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心理学小说>> 希区柯克 Alfred Hitchcock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899年8月13日1980年4月29日)
谋杀的阴影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可问。他们说,闪电不会两次击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你怎么能那么确定呢?
   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小姑娘,租下了幽谷屋,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高兴,这下我可有玩伴了。我们家全是些老人,奶奶、阿加莎姑妈还有叔叔奈德,他只在周末来这里。连他也很老了——大约30岁。我有三个姐姐,可是她们都很大了,不愿意跟我玩,她们认为我是个傻丫头。
   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等奶奶去拜访克拉德太太,只有在她拜访之后,我才能邀请小姑娘来玩。我渴望早点有个小伙伴。
   但是,在此之前,我却先遇到了哈莉特。
   实际上,奶奶根本没有去拜访幽谷屋,而我跟哈莉特的会面也纯属偶然。
   那天下午,我的奶妈玛丽派我替她去寄一封信。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两个陌生人迎面走来。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大家互相都认识,所以一看到陌生人,我马上猜出她们一定是克拉德太太和她的女儿。
   我先看了哈莉特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她比我矮,像她母亲一样优雅,她们俩穿的衣服非常漂亮,我们这里从来没人穿过。她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女孩子,皮肤洁白如雪,一对棕色眼睛特别大,还有浓密的睫毛。
   但是,我第一眼就知道,她绝对不会是我的玩伴。因为,虽然她比我小两个月,但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像个小大人,甚至她的举止也显得从容不迫。我知道,她决不会像我那样鲁莽笨拙,动不动久打破东西。不过,当我们走近时,我还是冲她露出微笑,我想向她表明,奶奶不去拜访她们,可不是我的错。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幽灵一样。在不安中,我转而去看克拉德太太,于是又大吃一惊。我听奈德叔叔说,莉莉是个绝代佳人,她走过时,大家纷纷冲到窗户边看她。
   克拉德太太就是那样的绝代佳人。她看到我在注视她,就冲我微微一笑,我一下子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她的笑容真是太灿烂了。
   她没有说话,她知道这里的社交规矩。我们擦身而过后,我听到哈莉特说:“没必要理睬,我们不认识她。”
   克拉德太太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可爱。“我希望我们认识,哈莉特。为了你的缘故,我希望我们认识。”
   “我遇见克拉德太太和她女儿了,”我回到家后,告诉玛丽,“为什么奶奶不拜访她们呢?”
   “别问了!”玛丽说,我觉得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但是,后来我听到她问女仆:“我倒想知道,克拉德先生是谁?”
   我趴到栏杆上。“他死了,”我喊道。我猜想他一定是个非常邪恶的人。克拉德太太就是因为他才变得不受欢迎的。
   奶奶仍然没有去拜访她们。大约一个月后,我再次遇到克拉德母女。玛丽带我到罗宾逊先生的店里去买一副手套。罗宾逊先生总是站在店门口,迎接客人,他的两个女儿鲁西和艾尔西在店里服务。
   我们买好了我的手套,玛丽和鲁西在商店的最里面低声聊天,这时,克拉德太太和哈莉特走了进来。克拉德太太要给她女儿买一副皮手筒。我们大家都戴皮手筒,大部分是带黑尾巴的白兔皮的,用一根丝带挂到脖子上。
   艾尔西说白兔手筒已经卖完了,她拿出一副非常漂亮的棕色皮手筒。艾尔西说,这比白的更耐用。
   哈莉特勃然大怒。“我不要棕色的,”她喊道,“这么脏的颜色。”
   她跑到我站的这边,我正在那里看胸针,有一个猫形胸针,我觉得它非常漂亮。
   “这些都是垃圾,”哈莉特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她拿起一个小金盒,又把它扔下。“这不是真的,”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她自己就带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小金盒,她开始在我面前晃悠它。她可能偶然碰到了里面的弹簧,链条分开,盒子掉到地上。我弯下腰把它捡起来。盒子的一面有三颗珍珠,另一面刻着H.W.两个字母。
   “这是你奶奶的吗?”我说。我奶奶就给过我一个。
   “当然不是,”哈莉特说,低下头,这样我可以给她重新挂上。“别扯我的头发。这是我6岁时给我的。”
   “但是,这上面的字母不是你的名字啊,”我坚持说。
   “那是因为我父亲走了,”她说。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他去世了。“以前我叫哈莉特·温特,我们在海边有一栋房子,我奶奶的房子比你奶奶的大得多。我也有一个姑妈,格雷斯姑妈。”
   “我就要这个棕色的手筒吧,”我们听到克拉德太太说。
   哈莉特回过头,笑了起来。“你用那么小的手筒,看上去一定很可笑,”她说。“如果你把它给我,我决不会用它的。我会把它从窗口扔出去的。”她使劲跺了跺脚。
   艾尔西包手筒时,克拉德太太转过头来说:“你是道尔屋的小姑娘,对吗?”
