏面的彈簧,鏈條分開,盒子掉到地上。我彎下腰把它撿起來。盒子的一面有三顆珍珠,另一面刻着H.W.兩個字母。
“這是你奶奶的嗎?”我說。我奶奶就給過我一個。
“當然不是,”哈莉特說,低下頭,這樣我可以給她重新挂上。“別扯我的頭髮。這是我6歲時給我的。”
“但是,這上面的字母不是你的名字啊,”我堅持說。
“那是因為我父親走了,”她說。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說他去世了。“以前我叫哈莉特·溫特,我們在海邊有一棟房子,我奶奶的房子比你奶奶的大得多。我也有一個姑媽,格雷斯姑媽。”
“我就要這個棕色的手筒吧,”我們聽到剋拉德太太說。
哈莉特回過頭,笑了起來。“你用那麽小的手筒,看上去一定很可笑,”她說。“如果你把它給我,我决不會用它的。我會把它從窗口扔出去的。”她使勁跺了跺腳。
艾爾西包手筒時,剋拉德太太轉過頭來說:“你是道爾屋的小姑娘,對嗎?”
瑪麗一定是聽到她的問話了。“喂,維琪小姐,”她說,“我告訴過你,別打擾別人。”她伸出手,我很不情願地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剋拉德太太接過包好的手筒,走出商店,哈莉特跟在她身後。
“她衹是個小娃娃,”我聽到哈莉特輕衊地說,“她喜歡小貓胸針。”
“我知道有人應該好好教訓一下,”瑪麗在回傢的路上說,“那個大小姐!”
“瑪麗,”我並不想跟她說,可是實在沒什麽人可說了,我問,“如果我父親死了,我需要改自己的姓名嗎?”
“什麽?”瑪麗叫道,“維琪,你說得真好笑,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
“哈莉特·剋拉德過去叫哈莉特·溫特,那是在她父親去世前,”我說,“她住在一棟靠海的房子裏,她也有一個奶奶,還有一個叫格雷斯的叔叔。”
片刻的沉默。然後瑪麗聲音很奇怪地說:“這是她告訴你的嗎?天哪,我早該想到了!”
“想到什麽?”我問。
她拉了我一下,催我快點走。“你知道你奶奶不喜歡別人傳閑話,”她警告我說,“那是很庸俗的。”
午飯有客人,所以我在自己過去的嬰兒室吃飯。大人不允許我到廚房吃飯,我其實很喜歡那裏。飯後,我拿着我的書,來到花園。那本書非常乏味,我希望奈德叔叔從倫敦給我帶一本新的來,他在倫敦工作。
我想到花園抓青蛙,但是沒有找到,於是我决定嚮廚子要一杯水,即使我抓不到青蛙,至少我可以畫一隻。
我經過廚房窗口時,看到廚子和一群女僕圍坐在一張桌子邊,頭靠着頭。
“這是千真萬確的,”瑪麗說,“她不可能編那麽一個故事!”
“她到這裏來,竟然還指望着體面人會去拜訪她!”一個女僕說。
“我覺得這非常有意思,”另一個女僕說,“一個真正的兇手。”
“她不是,”廚子說,“法庭說不是。這可憐的人總得找個地方住啊。”
“怪不得那個小姑娘那麽乖戾。”瑪麗說,“我不能原諒她的,就是這一點:把哈莉特捲進去。”
“她是被捲進去的,”廚子說,“被毒死的是她父親。”
我蹲在窗戶下,興奮得全身發抖。
“真奇怪,我竟然沒有早想到,”瑪麗沉思道,“我的意思是說,她叫哈莉特,照片又上了報紙。”
一個女僕說:“報紙?那是四個月前的事吧?科茨先生最近來過嗎?”
