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笹澤左保 Shizezuobao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30年2002年十月)
血的團结
  1
  
  風在吹。這個聲音令人聽了就禁不住打顫。這不是掃過樹梢
  的秋風之類溫和的風,而是由北方吹來的強烈而毫無感情的北風。
  這是2月上旬,氣候當然非常寒冷。而這場風似乎刻意喲啊增強
  人們的季節感,吹得委實也太無情了。
  
  房間得窗戶突地猛然振動。砰然聲此起彼落。這是簡陋地公
  寓房間,所以這也難怪。六席房間裏有矮桌和電視機。故障已久
  的電視機現在已權充堆積雜物的櫃子了。
  
  矮桌上有漫畫周刊、煙蒂堆積如山的煙灰缸和壽司盤子。壽
  司衹剩兩個,都是章魚壽司。房間裏有兩名青年,他們的年齡大
  約是二十五六歲。
  
  兩人當中的一個穿的是渾身起皺的睡衣,上面再套上毛衣。
  這名青年背後的榻榻米上鋪有臥鋪。這些棉被一看就知道是經年
  不疊收的,由被單的顔色就聞得出令人窒息的男人體臭。這名青
  年不停地搖動着他的一隻腿。
  
  這個人臉上露着的是怏怏之色。他不但無意掩飾這樣的表情,
  還刻意擺出這副臉色給另一名青年看的樣子。另一名青年坐在窗
  前。這是個清瘦型的青年。他雖然稱得上是美男子,卻顯得有些
  輕薄。
  
  這名青年留的是長發,而且在這夜晚的房間裏還戴着墨鏡。
  他身穿套頭毛衣,外面再套上色彩鮮麗的淡藍色西裝,腳上還穿
  着鮮紅色襪子。這名青年令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喜愛裝扮的人。不
  過,這樣的裝扮未免太俗氣了,給人一種缺少知識的印象。
  
  “你說絶對不行,是不是?”這名青年說。其實,這個人的
  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不行。”穿睡衣的青年瞄一眼對方說,眼神露着侮衊之色。
  
  “區區5萬元,這也不行嗎?星川……”喜愛裝扮的美男子
  以期待的口吻說。
  
  “我說不行就不行。”
  
  被稱作星川的穿睡衣的青年叫星川功一郎,此刻,他將扔在
  榻榻米上的西裝拉到自己的身邊。
  
  “那……多少你纔肯呢?”“美男子”將上身傾嚮前說。
  
  他名叫小田切夫馬。
  
  “1000塊錢我也不肯。”星川功一郎把襯衫和領帶拋到房間
  的角落裏。
  
  “你也不是沒有錢……”
  
  小田切天馬瞅了一眼被拋過去的襯衫和領帶。
  
  “我不想借錢給你,如此而已。”
  
  星川功一郎站起來把西裝褲吊在衣架上。
  
  “為什麽呢?”
  
  “我就是不願意嘛!”
  
  “你應該有理由吧?”
  
  “如果非說出理由不可,我的回答是立場顛倒——”
  
  “立場顛倒?”
  
  “如果說我找你借錢,這還說得過去。沒錢的人嚮有錢的人
  借錢,這纔是正常的現象啊。”
  
  “我哪裏有錢呢?”
  
  “是嗎?自從大學畢業後,你到現在都不想找事情做。你過
  的是遊手好閑的日子,衹熱衷於集郵。你住的是有五個房間的豪
  華公寓,慈祥的母親和兩位姐姐更伺候你伺候得像寶貝一樣。而
  且你連未婚妻都有。你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身分夠愜意嗎?”
  
  “我的身體很瘦弱——”
  
  “你別在這裏撒嬌好不好?嚮別人訴說自己的身體瘦弱,這
  本身就是寄生蟲式的觀念啊!我怎麽樣過日子,你難道沒有看到
  嗎?我非工作不可,而領的是低微的薪水。雖然沒有需要我養活
  的傢眷。可是.我也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啊!我住在這樣蹩腳
  的公寓,混日子過而已。”
  
  “拜托你嘛,星川……”
  
  “所以說,我不找你借錢,這已經很好了。”
  
  “我衹有你這麽一個知心朋友嘛。”
  
  “如果說你借錢是基於非常迫切的理由,這就另當別論,我
  也不是不肯幫忙。而你需要錢的理由是什麽呢?你的目的不是在
  於購進一枚郵票嗎?”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張郵票是我老早就想得到的。”
  
  “這種借錢的理由,你不怕笑壞人嗎?我連聽都懶得聽哩。”
  
  “持有這枚郵票的人終於下决心要把它出讓了。所以,我絶
  對不能坐失這個機會!這個人給我的時間是今晚12點以前。要是
  不在這個時間之前帶錢去,我這個機會就要泡湯了。”
  
  “買這張郵票要30萬元,是不是?”
  
  “是啊。”
  
  “這個價錢是難定的?”
  
  “是我定的。”
  
  “定這樣的價碼,根據什麽?”
  
  “當一個人渴望得到一件東西的時候,他是肯付出較高價碼
  的。也因為這樣,所以對方纔肯出讓哩。我對這張郵票渴望已久,
  所以好不容易和對方談妥30萬元這個價碼。”
  
  “你這簡直是胡闹嘛!”
  
  “這是1877年8月發行的金幣型郵票。而且一個角落上本來
  該印‘四角五分’的地方空着的呢!”
  
  “1877年?這不是明治時代嗎?”
  
  “是明治十年……”
  
  “明治十年發行的四角五分金幣型郵票,上面一個角落缺少
  印刷文字——這樣的東西一張要30萬元?……你這簡直是亂扯
  嘛!”
  
  “我這裏有20萬元。在12點之前,我必須再湊出10萬元纔
  行……”
  
  “不管怎樣,你請回去吧。與其聽你這種廢話,我倒樂意聽
  地球毀滅的消息哩。”
  
  星川功一郎再度站起來。他把西裝上衣挂上衣架就移步到擺
  在房間角落的衣櫃前去。
  
  “星川,拜托你嘛!”小田切天馬連忙改以端坐姿勢,用懇
  求的口吻說,“像你這樣的人一定會長壽的……”
  
  星川功一郎拉開了衣櫃門。
  
  “我一定會在兩三天內還給你的。”小田切天馬說着,他的
  臉色好像變得有些蒼白了。
  
  “你不是有對你百依百順的慈祥母親嗎?嚮她撒嬌,你還怕
  拿不到這筆錢嗎?”
  