   玛丽一定是听到她的问话了。“喂,维琪小姐,”她说,“我告诉过你,别打扰别人。”她伸出手,我很不情愿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克拉德太太接过包好的手筒,走出商店,哈莉特跟在她身后。
   “她只是个小娃娃,”我听到哈莉特轻蔑地说,“她喜欢小猫胸针。”
   “我知道有人应该好好教训一下,”玛丽在回家的路上说,“那个大小姐!”
   “玛丽,”我并不想跟她说,可是实在没什么人可说了,我问,“如果我父亲死了,我需要改自己的姓名吗?”
   “什么?”玛丽叫道,“维琪,你说得真好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哈莉特·克拉德过去叫哈莉特·温特,那是在她父亲去世前,”我说,“她住在一栋靠海的房子里,她也有一个奶奶,还有一个叫格雷斯的叔叔。”
   片刻的沉默。然后玛丽声音很奇怪地说:“这是她告诉你的吗?天哪,我早该想到了!”
   “想到什么?”我问。
   她拉了我一下,催我快点走。“你知道你奶奶不喜欢别人传闲话,”她警告我说,“那是很庸俗的。”
   午饭有客人,所以我在自己过去的婴儿室吃饭。大人不允许我到厨房吃饭,我其实很喜欢那里。饭后,我拿着我的书,来到花园。那本书非常乏味,我希望奈德叔叔从伦敦给我带一本新的来,他在伦敦工作。
   我想到花园抓青蛙,但是没有找到,于是我决定向厨子要一杯水,即使我抓不到青蛙,至少我可以画一只。
   我经过厨房窗口时,看到厨子和一群女仆围坐在一张桌子边,头靠着头。
   “这是千真万确的,”玛丽说,“她不可能编那么一个故事!”
   “她到这里来,竟然还指望着体面人会去拜访她!”一个女仆说。
   “我觉得这非常有意思,”另一个女仆说,“一个真正的凶手。”
   “她不是,”厨子说,“法庭说不是。这可怜的人总得找个地方住啊。”
   “怪不得那个小姑娘那么乖戾。”玛丽说,“我不能原谅她的,就是这一点:把哈莉特卷进去。”
   “她是被卷进去的,”厨子说,“被毒死的是她父亲。”
   我蹲在窗户下,兴奋得全身发抖。
   “真奇怪,我竟然没有早想到,”玛丽沉思道,“我的意思是说,她叫哈莉特,照片又上了报纸。”
   一个女仆说:“报纸?那是四个月前的事吧?科茨先生最近来过吗?”
   我们家的旧报纸都放在地下室,科茨先生隔几个月来一次,收购旧报纸。
   我听到地下室的门打开了,我知道女仆下去查了。我轻轻站起身,但是,我相信,即使我站在窗台上,她们也不会注意到我。她们都太专注了。
   女仆回来后,我听到翻报纸的声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厨子说道:“找到啦!这里有哈莉特在法庭上的照片。”
   她们都忙着看报纸,没有注意到奈德叔叔走进去。他比平常来得早,而且一来就直奔厨房。他是家里最受欢迎的人。这不仅是因为他长得英俊,还因为他总是那么沉静,遇事从不慌乱。
   “我打断了讨论会吗?”我听到他说,“一张多么可爱的脸啊!我好像见过它,啊,想起来了。为什么你们又把温特案子翻出来?它已经结束了。”
   玛丽告诉他说:“这是幽谷屋新来的那位女士,她的女儿今天早晨在罗宾逊商店跟维琪小姐说过话。”
   当奈德叔叔再次开口说话时,我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天哪,”他说,“旧事重提。我想每个人都不想让她忘记。她在哪儿?我是说维琪?”