我們傢的舊報紙都放在地下室,科茨先生隔幾個月來一次,收購舊報紙。
我聽到地下室的門打開了,我知道女僕下去查了。我輕輕站起身,但是,我相信,即使我站在窗臺上,她們也不會註意到我。她們都太專註了。
女僕回來後,我聽到翻報紙的聲音,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廚子說道:“找到啦!這裏有哈莉特在法庭上的照片。”
她們都忙着看報紙,沒有註意到奈德叔叔走進去。他比平常來得早,而且一來就直奔廚房。他是傢裏最受歡迎的人。這不僅是因為他長得英俊,還因為他總是那麽沉靜,遇事從不慌亂。
“我打斷了討論會嗎?”我聽到他說,“一張多麽可愛的臉啊!我好像見過它,啊,想起來了。為什麽你們又把溫特案子翻出來?它已經結束了。”
瑪麗告訴他說:“這是幽𠔌屋新來的那位女士,她的女兒今天早晨在羅賓遜商店跟維琪小姐說過話。”
當奈德叔叔再次開口說話時,我幾乎聽不出是他的聲音。“天哪,”他說,“舊事重提。我想每個人都不想讓她忘記。她在哪兒?我是說維琪?”
“在花園裏,”瑪麗說。
我從窗戶邊溜到屋角,然後跑到花園,打開書本,等着他的到來。
“讀得很高興,是嗎?”奈德叔叔說,“你什麽時候開始倒着看書了?”
“你給我帶新書了嗎?”我問,“這本書我已經讀完了。”
“你在這兒多長時間了?”奈德叔叔問。“維琪,別撒謊。”
“我並不是故意要聽的,”我脫口而出,不知道奈德叔叔會怎麽處理這事。“我去要水,她們剛好在說話,我聽到哈莉特的名字。”
“你聽到什麽?”叔叔問。
“剋拉德太太——毒死了她丈夫。”我結結巴巴地說。
“不對。陪審團已經洗清了她的罪名,她沒有毒死她丈夫,她被釋放了。”
“如果她沒有做,”我說,“那她為什麽要改名換姓呢?”
“因為無罪是不夠的,大傢必須相信你是無罪的。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我想我明白。去年聖誕節,阿加莎姑媽說我打破了客廳的花瓶。其實我沒有,一定是風吹的。但是,她不相信我的話。”
我記得,當時我很吃驚,發現你說了實話,卻不被別人相信,因為你無法證明。衹有我自己知道,我沒有打破花瓶。有時候,我奇怪上帝怎麽沉默不語呢?為什麽不出面幫助那些麻煩纏身的人呢?不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人間不就是完全公平的了?那又要天堂幹什麽?
“剋拉德太太也是這樣的嗎?”我問。
奈德叔叔點點頭。“是的,維琪,”他說,“她也是同樣的情況。”
那天晚上,我走過客廳時,看到阿加莎姑媽在往一張牛皮紙上貼報紙。我馬上猜到那是有關審訊剋拉德太太的報道。阿加莎姑媽好像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一樣,頭也不回地叫道:“維琪,我以前告訴過你,不要四處亂打聽,這很不好。”
我快步跑回自己的床上,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搞到那些報紙,讀完所有的報道。
我不得不等了一個多星期。奈德叔叔已經回倫敦了,我簡直就是自己傢裏的囚徒。大人甚至不讓我一個人去寄信。
一天下午,雇來的一輛馬車送奶奶和阿加莎姑媽出去串門。我聽到阿加莎姑媽大聲說,她們可能晚點兒回來。我猜她們覺得有責任把剋拉德太太的事告訴所有的人。
我很幸運,瑪麗牙疼,不得不去拔牙,屋裏衹剩下廚子。她告訴我別淘氣,乖乖地在花園玩。
一等到四周沒人,我馬上溜進書房。我確信報紙在奈德叔叔的櫃子裏。櫃子是鎖着的,可是我在他的書桌抽屜裏找到了鑰匙。我從櫃子裏拿出報紙,厚厚的一大摞,上面有剋拉德太太、哈莉特和溫特先生的照片,報紙上稱溫特先生為“死者”,稱剋拉德太太為“溫特太太”。
