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陷阱
1
東海市白濱區立花町十八號門外挂着一塊本板招牌,上面寫
着“東西𠔌糧銷售株式會社”幾個字。
這是一棟木造二樓建築,面積不到三十坪,有不少人從大門
進進出出。在這裏出入的客人以男性居多,其中多半是中年人或
老年人。依據氣象報告,臺風行將於22號深夜逼近東海地區,而
帶有雨意的強風已在亂颳,進出口的門正在勁風中晃動着。
一輛雪白的德製跑車在這傢公司門口停下來。駕駛車子的是
一位年紀約莫二十八九歲的洋裝麗人。這位小姐從車上下來,鎖
上車門後瞄了一眼四周。她是個嬌小玲瓏的女人,一身漆黑洋裝,
腳下穿着高跟鞋,手裏拿着的鰐魚皮手提皮包,提包大到有些不
相稱的程度。
她戴着花邊眼鏡,白皙而姣美的臉蛋吸引着每一個路過的男
人停足註視。
這位小姐推開門走進裏頭。裏面有二十餘名穿着襯衫套着黑
色袖套的職員們正在辦公。這裏有和銀行類似的櫃臺,五六個客
人和職員洽談着事情。大廳裏的每張辦公桌上都有好幾臺電話機,
打電話的聲音此起彼落。
這位小姐到櫃臺的一端,遞出名片說:“我想見你們社長。”
印在名片上的是:名古屋市中村區辛町三號中日大廈二樓二
○三室旭日興産株式會社社長正司香惠。
“您有什麽貴幹?”服務臺小姐問道。
“我是為融資的事情而來的。我和總經理在電話裏約過。”
這位小姐的臉上露出笑靨回答說。比起服務臺小姐無禮的態
度,她實在有着一股說不出的女人味。
聽到和社長電話裏約過,服務臺小姐的態度立刻變得格外恭
謹。正司香惠被請到二樓去。二樓的走廊邊依序有會客室、常務
董事室和社長室等三個房間。由社長室裏出來的秘書小姐鞠躬的
同時,香惠走進房間。
柴八郎社長從座椅上起身,走過來請香惠在沙發上入座說:
“請坐,敝姓柴。”
香惠瞄一眼對方,唇邊微微泛出微笑,姿勢優雅地坐了下來。
雖然柴社長和香惠是初次見面,而對她來訪的意圖卻完全明白。
她是來介紹金主的。這種事情可不能大意。
嚮人借錢也得看金主是怎麽樣一個人。利息多少當然是個問
題,而這還款的條件更非小心不可。還有,開出去的支票,對方
是不是保存着不動,還是會拿去使用,這一點得弄清楚。柴社長
心裏邊琢磨邊盯住香惠的表情。
“我很早就想認識柴社長。我希望能有和您交易的榮幸。和
您這位𠔌糧界鼎鼎大名的柴八郎社長接觸,一定獲益匪淺。我這
樣直說,您不介意吧?”
香惠將她那生蔥一般的手指捂着嘴唇,輕輕笑了一聲。
“其實,你纔是我們這一行最出名的人呢。能見到旭日興産
會社的女社長,我纔三生有幸哩。”
柴社長歪着唇角微笑着說。他的粗眉同時聳動了一下。這是
相當精悍的臉孔。今年38歲的他正當盛年,派頭更是十足。他在
純白襯衫上打胭脂色領結,擦着油的頭髮還是燙過的呢。
“其實,我今天來拜訪,為的不是融資的事情。”
“那你的目的是什麽呢?”
“我是想和您認識認識。”
香惠露一下皓齒說。
柴社長覺得有些驚訝。由名古屋開車到東海市需要一個半鐘
頭時間。昨天接到香惠打電話來說“明早10點鐘想來拜訪”時,
柴社長以為她來訪的目的是為他介紹金主。而見面後,她卻說衹
想和他認識認識。她到底懷的是什麽主意呢?柴社長心想。
正司香惠的行業是為人斡旋融資。金融業者在由名古屋到大
阪的這一帶特別多。其中不乏專門貸款給𠔌糧商人的業者。這是
因為𠔌糧的交易非以現款支付不可。而香惠和這些金融業者有相
當的交情。
日本於1914年發動太平洋戰爭後,政府立即采取戰時經濟體
製。強力的統製經濟馬上見諸施行。以國傢總動員法為基幹的立
法當然包括糧食管理法,全國所有的米店都成為糧食公團成員,
受到農林省外部機構的𠔌糧廳所統轄。所有的主食成為配給制度,
而米店被稱為配給所——這是過去的歷史。
戰後,在糧食情況好轉之前,糧食公團始終存在,直到1956
年纔被解散。
戰前的米店以及米糧批發商型態至此復活。柴八郎的傢從他
父親那一代起就是頗有名氣的碎米批發商,店名叫做丸五糧食株
式會社。丸五的客戶遍及東海地區以及周邊地區,主要是將碎米
賣給製果業者。丸五的業績超過全國製果業界年間需要量的四分
之一,在碎米業界占第一把交椅。
柴八郎是柴五郎八的獨生子,自幼生長在富裕的環境,但,