  星川功一郎背對着他說。
  
  “我已經嚮母親拿20萬元了。”小田切天馬有氣無力地呢喃
  着說。
  
  “你還可以找你的姐姐呀。一個是婚姻失敗而回到娘傢住的,
  另一個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這兩位每月的收入不是都很高嗎?
  你同樣可以嚮她們撒嬌嘛。”星川功一郎搖搖肩膀笑道。
  
  “星川……”
  
  小田切天馬伸出右手抓住榻榻米上的領帶。接着,他已一陣
  風似地站起來,悄悄地走到星川功一郎的身後。
  
  “我們都已26歲,彼此該有大人模樣了吧?看你到現在還稚
  氣未脫,實在……”
  
  星川功一郎的話說到這裏就斷了。高舉雙手的他掙紮着想抓
  什麽,結果卻落空了。小田切天馬把從背後繞到星川脖子上的領
  帶。用交叉手式使勁勒住了。
  
  由於小田切天馬的個子相當高,星川功一郎這就成了用領帶
  上吊的樣子。小田切天馬的一雙胳臂使用的是平時難得一見的勁
  道。領帶幾乎要陷到星川功一郎頸部的肉裏了。星川功一郎突然
  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怪聲音來。
  
  他那由於充血而漲紅的臉漸漸變成紫色。小田切天馬不但沒
  有放鬆,反而更使盡餘力使交叉的雙臂間隔更加擴大。他的一雙
  手背部變得非常蒼白。雖然胳臂幾乎要麻痹,他還是咬緊牙關,
  使勁地勒着。
  
  星川功一郎臉上的紅色部分逐漸在褪色,紫色濃度愈來愈深。
  原先在他張開的嘴裏滾動着的舌頭,此刻已變得僵硬而靜止了。
  突然間,有兩道鮮血從他的鼻孔流了出來。
  
  臉色更加發紫。這個顔色簡直太可怕了。
  
  原先高高舉起的一雙手,這時一骨碌垂到兩旁側腹邊來。這
  雙手垂落後還在那裏搖晃着哪。往後翹着的星川功一郎的身軀突
  然變得很重。小田切天馬一邊用自己的胸膛支撐着,一邊不忘繼
  續使勁勒住。直到星川的臉色變得沒有一點人樣,小田切天馬這
  纔把他推開。
  
  星川功一郎的屍體頭部鑽進衣櫃後,兩邊的膝蓋碰到榻榻米
  上。衣櫥門扉搖晃了兩下。小田切天馬的臉映到衣櫥門扉內側的
  鏡子上。隨着這個門扉和鏡子的搖晃,鏡子裏的小田切天馬的臉
  也在晃動。他有些呼吸睏難地聳動雙肩並喘着氣。
  
  小田切天馬站立着俯望星川功一郎的屍體。這個姿勢好像趴
  在書桌上睡覺一樣。這個朋友這樣的背影,他過去看過多次了。
  那是讀高中的時候,當時,兩個人經常一起做功課。
  
  功課做久了,兩人當中的一個一定會趴在書桌上睡覺。這時
  候兩人約定的是由醒着的一個搔癢對方的腋下。星川每次被搔癢
  就一定會放一個屁,然後大大呵欠一下。現在給搔癢一下,星川
  說不定會照樣放一個屁,然後大大呵欠一下哩。
  
  小田切天馬雖然有這樣的念頭,畢竟還是不敢伸出手來。半
  晌,他望着老朋友的背影不動。他多麽盼望剛纔發生的是一幕假
  相!他勒星川是開玩笑的,而星川此刻也在開玩笑裝死。小田切
  天馬由衷祈盼着星川突然回頭過來而格格大笑。
  
  約莫半個小時過去了,卻沒有任何聲響。小田切天馬終於忍
  不在住地伸出手了。在碰到星川的肩膀的剎那裏,他覺得渾身不
  寒而慄。屍體冰冷的感觸怎能不令他破膽失色呢?
  
  小田切天馬衝嚮門口的方向,穿好鞋子,打開門扉就走到甬
  道上來。周遭半個人影都沒有,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這仿佛是
  一幢無人居住的公寓。他走下樓梯,跑到外面馬路上來。冷風迎
  面吹過,一隻大瓦楞紙箱如玩遊戲似地在馬路上滑過去。
  
  這是最近開始禁止車輛通行的後街,這一帶連一傢商店都沒
  有。路邊簡陋的空心磚圍墻一直延伸過去。“馬路上行人絶跡。
  小田切天馬以沮喪的心情快步走過去。
  
   
  2
  
  白宮大廈在澀𠔌區南平臺街。這是一幢八層樓的豪華公寓。
  演藝界人上很少居住在這裏,因為此地不適合於光棍居住。這一
  幢公寓的住戶,每一傢的平均人口大約在四個人以上。戶戶有五
  房兩廳的屋子,當然是賣斷的。
  
  小田切一傢人住在這幢白宮大廈的五樓,房屋號碼是五A。
  這個傢族由四個人構成。母親久美子今年60歲。她守寡已超過20
  年光明了。然而,她並沒有因為成為寡婦而感覺不幸。
  
  嚮來沒有家庭觀念而生性喜愛拈花惹草的丈夫病逝時,說實
  在的,久美子由衷感到解放。對她而言,惟有孩子們纔是無價之
  寶。女人不應該結婚,女人擁有的財産惟有子女而已——這是久
  美子迄今依然以執著的態度抱持着的前後自相矛盾的信條。
  
  兩個女兒或多或少承襲了母親這樣的影響。這個作風多少起
  因於對獨力將三個子女養大的寡婦母親的同情心。
  
  這位母親絶不慫恿女兒們結婚。女兒們在母親的影響下自然
  也不急於出閣了。
  
  長女照代於7年前有過結婚經驗。結果,她並沒有珍惜這個
  到28歲纔來的姻緣,婚後不到一年就鬧離婚而回到母親的身邊來。
  丈夫愛她不夠深——離婚的理由漠然到這樣的程度。身為母親的
  久美子竟熱烈歡迎女兒歸來哪。
  