我抓起報紙,飛快地跑到閣樓,那裏不會有人打擾我。我坐在一張舊椅子上,開始讀那些報紙。
有些詞我搞不懂,不得不讀好幾遍,不過,大致的過程我還是看懂了,下面是我讀到的故事。
大約10年前,瑪格麗特·剋拉德18歲,她跟比她大許多的查爾斯·溫特結婚,他們生了一個女兒,哈莉特,她母親非常寵愛她。
在他死前一個月,溫特先生的工作發生變動,他要到國外去工作,由於那裏的氣候,不能帶小孩一起去。他提出把哈莉特留給他的母親和未婚的妹妹格雷斯照管。溫特太太說,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和她的女兒分開。哈莉特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她大吵大鬧,聲稱如果她母親離開她,她就要跳水自殺。
雙方誰也不讓步。溫特太太說,如果她丈夫堅持要去海外工作,那她就留在國內,不隨他一起去。事情陷入了僵局,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溫特先生死前一星期,就在這時,溫特先生突然病倒了,發高燒。雖然溫特太太在跟她丈夫鬧矛盾,但她還是非常盡心地照顧他。溫特傢衹有一個僕人,另一個已經辭掉了,因為溫特先生要離開這裏。所以,大部分飯菜都是由溫特太太自己做的,病人也主要由她照顧。醫生說,病情並不嚴重,高燒很快就會退,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溫特先生仍然堅持要離開這裏,去國外工作,他也仍然堅持要他妻子陪他一起去。
在致命的那天下午,僕人出去看望她父母,那天因為突然下起雨來,所以哈莉特就在病房外面的樓梯平臺上玩,她玩的是玩具茶會,這事聽上去似乎無關緊要,其實卻關係重大。
大約4點鐘時,溫特太太告訴哈莉特,她要去樓下準備茶點。
“陪你父親坐着,等我回來,”她說,“他要什麽就給他,別惹他生氣,他的病還很嚴重呢。”
這與醫生的看法大相徑庭,醫生認為他已經開始康復了。
大約15分鐘後,溫特太太端着茶盤回來,哈莉特又去玩她的玩具茶會。片刻之後,病房裏傳來呻吟和嘔吐的聲音。哈莉特仍然在原地玩遊戲,一直到她母親來到門口,說:“你父親病情突然惡化,我們應該去叫布萊爾醫生,但是誰去叫他呢?阿麗絲出去了,他病得這麽嚴重,我不想讓你單獨跟他在一起。”
哈莉特說:“我可以去叫醫生。”外面下着雨,溫特太太很不願意讓哈莉特一個人出去,不過她覺得別無選擇。於是她給了哈莉特一張字條,不久以後,格雷斯姑媽在乘車回傢的路上,看到哈莉特。
格雷斯姑媽停下車,問哈莉特為什麽一個人在外面亂跑。哈莉特已經迷了路,她解釋她父親病情突然惡化,格雷斯姑媽馬上開車到醫生傢,並陪着醫生和孩子回到她哥哥傢。
溫特太大開的門,她說:“啊,醫生,快點進來吧,他好像不行了。我不知道是什麽引起病情惡化的,不可能是因為吃了什麽不好的東西,因為他吃的所有東西都是我親手做的。”
她領他們上了樓,病房的門開着。溫特先生一見到他妹妹,就用微弱的聲音說:“格雷斯,我被下了毒。”
格雷斯想要留下,但醫生要做檢查,就把她和哈莉特趕出病房。
對溫特太太很不利的一件事是,她沒有留下任何嘔吐物。後來,格雷斯被允許回到病房中,她坐在床邊,握着她哥哥的手,問他:“亨利,是誰下的毒?”但他已經昏迷過去了,說不出話了。
後來,格雷斯帶着哈莉特回到傢,哈莉特非常不願意跟她回傢。
醫生留下來,大約凌晨4點鐘時,在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溫特死了。
醫生根據死者所說的話,堅持在解剖屍體前,不簽發死亡證書。
格雷斯不能回傢,她寫了一張字條,派阿麗絲送回傢。
不久,警察來到哈莉特奶奶傢,要求見哈莉特。她似乎非常鎮靜地問:“他死了?是被毒死的嗎?會不會是牛奶裏有什麽東西?”
