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罪羔羊
他懷着恐懼、被迫、狼狽的心情和強烈的絶望感,等待“殺人案件”的審判
的來臨……
——埃勒裏。奎因
作者簡介:魯絲。連德(一九三○——Ruth Rendell)是出生於英國倫敦的
推理小說女作傢。她從第一部長篇作品《薔薇的殺機》——主角為薩西剋斯郡的
馬卡警局老探長威剋斯。福特——發表後,每年都發表一部傑出作品以維持其聲
譽。她總共發表過二十部長篇推理小說,其中的《偶爾殺人》等十一部作品都以
威剋斯。福特為主角,但是一九七六年,她籍以得到CWA 英國偵探作傢協會所頒
發的最優良長篇小說奬的,卻是該係列作品以外的《A Demon in my View》,此
外,她所寫的短篇推理小說也獨具風格,她的短篇小說集《窗簾,拉下》則得到
一九七四年度MWA 所頒發的最佳短篇小說奬。
我在一種極端異常的動機下殺死布蓮達。科林,因為她破壞了我們夫妻的生
活,倒也不是我妻子和她發生同性戀,衹不過兩人太親近罷了,或許應該說由於
這種不正常的關係,使得做妻子的疏遠了她一嚮所深愛的丈夫,甚至排斥自己的
丈夫。
我殺害她的目的,衹是希望妻子能重回我的懷抱,沒想到反而使我們之間産
生隔閡,目前的我,已處於極端不安與絶望之中,而且內心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
可怕虛脫感,我靜靜地等待即將來臨的審判。
我常想:自己應該把事實記錄下來——當然包括存於事實內部那種銳利的諷
刺,這樣一來才能徹底地明白事態,而讓所有人都瞭解事情真相。儘管羅拉與我
終會遭遇被拆散的命運,但或許我可以藉着在法庭上的機會,而使她領悟到事情
真相。
如今我是個衹能靜靜等待審判的人,應該有較充裕的時間能記下有關布蓮達
的個性、容貌及神經癥纔對,甚至還可以完成一部前所未聞而且充滿憎惡的小說。
可是真的提筆想寫時,我又認為許多清潔根本不值得一提,因此我便簡短的加以
敘述。
對於女人,莎士比亞筆下的劇中人物曾說:“如果世上沒有女人就好了!”
可是劇中的另一個人卻回答:“如果這樣,便無法見到造化之妙。”
事實上,我也認為自己不應該遇到布蓮達,她或許就是代表造化之妙的。
蓮達曾結過婚,她的丈夫為了不想再看到她,付出了一筆巨額的分居費,於是,
她便利用這筆錢,在我們傢附近買下一幢獨院宅第。
布蓮達與其他的新遷入者一樣,對於我們這個地方充滿憧憬。她是一位貌美
又善於裝扮的女人,身上總是穿着華麗的服飾,留着一頭長長的頭髮,整天駕駛
那輛豪華跑車到處串門子,逢人就暢敘她過去多采多姿的浪漫生活,這對於一些
年老夫妻或周末來度假的遊客而言,實在是一種強烈的刺激。因此如果她要定居
在這裏,當地人都會覺得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她一開始便主動與羅拉攀交情,這一點我還頗能諒解,因為這一帶附近與她
年齡相近,而且沒有工作的女人衹有羅拉,當然如果要放寬選擇的尺度,那就多
不勝數了。在我的眼中看來,羅拉是我全部的希望,也是唯一值得我去愛的女子
;但事實上,她衹是一位樸實、內嚮而溫柔的家庭主婦。因此我實在想不通象這
樣八面玲瓏的交際花,為何會刻意結交我的妻子,這項疑問後來我是從羅拉那裏
得到答案的。
“你有沒有註意到,大傢都在排斥她?上星期格特。史密斯傢舉行的宴會並
沒有邀請她,瑪莉。威廉森召開慶典委員會時也拒絶她出席。”
“有什麽好奇怪的,”我說:“衹要想想她說話的態度及內容就可明白。”
“你是指她在外面與男人亂來的事?可是你也知道,她一嚮生活在紙醉金迷
的環境中,因此那種事在她看來並沒有什麽太了不起的。”
“但是她目前所住的地方並沒有那種風氣。”我說:“俗語不是常說‘入境
隨俗’嗎?當布蓮達高談自己在酒吧邂逅一位男士,並且與對方歡度周末的事時,
我相信你也看到了伊莎貝爾。格特。史密斯露出何種表情。事實上,在她提到與
丈夫正進行離婚訴訟,以及自己與其他男人的事時,我實在很想上前阻止她,但
想一想還是作罷。而且你也應該聽到她時常把‘我與某人同居時……’或‘那時
正和某人做愛’等話挂在嘴上,年長的人衹要聽到這種話題,都會忍不住皺眉,
而且感到惡心。”
“可是我們並非老人傢。”羅拉說:“我認為應該對她寬厚些,莫非你也愛
上她了?”