   “在花园里,”玛丽说。
   我从窗户边溜到屋角,然后跑到花园,打开书本,等着他的到来。
   “读得很高兴,是吗?”奈德叔叔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倒着看书了?”
   “你给我带新书了吗?”我问,“这本书我已经读完了。”
   “你在这儿多长时间了?”奈德叔叔问。“维琪,别撒谎。”
   “我并不是故意要听的,”我脱口而出,不知道奈德叔叔会怎么处理这事。“我去要水,她们刚好在说话,我听到哈莉特的名字。”
   “你听到什么?”叔叔问。
   “克拉德太太——毒死了她丈夫。”我结结巴巴地说。
   “不对。陪审团已经洗清了她的罪名,她没有毒死她丈夫,她被释放了。”
   “如果她没有做,”我说,“那她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呢?”
   “因为无罪是不够的,大家必须相信你是无罪的。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想我明白。去年圣诞节,阿加莎姑妈说我打破了客厅的花瓶。其实我没有,一定是风吹的。但是,她不相信我的话。”
   我记得,当时我很吃惊,发现你说了实话,却不被别人相信,因为你无法证明。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打破花瓶。有时候,我奇怪上帝怎么沉默不语呢?为什么不出面帮助那些麻烦缠身的人呢?不过,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人间不就是完全公平的了?那又要天堂干什么?
   “克拉德太太也是这样的吗?”我问。
   奈德叔叔点点头。“是的,维琪,”他说,“她也是同样的情况。”
  
   那天晚上,我走过客厅时,看到阿加莎姑妈在往一张牛皮纸上贴报纸。我马上猜到那是有关审讯克拉德太太的报道。阿加莎姑妈好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地叫道:“维琪,我以前告诉过你,不要四处乱打听,这很不好。”
   我快步跑回自己的床上,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搞到那些报纸,读完所有的报道。
   我不得不等了一个多星期。奈德叔叔已经回伦敦了,我简直就是自己家里的囚徒。大人甚至不让我一个人去寄信。
   一天下午,雇来的一辆马车送奶奶和阿加莎姑妈出去串门。我听到阿加莎姑妈大声说,她们可能晚点儿回来。我猜她们觉得有责任把克拉德太太的事告诉所有的人。
   我很幸运,玛丽牙疼,不得不去拔牙,屋里只剩下厨子。她告诉我别淘气,乖乖地在花园玩。
   一等到四周没人,我马上溜进书房。我确信报纸在奈德叔叔的柜子里。柜子是锁着的,可是我在他的书桌抽屉里找到了钥匙。我从柜子里拿出报纸,厚厚的一大摞,上面有克拉德太太、哈莉特和温特先生的照片,报纸上称温特先生为“死者”,称克拉德太太为“温特太太”。
   我抓起报纸,飞快地跑到阁楼,那里不会有人打扰我。我坐在一张旧椅子上,开始读那些报纸。
   有些词我搞不懂,不得不读好几遍,不过,大致的过程我还是看懂了,下面是我读到的故事。
  
   大约10年前,玛格丽特·克拉德18岁,她跟比她大许多的查尔斯·温特结婚,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哈莉特,她母亲非常宠爱她。
   在他死前一个月,温特先生的工作发生变动,他要到国外去工作,由于那里的气候,不能带小孩一起去。他提出把哈莉特留给他的母亲和未婚的妹妹格雷斯照管。温特太太说,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和她的女儿分开。哈莉特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她大吵大闹,声称如果她母亲离开她,她就要跳水自杀。