學歷卻衹有勉強讀完商職學校。就學期間,他是學校拳擊部的成
員,缺課是傢常便飯,後來更墮落為小無賴。曾經有一段時期,
他甚至於與地痞流氓為伍,長久沒有回傢過。
直到父親於1956年將丸五會社復業後,纔認真幫助父親的事
業。他將業務發展到東京,開拓許多新客戶,將傢業大大擴展。
不久,五郎八撒手西歸了。
雖然糧食公團組織這時已撤消,而米糧來源卻依然受到統製,
所以丸五的經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農戶生産的米糧照規定一律
由𠔌糧廳收購。丸五需要的碎米是嚮𠔌糧廳申購的,而這項交易
非以現金支付不可。而丸五賣給製果業者的碎米,收到的是期票,
因此,在資金的調度上經常相當吃緊。柴八郎衹有學着所有的𠔌
糧業者,開出支票嚮金融業者調頭寸。他開始聽到有關旭日興産
會社之女社長的風聲是四五年前的時候。
正司香惠是一位大美人兒,而且年輕,需要大錢時找她商量,
她都有辦法的。
這是柴八郎聽到的有關正司香惠的風聞。他正在想和她見一
次面時,丸五會社突然面臨一次財務上的危機。因為碎米業者這
時有了組織聯合會社之議。這個計劃的提案者是總公司設在大阪
的綜合商社大東實業株式會社。結果,由十傢碎米業者聯合組織
的東西𠔌糧銷售株式會社終於成立,實績最高的柴八郎被推選出
任社長一職。這是1963年12月的事情。
新公司的資金額為兩億元,其中的一億元由大東實業會社認
股,其餘則由十名業者分別負擔。從此以後,銷售碎米是由東西
𠔌糧會社賣給大東實業會社,再由大東賣給全國製果業者。
給𠔌糧廳的米款,大東實業會以預付款的形式開出期票,東
西𠔌糧會社將期票貼現就可以運用自如。因而新公司在資金調度
上無甚睏難,然而利潤卻相對減低了不少。
柴八郎雖然坐上社長寶座,內心卻非常不滿。這樣,我不就
要為了要讓大東實業賺錢而拼命工作嗎?我父親奮鬥一輩子建立
起來的碎米銷售實績,全被新公司吸收了。我為了二十萬元薪水
而嚮大東實業效忠,這樣對嗎
他立刻涌起獨立的野心,拉攏擔任協理職的大川清七,共謀
獨立之計。大川個人經營櫻花𠔌糧株式會社,在中部地區以及北
陸地區的實績相當不錯。大川原來也有和柴八郎同樣的不滿,兩
人暗中着手籌措資金。
正司香惠在這個節骨眼上前來面談,柴火郎當然想趁機會開
口問問看對方能不能幫他調頭寸,因此,聽到香惠說想和他接觸
時,一時心裏難免覺得驚訝。
“我們交朋友?我有這份榮幸嗎?你這麽一位年輕貌美的女
性社長,誰不想和你交朋友呢?”
柴八郎一邊欣喜若狂地說,心裏卻想着:這個女人不會是有
什麽企圖吧
“柴社長,我在你眼裏是怎麽樣一個人呢?……非比尋常的
女人,神經質的女人,唯利是圖的金錢的奴隸……相信你聽到了
對我的評價,沒有一項是好的吧?”
香惠側一下頭,嚮他暗送秋波。柴八郎為她的這個媚態幾乎
衝昏了頭。雖然他不知玩過多少女性,但香惠剛纔那撩人的姿態
實在使他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魅力。柴八郎今年38歲,九年前娶
了父親為他選擇的妻子,有了兩個孩子以後,絶少在外面玩女人。
獨身時代的他同居過的女人起碼有十個以上,但那都是一夜生活
的女人。
此刻的他頓時涌起往日的春心。要是能和這樣的女人睡覺,
那該多好?得到芳心後,又叫她為我籌措獨立用的資金,這不是
一箭雙雕嗎?他一邊想着,一邊銜起香煙。香惠取出Dunhill牌
金色打火機為他點上火。
香惠戴着眼鏡的臉接近他時,露出一個微笑。這個笑容好像
在嚮他挑逗。柴八郎本來想再往前傾身,卻也知道抑製自己,
是深深吸一口煙。
“我們見個面慢慢兒談,怎麽樣?明天下午我在名古屋白壁
町的白馬莊等你,你來不來?”
香惠壓低聲音,直盯着柴八郎的臉說。她的一雙明眸隔着鏡
片閃閃發亮着。
“來!下午6點,我一定來!”
柴八郎伸手就要和香惠握手。他這支手被一雙纖細的手包住。
2
柴社長和大川協理坐在社長室的沙發上,湊得很近,低聲交
談着。
“我絶對贊成獨立計劃。由十傢公司組織聯合公司,這是根
本上的失策。我們這是上了賊船,現在哪一個不後悔上了大東實
業的當呢?不過,這也不能現在就動,因為我們都沒有錢嘛。沒
有本錢還有什麽搞頭?”