警察說,到目前為止,他們還不知道牛奶的事。於是哈莉特講了一件事。在她母親下樓後,她父親說:“我很渴。你能給我一點喝的東西的嗎?”
水杯被溫特太太拿到樓下,到廚房接熱水去了。哈莉特手邊沒有水,她說,她有些玩茶會用的牛奶,問那行不行。
她父親說:“那也行。”於是哈莉特把牛奶倒進玻璃杯,這時他說:“從藥櫃裏把我的藥瓶拿給我。”他用牛奶吃了一片藥。
他把玻璃杯還給她,說:“別告訴你母親這事,她不喜歡我吃藥。”然後他又自言自語地說,“有時候我覺得,我死了她會很高興的。”
警察問哈莉特:“為什麽以前你不說這事呢?”
哈莉特說:“因為我父親不讓我說。”
“你什麽時候告訴你母親的?”
“我沒有告訴她。我沒有再見到她。”
“你告訴過別人嗎?”
“沒有人可告訴的。”
“你還有奶奶和姑媽嘛。”
“我絶不會告訴她們我們傢的事,”哈莉特說。
檢察官要陪審團相信,牛奶的故事是編造的,是為了幫助溫特太太,但是,哈莉特堅持說這是真的。她沒有機會和她母親一起編造這樣一個故事,也沒有人相信她會自己編這麽一個故事出來。
玻璃杯和茶盤上的茶杯都被洗幹淨了,那是溫特太太等醫生時洗的,這樣就無法弄清楚毒藥是怎麽進來的。除了茶之外.溫特先生還吃了幾口甜餅,其它的甜餅還在茶盤上,可是溫特先生咬過的那塊已經扔掉了。溫特太太說她想讓病房顯得整潔幹淨,她沒有理由懷疑她丈夫被下了毒。
屍體解剖表明,他吃的毒藥來自一個鐵罐,那是買來殺花園裏老鼠的。鐵罐放在花園棚子裏的架子上。花匠告訴法庭,這鐵罐是溫特先生給他的。他衹見過溫特太太一次,那次她嚮他要鮮花放在屋裏。
溫特先生不喜歡把花砍下來擺到屋裏。花匠說他好幾次聽到他們為此爭吵。他從來沒有進過屋,他總是把蔬菜和鮮花送到廚房門口,如果他想喝茶,總是由一個僕人從廚房窗口遞給他。
在法庭上,他們想讓人們相信,溫特太太喜歡那個花匠,花匠30歲左右,長得不錯。不過,我覺得這是很可笑的,他衹是個花匠,又沒有什麽錢。
哈莉特被叫到法庭上,檢察官說她是一個重要的證人。我可以想象她非常鎮靜地說,“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她說她母親那天根本沒有去花園,她自己下雨前倒是在花園草地上玩着。她母親下樓準備茶點時,她正望着窗外,如果她母親去花棚,她會看見的。沒有發現濕的鞋子和裙子,警察在屋裏也找不到更多的毒藥。
關於這個案件的報道太多了,我沒法全部讀完,不過,最後,陪審團認定溫特太太沒有投毒。他們說沒有充分的證據表明是故意投毒。我猜他們的意思是,可能是他自己吃的。
有一張剪報上說,溫特太太帶着她的孩子離開她的住地,到別處開始新的生活。我覺得這很可笑。你過了30歲,就很老了,不可能開始新的生活。
我的主要感覺就是非常羨慕哈莉特。她在10歲前就成了女主角!報紙上有她的照片。我開始做白日夢,夢想自己也站在法庭上,為奈德叔叔作證。當然,他不會被指控謀殺,不過他可能被控搶銀行,或者說,人們認為他搶劫了銀行。
我沉溺於自己的幻想中,在放回報紙時,差點被奶奶抓住。
“今天下午你在幹什麽?”阿加莎姑媽問,我告訴她我在讀書。我腋下挾着奈德叔叔送我的新書。我開始覺得自己像哈莉特一樣狡猾。
現在,我渴望再次見到她,但是,她和她母親就像一對鑽到地下的狐狸一樣,根本見不着。我决定親自把她找出來。一天下午,我把我的皮球從前門彈出去,然後我自己跟着嚮山坡下跑去。
幽𠔌屋就在山坡下,它之所以總是空着,原因之一就是那裏非常潮濕。當我走近門口時,可以聽到哈莉特在說話,我奇怪誰那麽大膽,竟然去找她玩。
我故意把皮球扔進她的花園,然後從門口嚮裏張望,這時,我發現她的同伴是想像的。她正坐在草地上,那套著名的茶具攤開在一張白布上。她看到我後,就嚴厲地問:“你想幹什麽?”