   双方谁也不让步。温特太太说,如果她丈夫坚持要去海外工作,那她就留在国内,不随他一起去。事情陷入了僵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温特先生死前一星期,就在这时,温特先生突然病倒了,发高烧。虽然温特太太在跟她丈夫闹矛盾,但她还是非常尽心地照顾他。温特家只有一个仆人,另一个已经辞掉了,因为温特先生要离开这里。所以,大部分饭菜都是由温特太太自己做的,病人也主要由她照顾。医生说,病情并不严重,高烧很快就会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温特先生仍然坚持要离开这里,去国外工作,他也仍然坚持要他妻子陪他一起去。
   在致命的那天下午,仆人出去看望她父母,那天因为突然下起雨来,所以哈莉特就在病房外面的楼梯平台上玩,她玩的是玩具茶会,这事听上去似乎无关紧要,其实却关系重大。
   大约4点钟时,温特太太告诉哈莉特,她要去楼下准备茶点。
   “陪你父亲坐着,等我回来,”她说,“他要什么就给他,别惹他生气,他的病还很严重呢。”
   这与医生的看法大相径庭,医生认为他已经开始康复了。
   大约15分钟后,温特太太端着茶盘回来,哈莉特又去玩她的玩具茶会。片刻之后,病房里传来呻吟和呕吐的声音。哈莉特仍然在原地玩游戏,一直到她母亲来到门口,说:“你父亲病情突然恶化,我们应该去叫布莱尔医生,但是谁去叫他呢?阿丽丝出去了,他病得这么严重,我不想让你单独跟他在一起。”
   哈莉特说:“我可以去叫医生。”外面下着雨,温特太太很不愿意让哈莉特一个人出去,不过她觉得别无选择。于是她给了哈莉特一张字条,不久以后,格雷斯姑妈在乘车回家的路上,看到哈莉特。
   格雷斯姑妈停下车,问哈莉特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哈莉特已经迷了路,她解释她父亲病情突然恶化,格雷斯姑妈马上开车到医生家,并陪着医生和孩子回到她哥哥家。
   温特太大开的门,她说:“啊,医生,快点进来吧,他好像不行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病情恶化的,不可能是因为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因为他吃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亲手做的。”
   她领他们上了楼,病房的门开着。温特先生一见到他妹妹,就用微弱的声音说:“格雷斯,我被下了毒。”
   格雷斯想要留下,但医生要做检查,就把她和哈莉特赶出病房。
   对温特太太很不利的一件事是,她没有留下任何呕吐物。后来,格雷斯被允许回到病房中,她坐在床边,握着她哥哥的手,问他:“亨利,是谁下的毒?”但他已经昏迷过去了,说不出话了。
   后来,格雷斯带着哈莉特回到家,哈莉特非常不愿意跟她回家。
   医生留下来,大约凌晨4点钟时,在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温特死了。
   医生根据死者所说的话,坚持在解剖尸体前,不签发死亡证书。
   格雷斯不能回家,她写了一张字条,派阿丽丝送回家。
   不久,警察来到哈莉特奶奶家,要求见哈莉特。她似乎非常镇静地问:“他死了?是被毒死的吗?会不会是牛奶里有什么东西?”
   警察说,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牛奶的事。于是哈莉特讲了一件事。在她母亲下楼后,她父亲说:“我很渴。你能给我一点喝的东西的吗?”
   水杯被温特太太拿到楼下,到厨房接热水去了。哈莉特手边没有水,她说,她有些玩茶会用的牛奶,问那行不行。
   她父亲说:“那也行。”于是哈莉特把牛奶倒进玻璃杯,这时他说:“从药柜里把我的药瓶拿给我。”他用牛奶吃了一片药。
   他把玻璃杯还给她,说:“别告诉你母亲这事,她不喜欢我吃药。”然后他又自言自语地说,“有时候我觉得,我死了她会很高兴的。”
   警察问哈莉特:“为什么以前你不说这事呢?”
   哈莉特说:“因为我父亲不让我说。”
   “你什么时候告诉你母亲的?”