我嚮來很體貼妻子,凡事都順她的意,這是因為左鄰右捨的人都瞧不起她,
她自己也有一種強烈的自卑感,甚至認為到這世上來衹是在受人欺凌。因此對於
這個問題,我的結論是:反正我整天在外工作,衹要她能找到年齡相近的談話對
象,即使是布蓮達,我也不反對她們交往。
如果布蓮達衹是白天過來陪陪妻子談話,我還不會提出任何異議,而且即使
羅拉經常轉述布蓮達談論未知世界的話題,以及贊美逢場作戲的奇妙感,我仍然
確信妻子是絶對不會受到誘惑的人。
但是後來逐漸轉變成我晚上回傢後,也被逼迫不得不當她的聽衆。她總是身
穿絹製的馬褲、長裙或馬靴,徑自坐在我傢沙發上抽煙;或是在妻子準備晚餐時,
提着葡萄酒來到我傢高談闊論,所談的話題不外是“結婚是人生的墳墓”、“世
間根本不需要有親人”等,而且舉出一些令人聽到都會咋舌的親身經驗。
當然我並不一定要與她同席,而且我傢相當寬敞,我大可以逃到飯廳或書房,
但是我晚上回來衹喝葡萄酒或開水,而布蓮達卻每每大聲詢問我要不要出去喝咖
啡或美酒,這點讓我感到很厭煩。
她也常邀我們參觀她那座金碧輝煌的深宅大院,展示她的最新作品——她幾
乎每天都在刺綉、編織、繪畫或學習烹飪——甚至還炫耀地拿出以前男友馬剋、
拉裏、保羅等人送她的禮物。
如果我拒絶她的邀請,羅拉就滿腹不樂,甚至臉色凝重,所以後來當我們連
續兩個晚上沒有見到布蓮達時,我為了取悅羅拉,就會提議前去拜訪布蓮達,這
時羅拉總會露出令人憐愛的表情。
我這麽做是因為我相信布蓮達遲早會找到新的伴侶,到時候她便會主動疏遠
羅拉,但是事實卻並非如我所想的。有一段時間布蓮達似乎失蹤了,我在好奇之
餘便順口問問羅拉。
“她到倫敦會晤男友去了。”羅拉回答。
“為何不把男友帶到這裏?”我問。
當天晚上,布蓮達就回來了,還拿出一張她所崇拜的男友拉斯洛為她畫的作
品給我們看。我對她說:“我希望會會你的好朋友,周末能否邀請他前來呢?”