“我的皮球掉到你的花園了,”我說。
她想了一下,然後說:“你最好過來,把它揀走。”
我非常喜歡那套茶具,做得非常逼真。哈莉特用彩色石子、樹葉和樹枝來當餅幹和面包。
“如果你願意,可以留下喝茶,”她漫不經心地說,“我反正已經給你留下一個空位。”
“你怎麽知道我要來?”我問,“其他人來得非常晚,是嗎?”
她輕衊地看了我一眼。“他們已經來了,”她說,“你看不見他們,那可不能怪我。”
她拿起一個茶壺,倒出看不見的茶。
“你自己加奶油吧,”她說,指指罐子。
我小心地把它倒出來。然後我拿起糖罐,搖出幾塊糖,放進茶杯中。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哈莉特抓住我的手。
“不經邀請,你不應該自己動手,”她說。我想擅自動手拿蛋糕時,我奶奶也總是打我的手。
“但是我已經拿了糖,”我說。
“那杯茶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奶奶的,”哈莉特指着草地上的一個地方,我順從地把杯子放下。
“現在給你姑母,”她遞給我一個茶杯,“還有狄剋遜太太,她也不加糖。”
“奈德叔叔的呢?”我催促道。
“啊,我們不邀請男人,”哈莉特說,“如果你是個獨居的女人,你不能邀請他們。再說,我們不想要他們。”
“我總是要奈德叔叔,”我說,並且殘酷地補充了一句,“你不想念你父親嗎?”
“哦,他從來不跟我玩,他總是很忙,”她用最冷靜的聲音回答說,“父親們不玩,他們四處旅行。”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的父親呢?他也走了?”
“他去印度了,他現在已經有另外一個妻子了。我想這裏就是我的傢。”
“那麽他走了,”她聽上去很得意,“我見過你的姑媽阿加莎。我母親說她是個老處女。”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不過聽起來不是什麽好事。我還來不及回答,就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回頭,發現奈德叔叔站在門口。
“你奶奶正為你擔心呢,維琪,”他說,“你應該告訴大傢,你被邀請來喝茶。”
他衝哈莉特點點頭,摘下帽子。
“她自己想留下的,”哈莉特漫不經心地說。
我開始嚮他解釋事情的來竜去脈,這時,我發現他不再看我了。
他在凝視剛剛打開的前門。剋拉德太太正走過來。
“我來自我介紹一下,”他說,“我是維琪的叔叔,愛德華·奧哈爾。維琪忘記告訴我們她去哪兒了。”
“很高興哈莉特有個小夥伴,”剋拉德太太說,“這裏小孩子不多。”
哈莉特氣憤地說:“我已經9歲,不是小孩了,而且我沒有邀請她,她自己想要來的,她故意把她的皮球從墻上扔進來!”