   “我没有告诉她。我没有再见到她。”
   “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人可告诉的。”
   “你还有奶奶和姑妈嘛。”
   “我绝不会告诉她们我们家的事,”哈莉特说。
   检察官要陪审团相信,牛奶的故事是编造的,是为了帮助温特太太,但是,哈莉特坚持说这是真的。她没有机会和她母亲一起编造这样一个故事,也没有人相信她会自己编这么一个故事出来。
   玻璃杯和茶盘上的茶杯都被洗干净了,那是温特太太等医生时洗的,这样就无法弄清楚毒药是怎么进来的。除了茶之外.温特先生还吃了几口甜饼,其它的甜饼还在茶盘上,可是温特先生咬过的那块已经扔掉了。温特太太说她想让病房显得整洁干净,她没有理由怀疑她丈夫被下了毒。
   尸体解剖表明,他吃的毒药来自一个铁罐,那是买来杀花园里老鼠的。铁罐放在花园棚子里的架子上。花匠告诉法庭,这铁罐是温特先生给他的。他只见过温特太太一次,那次她向他要鲜花放在屋里。
   温特先生不喜欢把花砍下来摆到屋里。花匠说他好几次听到他们为此争吵。他从来没有进过屋,他总是把蔬菜和鲜花送到厨房门口,如果他想喝茶,总是由一个仆人从厨房窗口递给他。
   在法庭上,他们想让人们相信,温特太太喜欢那个花匠,花匠30岁左右,长得不错。不过,我觉得这是很可笑的,他只是个花匠,又没有什么钱。
   哈莉特被叫到法庭上,检察官说她是一个重要的证人。我可以想象她非常镇静地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说她母亲那天根本没有去花园,她自己下雨前倒是在花园草地上玩着。她母亲下楼准备茶点时,她正望着窗外,如果她母亲去花棚,她会看见的。没有发现湿的鞋子和裙子,警察在屋里也找不到更多的毒药。
   关于这个案件的报道太多了,我没法全部读完,不过,最后,陪审团认定温特太太没有投毒。他们说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是故意投毒。我猜他们的意思是,可能是他自己吃的。
   有一张剪报上说,温特太太带着她的孩子离开她的住地,到别处开始新的生活。我觉得这很可笑。你过了30岁,就很老了,不可能开始新的生活。
   我的主要感觉就是非常羡慕哈莉特。她在10岁前就成了女主角!报纸上有她的照片。我开始做白日梦,梦想自己也站在法庭上,为奈德叔叔作证。当然,他不会被指控谋杀,不过他可能被控抢银行,或者说,人们认为他抢劫了银行。
   我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中,在放回报纸时,差点被奶奶抓住。
   “今天下午你在干什么?”阿加莎姑妈问,我告诉她我在读书。我腋下挟着奈德叔叔送我的新书。我开始觉得自己像哈莉特一样狡猾。
   现在,我渴望再次见到她,但是,她和她母亲就像一对钻到地下的狐狸一样,根本见不着。我决定亲自把她找出来。一天下午,我把我的皮球从前门弹出去,然后我自己跟着向山坡下跑去。
   幽谷屋就在山坡下,它之所以总是空着,原因之一就是那里非常潮湿。当我走近门口时,可以听到哈莉特在说话,我奇怪谁那么大胆,竟然去找她玩。
   我故意把皮球扔进她的花园,然后从门口向里张望,这时,我发现她的同伴是想像的。她正坐在草地上,那套著名的茶具摊开在一张白布上。她看到我后,就严厉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的皮球掉到你的花园了,”我说。
   她想了一下,然后说:“你最好过来,把它拣走。”
   我非常喜欢那套茶具,做得非常逼真。哈莉特用彩色石子、树叶和树枝来当饼干和面包。
   “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喝茶,”她漫不经心地说,“我反正已经给你留下一个空位。”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我问,“其他人来得非常晚,是吗?”
   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他们已经来了,”她说,“你看不见他们,那可不能怪我。”
   她拿起一个茶壶,倒出看不见的茶。
   “你自己加奶油吧,”她说,指指罐子。
   我小心地把它倒出来。然后我拿起糖罐,摇出几块糖,放进茶杯中。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哈莉特抓住我的手。
   “不经邀请,你不应该自己动手,”她说。我想擅自动手拿蛋糕时,我奶奶也总是打我的手。
   “但是我已经拿了糖,”我说。
   “那杯茶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奶奶的,”哈莉特指着草地上的一个地方,我顺从地把杯子放下。
   “现在给你姑母,”她递给我一个茶杯,“还有狄克逊太太,她也不加糖。”
   “奈德叔叔的呢?”我催促道。
   “啊,我们不邀请男人,”哈莉特说,“如果你是个独居的女人,你不能邀请他们。再说,我们不想要他们。”
   “我总是要奈德叔叔,”我说,并且残酷地补充了一句,“你不想念你父亲吗?”