布蓮達擦成緑色的指甲,在燈光照射下十分醒目,她對羅拉眨了眨眼,然後
說:“如果我這麽做,那些老夫子又要批評我了。”
“你一嚮不是我行我素嗎?”我問。
“不錯,但是我不願意再製造新聞,讓他們看不起我。當然我也希望拉斯洛
能來這裏,可是他討厭鄉下生活,可能不會答應前來。”
似乎她的男友理查、喬治或史提夫等人,如果不是討厭鄉下,就是抽不出空
來,所以她衹好到城裏去找對方,而且在我建議請拉斯洛來此地玩之後,她更是
頻頻地前往倫敦。每次回來後,話題便跟着增多,同時淫詞豔麯更是不離口。我
自認是個相當敏感的人,所以面對布蓮達如此放蕩的言行,我逐漸産生某種奇異
的念頭,而且愈來愈強烈。雖然我本身不願意去承認,可是後來在好奇心的驅使
下,我開始去求證這個念頭是否正確。
布蓮達仍然常到我傢串門子,但我不再象從前一樣,衹是偶爾打岔,而是主
動提出各種疑問,還求證她所說的姓名及日期是否一致。例如我會反問:“你以
前不是與馬剋在美國見面?”或“你不是說在離婚前從未與理查做愛嗎?”等,
逐漸地我發現布蓮達對這些反問常常無言以對,因此我確定自己的這種念頭是正
確的,就在聖誕節那一天,我做了最後的試探。
我早就註意到有羅拉在場時,布蓮達的表現和與我獨處時完全不同,例如當
羅拉到廚房衝咖啡,或周末衹有我在傢,布蓮達見到我的表情就變得很冷淡,甚
至佯裝耽溺於沉思中,從不對我談一些具有挑逗的話題,也沒有表現出庸俗淫蕩
的態度。
而且當布蓮達參加村裏或是在我傢所舉行的宴會時,她也不和宴會上的男士
打情駡俏,這也許是因為此地男人的年紀都很大,引不起她的興趣吧!或者也可
能認為年過五十的瀟灑男士,是不適合當作剛過三十女性的對象吧!可是縱然此
地男人都有傢眷,她的男友保羅及史提夫不也是有婦之夫嗎?如果她所說的話屬
實,那麽即使去勾引此地女性的丈夫,對她而言,也是無關痛癢的事吧!
不過在此必須註意到一點,如果她說的全是實話,為何沒聽說有人邀請她共
度聖誕節,在倫敦的愛人也沒有邀請她去參加舞會,甚至沒有其他男人邀請她一
起出遊。照這種情形看來,她八成是要在我傢度過聖誕節。果然不出我所料,聖
誕節早上,我正在客廳佈置聖誕樹而羅拉在廚房忙的時候,布蓮達就來了。
“聖誕快樂!”我說。“布蓮達,來!讓我吻一下。”說完,我在聖誕樹下
將她抱住,並且親吻她的嘴唇,卻意外地發現她渾身僵硬,而且還微微顫慄着,
這種情形有如畏怯而又具有反抗性的十二歲少女一樣,至此我總算完全明白了,
而且我也能推測出她之所以會離婚的理由。原來她根本沒有愛人,也不會享受肌
膚之親的餓快感,她自稱有許多男友,衹是一種不得已的偽裝。事實上,她是屬
於性冷感的女人,雖然表面上她十分開朗、健康,卻不能算是正常的女人,但她
又無法忍受自己有性冷感的現象,衹好創造出幻想的生活與過去,而且裝成是性
欲強烈的女性。
我本來想立刻將這個事實告訴羅拉,但是當天一直到凌晨兩點,我都沒有機
會與羅拉單獨相處,等到我上床時,妻子已經熟睡了。我輾轉反側,心想:自己
並沒有確實證據,如果貿然告訴妻子,她會相信嗎?而且如果她知道我費盡心思
刺探對方,一定會大為憤怒吧!