裝了假牙的大川口齒不清地說。這張臉多麽的醜陋!小時就
到碎米店工作,長大後當了十年掌櫃纔自己開店,可以說是一輩
子以銷售碎米為業。他在統製非常嚴格的戰爭期間,曾經將官方
的管製鬆懈的碎米大量送到黑市銷售而發了一筆橫財,不過也因
此受過罰款處分。大川現在已60多歲,頭髮所剩無幾,滿是皺紋
的馬臉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他在公司裏擔任的是財務工作。
“說起錢的問題……我們要想獨立的話,至少需要上億資金。
我想,我有辦法藉到這筆錢哩。”
柴八郎一邊說着,一邊想起正司香惠戴眼鏡的瞼。
“藉來也好,怎麽樣也好,做生意總是需要本錢的。至於做
什麽樣的生意,我倒有一個方法想和你研究研究。我想收購米店
所有的平價米,然後賣給專做高級米果的製果店。”
柴八郎自己也想到過這個方法,所以聽到對方這樣說時,心
裏不覺跳了一下。然而,要着手這個計劃,首先需要資金。這是
因為嚮米店收購時,非以現金支付不可。在大都市裏,平價米由
於得不到消費者的青睞在米店滯銷是普遍的現象。平常這些平價
米總是經過業者之手,流到製果業者手裏。
米糧到現在還在統製之下。價格以及流通道路都有一定的範
圍。不過,比起戰爭期間的統製,這就大異其趣了。在大都市裏,
在一傢米店登記的居民,動輒有兩千人以上。由𠔌糧事務所經批
發商發下來的配給米,每月會按登記數量送到各傢米店。
而食米的種類則有幾種。一般的比例是上等米約占六成,中
等米約占三成,而平價米約占一成。購買食米時,消費者有選擇
的自由。以東京為例而言,消費者的八成希望購買上等米。這些
人寧願出高價購買黑市米,也不希望買配給米。因此,米店被配
給的約一成平價米無人問津。可是,由於這是政府配給,米店根
本無權拒絶進貨。
米店為要應付顧客的需求,當然會進黑市米來賣。由於這是
違反規定的交易,所以獲利自然較高。而平價米也衹有以規定外
的途徑謀求處理。用平價米做米果是最大的銷路,以此製造的代
表性米果為鹼仙貝(日本稱之為煎餅)。國産米而屬於平價米者
則以陸稻為主。
“收購平價米這個主意我也想過。可是,這種生意總不能以
東西𠔌糧會社的名義做啊。”
說話時,柴八郎心裏想着另外設立公司纔是惟一的途徑。
“怎麽樣?我們暗中創設丸五和櫻花兩傢𠔌糧會社如何?……
生意可以以最低限度的資金開始。到11月份,黑市糯米會大量上
市,平價米的價格將會跌到𠔌底。我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大舉收
購。”
“問題是如何籌措這筆資金……”
“如果你不反對,我們不是可以挪用公司的資金嗎?”
大川凝視着柴八郎的臉。他那雙細眼睛炯炯發光。
柴八郎頓時沉默陷入思考。公司每年的營業額有三十餘億元,
毛利率約在一成上下,扣除經費後的淨利率大約在5分左右。大
東實業由於是名義上碎米總代理商,所以可以坐收這五分利潤。
進出貨以及所有業務全由東西𠔌糧銷售會社負責,大東卻衹靠傳
票作業每年就可賺到一億五千萬元!
大東實業出資一億元,遇有必要時以預付款形式開出期票,
因此得到如此巨大的回收,這不是太過份嗎?碎米業界從來沒有
發生過生意上的糾紛。由於業者經銷的是嚮政府申購的碎米,有
了糾紛後怕被政府吊銷執照,這是業者們普遍的心理。
東西𠔌糧銷售公司每月經手的現款約在兩三億元之間,而流
用這筆款的方法衹有一個。這就是盡量拖延對大東的付款,造成
公司手頭經常有現款的狀態,以此嚮米店收購平價米。
“柴兄,我們動一點手腳就可以拖延對大東的部分款項的支
付,不是嗎?這項支付平均以每月兩億五千萬元計算,當中的一
成兩千五百萬元我們可以說還沒有收到錢。這麽一來,我們不是
可以隨時動用兩千五百萬元款項嗎?這樣,我們半年內可以動用
一億五千萬元,以兩成毛利率計算,獲利會有三千萬元,一年下
來就是六千萬元……我們如果把利益折半,每個人有……”
大川一眼不眨地盯住柴八郎。這副駝着背、突出下巴的神態
那麽令人心裏發毛。柴八郎看着他時,心裏甚至有了這樣的想法:
這個傢夥莫非已在暗中挪用公款了
“嗯,看樣子,好像這是惟一的途徑。好吧,生意方面由我
來負責,你就負責頭寸問題吧。”
柴八郎一面壓低聲音毅然地說,一面把吸了一半的香煙在煙
灰缸裏捻熄。
“錢的事情你放心吧。”
大川露出黃色牙齒眯着眼睛說。
柴八郎感到渾身充滿了一股衝勁。駝着背的大川從門外消失
後,他自言自語道:“雖然他是一隻老狐狸,但我應該能駕禦
他。”
柴八郎和大川之間並無任何信賴關係可言。在被東西𠔌糧會
社合併之前,彼此都是競爭得非常厲害的商場上的對手。他們為
了搶生意,使用任何卑鄙的手段都在所不惜。
大川慣常使用賄賂和酒色籠絡客戶負責人,和丸五穀糧會社
爭奪生意。丸五與此對抗的手段是減低售價,而實際上常常以此
出奇製勝。直到聯合會社成立,兩人分別出任社長和協理後,這
纔有了合作關係。這樣的關係完全以彼此的利益為出發點而毫無
友誼基礎可言。
柴八郎在交際費方面的支出可以說相當大方。他時常以接待
𠔌糧廳負責官員、大東實業高級幹部以及客戶人員為理由,要大
川拿出現款供他使用。這樣的款項每次一拿就是幾十萬元。而大
川對這一點卻從來沒有過怨言,要多少就給多少。不過,柴八郎
每次看賬簿時便發現這些款項很少登記。可見大川是以內賬方式
處理這些交際費。