  丈夫不足以依賴、真正的愛情惟有存在於母子(女)姐弟之
  間——久美子的教育之正確由此得到一個證明。從此以後,照代
  根本不考慮再嫁問題,過的是女光棍的日子。她今年已35歲,在
  一傢第一流百貨公司任服裝設計師,每月的薪俸相當豐厚。
  
  次女光代同樣視結婚為畏途。她雖然有過多次談戀愛的經驗,
  但都為時不久,每次都弄到不歡而散的地步。這也不是說她的個
  性特別強,而是不信賴男性的先入觀念作祟的結果。母親遠較男
  人可靠,母女間的感情強於一切——她有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
  
  這個光代今年也已29歲。不過,她在精神上倒很年輕,有時
  候還會想起來似地穿起短迷你裙。這樣的她在觀念上卻有相當守
  舊的一面。光代是在一傢貿易公司擔任協理秘書。她在公司的表
  現相當不錯,領的薪水比姐姐照代還要高。
  
  這個女人國裏僅有的男性就是長子天馬。天馬長年苦於氣喘
  病,生來身體贏弱的他還有一個毛病是容易疲勞。不過,根據醫
  師的診斷,他這麽容易疲勞是由於受到過度保護而引起的慵懶癥
  的一種反映。
  
  他勉強從一所私立大學畢業後,參加過許多傢公司的職員招
  考而均告落榜。後來就索性放棄就職的念頭,在傢過着遊手好閑
  的日子。他不但不喜歡外出,更厭惡社交。他最喜歡的就是窩在
  傢裏,幹自己喜愛的事情。其實他也不是天生的懶骨頭,衹是實
  在不能脫離傢這個安樂鄉罷了。
  
  一旦出門時,任何事情都非由自己處理不可。然而,天馬是
  把買戲票或攔出租車等小事都當做苦役的一個人,他怎麽能面對
  社會上無數冷酷的現實呢?衹要窩在傢裏,他可以避免一切傷腦
  筋的事情。在傢裏他甚至於不用開口,傢人就會把他伺候得無微
  不至。
  
  窩在傢裏看電視啦,整理集郵簿啦,玩玩模型玩具啦,吹吹
  橫笛啦……這樣的生活他已過了三年,而母親和姐姐們對這樣的
  他卻一點怨言都沒有。
  
  這三個女人都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也就是說,女人國
  裏惟一的男性被寵得太過分了。在三個女人的眼裏看來,身為小
  田切傢嗣子的天馬,這是應享的權利。天馬的父親何嘗不是一輩
  子都沒有為賺錢而辛苦過嗎?
  
  既然父親如此,天馬也理該如此——雖然天馬本身不見得有
  這樣的想法,而這已是周遭三個女人根深蒂固的觀念。這一傢人
  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由於天馬沒有工作賺錢的必要。天馬縱然
  沒有收入,這也不影響小田切一傢人的生活。
  
  小田切傢是世代相傳的地主,其富甲一方的情形,杉井區獲
  窪一帶的人無人不曉。過去擁有的土地甚至包括青梅街道以及五
  日市街道,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大地主。
  
  這一傢所擁有的土地後來逐漸變小。直到久美子的丈夫病逝
  時,為了要繳納遺産稅,又出售了一大塊土地。因此,現在僅擁
  有千坪單位的土地而已。雖然如此,在獲窪一帶擁有千坪單位的
  土地,已經是非常可觀的財富了。
  
  一傢人的生活靠切割土地出售就可以過得相當舒服。可是,
  土地越來越少,手頭握有的現款又有限,因此,浪費和奢侈還是
  非盡量避免不可。由於長年守寡生活的經驗,久美子變得知道如
  何節省,甚至於到吝嗇的程度,這也不能怪她吧?
  
  小田切傢這個四人傢族即將增加一個人而變成五個人。這是
  由於天馬預定於今年秋天結婚的緣故。一點生活能力都沒有的天
  馬為什麽要結婚?這是久美子接受她所尊敬的一位醫師的建議,
  準備以此喚起天馬做為男人應有的自覺的結果。
  
  這個準新娘子當然由久美子所選擇。這個女孩當然非相當不
  平凡不可。小田切傢可以說是一個女人國,來到這樣的家庭當媳
  婦,和婆婆大姑子們生活在一起,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何等
  煎熬都能接受,而且對婆婆要絶對忠實——久美子要的是這樣的
  一個女孩。
  
  鬆原陽子是過去一段時期在小田切傢工作過的一名傢政婦
  (幫傭)的孫女兒。這是個近來難得一見的既乖順、嫻靜而又頗
  富於常識的女孩。以22歲的年齡來說,她不僅懂得禮貌,人也很
  老實,而且容貌更是相當不錯呢。
  
  這樣的人不僅能參加小田切一傢人血的團结,將來更能真正
  成為傢族的一分子纔對。由於這樣的分析,鬆原陽子終於在久美
  子面前過關了。因此,她辭掉原先在一傢公司服務的工作,每星
  期有三天都來到這幢白宮大廈的五A房度過。
  
  這天晚上,這四個女人剛好都在起居間裏。久美子正用食譜
  教鬆原陽子一些烹飪方法。照代一邊勾織花結,一邊對這兩個人
  插嘴說話。光代正在邊看周刊雜志邊看電視。
  
  天馬在這個時候回傢來。傍晚5點鐘左右時出去的他現在臉
  色蒼白地回來,時間是10點15分。四個女人一齊站起來。久美子
  和鬆原陽子站起來是為了要弄東西給天馬吃,所以準備到廚房去。
  
  照代站起來是為了要沏茶給他,光代則是為了要把“特別座”
  讓給天馬。而天馬在電視正前面的“特別座”沙發上坐下後就抱
  着低垂的頭不語。四個女人圍繞天馬交口詢問發生什麽事了?
  