我一直在考慮是否應把自己吻布蓮達,並利用她不在時找機會接近布蓮達而
被拒絶的事告訴羅拉,突然間,我又瞭解了一件事,布蓮達既然憎恨男人,那麽
不僅沒有男人會邀請她共度聖誕節,也沒有人願意娶她,所以她纔打算在這裏孤
獨地過着悠閑生活,而且她會一直環繞在我們的身邊,直到她去世為止。
當然,衹要我們搬傢就可以擺脫她,使羅拉重回我的懷抱,可是我又不甘心
離開這塊芳香的土地,更何況也無法保證布蓮達不會跟着我們一起搬傢。我相信
布蓮達也知道,羅拉是一位天真而且毫無心機的女性,同時也是她唯一的忠實聽
衆,再加上羅拉涉世不深,所以不會察覺到對方話裏的矛盾,也不會對她的態度
感到厭惡。
隔天清晨,我凝視睡在我身邊的羅拉,內心忽然産生一種悲壯的感覺,因為
我知道本性善良的我,為了維護自己與羅拉之間原有的平靜生活,唯一能做到的,
便是殺死布蓮達。
計劃擬定雖難,可是實行起來卻相當容易,因為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我會殺
死布蓮達,甚至左鄰右捨的人都對我們夫妻竟然能忍受布蓮達進出我傢大門感到
不解,於是我下定决心,從現在起要積極地對布蓮達表示好感。過年後,每當我
去郵局或到村裏的商店購物回來,總會順道去她傢拜訪。下了班,如果看到衹有
羅拉一個人在傢,我總會問起布蓮達今天有沒有過來?並且勸羅拉立刻打電話請
布蓮達過來喝酒用餐,對於我的表現,羅拉感到十分滿意。
“我想你一定是真的愛上布蓮達了,”羅拉微帶醋意地說,“但至少你能發
現她的優點,我也感到高興。”
我暫且不理會妻子的感覺如何,衹知道如果將對方除掉,便可擺脫她的糾纏,
但也真是事出湊巧,由於某件偶發事件,致使她完全落入我的圈套中。
村外某戶人傢裏,住着一位名叫貝基。德莉的老處女,她一月下旬在自己傢
裏被人以菜刀殺死,經過警方調查,未發現任何財物被偷或受損,因此就判定兇
手必是某位神經異常的人物。
這個命案至今仍未偵破,於是我計劃模仿兇手的手段來殺掉布蓮達,就在我
計劃的這段期間內,羅拉被瑪莉感染上流行性感冒。
布蓮達當然就義不容辭地到傢裏來照顧羅拉,並且為我做晚餐及打掃房間。
貝基被殺害後,大傢都認為兇手一定還徘徊在附近,而且村裏的人堅决反對設置
街燈,所以儘管布蓮達傢離我家庭院衹有幾碼路遠,我也必須要送她回去。每當
這種時候,布蓮達總是緊縮身子,盡量遠離我的手臂,令我覺得啼笑皆非。
到達她傢門口時,我總是先替她打開傢裏的電燈,然後她纔進入屋裏。後來
羅拉的病況好轉,所需要的衹是較充分的睡眠時間而已,於是我便利用妻子睡覺
時到布蓮達傢去拜訪,並且與她一起享用睡前酒。臨走時,也會在她傢門口吻別,
如果這種情形被鄰居們發現,他們衹會認為我們是好朋友,而且因為她熱心照顧
我的妻子,所以我對她深表謝意。
沒想到幾天後,輪到我患了流行性感冒,在患病初期,我本以為一切計劃都
將成泡影,因為事情已不容再拖延。但是當我發現到人們逐漸淡忘貝基被殺的這
個案件,而且也恢復成往常的習慣,總是不願鎖後門,這種現象反而是我以生病
為藉口來進行計劃的最佳良機。
星期一這天是我躺在病床的第三天,布蓮達和妻子都寸步不離的照顧我,而
且為了不把我一個人留在傢裏,羅拉决定不參加伊莎貝爾傢的宴會;不過如果我
病情好轉,她打算星期三到伊莎貝爾傢幫忙裁縫。
我知道羅拉希望布蓮達能主動表示願意代替她來照顧我,可是布蓮達並沒有
任何反應,羅拉對此深感訝異,我卻能瞭解其中的原因。布蓮達表面上雖然常提
到過去的豔史,可是如果真的讓她與一位生重病的男人待在臥室,她是絶對不會
答應的。