柴八郎並不知道這些款項實際上如何處理。他有時猜想大川
大概是在替他掩飾。不過,大川在弄假賬的同時,自己也揩了不
少油,這一點他不是沒有想到。
為了籌措獨立資金,决定共謀挪用公款,兩人的勾結至此可
以說有了更進一層的關係。挪用公款構成業務上侵占罪,兩人從
此成為共犯了。
翌日。
下午,柴八郎顯得有些心猿意馬。這是因為他認為今天和正
司香惠的會面多少有幽會的性質。一旦和香惠有了肉體關係之後,
資金的調度將會運用自如。除了由大川挪用的公司款項外,再讓
香惠調動大筆資金,這樣不是如虎添翼嗎?資金越多,收購的平
價米的量就會越大。丸五穀糧公司幹脆到東京,把全東京的平價
米一手收購吧。
柴八郎越想越亢奮,沉湎在自己日後稱霸業界的美夢裏。為
要確認正司香惠是否可靠,他已將她的來歷查過。這是他親自走
訪幾位曾經經由香惠的介紹藉到過資金的同行當面聽來的。
正司香惠1937年出生於大阪,讀書時代卻在東京的一所女子
高中和N女子大學。她的雙親以及兄弟姊妹沒有人知道。她後來
於1959年到大阪有名的放高利貸者荒捲辦鬆開的店當職員,一年
後在名古屋出現,並且挂起了金融介紹業的招牌。
介紹業的抽傭依法律規定為五分,而正司抽的佣金衹有三分。
她之所以聲名大噪,主要是由於能應付顧客的緊急融資。支票到
期日由於意想不到的差錯而眼見幾將跳票時,衹要在銀行關門的
半個小時前趕到旭日興産會社,她一個電話就有辦法為顧客解决
難關。
香惠在電話中取得金主的允諾後,會當場開自己的支票給需
要貼現的人。這時,後者當然要開包含利息在內的三個月期票交
給香惠。香惠把這樣的期票送到金主的手中換取自己的墊付款外
加抽傭的支票。
她的藉款不需要任何抵押,衹要開出支票,她就會幫你調到
所需要的頭寸。不過,跳票的危險她是絶對不會擔負的。她衹替
金主代墊一下款項。從事這個行業最重要的一點在於具有能判別
支票可靠與否的眼光。香惠介紹的支票到時候要是遭到退票,她
以後就會完全失去金主們的信用。
事實上,過去五年來,香惠介紹的支票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次
退票的現象。
“正司香惠說沒有問題的支票,絶不會有問題。”
香惠的可靠性既已有口皆碑,金主們於是趨之若鶩地和她有
所來往。
“旭日興産有墊付到三億元的能力。不過,貼現支票一定要
經過她認可纔行。”
這是柴八郎從一個朋友口中聽到的。有能力墊付三億元的意
思是她手裏有三億元以上的現款。柴八郎這麽估計正司香惠,可
是他不太相信香惠真有這麽強的實力。
3
名古屋市東區白壁町。
這是到處可以見到樹木的住宅區,白鳥莊旅館就在這個區域
的一個角落上。修剪得極其整齊的松樹從圍墻裏伸出枝頭來。夕
陽斜下後,這裏已為一片暮靄所籠罩。柴八郎這時走進白鳥莊的
大門。
女服務員以跪坐姿勢殷勤地迎接柴八郎的到來,帶領他在長
長的走廊上拐過幾處彎後來到後面的特別房。由這裏下到地面,
踏着木屐走過庭樹下的小徑來到平房。女服務員拉開了面對着屋
檐下木板走廊的紙門。房間裏赫然看到穿着碎花藍色和服、係着
朱色衣帶的一個女人笑容可掬地迎接他。這個女人正是正司香惠。
“對不起,我來遲了。”
柴八郎寒暄一句就走進房間裏。
“不,是我早來了一點。我今天有點飄飄然,好像回到姑娘
時代一樣。我對自己這樣實在有點難為情。我半個小時前就到
了。”
香惠也不顧忌女服務員在旁邊,說了一些心裏的話。接着,
她交代女服務員送酒菜上來。女服務員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柴八郎應香惠之請,在上座坐了下來。左手邊的窗前挂着竹
簾。屋檐下有石製洗手盆,由青竹管流過來的清水正流進其中。
窗外一片孟宗竹、山白竹和經過修剪的滿天星,使人覺得仿佛這
是一幢深山裏的寂靜孤屋。
“沒想到名古屋還有這樣的地方。這個地方實在太棒了。”
柴八郎一邊用濕毛巾搭臉,一邊窺望着香惠的表情說。比起
昨天穿洋裝的樣子,她今天穿和服的模樣更是嬌豔極了。
“名古屋是歷史上的古城,雖然我和這個地方毫無淵源,卻
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我是在大阪出生的,讀書時代卻在東京。
起初我並不喜歡這個地方,住下來後纔發現這裏的環境實在太理
想了。而且在這裏做生意比較容易。名古屋比起東京和大阪畢竟
小得多,對大部分公司行號的情形,我也都能瞭解。”
香惠的談吐大方而又嫻雅。柴八郎一邊聆聽,一邊奇怪地想:
正司香惠想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麽
女服務員送來日本清酒和小菜。香惠為柴八郎斟酒。她斟酒
的手勢嫻熟得有點像日本藝妓。柴八郎刻意喝了不少酒,同時也
頻頻嚮香惠勸飲。彼此有了醉意後,或許會有擁抱的機會,這是
他的打算。
“香惠小姐,你今天為什麽找我呢?我是個男人,尤其是面
對你這麽一位國色天香,我不敢保證我不會想入非非哦。”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這樣的地方幽會,不曉得這會有怎
樣的結果哩。”
香惠眨眨眼睛說。這樣的風情有些和過夜生活的女人一樣。
“卿卿我我……接着是男歡女愛,不是這樣嗎?”