   “哦,他从来不跟我玩,他总是很忙,”她用最冷静的声音回答说,“父亲们不玩,他们四处旅行。”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的父亲呢?他也走了?”
   “他去印度了,他现在已经有另外一个妻子了。我想这里就是我的家。”
   “那么他走了,”她听上去很得意,“我见过你的姑妈阿加莎。我母亲说她是个老处女。”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回头,发现奈德叔叔站在门口。
   “你奶奶正为你担心呢,维琪,”他说,“你应该告诉大家,你被邀请来喝茶。”
   他冲哈莉特点点头,摘下帽子。
   “她自己想留下的,”哈莉特漫不经心地说。
   我开始向他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我发现他不再看我了。
   他在凝视刚刚打开的前门。克拉德太太正走过来。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他说,“我是维琪的叔叔,爱德华·奥哈尔。维琪忘记告诉我们她去哪儿了。”
   “很高兴哈莉特有个小伙伴,”克拉德太太说,“这里小孩子不多。”
   哈莉特气愤地说:“我已经9岁,不是小孩了,而且我没有邀请她,她自己想要来的,她故意把她的皮球从墙上扔进来!”
   “那她真是太抬举我们了。”她母亲说。她转向奈德叔叔,“我很乐意再次邀请她,不过,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奈德叔叔说,“他们说这房子……”
   “很潮湿。对,但不是因为这一点。主要是我不喜欢工业城市,甚至不喜欢考文垂。”
   “如果有进城的门,那么应该也有出城的门,”我叔叔说。
   “一扇秘密的门,”克拉德太太说,我再次看到她那灿烂的笑容。我想,她应该多笑笑,她的笑容会照亮整个世界。
   “如果你找不到钥匙,那么有人会为你找到的。”
   “如果它只向一个方向开放呢?”
   “可以走进去。”
   他们就像两个打网球的人,把球打来打去,不理睬旁人。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着迷地听着。
   “这是一个孤独的地方,”克拉德太太说。
   “那要看你跟谁在一起了。而且你要知道,”我叔叔说,“人不必要被大众左右。这就是说,一个人不必听信流言飞语。”
   “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
   我看得出,他们俩都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如果不是哈莉特插进来,这种交谈可能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她说:“如果维琪的奶奶很为她担心,她是不是应该回家了?”
   “也许你最后会改变主意的,”奈德叔叔催促说,“很抱歉打断你的茶会,哈莉特。”
   “哦,很多人还留着呢,”哈莉特像个大人一样说。她看着我,“我告诉过你,我们不要男人。他们一来就弄得乱七八糟,然后就走了。”
   “克拉德太太说到考文垂,那是什么意思啊?”回家上坡的路上,我问奈德叔叔。
   “那个地方大家都不说话。”
   “那为什么还去那儿呢?”
   “人们不是去那里,人们是被赶到那里的。他们别无选择。”
   在山坡顶上,阿加莎姑妈站在那里等。“你去哪儿了?”她训斥道。
   “她的皮球掉到山坡下了,她去拾球,”奈德叔叔说。
   他只字不提克拉德太太或哈莉特……
  
   突然,我对克拉德母女失去了兴趣。韦斯顿一家来附近居住,他们的女儿辛西亚跟我们一起读书。我遇见她的第一天,就知道她是我等待已久的人。像我一样,她还是个孩子,我们立刻成为好朋友。
   在那炎热漫长的夏天,我们形影不离。奶奶很快就去拜访她家,所以我可以随意邀请辛西亚来我们家玩,连玛丽也很喜欢她。我一想到哈莉特,就觉得她特别傲慢任性。我偶尔还会看到她,所以我知道她们还没有离开幽谷屋,但是,她对我来说,再也不重要了,或者说,我这么认为。
   8月份,韦斯顿一家去海边。我们从来不出去,奶奶说乡下的空气非常好。我非常怀念辛西亚。我常常躺在果园长长的草丛中,编造一些我舍身救她的故事。
   阿加莎姑妈总是训斥我:“如果你整天鼻子紧挨着书本,你会毁了你的眼睛和脑袋。”
   奈德叔叔星期五还是过来,但是,甚至他也不那么有吸引力了。我每天都盼望着辛西亚早日归来。
   那天下午,我的世界当着我的面爆炸了。
   我读书读得很烦,于是想找点乐子。我四处张望,看到一个刺猬在花园边打洞。我跑到花园外面,可是刺猬已经不见了。我想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吉普赛人。可是,我却看到两个人在散步,一个是男的,另一个是女的,突然,那个男的把女的搂到他的怀里,他们像一个人那样站着。
   他们是克拉德太太和奈德叔叔。
   我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叫出声,反正他们非常投入,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刻意看出,他们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相会。她投向他的怀抱,就象小鸟进巢一样自然。辛西亚和我有时谈到爱情和婚姻,总是认为它们是不可分离的,可是,奈德叔叔怎么可以跟克拉德太太结婚呢?
