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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气球
  有一年冬天,著名侦探勒皮克律师到这小村子来看望老朋友,同时打打猎,欣赏欣
  赏雪景。这会儿他和老朋友库斯蒂村长正在美美地吃着野味。
   “没有比雪景更理想的告密者了,”他对库斯蒂说,“它能把一切都清晰地记录下
  来;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在跑还是在跳;是扛着重物还是轻装行动。它还能说出一
  个人的体重、体形以及身高(如果那人摔倒的话)。简而言之,雪就像个长舌妇,什么
  都躲不过她那张嘴。”
   就在他大谈其侦探之道的时候,身旁的猎狗突然叫起来。一个长
   着一双弓形腿的老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是当地的警察。
   “什么事,老博勒斯坦?”勒皮克问。
   “我是来告诉你们,先生,”老头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在荒野里发现博勒加尔先
  生被人杀了,他的喉咙被人切开了。”
   果然他们在雪地里发现了死者。然而除了老博勒斯坦的脚印外,
   没有找到任何其他人的脚印……
   甚至没有死者的脚印。
   博勒加尔住在一幢偏僻的房子里,百叶窗老是关着,叫人看不见屋里的情景。低矮
  的屋顶上飘着一只大气球。这住宅连同他本人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每天总有个小孩走
  来,用炭笔在他屋子的墙上写下:“博勒加尔先生有一双邪恶的眼睛。”老头一发现就
  怒气冲天地大骂;“小流氓,小兔崽子,看我不割下你的耳朵!”这时小孩的父亲会跑
  出来说:“如果你敢动我孩子一根指头,我非踢掉你的睾丸不可!”
   说实话,村里的人都讨厌这个爱跟人吵嘴的怪僻老头。两天前勒
   皮克曾碰见过他。当时他刚散完步从远处的荒地回来,手里牵着三只红气球,他一
  见到从巴黎来的勒皮克,立刻自命不凡又怨气冲天地大谈他在巴黎的地产以及他想在巴
  黎打官司什么的。这时过来一个人,博勒加尔马上向他作了介绍:“万松大夫,这位是
  巴黎法院的勒皮克先生。”
   “我来给你注射,”万松大夫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关心的是人们良知的康复!”博勒加尔转向勒皮克说。“每个人都恨我!每个
  人都在榨取我!真希望这里就有个法庭,我有四个案子要诉讼。”
   万松大夫笑了:“你老是自找没趣。你有的是钱,何必……”
   “难道就让人把我榨干不成?不!我可不是绵羊!”
   突然砰的一声,博勒加尔手里只剩了两只气球,一只气球被一个男孩用弹弓打破了。
   现在博勒加尔就像个红白相交的雪人,喉管敞开着脑在大雪覆盖
   的荒地里。雪地只有村长、警察、勒皮克以及后到的万松大夫的脚印。
   “他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村长咕哝了一句。
   “谋杀也许发生在下雪之前,”勒皮克说,“大雪盖住了他和凶手的足迹。”
   万松大夫检查完尸体,站起身来说:“死了还不到两小时。”
   现在刚过8点。
   “他清晨6点来这里干吗?”村长又嘀咕说。
   勒皮克一边打量着尸体。一边自言自语说:“是自杀还是他杀?”
   “他干吗要自杀,”村长回答道,“他很富有。”
   “大夫,你一直在照看他,他身体状况怎么样?”
   “他的身体很好,就是脑子有点毛病。”
   “他完全是个疯子。”警察插了一句。
   显然,对一个60出头还整天带着五彩气球在荒地里逛的老头,人
   们难免会有许多非议之词。
   “你也这么认为,大夫?”勒皮克问。
   “一个被迫害狂症患者,”万松说,“他老是无缘无故地怀疑别人想害他。”
   “事情很明显,”村长作出了结论,“如果是自杀的话,一定会留下凶器;可我们
  什么也没发现,所以……”
   “那你怀疑是谁干的?”勒皮克问,“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谋财还是复仇?”
   两者都有可能。至于嫌疑对象,在这个村子里就可以列出许多,几乎人人憎恨这个
  吝啬的疯老头和他的红气球!