“那她真是太擡舉我們了。”她母親說。她轉嚮奈德叔叔,“我很樂意再次邀請她,不過,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奈德叔叔說,“他們說這房子……”
“很潮濕。對,但不是因為這一點。主要是我不喜歡工業城市,甚至不喜歡考文垂。”
“如果有進城的門,那麽應該也有出城的門,”我叔叔說。
“一扇秘密的門,”剋拉德太太說,我再次看到她那燦爛的笑容。我想,她應該多笑笑,她的笑容會照亮整個世界。
“如果你找不到鑰匙,那麽有人會為你找到的。”
“如果它衹嚮一個方向開放呢?”
“可以走進去。”
他們就像兩個打網球的人,把球打來打去,不理睬旁人。我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但是,我着迷地聽着。
“這是一個孤獨的地方,”剋拉德太太說。
“那要看你跟誰在一起了。而且你要知道,”我叔叔說,“人不必要被大衆左右。這就是說,一個人不必聽信流言飛語。”
“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話的人。”
我看得出,他們倆都忘記了我們的存在,如果不是哈莉特插進來,這種交談可能會無休止地進行下去,她說:“如果維琪的奶奶很為她擔心,她是不是應該回傢了?”
“也許你最後會改變主意的,”奈德叔叔催促說,“很抱歉打斷你的茶會,哈莉特。”
“哦,很多人還留着呢,”哈莉特像個大人一樣說。她看着我,“我告訴過你,我們不要男人。他們一來就弄得亂七八糟,然後就走了。”
“剋拉德太太說到考文垂,那是什麽意思啊?”回傢上坡的路上,我問奈德叔叔。
“那個地方大傢都不說話。”
“那為什麽還去那兒呢?”
“人們不是去那裏,人們是被趕到那裏的。他們別無選擇。”
在山坡頂上,阿加莎姑媽站在那裏等。“你去哪兒了?”她訓斥道。
“她的皮球掉到山坡下了,她去拾球,”奈德叔叔說。
他衹字不提剋拉德太太或哈莉特……
突然,我對剋拉德母女失去了興趣。韋斯頓一傢來附近居住,他們的女兒辛西亞跟我們一起讀書。我遇見她的第一天,就知道她是我等待已久的人。像我一樣,她還是個孩子,我們立刻成為好朋友。
在那炎熱漫長的夏天,我們形影不離。奶奶很快就去拜訪她傢,所以我可以隨意邀請辛西亞來我們傢玩,連瑪麗也很喜歡她。我一想到哈莉特,就覺得她特別傲慢任性。我偶爾還會看到她,所以我知道她們還沒有離開幽𠔌屋,但是,她對我來說,再也不重要了,或者說,我這麽認為。
8月份,韋斯頓一傢去海邊。我們從來不出去,奶奶說鄉下的空氣非常好。我非常懷念辛西亞。我常常躺在果園長長的草叢中,編造一些我捨身救她的故事。
阿加莎姑媽總是訓斥我:“如果你整天鼻子緊挨着書本,你會毀了你的眼睛和腦袋。”
奈德叔叔星期五還是過來,但是,甚至他也不那麽有吸引力了。我每天都盼望着辛西亞早日歸來。
那天下午,我的世界當着我的面爆炸了。
我讀書讀得很煩,於是想找點樂子。我四處張望,看到一個刺蝟在花園邊打洞。我跑到花園外面,可是刺蝟已經不見了。我想去看看,附近有沒有吉普賽人。可是,我卻看到兩個人在散步,一個是男的,另一個是女的,突然,那個男的把女的摟到他的懷裏,他們像一個人那樣站着。
他們是剋拉德太太和奈德叔叔。
我不記得自己是不是叫出聲,反正他們非常投入,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聲音。我刻意看出,他們不是第一次在這裏相會。她投嚮他的懷抱,就象小鳥進巢一樣自然。辛西亞和我有時談到愛情和婚姻,總是認為它們是不可分離的,可是,奈德叔叔怎麽可以跟剋拉德太太結婚呢?