“咦?我們昨天才第一次見面,這樣未免太沒有情調了。多
見幾次面,情投意合後纔自然而然地擁抱在一起,這是我的理想。
你一定會說我這個女人思想太保守吧?”
“說這句話時你很保守,不過。你給人的印象是非常開放的。
而且你對男性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香惠小姐,請你直截了當地
告訴我吧。……你對我發生興趣的原因是什麽呢?”
柴八郎假裝酒醉,故意以口齒不清的語調說。
“我知道柴八郎社長是年輕又能幹的了不起的人物。由於生
意上的關係,我認識不少𠔌糧界的大亨。國內的糧食情況大致安
定後,米糧生意已經沒有什麽搞頭了。現在要想賺錢,衹有在碎
米和平價米上動腦筋。而這些與主食無關,做為製果原料的米類,
我是蠻有興趣的。”
“哦?你對碎米有興趣?哈,我是個單純的人,我以為你對
我有興趣,剛纔還以為得到你的青睞而欣喜若狂哩。”
“你不愧是青年實業傢柴八郎,我這麽一說,你馬上明白要
談正經事了。”
“我衹是賣碎米的一介小商人。現在的身份不過是大東實業
會社的掌櫃罷了。我非得拼命努力,為東傢賺錢不可。”
“你想恢復丸五穀糧會社而獨立,你不是有這個準備嗎?”
香惠的目光閃爍一下後,又柔情萬千地和柴八郎四目交接在
一起。
“什麽?我要獨立?我幾時有過這樣的念頭呀?”
柴八郎佯裝不知情,卻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厲害。我準備獨
立的事情,衹有大川清七一個人知道。而且,這件事情我們昨天
纔談好的。後來我絶沒有嚮任何人透露。我們的計劃要是被大東
實業知道,我這個社長以及大川的協理職位還能保得住嗎?一切
準備就緒之前垮臺,萬事不就泡湯了嗎?這樣,我什麽時候才能
獨立呢?東西𠔌糧銷售會社是由十傢領有經營碎米執照的小公司
聯合組成的,脫離這個組織後,依然可以以丸五穀糧會社的名義
申購碎米。可是,支付給𠔌糧廳的款項如何籌措呢?在沒有萬全
的準備之前,獨立的計劃是不能讓人知道的。柴八郎開始揣測香
惠怎麽會知道這個計劃。
“咦?你的臉色怎麽變了?我不過是把所猜想的隨便說出來
罷了。你好像被我猜中了似的。這就是我想見你的理由嘛。”
香惠露出皓齒,優雅地笑道。
她原來是準備把錢藉給我的,柴八郎心想。
“香惠小姐,我如果說準備恢復丸五穀糧會社,你準備怎麽
樣呢?要通知大東實業,把我拖下來,還是有意支援我呢?”
柴八郎緊張的望着對方的臉問道。
香惠扭動着上半身笑起來。柴八郎面露驚訝之色,凝視着香
惠這有些誇大的發笑的樣子。
“沒想到柴社長竟然像個學生一樣。我以為你是一位見多識
廣的商場老將哩。我把你準備獨立和計劃嚮大阪的大東實業告密,
這對我有什麽好處呢?我是以介紹融資為業的人,大東實業和我
扯不上關係呀。你和大川協理各創立丸五穀糧會社和櫻花𠔌糧會
社,調大錢做大生意,這纔是我所期盼的啊。”
柴八郎這纔明白正司香惠心裏所想的事情。她的目的並不在
於談情說愛,而是以介紹融資為目的。想到這一點時,他為得到
如此有力的支援而勇氣百倍,另一方面卻為緋色的夢幻滅而有些
惆悵。
“我知道了。我的計劃還沒有完全成熟,到時候請你多多幫
忙就是了。”
柴八郎表情嚴肅地說出這句後,又微微鞠了一個躬。
“我對你這樣的態度非常欽佩。我知道你是個很能幹的人,
不過,我想給你一個建議。你應該提防大川協理的吃裏扒外。”
香惠說這句話時的表情的有些僵硬。柴八郎沉默着沒有答腔。
原來這個女人什麽都知道。我和大川聯手,衹是一時的方便。我
是社長,他要是瞞着我挪用公款,這就非坐牢不可。他就是怕這
一點,所以纔建議要和我聯手的。賺了錢,各自獨立後,彼此還
不是要成為生意上的對手嗎?兩人的合作衹是到這個時候為止的。
“你這樣沉思的樣子實在帥極了。不過,光會沉思,也不能
開創命運。人要有把所想的事情付諸實踐纔行。我衹是以介紹融
資為業的人,也許幫不上多大的忙,不過,為了你,我願意鼎力
協助。幫你調頭寸、協助你和大東實業抗爭、必要時和你站在同
一條陣綫而和大川協理鬥爭,這些事情我都願意為你出力。最後,
如果我們的感情有所升華,我樂意接受你的愛情哩。”
香惠赧紅着臉,做出一副小鳥依人的姿態。柴八郎為這句話
感動得幾乎心蕩神馳,激動地說道:“你實在是我見過的女人當
中最富有魅力的一位。你今晚說的話,我絶不會忘記的。”
4
柴八郎開始行動了。
他的第一個步驟是在東京設立丸五商號,租下千代田區神田
九段坡下面對電車道的寬一丈二、深兩丈四的店面。這傢原先為
舊書店的店面,經過裝潢後有了寫字間的模樣。店裏雇用以前在