   勒皮克搜查了博勒加尔的房子。使他感到惊讶的是,有一间屋子
   里竟堆满了孩子们玩的气球。红的,蓝的,黄的,绿的,还有粉红的。
   “看来警察说得对,”在一旁的库斯蒂村长说,“那老头是有点神经错乱。”
   勒皮克没吱声,他在博勒加尔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些有关气象学的
   书籍,也就是说他那些被人们视为怪异的举止实际上是合情合理的。
   博勒加尔对气象学很有兴趣,气球正是他用来研究风向、风力以及气压变化的工具。
   几个小时之后,勒皮克在村里唯一的一家旅馆里遇见了万松大夫,他们自然又把话
  题扯到了博勒加尔的案子上。
   “就我个人的看法,我不相信这是一桩谋杀案,”勒皮克说,“我倒觉得博勒加尔
  是自杀。因此我想请教一个问题,万松大夫。你告诉过我,博勒加尔有被迫害狂的病态
  心理,他总是强迫自己相信有人想害他,那么他会不会产生这样一种心态:‘如果我束
  手待毙,等着敌人来杀死我,那么他们一定会在谋杀过程中伪造种种自杀的假象,那我
  也就没有复仇的机会了;相反。如果我杀了自己,我倒可以使它变得像一极谋杀案,这
  样警方就不会放过我的敌人了。’博勒加尔会不会是在这种心态的驱动下自杀的呢?”
   万松大夫想了一会。
   “完全有可能,”他最后说。“可以找到许多类似的病例,这是典型的被迫害自虐
  狂。但尽管如此,”大夫话锋一转,“我还不能同意你的观点,自杀的假设是不成立的,
  不可能将自杀伪装成他杀。”
   “哈!”勒皮克笑了笑说,“唯一巧妙的做法就是让那件凶器消失。”
   “完全正确,”万松大夫说,“可他如何解决这个不可思议的难题呢?”
   “简单之至。”
   “简单?”万松大夫有些迷惑不解。
   “五六只气球就能办到,”勒皮克凝视着天空说,“他为了减轻剃须刀的重量,先
  卸去刀柄,然后把薄薄的刀片系在那些气球上。他在空无一人的荒地里用这刀片割断了
  自己的喉管。接下来的情景是什么呢?沾着血迹的刀片一离开他的手指,就被气球带着
  飘走了!”
   “真是异想天开,亲爱的勒皮克!”
   “精神不正常的人往往是最杰出的幻想家,我亲爱的大夫。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博
  勒加尔没有在自己的脑袋上来一枪,因为手枪太重了。同样,匕首也沉了些,而薄薄的
  一把刀片却能……”
   万松大夫沉默了片刻,仍然不同意说:“可博勒加尔一定知道,气球受到湿度的影
  响,傍晚会落回地面,那时人们就发现……”
   “是的,可他也会指望气球在中午因温度升高而爆裂;也许它们还可能落在布拉康
  森林里。谁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这倒有点道理,”万松大夫最后说,“你打算怎么办?”
   “今天的风向是朝东,那么根据我的推理(也许有些草率),我们有可能在布拉康
  森林的方向找到自杀者的气球。由于有刀片的重量,气球不可能升得很高,它可能会让
  树枝钩住。”
   “这种可能只有千分之一。”
   “但毕竟有。我想午饭后派人去搜寻一下,你愿意一起去吗?”
   “很愿意。”
   下午2点,搜寻组的全体人员在发现尸体的荒地集合起来,勒皮克随身带了一只帽
  盒。
   “这里装着我的猎犬,”他笑着说。盒子里面是一只红气球。看见人们惊愣的目光,
  他笑着解释道:“我们可以由雪茄的烟来领路;或者将卷烟纸的碎片抛向空中,然后跟
  着碎纸片的方向走。但我想气球更实用。”
   “听起来有点……那个……”万松大夫说。
   “幼稚,是吗?”
   “不,像童话故事。”
   “一回事,”勒皮克说,“不过我有我的破案方式。”
   他放出了气球,让它随风飘去。气球的一头系着一根60英尺长的
   线,由他牵着。就这样,在气球的引导下,他们朝森林的方向走去。
   走进林子不久,万松大夫放慢了脚步:“我说,这样做未免有些荒唐,我们什么也
  发现不了的。”
   “是吗?”勒皮克的语调很怪,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朝他望去。接着人们的目光又不
  约而同地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移去。
   在他们的右侧,大约40步的地方,有四只气球挂在一棵槐树的树
   枝上。他们蹑手蹑脚地朝气球走去,好像怕惊飞了它们。
   四只气球被一根绳子捆在一起,绳子的一端系着一把沾有血迹的
   剃须刀片!