可是,他好像真的要那麽做。同一天晚上,他要把這件事告訴了奶奶。我回過神來後.就急急忙忙地跑回屋裏,一頭紮到奶奶的懷裏。
“什麽事把你嚇成這樣?”她問。她有時候會變得非常溫柔。“你沒事吧?”
她把我領到客廳,把爺爺40年前帶回來的中國玩具娃娃給我。這可是不同尋常的待遇。我躲到沙發後面,避開奶奶銳利的眼睛。她和阿加莎姑媽坐在長沙發的兩頭,一起綉一塊祭壇的布。這時,奈德叔叔走了進來。
“你聽到最近的謠言了嗎?”阿加莎姑媽問他。“他們說剋拉德太太終於準備離開幽𠔌屋了。我真不明白,她怎麽會住那麽長時間。”
“一個人會厭倦奔波的,”奈德叔叔說。
“現在她又要到別處去了,”阿加莎姑媽很得意地說。
“但這次她不是單獨一人,也不是沒有保護的。我將跟她一起離去。”
“你不應該開這種玩笑,”阿加莎姑媽叫道,“即使開玩笑,也不能開這樣的玩笑,她是一位那麽卑賤的女人。”
“瑪格麗特不是卑賤的女人,”奈德叔叔說,“不久她將成為我的妻子。”
奶奶問道:“你發瘋了嗎?和這樣一個女人結婚,你會毀了你自己的。誰還會跟你做生意呢?”
“哦,我們不會連累你們的,”奈德叔叔說,“我要到加拿大去工作。你們知道,我一直很喜歡旅行,很想到一個新的地方,那個地方的人不會整天無所事事,總是傳閑話。”
“你不在意你孩子的母親曾經被控謀殺前夫,受到過審訊?”
“她被判無罪,”奈德說。
“因為缺乏證據。”
“因為發現她是無辜的。”
“不對,”奶奶說,“她沒有辦法被定罪,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愛德華,如果你這麽做的話,那我們就斷絶一切來往。”
“我不相信你這話是當真的,”奈德叔叔說,“但是,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棄瑪格麗特。我全身心地愛她。”
我一定是動了一下,因為突然他們意識到我在沙發後面。阿加莎姑媽抓住我,告訴我偷聽是非常可恥的。
“別訓她了,”奈德叔叔怒氣衝衝地說,“我很樂意帶她跟我們一起走。不管怎麽說,維琪,我希望不久的將來,你會來看望我們。”
但是,我推開他。“你將屬於她們,”我喊道,“你會忘掉我們。再說,你也不知道她沒有犯罪。”
我猛地衝出客廳。
幾天後,我在路上遇見哈莉特。消息已經傳遍了全村,幽𠔌屋一副將被遺棄的樣子。
“為什麽你們要惹他?”我脫口叫道,“你們到來之前,我們是很快樂的。”
“是他惹我們,”她反駁道,“我們誰也不需要。”
“你母親可不這麽想。我看到他們在一起。”
“她屬於我,”哈莉特尖叫道。
“再也不是了,”我像她一樣殘酷地說,“現在他最重要了。”
突然,她不生氣了,她似乎在幾英裏之外,雖然我們面對面站着。
“他最好當心點,”她說,“我告訴過你,我是個女巫,我想要什麽事發生,它就會發生。”
“你並不想要這事發生,”我嘲諷地說。
但她衹是笑笑,跑開了。
那天晚上,狂風大作,雷聲轟鳴。我躺在床上,全身發抖,痛恨外面的風雨聲。我想起哈莉和她的話。“我想要什麽事發生,它就會發生。”她想要的,就是完全占有她母親,以前有人想分開她們,他已經死了。
這就像黑夜中的一道閃電。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溫特先生之死的真相。
我並不責怪警察沒有想到這一點——誰會懷疑一個9歲的小孩呢?在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幅圖景:她故意把毒藥放進牛奶中,那天早晨,她在花園玩,看到花匠把毒藥放在外面殺老鼠,誰會註意一個小女孩的行蹤呢?她一定是拿了毒藥,等待時機用它,她沒有想到機會當天就來了。但是,不管怎麽說,她都决定要投毒,因為她知道最終她母親會離開她——作為妻子,她別無選擇。