丸五穀糧會社時代用過的三名店員,分別擔任收購平價米以及對
製果業者銷售的事務。開張後一個月左右,店員嚮柴八郎報告說:
“大川清七一年前就以他姨太太的哥哥的名義開了一傢櫻花
商事會社,做着經銷碎米的生意。我們出去收購平價米時,到處
會和他們相碰,這樣,生意難做得很哩。”
柴八郎不覺大吃一驚。想了片刻後,他纔有所釋然。東西𠔌
糧會社的財務工作,三年前就由大川執掌。他原來老早就在挪用
公款做生意,而且已經賺了不少錢。到現在纔找柴八郎聯手,一
定是怕柴火郎發覺他的勾當,所以把柴八郎拖下來同流合污。被
大東實業發覺時,他是準備以奉柴八郎的命令為理由企圖脫罪。
正司香惠果然早就看出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可是,他這時已挪用了兩千五百萬元公款。這筆錢大概是將
應該付給大東實業的款項拖延一成的吧?他由大川手裏拿到銀行
支票後,已經存入自己的銀行戶頭裏,做為在東京的生意周轉金
了。
柴八郎的苦惱越來越深。挪用的公款得趕快設法歸勢。自己
在挪用公款時,大川一定也在為他的事業挪用更多的款項。動用
這麽大的錢,遲早會被發覺的。
柴八郎這時想起了香惠。面臨這樣的局面,除了嚮她求助之
外,還有別的途徑嗎?今天非跑一趟名古屋不可。有了這樣的决
意後來到公司時,出乎意料之外地看到在社長室等着他來到的大
東實業會社業務部主管泉直澄協理。而且還有大川在泉協理面前
伏首端坐着哪。
剎那間,柴八郎已察覺到事態的嚴重。他衹有走到泉協理面
前,鞠了一躬。他並不是怕泉直澄這個人。他懼怕的是以金錢的
力量支配着這傢公司的組織。
“柴兄,我正等着你來哩。我是奉總社社長之命而來的。你
請坐下吧。”
泉協理的方臉上泛出微笑。柴八郎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來,一
邊瞪眼望了泉協理的暴牙。
“我們聽到不少風聞,現在我就直說吧。有人說你們在弄假
賬,而經過暗中調查後,果然發現真有其事。總公司幹部會議的
意見是要告你們兩個人,可是,社長最後裁决交由我全權處理。
我剛纔也和大川兄談過,我提出的條件衹有兩個。其一是,你們
挪用的公款必須於一個月內全額歸墊;其二是,你們二位即日提
出辭呈。總公司財務調查結果發現的是,你們挪用的公款有八千
五百萬元。如果不能全額歸墊這筆款項時,你們得把碎米經銷執
照給大東實業。”
泉協理表情凝重地說着,一邊看了看柴八郎和大川清七的臉。
柴八郎這時用眼角瞄了垂着頭的大川的側臉,心裏想着:我挪用
的錢僅僅兩千五百萬元而已。一年可以嚮政府申購十二億元額度
內的碎米經銷權被迫讓出去,這我纔不幹哩。提出辭呈我在所不
惜,可是,多出的六千萬元我是可以不負責任的。
“泉協理,我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慚愧。不過,公款我衹動
用了二千五百萬元。”柴八郎顫抖地說。
大川這時說:“柴社長三年來以交際費為名義的支出大約有
三千萬元。我動用的衹有差額三千萬元。”
大川口沫橫飛地嚷着說。柴八郎怒目瞪着大川吼道:
“你這是什麽話?這些交際費我花在接待官員、客戶人員以
及其他必要經費上,都是有正當理由的啊!”
大川霍然站起來就渾身顫抖着撲嚮柴八郎。泉協理製止兩人。
“柴兄,我翻查大川協理的秘密帳簿的結果發現,你花用的
正式登帳外的交際費大約有三千萬元。這麽一來,你當然要償還
五千五百萬元給公司嘛。不肯償還,也不肯把經銷權執照圍讓—
—這樣,公司不告你怎麽行呢?”
泉協理環抱雙臂,睨視着柴八郎說。柴八郎知道自己是沒有
任何抗辯之餘地了。要在一個月以內拿出五千五百萬元,除了嚮
正司香惠求助以外,還有其他途徑嗎
“錢……我一定會拿出來還的。辭呈我今天就會提出……”
柴八郎最後憤然說出這一句話。
我被大川陷害了!他為這個怒不可遏。
柴八郎除了嚮泉協理提出辭呈外,還被迫寫了誓約書。誓約
書上寫的是承諾償還所欠款項,以及因未履行被控告時不予抗辯
的意願。接着,他把辦公桌抽屜和鐵櫃裏的私物取出來着人送回
自宅,然後就自己開車一路趕赴名古屋。在車上,他一邊操縱方
嚮盤,一邊仿佛想起正司香惠的倩影,更想起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來。進入名古屋市後,他在路旁停車,先打一個電話到旭日興産
會社,結果,接電話的是香惠本人。
“是我……柴八郎。我這就要來見你,可以吧?”
由於心急,他有些支吾地說。
“嗨,柴社長。你找我是為錢的事情,對不對?”