因此我必須利用目前的病況,佈置出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據,同時也能讓羅拉
放心地外出。幸好到了星期三早晨,一切狀況都吻合我的計劃。洛森醫生到別傢
出診後順道來我傢,經過一番診斷,他說我的肺部有雜音。然後,我利用一色懷
念感到洗手間的空檔,把含在口裏的體溫表插入事先放在床鋪後的熱開水裏,結
果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溫度計迅速上升到三十九度半,等醫生回來後,我故意
裝出沙啞的聲音,並且用力地抱緊頭,讓全身冒出冷汗來。
“你必須好好地睡一下。”洛森醫生說:“多喝點熱的飲料,而且發燒到那
麽高的熱度,也無法下床行動。”
我裝作逞強地想要爬起來,又故意讓自己倒下去,並說自己雙腿發軟,無法
行動。這時羅拉立刻說她决定留在傢裏照顧我,幸好醫生對她說病情沒有那麽嚴
重,可以放心外出,同時告訴她說我目前衹是需要充分的睡眠。因此羅拉在料理
好一切事情後,就對我說她打算七點外出,九點以前回來。
當我聽到汽車離去的聲音,立刻從床上爬起來,從浴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布蓮
達傢回廊的燈光已熄滅,但是室內還有燈光。這是一個沒有星月的夜晚,我直接
在睡褲外套上一件長褲,外加一件套頭衫下樓去。
當我下到樓梯的一半時,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必裝出病情嚴重,而且也不必
讓體溫計升得那麽高,衹要表現出雙腿無力,以及強烈的頭暈眼花即可。
其實我所做的錯誤行為還不衹如此,本來我打算事情辦完回傢後,立刻用羅
拉的剪刀將作案時所穿的外套及手套剪碎,然後丟到客廳的壁爐內燒毀,但是這
時我纔發現羅拉可能將剪刀一起帶到伊莎貝爾傢。
最令我感到睏擾的是傢裏的壁爐裏沒有生火。由於我傢是使用性能良好的中
央冷暖氣係統,偶爾在壁爐裏生火也衹是增加氣氛罷了。在我患病的這段期間,
羅拉都睡在二樓,因此並沒有在壁爐內生火。在這一瞬間,我感到非常絶望,但
我深知如果不趁今天行動,將很難有機會除掉對方。此刻我面臨重大的抉擇,是
趁現在幹掉那女人?或是一輩子與她保持這種令人厭煩的三角關係?
羅拉在臨走時,衹點亮客廳裏的燈火,而整理庭院時所要穿戴的雨衣、手套
是存放在廚房入口邊的壁櫥內。為了慎重起見,我在黑暗中找出自己的雨衣,
且迅速地穿上,或許是因為全身汗水淋漓,所以穿起來很不舒服,好不容易纔穿
戴好雨衣及手套。
接着我從廚房裏拿出菜刀,由後門走出去。這天晚上雖然沒有下霜,可是天
氣十分的濕冷。我走過庭院穿過小徑來到布蓮達傢的庭院,四周一片漆黑,我衹
好摸索地來到她傢門口,幸好廚房的燈還亮着,而且後門沒有上鎖,於是我輕敲
了一下門,不等她回答就徑自進到裏面。
布蓮達身穿一件色彩鮮豔的套頭衫,搭配一條長裙,頸子上戴着一條金色項
鏈,正在廚房準備晚餐,在這一剎那,我第一次對她産生同情,即使事情已成定
局,我內心仍然涌起強烈的同情心。
在一般人眼中,布蓮達是一位才貌雙全而且行為浪蕩的女人,但事實上她甚
至比死於非命的貝基還不如,她得不到人們的愛與同情,更到處受人輕視,因此
衹好獨自一人穿着宴會盛裝,在廚房的一角煮着罐裝的通心粉。
她回過頭看見是我,立刻露出一副怯弱的表情。就像我們兩人獨處時,她所
表現出來的那種恐懼神色。
“你從床上溜下來做什麽?”她臉上布滿訝異的表情,又接着說:“你為什
麽穿這樣的衣服?”