   “太妙了!”万松大夫说。“自杀的证据终于找到了。”
   “哦?可我不这么认为。”勒皮克说。
   “你说什么?这起自杀案是你自己证明的。”
   “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博勒加尔会自杀。”他忧郁地说。随即语调一变,“大夫,
  很遗憾,刚交手你就成了输家。你落入了我的圈套。博勒加尔是被谋杀的,而且是你谋
  杀了他……”
   “你疯了?”万松大夫的脚步在向后退去。
   “没疯。这些气球是你犯罪的确凿证据。”
   “我不明白。”
   “道理很简单:如果博勒加尔真是像我说的那样杀了自己,我们就根本不可能在这
  儿找到这些气球,因为今天早晨并没有刮现在这样的西风,而是刮东风。那么,这里这
  些气球是哪儿来的呢?显然是有人带到这儿来的。而这个人,也就是凶手,他的目的是
  给自杀的假设提供证据。至今,我那个异想天开的气球自杀假设只告诉过一个人,那就
  你,万松大夫。
   “午饭时.你带着气球和刀片来到这里,瞧,树干上还有刚刚爬上去留下的抓痕。
  刚才在路上,我注意到你在给我们作向导,尽管你的行动很隐蔽。而且我能断定,如果
  你脱下衣服,一定能在你身上找到那个伤口:你割开了自己的皮肉,用伤口处的血涂在
  刀片上。行了!别举起硬梆梆的玩艺!”说着他疾速地抽出了左轮手枪,对准了从麻木
  中醒过来、继而愤怒地想把对手击倒的万松。
   “我并非你的敌人,”勒皮克平静地说,“我的身份是律师。”
   “好吧,”万松那喃喃低语道,“我的梦已经彻底破灭了。”
   万松曾经在巴黎一家医院当过两年实习医生。然而不幸的是,他
   父亲投机失败葬送了他美好的前程。为了温饱,他来到这个小村子开了一家私人诊
  所。
   “我杀博勒加尔是为了钱。我知道他在屋里藏了许多金币——那
   一笔巨大的财富。”
   “于是你就利用大夫的身份经常出人他家,最后终于发现了他的藏钱之处。”
   “我是昨天发现的。”
   “但当博勒加尔发现金币被盗时,他马上怀疑是你?”
   “是的,今天一大早地给我打了电话,说他感觉很坏。当我赶到他家里时,他并不
  在家。我估计他是用电话把我诳出来,然后利用这段时间去我家寻找金币。那么他就很
  可能会发现我干的一切。”
   “你急忙赶了回去,并在荒地里碰见了他回来?”
   “他找回了那只藏金币的铁盒。接下来发生的事你能想象得到。
   知道一切都露了馅,在极度的恐慌中……”
   “你用什么杀了他?”
   “我每次出诊,药箱里总带着手术刀。”
   “明白了。”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当你没下气球圈套时,你就已经怀疑我了?”万松过了一会问。
   “还记得吗?”勒皮克说,“当我问一个被迫害狂患者是否会出于报复的心理而自
  杀时,你的回答引起了我的怀疑。你说这种情况很典型,也很普遍。可我也看过许多这
  方面的书,而且还有几个精神病专家朋友。我的知识和经验告诉我:一个幻想狂在通常
  情况下非没有自残或自杀的行为;相反,他们的求生欲望很强……于是疑点在我脑子里
  出现了,是万松大夫不懂,还是他在撒谎?在随后和你的交谈中,我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你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
   “我本来有一个美好的前途,”万松凄惨地一笑,“我有能力,有勇气……”
   “我很抱歉,大夫。”勒皮克说。
   “你准备怎么办,把我送给警方?”
   “这违背了我的本意。”勒皮克掂了掂手中的枪。“我想你应该去自首,我也许可
  以将精力放在为你的辩护上。”说完,他看了一眼红气球,转身走开了。
   在他离开树林几分钟后,他看见一只红气球从头顶上飘过。接着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他立刻朝树林方向跑去。他预感到这些气球是在给他提
  供信号:谋害博勒加尔的凶手已经作出了某种果断的抉择。
   几分钟后,他在那棵槐树脚下看见了万松大夫的尸体。他写了一封简短的自首书,
  然后用刀片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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