   可是,他好像真的要那么做。同一天晚上,他要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我回过神来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回屋里,一头扎到奶奶的怀里。
   “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她问。她有时候会变得非常温柔。“你没事吧?”
   她把我领到客厅,把爷爷40年前带回来的中国玩具娃娃给我。这可是不同寻常的待遇。我躲到沙发后面,避开奶奶锐利的眼睛。她和阿加莎姑妈坐在长沙发的两头,一起绣一块祭坛的布。这时,奈德叔叔走了进来。
   “你听到最近的谣言了吗?”阿加莎姑妈问他。“他们说克拉德太太终于准备离开幽谷屋了。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住那么长时间。”
   “一个人会厌倦奔波的,”奈德叔叔说。
   “现在她又要到别处去了,”阿加莎姑妈很得意地说。
   “但这次她不是单独一人,也不是没有保护的。我将跟她一起离去。”
   “你不应该开这种玩笑,”阿加莎姑妈叫道,“即使开玩笑,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她是一位那么卑贱的女人。”
   “玛格丽特不是卑贱的女人,”奈德叔叔说,“不久她将成为我的妻子。”
   奶奶问道:“你发疯了吗?和这样一个女人结婚,你会毁了你自己的。谁还会跟你做生意呢?”
   “哦,我们不会连累你们的,”奈德叔叔说,“我要到加拿大去工作。你们知道,我一直很喜欢旅行,很想到一个新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人不会整天无所事事,总是传闲话。”
   “你不在意你孩子的母亲曾经被控谋杀前夫,受到过审讯?”
   “她被判无罪,”奈德说。
   “因为缺乏证据。”
   “因为发现她是无辜的。”
   “不对,”奶奶说,“她没有办法被定罪,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爱德华,如果你这么做的话,那我们就断绝一切来往。”
   “我不相信你这话是当真的,”奈德叔叔说,“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玛格丽特。我全身心地爱她。”
   我一定是动了一下,因为突然他们意识到我在沙发后面。阿加莎姑妈抓住我,告诉我偷听是非常可耻的。
   “别训她了,”奈德叔叔怒气冲冲地说,“我很乐意带她跟我们一起走。不管怎么说,维琪,我希望不久的将来,你会来看望我们。”
   但是,我推开他。“你将属于她们,”我喊道,“你会忘掉我们。再说,你也不知道她没有犯罪。”
   我猛地冲出客厅。
   几天后,我在路上遇见哈莉特。消息已经传遍了全村,幽谷屋一副将被遗弃的样子。
   “为什么你们要惹他?”我脱口叫道,“你们到来之前,我们是很快乐的。”
   “是他惹我们,”她反驳道,“我们谁也不需要。”
   “你母亲可不这么想。我看到他们在一起。”
   “她属于我,”哈莉特尖叫道。
   “再也不是了,”我像她一样残酷地说,“现在他最重要了。”
   突然,她不生气了,她似乎在几英里之外,虽然我们面对面站着。
   “他最好当心点,”她说,“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女巫,我想要什么事发生,它就会发生。”
   “你并不想要这事发生,”我嘲讽地说。
   但她只是笑笑,跑开了。
  
   那天晚上,狂风大作,雷声轰鸣。我躺在床上,全身发抖,痛恨外面的风雨声。我想起哈莉和她的话。“我想要什么事发生,它就会发生。”她想要的,就是完全占有她母亲,以前有人想分开她们,他已经死了。
   这就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温特先生之死的真相。
   我并不责怪警察没有想到这一点——谁会怀疑一个9岁的小孩呢?在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图景:她故意把毒药放进牛奶中,那天早晨,她在花园玩,看到花匠把毒药放在外面杀老鼠,谁会注意一个小女孩的行踪呢?她一定是拿了毒药,等待时机用它,她没有想到机会当天就来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都决定要投毒,因为她知道最终她母亲会离开她——作为妻子,她别无选择。