我一言不發地舉起菜刀,朝她胸部猛砍了好幾下,她悶哼了一聲便倒在地上,
這種結果是我早就料到,也是我所希望的,可是我內心仍然受到極大的震撼,而
且逐漸感到神智不清,真想就這樣與她一起躺在這裏,同時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但是另一股意志卻提醒我絶不能這樣做。
我將她廚房的瓦斯爐火關掉,仔細地檢查自己的鞋子及長褲是否沾有血跡,
當然雨衣是免不了沾有她的血跡。然後我關掉廚房的燈,步履踉蹌地離開。
黑暗中我衹覺得腦海裏一片空白,茫茫然地回到傢後,我迅速地脫去雨衣及
手套,然後放到庭院的焚燒爐裏。心想:在明早布蓮達的屍體被發現前,將這些
東西燒毀,同時把洗淨的菜刀放進廚房抽屜後,一切便神不知鬼不覺了。
我鑽入被窩,還不到五分鐘,羅拉便回來了,算一算她出去不到半個鐘頭。
我裝出剛睡醒的樣子勉強爬了起來,我發現她的神色似乎有異,就問她為何回來
得這麽早?
“怎麽回事?”我小聲的問,“是不是放心不下我呢?”
“不是的。”羅拉說,她不但沒有靠近我,甚至也未伸手摸我的額頭。“我
從伊莎貝爾那兒聽到一件很可怕的事……算了吧!你身體還未恢復,還是不要告
訴你吧!”說到這裏,她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語氣說:“你想要一些什麽東西嗎?”
“我衹想睡一下。”我回答。
“那麽我去客廳睡了,晚安。”
或許她這樣做是很正常,可是結婚以來,我們從未分床而睡,更何況她前不
久纔患了感冒,應該不怕再被我傳染,但是這時我的思緒已完全混亂,根本無法
再想那麽多。由於我仍然在發高燒,以至於整夜裏不斷地做噩夢,夢境中羅拉發
現布蓮達屍體時的那種訝異神色,至今仍歷歷如繪。
事實上,發現屍體的並非羅拉,而是將洗好的衣服送來給布蓮達的人。當我
從臥室窗戶看到巡邏車時,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果然過不多久,羅拉便進來
了,對我轉述從傑剋。威廉森那兒聽來的消息,然後下結論說:“一定是殺害貝
基的那個兇手幹的。”
這時,我的身體幾乎已經康復了,我覺得一切事情似乎都很順利,於是也表
示同意地說:“大概是吧!真可憐!你一定很難過吧?畢竟她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可是羅拉卻一言不發,衹是將蓋在我身上的毛毯拉好,然後便轉身離開。這
時我知道自己必須立刻起床將焚燒爐裏的東西燒毀纔行,可是當我的腳踏到地板
的瞬間,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令我又重新倒在床上,我衹好安慰自己也許不必擔
心,因為所有的人,甚至連警方也都會和羅拉的想法一樣。
那一天下午,探長及調查課長來到我傢,羅拉帶他們到我的房間。不久,探
長便開始詢問羅拉:“死者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吧?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麽時
候?昨晚你在做什麽?你認為殺害她的兇手可能是誰?”
“一定是那位殺死貝基的兇手幹的。”羅拉說。
“你難道沒有看報紙?”探長反問。
我們一嚮都有看報紙的習慣,而且我更是習慣在上班途中看早報,下班後順
便將公司的晚報帶回傢。可是由於這幾天我一直臥病在床,所以我與羅拉沒有心
情去看報紙,後來我纔知道殺死貝基的兇手在昨天早上已被警方逮捕。
在過度驚慌之下,我不禁全身顫抖,臉色也變得無比的蒼白,但是警方人員
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異常,甚至還感謝我們的合作,並且說:“對不起,打擾了
病人。”然後就離開。
等到警方人員離去,我立刻問羅拉,昨晚伊莎貝爾究竟說了些什麽讓她驚訝
的事?羅拉走到我身邊,並且抱緊我說:“不要說了,反正布蓮達已經死了,而
且死得那麽凄慘……我一定是個很邪惡的人吧……因為我竟然一點也不為她的死