  “我殺死一個人了……”
  
  天馬的聲音從掩着臉的手指隙間傳出來。瞬間裏一片寂然。
  沒有一個人把他說的話當真。衹是,天馬嚮來不是個會開這種玩
  笑的人,所以她們都覺得茫然了。
  
  四個女人完全相信天馬所說的話,這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
  
  天馬以顫抖的聲音道出殺害星川功一郎的所有經過。聽完他
  的敘述後,四個女人的臉色都變得鐵青了。每一個人都露出緊張
  的表情。然而,一切亦僅如此而已。
  
  沒有一個人責駡天馬,也沒有人大聲叫起來。
  
  “我並不是為了偷錢而把他殺死的。是星川這個傢夥口不擇
  言,侮辱起你們嘛!他說媽媽您是對兒子百依百順的沒有腦筋的
  母親,還有姐姐你們,一個是婚姻失敗衹有叵到娘傢來住的,一
  個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這樣,我還不生氣嗎?”
  
  天馬以哭喪的表情說完這些話時,他的氣喘病就發作起來,
  顯得很痛苦的樣子。照代和光代立刻共同為他撫背。鬆原陽子則
  趕緊拿來他經常服用的特效藥。惟有久美子雕像一般地靜坐在沙
  發椅上,一動都不動。
  
  她沉湎在一片深思裏。她顯得出奇地鎮定。久美子會露出這
  種威嚴的態度是很少有的事情,這個模樣有些令人望而生畏。長
  時間的沉默。天馬的發作靜下來後,三個女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
  上。
  
  “我們非想辦法不可……”久美子打破沉默說。
  
  照代、光代和鬆原陽子都盯着久美子的臉看。
  
  “我們一定要設法保護天馬纔行……”
  
  久美子的兩衹手緊緊握在一起。她的一雙拳頭微微顫抖着。
  這是一副多麽嚴肅的表情。
  
  “你們聽着,我們一定要好好保護天馬纔行。因此,我要求
  你們的全心協力……”
  
  久美子擡眼環視一下三個女人。這個眼神之可怕,好像要把
  不服從的人震懾住的樣子。照代和光代被壓倒似地連連點頭。
  
  “做這件事情並不需要什麽理由!大傢知道,我們五個人是
  心連心地結合在一起的。世界再怎麽大,我們能夠依賴的,除我
  們自己之外,還有別人嗎?社會上的人都是冷酷無情的……徹底
  保護天馬,這是我們的義務!惟有一傢人才能緊緊團结在一起!
  這是血的團结,大傢要同舟共濟,一致團结,知道嗎?”久美子
  發出比電視機還大的聲音說。
  
  “我們要有faimily(傢族)觀念,對不對?”光代以真摯
  的表情,使用時興的話說。
  
  “陽子,你聽懂沒有?你已經算是小田切傢的人,好好保護
  天馬,也是為了你呀!”
  
  久美子以銳利的目光對着鬆原陽子說。
  
  “是的。”
  
  鬆原陽子以嚴肅的表情深深點頭說。
  
  “媽,我們用什麽方法保護天馬呢?”
  
  照代有些不安地蹬着眉頭問道。
  
  “你們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3
  
  久美子要天馬把詳細的經過再說一次。
  
  天馬這天傍晚5點從自己傢裏出來。出門後他就直接到道玄
  坡的一傢咖啡館,和一個叫做浦部正彥的上班族人士會面。浦部
  正彥是天馬在集郵上的同好。他有一張天馬渴望得到的郵票,數
  天前他曾經打電話來說要把這張郵票讓給天馬。
  
  這是明治十年八月發行的錢幣型郵票,面值四角五分。其實,
  這樣的郵票時價6.5萬元到7萬元而已。而浦部持有的這張郵票的
  特色是:郵票左右角上應有的“45”字的一邊短缺了。
  
  這樣的變體郵票,當然很珍貴。天馬由於渴望得到,所以開
  價30萬元。浦部聽到這個價碼就表示願意讓出。天馬這就帶着硬
  嚮久美子要到的20萬元,來到這傢咖啡館。
  
  見面時,浦部要求天馬一定要在當晚12點以前把差額10萬元
  籌到交給他,不然,這次的交易就告吹。天馬和浦部分手後,過
  6點半時走出這傢咖啡館,直接來到星川功一郎居住的公寓。
  
  星川居住的公寓在猿樂街。這地方離南平臺街約一公裏遠。
  天馬於7點鐘時抵達星川居住的這所公寓。這時星川剛剛下班回
  來,他看到天馬前來就叫附近的壽司店送四人份的生魚飯過來。
  兩個人把這生魚飯幾乎吃光了。
  
  後來,借錢的事情越來越談不攏。天馬勒死星川功一郎的時
  間應該是在9點20分左右的時候。之後發呆的時間大約有30分鐘,
  直到9點50分纔從星川的房間衝了出來。離開這所公寓後,天馬
  就步行返回白宮大廈,於10點15分時進到自己傢門。
  
  “在由道玄坡的咖啡館轉往猿樂街公寓的路上,你有沒有碰
  到什麽熟人呢?天馬……”
  
  久美子以對待小孩似的溫和的口氣問道。
  
  “沒有。”
  
  天馬猶有餘悸似地東張西望着回答。
  
  “去到猿樂街那所公寓時,有沒有被什麽人看到呢?”
  
  “沒有。住在那所公寓的都是一些光棍,什麽時候去都碰不
  到一個人。”
  
  “那……從星川先生的房間出來時,同樣也沒有被人看到
  羅?”
  
  “確實沒有被人看到。”
  
  “從他住的公寓到回傢的路上呢?”
  
  “我走的都是陰暗的巷路,這當中也和一些路人擦身而過,
  不過,彼此都不認識,沒有人會記得我的。”
  
  “壽司店的人怎麽樣呢?”
  
  “壽司店的人……”
  
  “星川先生不是叫壽司店送飯來嗎?”
  
  “呃。那個時候是星川到門口去接送來的生魚飯,同時也付
  了錢,所以我並沒有被看到。”
  
  “你們叫的四人份壽司都有一些什麽呢?”
  
  “星川和我都喜歡魷魚,所以以魷魚壽司為多,此外就是鐵
  火壽司……”
  
  “你們是不是全部吃光了?”
  
  “不,章魚壽司我們沒有動。僅有的兩塊章魚壽司剩下來。
  因為我們都不喜歡章魚嘛。”
  
  “天馬,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星川先生的電視機壞了,所以你
  準備把傢裏的一臺舊電視機拿去送給他——不是嗎?”
  
  “是啊。”
  
  “他的電視機後來怎麽樣呢?”
  