“對!我要五千五百萬元,而且很急。”
“我知道了,你來了再說吧。”
香惠雖然沒有一口答應,但她以輕鬆的語氣說的這句話推測,
令柴火郎認為借錢應該沒有問題纔對。柴八郎於是鬆了一口氣。
香惠在三億元的範圍內隨時都有墊款的能力,五千五百萬元應該
沒有問題吧
車子進入市區後,朝中日棒球場的方向一路開過去。
中日大廈是在球場後面臨運河的七層樓建築物。車子開進停
車場後,嚮管理員室詢問二O三號室的所在,然後順着寬闊的樓
梯上二樓去。走廊邊第三個房間的門外挂有一塊寫着“旭日興産
株式會社”字樣的黑底金字招牌。柴八郎敲了幾下門,門開處,
香惠笑容可掬地迎接了他。
“我猜到你今天會和我聯絡的。請進吧。”
香惠發出明朗的聲音說。
進門處有一公尺四方左右的洋灰地,柴火郎脫下皮鞋,換了
拖鞋上去。左手邊用布簾隔着的好像是廚房,右手邊約十席大的
地方就是客廳兼寫字間。
“我是請有女職員的,衹是她今天剛好請假沒來,所以,屋
子裏沒有別人哪。”
穿着長褲和淡粉紅色毛衣的香惠,比起穿和服時顯得年輕兩
三歲。客廳進去處是有壁龕的十席日式房間,紙門後面是臥室。
“我這是女光棍的窩巢,而且又是自宅兼寫字間。你請隨便
坐吧。”
柴八郎在朱紅色咖啡桌前雙膝並攏地坐下來。香惠在衝好的
檸檬茶裏倒進一點威士忌酒後遞到柴火郎面前。他啜飲一口後說:
“香惠小姐,我果然被大川騙了,這一點你實在料事如神,
而且還被迫辭職,所以纔來找你的。”
他把這一天的經過說出來。香惠的目光突然閃爍起來。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那你現在需要多少錢呢?”
“我需要五千五百萬元。”
“支票呢?”
“我開我的支票。日期先開九十天,怎麽樣?”
香惠的眼睛頓時變得黯淡無光。她垂下眼睛思考片刻後,擡
頭說:
“這……我有睏難。”她說話的聲音相當沉重。
“你的意思是不是我的支票不行?”
“不久前,我介紹的一張一千萬元的支票發生跳票,後來,
除非鐵票,所有的金主都不肯接受我的要求了。”
柴八郎話聽了一半就垂下頭去。他已不是東西𠔌糧銷售株式
會社社長,所以再也不可能開出公司的支票。丸五商店還沒有辦
好公司登記,沒有信譽。現在他哪裏來的鐵票呢
柴八郎正在垂頭喪氣,香惠靠到他的身邊來。香惠的一隻手
搭到他的肩膀上,臉也湊上前來。柴八郎擡起頭,她幾乎把自己
的臉頰貼到他的臉頰了。
“看到你這樣垂頭喪氣的樣子,我實在於心不忍。現在我真
有眼看自己的愛人因事業遭遇挫折而悶悶不樂一般的痛心。柴社
長,你能不能弄到大東實業的支票呢?如果是大東實業的支票,
哪怕是一億元或者兩億元,我都有辦法幫你貼現。”
“我上哪兒弄到那樣的支票呢?”
柴八郎正在嘟噥時,香惠的櫻唇已湊到他的嘴唇上。剎那間,
柴火郎全身僵硬地摒住呼吸。然而,當香惠濕潤的舌頭碰到他的
舌頭,同時將之猛吸時,他已失去自製,緊緊擁抱住她。
一場長吻——柴八郎失意的心情多少開朗了。希冀得到融資
的願望雖然沒有如願以償,但,知道香惠對他有愛情,這還不令
他覺得前途還有光明嗎?香惠將她的下顎貼在柴八郎的胸膛上,
擡眼望了他的臉。這含情脈脈的視綫多麽惹人憐愛。
“你不是可以以大東實業的名義開支票嗎?”
“現在我哪有這個權力呢?”
“開出的支票,我可以找交情特別好的金主貼現,而且讓他
答允絶不用出去,也不軋進銀行。一億元三個月期的藉款,每個
月的利息不會超過五分,我當然分文不取佣金。三個月後,兩千
萬也好,三千萬也好,有多少先還多少,原支票上就改寫尾款金
額。重複幾次以後,丸五穀糧會社一定有所發跡,以後在資金上
也能夠完全自立。”
妙極了!柴八郎心想。由自己偽造的大東實業會社面額一億
元的支票,要是金主絶不用出去,也不軋過銀行,這就沒有犯法
之虞。逐漸償還到最後全額還清時,這張支票就可以收回手中。
到時候把這張支票燒掉,這還有什麽證據呢
“香惠小姐,一億元支票我會弄來的。不過,支票絶不能軋
進銀行,這一點你一定要嚮金主叮嚀清楚喔。”
柴八郎啞聲說着,咽下了口水。
“這一點由我負責,你請放心吧。”
香惠緊緊握住柴八郎的手後,兩人又擁吻在一起。
5
柴八郎偽造了一張大東實業株式會社社長矢野竜平名義的面
額一億元的支票。偽造時他是嚮文具店買來支票用紙,並且托一
傢印刷廠印上社長簽名字體和印鑒的,支票數字機使用的是和東
西𠔌糧會社同樣的東西。他把這張支票交給香惠後拿到扣除三個
月份利息一千五萬元的差額支票。
柴八郎由這八千五萬元中付五千五百萬元給東西𠔌糧會社,
用剩餘的錢做為資金設立了丸五穀糧株式會社。他將總公司設於
東海市山野區小濱町,以東京九段坡下的丸五商店為分公司,展
開了活潑的營業活動。由於手裏繼續有碎米經銷權,所以據他估