而感到難過,請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深愛着你,相信你也一定是愛我的,
所以我希望我們都能忘記她,恢復原來平靜的生活。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並不瞭解她所說的話,但衹要我們夫妻可相安無事的過日子,也就不必追
問那是什麽事?因為我最害怕與妻子之間發生冷戰。這天晚上,羅拉雖然睡在我
的身邊,可是我卻難以成眠,內心一直在想着焚燒爐內的東西。
隔天早上,我對羅拉說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然後便穿好了衣服,不顧
她的反對堅持要到庭院,但這時不僅布蓮達的庭院已被地毯式地搜索過,連我傢
庭院都有警方人員在搜查。
當天及隔天早上,警方人員都沒有再來找我,衹有一次找羅拉單獨去問話,
事後我問她究竟發生什麽事,羅拉卻顧左右而言他。
“沒有什麽,衹是例行詢問而已。”她總是這麽回答,但是我很瞭解她是擔
心引起我的不安,並且我開始覺得由於恐懼感,我們之間已築起了一道無形藩籬。
以至在那個星期天,我幾乎沒說一句話,即使難得開口,也盡量不去提到布蓮達
這個名字。直到夜晚,我們兩人仍然沉默不語,我試着對羅拉說話,她卻一逕地
將頭埋在我地肩窩,我們衹能等待……
清晨,警方帶着搜索令前來,他們吩咐羅拉到客廳,並且叫我在廚房等待,
我早就想到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他們事不是已經找到菜刀,而且菜刀上留有
布蓮達的血跡?由於我在洗菜刀時已神智不清,所以也忘了是否將血跡完全洗淨,
不久,探長獨自一人進來。
“聽說你是布蓮達小姐的好朋友?”他緩緩開口問道。
“我對她很親切,”我盡力保持冷靜。“她是我內人的好朋友。”
探長卻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說:“我相信你隱瞞了某些實情吧?你與死者之
間已有肉體上的關係,是不是?”
這句話實在太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立刻憤怒地大聲說:“開玩笑也該有個限
度吧!”
“是嗎?可是我的確聽人這麽說。”
“你聽誰說的?”我問:“難道還有什麽話無法對我說嗎?”
“告訴你也沒有關係。”他毫不在乎地說:“這是布蓮達小姐親口告訴她在
倫敦的兩位朋友,她也和鄰居們談到在你傢度過宴會的事,而且在你太太生病的
那幾天,你一連數夜與她做愛的情形也都被人瞧見,甚至有人目擊到你公然與她
吻別。”
我終於明白伊莎貝爾說了些什麽令羅拉苦惱的話了,我覺得這一切都太荒唐,
我開始責怪自己當時為何沒有想到,布蓮達是個善於幻想與信口鬍說的女人。我
一直堅信缺乏行兇的動機,對我而言是最好的自衛,可是如今若依照探長的說法,
行兇動機便已很明顯,我是因為嫉妒而且欲望無法得到滿足,所以纔殺死自己的
愛人。
但是我仍然試圖從布蓮達所捏造的一些事中,找出對我有利的說法,於是我
說:“她一嚮就有很多情人,也許是被另一個情人殺死。”
“不過……”探長說:“除了她在澳洲的前夫外,我們找不出和她有關的男
人。”
我極度絶望地大叫:“不!不是我殺的,絶對不是……”
探長露出驚訝的表情說:“這一點我們很瞭解。”說完,他猶豫了一下。
“我們真的十分瞭解,並沒有人責怪你,因為洛森醫生已為你作證,他說當天晚
上,以你的病況根本下不了床,而且我們也在你傢的焚燒爐內發現雨衣及手套,
但這些東西並不是你的。”
我忽然記起那件雨衣的衣袖很短,而且肩膀也十分狹窄,同時我又想到當我
準備殺布蓮達之前,她曾說:“你為什麽穿這樣的衣服呢?”
“請你冷靜些。”探長以一種令我感到惡心的口吻說出這句話,自從那件事
發生以來,我的心情一直難以平靜,我不斷地自我告白,不停地寫着自白書,更
瘋狂地吶喊着那天晚上的事是我幹的,可是面對着探長,我卻一言不發,衹是呆
呆地凝視對方。
這時探長冷靜地說:“我衹是想問你是否要陪你內人一起到警局,你太太很
快就要被起訴,因為她涉嫌殺害布蓮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