  “一直壞到現在嘛。”
  
  “那……你在那邊的時候,都沒有看電視羅了’
  
  “沒有。”
  
  “好,我知道了。”
  
  久美子的眼睛凝視着空間的一點。這是異常嚴肅的表情。光
  代像想起什麽似地把電視關掉了,照代動了一下戴着的眼鏡,
  原陽子垂下肩膀嘆了一口氣,天馬又抱頭抓起了長發。或許是由
  於關掉電視的緣故吧,此刻彌漫在房間裏的是一種落寞的氣氛。
  
  “現在大傢聽着,如果有人問起,我們的回答要這樣:天馬
  在6點半的時候從道玄坡的咖啡館出來後就直接回到傢裏來了。
  他因為覺得惡寒,怕氣喘病會發作嘛……”
  
  久美子依序環視了四個人的臉。
  
  “回來後,天馬的氣喘病果然發作,於是他進自己的房間去。
  後來他就一步都沒有出來過……”
  
  久美子一隻手搭到天馬的肩膀上。
  
  “這就是所謂的不在場證明羅?”光代說。
  
  “媽的意思是由我們全體來設計天馬的不在場證明,是不
  是?”照代將上身傾嚮前說。
  
  “可是,聽說光由傢人證明的不在場證明不太有效哩。”
  
  光代側着臉說。
  
  “照你的話,強調案發時在傢的人,不在場證明不都不能成
  立了嗎?”照代反駁道。
  
  “為了使我們的話更加可靠,所以要把陽子也包含在內嘛。”
  久美子一邊製止照代和光代的爭論,一邊說。
  
  “呃,對,陽子不算傢人嘛。”
  
  “對,他們衹是訂過婚而已。”
  
  照代和光代同時重重點頭道。
  
  “陽子這就在房間裏陪着天馬,後來一直都沒有出來。——
  陽子,你要這樣說,知道嗎?”久美子對陽子說。
  
  “是的。如果被問起正確的時間,我該怎麽回答呢?”鬆原
  陽子望着自己的手錶問道。
  
  “天馬回來後進到自己房間的時間是6點40分左右。大傢註
  意這個時間千萬不能忘記……後來——後來到11點的時間一直都
  在房間裏……天馬和陽子都一樣。知道了嗎?”久美子掰着手指
  說。
  
  “我和陽子在房間裏算是在做什麽呢?我總不能說發作連續
  四個小時吧?”天馬以沮喪的表情說。
  
  “你們就說在看電視吧。你的房間不是也有電視機嗎?你回
  來後換上睡衣就上床躺下來了。接着,你的氣喘病就發作了大約
  15分鐘。後來你就和陽子一起看電視了。”久美子輕搖着天馬的
  肩膀說。
  
  “可是,我並沒有看電視,要是人傢問起節目的內容,我怎
  麽能回答呢?”
  
  “那個時間你要是在星川先生的房間,你就不可能知道當時
  的節目。因為星川先生的電視機壞了嘛……”
  
  “是啊。”
  
  “可是,天馬,你卻知道這個時間的電視節目的詳細內容,
  因此證明你並沒有在星川先生的房間,不是嗎?”
  
  “話倒不錯,可是,我實際上沒有看電視,這怎麽辦呢?”
  
  “放心好啦。你光代姐姐從7點鐘起就一直在看電視,所以
  讓她告訴你節目的詳細內容就是了。”
  
  “噢,原來如此。”
  
  天馬這纔露出安心的表情來。
  
  “我知道了。我把所有的細節都寫出來給你,你就好好記下
  來吧。”光代對天馬說。
  
  “還有,照代,傢裏不是有已經不用了的舊電視機嗎?”
  
  久美子對照代說。
  
  “有啊。”照代回答說。
  
  “待會兒,你把這臺電視機搬出來放在玄關,好不好?”
  
  久美子說。照代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的理由,卻也沒
  有開口發問。
  
  “還有,明天是禮拜天,銀行不開。你們有多少現款,統統
  拿到這裏來好不好?我衹要1萬元大鈔——”
  
  久美子喝了一口已經涼了的茶就到裏頭的房間去了。
  
  照代、光代和陽子三個人也都站起來各自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片刻後,久美子回來坐到到沙發椅上就取出一個白色袋子。
  
  “天馬,你這就打電話吧。”
  
  “電話?打給誰呢?”
  
  天馬瞄了一眼茶几上的現款。這個數目足足有30萬元吧?
  
  “打給姓浦部的這個人啊。”
  
  “要我打電話給浦部先生……”
  
  “電話號碼你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
  
  “你就告訴他說分手後由於氣喘病發作,所以回到傢裏來休
  息。現在發作已經過去,這纔打電話來——”
  
  “為什麽有必要打這樣的電話給浦部先生呢?”
  
  “為要證明你並沒有以借錢為目的而去找過星川先生,這樣
  做不是對嗎?”
  
  “原來如此。”
  
  “麻煩他這就到傢裏來拿10萬元餘款——你就這樣告訴他
  吧。”
  
  “我知道了。”
  
  天馬剛要站起來時,三名女人回來。
  
  “我的全部現款衹有12萬多……”照代把摺為一半的一疊1
  萬元鈔票放到茶几上說。
  
  “我衹有3萬元而已。”光代將三張1萬元鈔票遞到久美子面
  前。
  
  “很不好意思,我衹有這一點……”陽子以羞澀的樣子把一
  張1萬元鈔票悄悄地放到茶几的邊上。
  
  “很好。”
  
  久美子把全部1萬元鈔票疊起來。這個金額約有四十五六萬
  元。
  
  “大傢聽着,刑警說不定明天就會到我們傢來了。到時侯大
  傢一定要一致協力,依照我的指示答話,知道嗎?這是為要保護
  天馬,也是為保護我們自己啊。最重要的是要有自信!殺人這種
  事情天馬根本不可能做,他衹是運氣不好而惹上這個禍的。所以,
  衹要我們同心協力,警察也不相信天馬會幹出這種事情的。……
  總之,最重要的是團结,大傢千萬記住這一點!”
  