計,一億元藉款應該能在一年內還清。
柴八郎雖然工作繁忙,但一有機會就抽空前往名古屋和香惠
幽會。自己能夠渡過難關完全是香惠相助的結果,他的感恩之情
現成已變為愛情了。每次去時,香惠都會喜孜孜地和他會面,而
且有機會時一定會接受他的吻。不過,兩人間的關係還沒有發展
到有肌膚之親的程度。
“我在等待你把一億元藉款還清的日子。因為這件事我也有
責任。在這之前,你非拼命努力做生意不可。我在盼望着這個日
子早日到來……”
香惠每次都這麽說,柴八郎聽到這話就衹有咬緊牙關,壓抑
欲火。聽說這次為他貼現的金主是住在大阪的一色正之助,不過,
柴火郎還沒有見過這個人的面。“你沒有必要特地去嚮他道謝,
他肯借錢給你,完全是看我的面子。”香惠再三這麽說,他也沒
有堅持的理由了。
柴八郎的生意拓展得相當順利。進入12月後由於市況熱絡起
來,他的手頭也變得寬裕許多了。12月20日是一億元支票到期的
日子。柴八郎帶着一張兩千萬元銀行支票到中日大廈來我香惠,
結果,她剛好不在。
“我們社長到關西去了。她預定27號纔要回來。”
這是替香惠看傢的女職員說的。問她香惠有沒有什麽留話時,
回答是:“沒有”。
柴八郎無奈地回到東海市來。支票延期的事情,香惠一定嚮
一色先生說好的吧?他想。
三天後,柴八郎正在傢裏時,被東海地檢處奈良原檢察官出
示拘票扣押了。他遭逮捕的罪名是偽造有價證券行使詐欺,拘票
上寫的犯罪事實是:偽造大東實業株式會社面額一億元支票後,
嚮居住大阪市東區天滿橋叮十九號的金融業者一色正之助詐欺一
億元。
“我這次的藉款是正司香惠介紹的,說好金主不把支票用出
去,也不軋進銀行,所以我纔弄了這樣的支票。這件事情實質上
不會連累大東實業會社,等於是我開給金主的藉據啊!”
柴八郎受到奈良原檢察官的偵訊時,拼命地用這句話來為自
己辯白。
“可是,一色先生說他根本沒有答應你,還說,憑支票借錢
給人傢,到期時軋進銀行是理所當然的。而你偽造支票,這是不
爭的事實。一色先生將支票軋進銀行後,經由銀行嚮大東實業會
社照會,結果發現偽造的事實。你往日部下大川清七,他也偽造
一張大東實業會社的五千萬元支票,同樣嚮一色正之助詐欺。大
川今天也遭到逮捕。你的犯罪事實如此明顯,除非被害者願意和
你和解,你被起訴是免不了的。”
檢察官嚴厲地說。
柴八郎頭垂到桌臺上,咬住了唇角。
是誰把我推進陷阱裏的?是大川嗎?香惠嗎?還是一色呢?
莫非這個黑幕是大東實業不成?我一旦被起訴,丸五衹有倒閉。
這麽一來,碎米經銷權會被沒收。我非設法立刻出去不可。可是,
我該如何是好呢
柴八郎實在苦思無策,最後擡起頭來說:
“檢察官先生,這和解……我該找誰談呢?”
“那當然要找一色正之助。如果你有意找他和解,我可以安
排你們見面的機會。”
“我想和他見面談談。我沒和這個人見過面。”
檢察官點頭表示首肯。
翌日,柴八郎由拘留所坐上護送車,被送到地檢處。得到檢
察官准許的一色正之助來到地檢處地下樓的看守所與他會面。
柴八郎被帶進接見室裏。這個房間相當灰暗,裏頭衹有一盞
由天花板垂下來的沒有燈罩的燈泡發出黯淡的光綫。坐在鐵絲網
那邊的是一個頭頂禿了的肥胖漢子。柴八郎將自己的前額貼到鐵
絲網上,瞪着這人問道:
“你就是一色先生嗎?”
“是啊,我就是一色正之助。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拿來的支票
是偽造的。而且,到期之前你也沒有任何聯絡,我當然軋進銀行
了嘛。”
一色盯着柴八郎的臉,說道。
“可是,正司小姐對我說過,你同意不把支票用出去,也不
軋進銀行的……”
“你別說傻話好不好?我是以放款為業的人,怎麽會答應這
種事呢?正司小姐怎麽對你說,我是不管這一點的。”
柴八郎雙手攀着錢絲網叫嚷起來:“她確實對我這樣說過
的!”
一色這時冷笑着說:“柴先生,你這樣嚷嚷也是沒有用的。
如果你要和解,我倒可以和你談談……”
“想和你和解,可是,我沒有錢……”
“你不是有經銷碎米的執照嗎?我可以以一億元價碼嚮你買。
這樣,我們的和解不是可以成立嗎?”
柴八郎目瞪口呆,心想:雖然失去碎米經銷執照,衹要不坐
牢,我可以靠收購平價米生活的。
“好吧。我的碎米經銷執照以一億元價碼轉讓給你。”
柴八郎呻吟般的說。
一色臉上泛出微笑,意氣煥發地說:“就這麽辦吧。我們的
和解成立了。”
第十二天柴八郎被釋放。這是因為和解書正式簽妥。
大川清七也於同一天被釋,兩人在地檢處門口不期相遇。
“我也被正司香惠擺了一道。那個女人原來是一色的情婦哪。
搞得我的碎米經銷執照被一色吃掉了。”
大川心有餘怒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