我奇怪她為什麽不拿着玻璃杯到廚房接水,但是,毒藥放在牛奶中更不容易看出。她然後把玻璃杯洗幹淨,不留下任何痕跡。
我知道,我告訴你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證明。沒有一個人會相信我的話,我甚至會因此而受到鞭打。
這時,我想起那天在幽𠔌屋花園的茶會。那個糖罐!警察可能會搜查整個屋子,尋找毒藥的痕跡,但是,他們不會想到是一個小孩幹的。他們不知道,哈莉特從來就不是一個小孩。
現在必須警告奈德叔叔,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但是,我首先應該搞到糖罐。沒有證據的指控是浪費時間。
第二天,我大搖大擺地去幽𠔌屋。那裏一片凄涼的樣子,墻上的畫都取下來了,地毯也都捲了起來。
剋拉德太太出來迎接我。愛情使她更漂亮了,雖然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我要破壞那種幸福:我認為她一點也不知道哈莉特的所作所為。
“我來看哈莉特,”我告訴她。
“她正在幫我收拾東西,”剋拉德太太說。然後她喊道,“哈莉特,維琪嚮你告別來了。”哈莉特慢慢地走出來,停在樓梯中間。“再見,”她說。她的臉陰沉沉的,很不友好。
“不能這麽說再見,”剋拉德太太笑着告訴她。“進來,維琪。你沒有捎來你奶奶的口信吧?瞧,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你想在這兒幹什麽?”
“我想再玩一次茶具,”我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漂亮的東西。”
“哦,那已經打包了,”哈莉特漫不經心地說,“你來得太晚了。”
“我們正在洗它們呢,”剋拉德太太說。
哈莉特點點頭,“一件一件地洗。”
她的眼睛緊盯着我的,我明白她知道我在懷疑什麽,她正在嘲笑我,因為我現在已無能為力。
我說:“糖罐裏有糖。”
哈莉特說:“如果沒有,就不好了。”
“為什麽你不把它送給維琪呢?”剋拉德太太催促道,“留個紀念嘛。”
“沒有那東西,她就不記得我們了?”哈莉特說,但她還是順從地去取裝茶具的盒子。我知道我决不會玩它的,我恨它,我會把它踩得稀爛,但是,我不用費力了。
剋拉德太太說:“哈莉特自己會想念它的,”就在這時,傳來一聲巨響。我們趕快跑過去,看到茶具已經掉在地上摔壞了,哈莉特正俯身看着那些碎片。
“當心,”剋拉德太太警告說,“別割傷了你自己。怎麽回事?”
“我不當心掉在地上了,”哈莉特鎮靜地說,“我不得不鬆手,否則就會傷了我自己。”
“我們會再送你一套的,維琪,”她母親保證說,“這些已經壞了,衹能扔到垃圾箱去。”她拿來一把掃帚,把碎片掃起來,包到紙裏。我知道,我最後的機會從我手中溜走了。現在,沒有證據了,一點證據也沒有了。
“喝一杯真的茶怎麽樣?”剋拉德太太說,“剛好我們還有些蛋糕。維琪,你要加糖嗎?”我心想:“當我老了,寫回憶錄時,我可以說我曾經跟一個殺人犯喝過茶。”
那是5天前的事。明天剋拉德太太和哈莉特要去倫敦,奈德叔叔在那裏等她們,剋拉德太太和奈德叔叔會結婚,此後就太晚了。
現在是凌晨三點鐘,還剩下4個小時。還有時間産生奇跡:雷電把幽𠔌屋燒成灰燼,燒死裏面的住戶……
我坐着等待黎明,天慢慢亮了。
我不知道怎麽辦。
我不知道,也沒有人可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