  久美子以緊迫的表情說。
  
  照代、光代和陽子三個人也以真摯的表情,面面相對地頻頻
  點頭。
  
   
  4
  
  久美子的預測果然沒錯。兩名刑警前來白宮大廈五A房訪問,
  這是隔天下午2點鐘的事情。這兩名刑警都穿着灰白色的風衣。
  其中一個年約40出頭,另一個則為三十二三歲的模樣。
  
  第一個出來見這兩名刑警的是光代。光代看到有“警視廳偵
  察一課”的兩張名片就朝裏頭房間喊了一聲“媽”,穿着和服的
  久美子邊除下圍裙邊走出來。光代把兩張名片遞給她。
  
  “二位是警視廳來的嗎?”久美子望着名片問道。
  
  “敝姓久保井——”40出頭的刑警點頭說。
  
  “我叫馬場。”較年輕的刑警並沒有行禮,衹是雙手從風衣
  口袋抽出來而已。
  
  “二位有何見教呢?”久美子哈着腰問道。
  
  “有一個叫星川功一郎的人被殺害,這樁命案的消息你們已
  經知道了吧?”
  
  名叫久保井的刑警面無表情地問道。
  
  “媽!果然是為這樁事件而來的嘛!”光代抱着久美子的肩
  膀說。
  
  “原來如此。……我們也是看了剛纔的午間電視新聞纔知道,
  大傢還嚇了一跳呢。”久美子以略帶興奮的口氣說。
  
  “你們知道星川功一郎這個人,對不對?”姓久保井的這名
  刑事將視綫嚮屋裏瞄一眼問道。
  
  “我們當然知道這個人。星川先生是我兒子高中、大學以來
  最要好的朋友呀!……星川先生常到我們傢來玩呢!”
  
  久美子以不勝惋惜的表情說。
  
  “令郎是不是叫做小田切天馬?”
  
  “是的。”
  
  “這個名字很特別嘛。”
  
  “小田切傢長子的名字代代都冠以天字。我們傢以前是大地
  主,而且還是地方名門哩。”
  
  “哦。令郎目前在哪裏高就呢?”
  
  “他患有嚴重的氣喘病,所以我們沒有讓他做事情。”
  
  “這麽說是在傢裏療養羅?”
  
  “還好我們一傢人不需要靠他養活……”
  
  “你們有土地,是不是?”
  
  “我們是靠斷斷續續出售土地而生活的。”
  
  “這樣的身分多麽令人羨慕。”
  
  “不敢。”
  
  “令郎也去找他玩嗎?”
  
  “您的意思是說到星川先生住的地方去?”
  
  “是的。”
  
  “天馬的確常到星川先生住的地方去玩。您看嘛!聽說星川
  先生的電視機壞了很久,我兒子預定把傢裏的舊電視機拿去送給
  他,東西都準備在這裏呢。”
  
  久美子指着玄關的一個角落說。那裏的確有一臺用包袱布包
  着的小型電視機。
  
  “噢……看來他們兩個人友誼很深嘛。”
  
  久保井刑事一邊望着電視機一邊連連點頭說。
  
  “他們是高中以來的好朋友,而且星川先生更是我兒子惟一
  的朋友,所以,兩人之間的感情當然是很好的了。”久美子用指
  頭按着眼睛說。
  
  “關於星川功一郎遇害這個事件,我們有事情想問一下——”
  久保井刑事說。
  
  “你們是說想找天馬問話,是不是這樣呢?”久美子睜着眼
  睛問道。
  
  “是的。”
  
  “天馬他怎麽啦?”
  
  “經常到星川功一郎房間的,衹有令郎一個人而已——我們
  得到的是這樣的證言。這名兇犯昨晚有過和星川一直在一起的跡
  象。而且,根據推測,這起命案很有可能是在熟人之間發生
  的……”
  
  “請問,你們認為天馬就是嫌犯,是不是?”
  
  “我們並沒有如此肯定地說。我們衹是想問他一些事情,做
  為參考資料而已。”
  
  “呃……”
  
  “令郎昨晚沒有出去過嗎?”
  
  “不……傍晚時候,他說要到道玄坡一傢咖啡館,出去了一
  下。不過很快就回來,他說感覺惡寒不舒服——”
  
  “什麽時候回來的呢?”
  
  “6點半……好像晚一點,大概是6點45分吧?”
  
  久美子側頭思考着說。
  
  “是的,媽。他咳嗽着回來是我們準備吃飯的時候。我記得
  那時是6點45分左右。”光代說。
  
  “噢……他後來一直都在傢裏嗎?”
  
  久保井刑事交互地看着久美子和光代的臉問道。
  
  “是的。這氣喘病一旦發作,他一定需要安靜四個小時左右
  的時間。所以,後來他一直都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了……”久美子
  回答說。
  
  “這當中,他是一個人在房間裏的嗎?”
  
  “不,有一位鬆原陽子小姐一直陪着他。”
  
  “這是護士小姐嗎?”
  
  “不,她是和天馬訂過婚的人。”
  
  “讓我見見行嗎?”
  
  “你們要見的是天馬嗎?”
  
  “是的。”
  
  “他今天也有些不舒服,所以躺在床上。二位就請上來吧。”
  
  久美子剛說完,光代已將兩雙拖鞋擺出來。
  
  “令郎當然已經知道星川先生被殺這件事情吧?”
  
  久保井刑事一邊躋着拖鞋一邊嚮久美子問道。
  
  “是的,他因此受到重大的打擊了。”久美子以黯然的表情
  回答說。
  
  “麻煩你們啦。”
  
  兩名刑事從開着的門走進去。這是二十席左右的起居間。右
  手邊有浴室和洗手間。左手邊的隔壁後面是廚房。
  
  廚房旁邊是六席大的日式房間。
  
  穿過起居間,前面就看到三個並排的房間。起居間的右邊角
  落處擺有沙發椅和電視機。坐在這裏勾織着花結的照代嚮兩名刑
  警點了一下頭。她旁邊的沙發椅的坐墊陷凹着,好像有人剛剛站
  起來的樣子。
  
  短短甬道的盡頭處還有一個房間。久美子將門扉打開。這是
  八席左右的西式房間,裏頭擺着床、大寫字檯以及電視機等等。
  
  兩面墻壁前擺有棚架,上面滿是已經組合完成的飛機軍艦之
  類模型。大型寫字檯上擺有幾管橫笛。天馬躺在床上,他的身邊
  散亂有許多本集郵簿。
  
  “這二位是警視廳來的刑警先生。他們來嚮你問一些有關星
  川先生的事情的……”久美子對天馬說。
  
  “呃……”
  
  天馬坐到床上就整了一下睡衣的衣領。
  
  “披上這個吧。”
  
  鬆原陽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晨袍遞給他。
  
  “咦?!你怎麽可以把錢隨便擱着呢?”
  