   我奇怪她为什么不拿着玻璃杯到厨房接水,但是,毒药放在牛奶中更不容易看出。她然后把玻璃杯洗干净,不留下任何痕迹。
   我知道,我告诉你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证明。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的话,我甚至会因此而受到鞭打。
   这时,我想起那天在幽谷屋花园的茶会。那个糖罐!警察可能会搜查整个屋子,寻找毒药的痕迹,但是,他们不会想到是一个小孩干的。他们不知道,哈莉特从来就不是一个小孩。
   现在必须警告奈德叔叔,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我首先应该搞到糖罐。没有证据的指控是浪费时间。
  
   第二天,我大摇大摆地去幽谷屋。那里一片凄凉的样子,墙上的画都取下来了,地毯也都卷了起来。
   克拉德太太出来迎接我。爱情使她更漂亮了,虽然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我要破坏那种幸福:我认为她一点也不知道哈莉特的所作所为。
   “我来看哈莉特,”我告诉她。
   “她正在帮我收拾东西,”克拉德太太说。然后她喊道,“哈莉特,维琪向你告别来了。”哈莉特慢慢地走出来,停在楼梯中间。“再见,”她说。她的脸阴沉沉的,很不友好。
   “不能这么说再见,”克拉德太太笑着告诉她。“进来,维琪。你没有捎来你奶奶的口信吧?瞧,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想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再玩一次茶具,”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东西。”
   “哦,那已经打包了,”哈莉特漫不经心地说,“你来得太晚了。”
   “我们正在洗它们呢,”克拉德太太说。
   哈莉特点点头,“一件一件地洗。”
   她的眼睛紧盯着我的,我明白她知道我在怀疑什么,她正在嘲笑我,因为我现在已无能为力。
   我说:“糖罐里有糖。”
   哈莉特说:“如果没有,就不好了。”
   “为什么你不把它送给维琪呢?”克拉德太太催促道,“留个纪念嘛。”
   “没有那东西,她就不记得我们了?”哈莉特说,但她还是顺从地去取装茶具的盒子。我知道我决不会玩它的,我恨它,我会把它踩得稀烂,但是,我不用费力了。
   克拉德太太说:“哈莉特自己会想念它的,”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巨响。我们赶快跑过去,看到茶具已经掉在地上摔坏了,哈莉特正俯身看着那些碎片。
   “当心,”克拉德太太警告说,“别割伤了你自己。怎么回事?”
   “我不当心掉在地上了,”哈莉特镇静地说,“我不得不松手,否则就会伤了我自己。”
   “我们会再送你一套的,维琪,”她母亲保证说,“这些已经坏了,只能扔到垃圾箱去。”她拿来一把扫帚,把碎片扫起来,包到纸里。我知道,我最后的机会从我手中溜走了。现在,没有证据了,一点证据也没有了。
   “喝一杯真的茶怎么样?”克拉德太太说,“刚好我们还有些蛋糕。维琪,你要加糖吗?”我心想:“当我老了,写回忆录时,我可以说我曾经跟一个杀人犯喝过茶。”
  
   那是5天前的事。明天克拉德太太和哈莉特要去伦敦,奈德叔叔在那里等她们,克拉德太太和奈德叔叔会结婚,此后就太晚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还剩下4个小时。还有时间产生奇迹:雷电把幽谷屋烧成灰烬,烧死里面的住户……
   我坐着等待黎明,天慢慢亮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可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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