  久美子彎身撿起了床上的一疊1萬元鈔票。兩名刑警瞄了一
  眼這一疊摺成一半的足足有30張以上的1萬元鈔票。
  
  “錢應該好好收起來。要是丟了,媽也不會補發你零用錢
  啊。”
  
  久美子將這把摺成一半的鈔票塞到枕頭下就走嚮門口。
  
  “我說錢還有,這個月的零用錢留到下個月一起給嘛。”
  
  天馬對着久美子的背影說。久美子默默走出房間去了。
  
  “你就是鬆原陽子小姐,對不對?”
  
  久保井刑事走到陽子的面前問道。
  
  “是的。”陽子羞澀地微笑着說。
  
  “聽說你們兩個昨兒晚上一直都在這個房間裏——是不是這
  樣呢?”
  
  久保井刑事瞧瞧棚架上的模型問道。
  
  “是的。”天馬回答說。
  
  “你是什麽時候進到房間來的呢?”久保井刑事背對着他發
  問。
  
  “換上睡衣後躺到床上,那是7點鐘的時候吧?”天馬將視
  綫轉嚮陽子的瞼上了。
  
  “不,好像還要早一點。你因為發作而痛苦的時間大約有15
  分鐘,等靜下來後我纔打開電視。晚間7時的申視新聞在這之後
  纔開始的。”陽子指着電視機說。
  
  “那……我進到房間應該是6點45分的時候羅?”天馬邊穿
  着晨袍說。
  
  “後來,你們一直都在房間裏嗎?”久保井刑事回頭望着陽
  子問道。
  
  “是的。天馬他到11點多才從這個房間出去。那當中我們一
  直都在看電視……”陽子有些害鱢地說。
  
  這時,門扉開處,光代走進房間,她雙手捧着一個很大的銀
  製托盤。
  
  “對不起,天馬還沒有吃飯。二位不在意他一邊用餐一邊回
  答質問吧?”
  
  光代便將托盤放到床上。
  
  “嘿,這些菜都是你最喜歡的嘛!”
  
  陽子望着托盤上的東西說。上面擺有盛白飯的碗、海湯碗、
  裝生菜沙拉的玻璃容器以及盛着烤鮭魚片的盤子;另外一個盤子
  上盛着的是不少章魚切片和倒有醬油的小碟子。
  
   
  5
  
  天馬稍許整理了一下散亂着的集郵簿。他這樣做,為的是要
  使用餐的氣氛好一些吧?鬆原陽子這時幫了他一些忙。兩名刑事
  望了片刻這個情景。
  
  “連續四個小時電視——昨兒晚上的節目是不是特別好看
  呢?”
  
  半晌,久保井刑事以聊天的口吻問道。
  
  “昨天晚上的電視節目的確不錯——不是嗎?”陽子面帶微
  笑地對天馬說。
  
  “是嗎?”天馬側着頭回答。
  
  “天馬他是邊欣賞郵票邊看電視的,精神不集中,當然不覺
  得電視好看嘛!”陽子有些不滿地鼓起雙腮說。
  
  “你昨天看的是哪些節目呢?”
  
  久保並移動一下坐姿,面對着天馬問。我要問的對象不是陽
  子,而是天馬你——他以態度表明了這樣的心意。
  
  “7點到7點半的時間,我看的是電視新聞,後來就轉到民營
  電視臺……7點半以後看的是什麽節目呢?讓我想想看……喔,
  對了,那是‘愛侶猜謎戰’!”天馬望着天花板回答說。
  
  “愛侶猜謎戰的比賽結果如何呢?”年紀較輕的刑警這纔第
  一次開口問道。
  
  “昨晚的比賽獲得第一名的是青年組。第二名的是中年組,
  而壯年組得的是第三名。”天馬仿佛想起昨晚的情形似地微笑着
  說。
  
  “青年組裏頭的一個人表現相當不錯,對不對?”
  
  姓馬場的這名較年輕刑警望天馬問道。相信這位馬場刑事昨
  晚也看過“愛侶猜謎戰”這個節目。
  
  “你說的是十個題目全部答對、對浴衣的染法非常內行的那
  個人嗎?”
  
  “這個人好像是從廣島來的,對不對?”
  
  “不,我記得他是佐賀縣的人。”
  
  “哦,對,是佐賀縣來的人。這個人對浴衣的知識實在太豐
  富了。”
  
  “什麽有鬆鳴海圖紋啦、細川圖紋啦……這些事情他全都知
  道,實在不簡單。”
  
  “8點以後你看的是什麽呢?”
  
  “8點到9點半的時間,我看的是意大利拍的西部電影……”
  
  “你喜歡這類片子,是不是?”
  
  “美國人拍的西部電影我不喜歡。我喜歡看的是意大利拍的
  西部電影。”
  
  “你的嗜好和我一樣。”
  
  “不過,昨晚的片子有些叫人不敢領教。”
  
  “為什麽呢?”
  
  “因為有些地方剪得太過分了。”
  
  “呃,對,有兩三個地方剪片的痕跡非常顯然。”
  
  “頭一個地方的剪片情形最要命。場面一換時,女主角牽的
  是一頭驢子,在廣告之前她舉着的可是兩頭小豬啊。”
  
  “那是她私人把小豬交換驢子的場面被剪掉的吧?”
  
  “應該如此。可這又是後來發生爭執的伏筆,這樣的場面怎
  麽可以剪掉呢?”
  
  “意大利西部片之後,你看的是什麽呢?
  
  “我在9點半以後看的是‘推理劇場’。”
  
  “哈!大傢看的都一樣嘛。”
  
  “昨天的‘推理劇場’同樣不好。”
  
  “是嗎?”
  
  “我一開始就看出結局會如何了。節目開始不久就有那個外
  務員回頭一看的鏡頭,不是嗎?因為這個樣子太不自然,我這個
  時候就看出破綻了。”
  
  “經你這麽一說,我現在也有了同感。這樣,有心人一下子
  就看得出來他就是這個兇手的共犯嘛。”
  
  “而且,這名演員的臺詞也不很順暢,給人的印象特別深刻,
  等於自己翻了底牌,這是一大敗筆。”
  
  “你看電視看得蠻透徹的嘛。”馬場刑事苦笑着說。
  
  “打擾了。”久保井刑事對天馬行一個註目禮道。
  
  “哪裏……”天馬拿起了銀製托盤上的筷子。
  
  “鬆原小姐,麻煩你過來一下好不好?”
  
  久保井刑事嚮陽子以目示意就走出房間。馬場刑事和陽子跟
  在後面出來。走在最後面的陽子從房間走出來時順手將門帶上。
  兩名刑警走到離開門扉約三公尺的地方就停下腳步。這個地方剛
  好是照代坐着勾織花結處的正前面。
  
  “為了謹慎起見,我要再問一次。昨天晚上,你的確一直都
  在那個房間裏嗎?”
  
  久保井刑事用下顎指着天馬房間的門扉對陽子質問道。
  
  “是的。您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呢?”陽子以驚訝的表情擡頭
  望了久保井刑事的臉。
  
  “7點到11點的這個時間裏,天馬他確實一步都沒有從房間
  走出來過嗎?”
  
  “是的。”
  
  “那……你也同樣一步都沒有從房間走出來羅?”
  
  “是的。”
  
  “你說的話絶對確實嗎?”
  
  “絶對確實。”
  
  “你甚至於敢發誓嗎?”
  
  “說老實話,我本來很想上厠所,但我卻一直憋着。”
  
  “呃……?!”
  
  “當中有兩次,我幾乎憋不住了……”
  
  “你這又何必呢?”
  
  “這有什麽辦法呢?因為天馬不希望我離開他嘛!”
  
  “難道天馬他不準你上厠所嗎?”
  
  “也不是這麽說。衹是我站起來,他就問我要到哪裏去啦,
  不要留下他一個人啦……”
  
  “他有這樣嚮你撒嬌的習慣,是不是?”
  
  “這多少也是事實。一方面他怕的是我不在的時候又發作而
  沒有人照顧他……”
  
  “真的有這樣嚴重嗎?”
  
  “害得我連厠所都不敢上了……”
  
  “這麽說;你昨天晚上有四個小時時間確實一步都沒有從房
  間走出來羅?”
  
  “是的。”
  
  “連厠所都沒有上過?”
  
  “是的。”
  
  “你沒有記錯吧?”
  
  “沒有。”陽子搖搖頭說。
  
  “這一點我可以證明……”照代從沙發上站起來說。
  
  “當時你也在一起,是不是?”久保井刑事嚮着照代問道。
  
  “我不是和她在一起。昨天晚上的這個時間,我一直坐在這
  裏勾織我的花結。……我可以說一次都沒有站起來過。事實上我
  一次都沒有看到陽子或天馬出來過……”
  
  “是啊,從那個房間出來的人一定要走過當時在這裏的你的
  面前嘛。”
  
  “是的。”
  
  “謝謝你,我們明白了。”
  
  久保井刑事帶着馬場刑事,穿過起居間往玄關的方向走過去。
  照代頓時覺得渾身弛緩,一時間很想找個人對視一下。奇怪的是
  剛纔還和刑警站在一起的陽子此刻已一溜煙不見了。
  
  將兩名刑警送走的久美子和光代遊魂一般地回到起居間來。
  光代一骨碌坐到沙發上。裏面房間的門扉開處,天馬走出來。天
  馬還頻頻揩着額頭上的冷汗哪。
  
  “成功了。我們無疑成功了。這不是太好了嗎?”
  
  久美子骨碌碌地轉動着眼睛說。她好像非常興奮的樣子。
  
  “大傢配合得實在太絶妙了。我們到底是一傢人,血的團结
  果然奏效!我們的演出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哩。”照代把勾織着的
  花結拋到腳邊深呼吸着說。
  
  “陽子呢?”天馬東張西望地問道。
  
  “大概是進了洗手間吧?”照代說。
  
  實際上,鬆原陽子這時正由五樓走下四樓的樓梯。上下的人
  利用的都是電梯,所以這個樓梯絶少有人行走。樓梯走到一半,
  鬆原陽子就急急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和打火機來。
  
  陽子抽出一根香煙叼上就用打火機點火,深深吸了一口。她
  以陶醉的表情吐出煙霧,然後將大量的第二口煙送進肺腑裏去。
  這時頭上傳來有人走過的腳步聲,她不以為然地繼續猛吸一口,
  眯着的眼睛突然露出恍惚的表情來。
  
  “嘿!”
  
  站在樓梯上的原來是久保井刑事。
  
  “你們要回去了?”
  
  陽子露出尷尬的笑容說。現在,她右手拿着的香煙也就無法
  隱藏了。
  
  “你是在偷偷地抽香煙,對不對?”久保井刑事露着苦笑說。
  
  “請你不要告訴我媽和姐姐她們,行嗎?”陽子以緊張的表
  情說。
  
  “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告密的。”久保井刑事笑道。
  
  “這一傢的傢風非常嚴哩。媳婦抽煙——這樣的事情被她們
  知道還得了?我的忍耐力算很強,可是叫我長時間不抽煙,這我
  就辦不到哩。”
  
  “看樣子,你的煙癮蠻大的嘛。”
  
  “我一天要抽兩包煙……”
  
  “以女性來說,這已經算是癮君子了……”
  
  “我一個小時都忍不住。實際上我從來沒有一個小時不抽煙
  的……”
  
  “哦?!”
  
  久保井刑事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在這一剎那裏,陽子心中
  喊了一聲“糟糕”!她在渾身僵硬之餘覺察到自己缺少的血的團
  結!血的團结不可能在有秘密的人之間存在!而陽子是有背着久
  美子和照代她們偷偷抽香煙的秘密啊!
  
  “當然沒有人無知到會在氣喘病患者的身邊抽煙吧!大傢為
  什麽要撒謊呢?”
  
  久保井刑事邊說着邊走下樓梯。
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笹澤左保 Shizezuobao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30年2002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