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阿加莎·剋裏斯蒂 Agatha Christie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890年九月15日1976年元月12日)
葬禮之後
  作者:阿加莎剋裏斯蒂
  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01章
  葬禮之後
  1
  老藍斯坎伯拖着蹣跚的腳步,一個房間接一個房間地,逐一拉起房裏的百葉窗。他那粘
  濕的雙眼,不時地望嚮窗外,擠出了滿臉的皺紋。他們就快要從火葬場回來了。他老邁的腳
  步加快了些。窗子這麽多。
  “思德比府邸”是一幢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哥德式大建築。每個房間的窗簾都是豪華錦
  緞或天鵝絨,有些墻面上仍舊係挂着絲綢,儘管這些都已年久褪色。老主僕來到了緑色調的
  客廳,擡頭看了壁爐架上那幀老葛尼路斯·亞伯尼瑟的肖像一眼,“思德比府邸”就是為他
  而建的。葛尼路斯·亞伯尼瑟褐色的鬍須氣勢洶洶的嚮前彎翹,一隻手擱在一個地球儀上,
  不知是出於他自己的要求,或是畫傢的象徵手法。
  一位外觀非常強烈的紳士,老藍斯坎伯總是這麽認為,同時慶幸自己沒見過他本人。他
  心目中的紳士是理查先生。理查先生是一位好主人,卻猝然被天主召去,當然醫生是診治他
  一段短時間,不過他還是去了。唉,小莫提墨先生的去世給主人很大的打擊,使他一蹶不
  起。老人搖了搖頭,急急穿過門廊,走進白色調的閨房。悲慘,那真是一大悲劇。那麽年輕
  有為的一位紳士,那麽強壯、健康,你做夢也想不到那種事可能發生在他身上。可憐,真是
  可憐。而哥登先生又在戰爭中喪生,不幸的事一件件接踵而來,如今的情況就是這樣,讓主
  人承受不了。然而,一個星期以前,他看起來還是好端端的。
  白色閨房的第三扇百葉窗拉不上去了,拉上一點就卡住了。彈簧無力――就是這樣――
  太老舊了,這些百葉窗,就像房子裏其他每一樣東西一樣。而你沒有辦法找到人來修好,
  “太老式了”,他們會這樣說,同時輕視地搖搖頭――好象老東西一點也沒新東西好!他可
  以告訴他們,老東西比新東西好得太多了!時下的新玩意兒,多半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貨
  色――一拿到手上就完了。材質不好,手藝也強不到那裏。啊,是的他是可以這樣告訴他們。
  除非搬個梯子來,否則真奈何不了這扇百葉窗。這些日子來,他不喜歡爬梯子,那會讓
  他頭暈眼花。就讓它卡在那裏好了,這沒什麽關係,反正白色閨房又不是朝嚮屋子的正面,
  從葬禮回來的車輛上的人看不到――而且現在這間臥房似乎也從沒用過。這是間淑女閨房,
  而恩德比已經許久沒見過一個淑女了。可惜莫提墨先生沒結婚。老是跑去挪威垂釣,蘇格蘭
  打獵,或是去瑞士做鼕季運動,而不是娶位溫柔賢淑的好小姐,安定下來,在傢裏看着孩子
  滿屋子裏跑,享受天倫之樂。這幢房子已經很久沒見着小孩的影子了。
  藍斯坎伯的腦海裏清晰地浮現起過去的一段時光――這段時光比過去的二十年左右的時
  光,更清晰的印在他的腦海裏。過去的二十年,是一片模糊混亂,他不太記得誰來過,或來
  人長得什麽樣子。可是他卻清清楚楚的記得二十年之前的老日子。
  對那些年輕的弟妹來說,理查先生不像是位兄長,而比較像是父親。他父親去世時,他
  二十四歲,立刻接掌了他父親的事業,每天像時鐘一般準時出外工作,讓一傢大小繼續過着
  富裕充足的生活。一個有着成長中的小淑女和小紳士,非常快樂的家庭。不時的爭吵打架當
  然是免不了的,那些女家庭教師可真是不太好過!可憐的女家庭教師,藍斯坎伯總是瞧不起
  她們。那些小淑女的精力真是非常旺盛,特別是吉樂丁小姐,還有柯娜小姐,雖然她的年紀
  小很多。而如今裏奧先生已死了,蘿拉小姐也去了。提莫西先生成了個叫人傷心的廢人。吉
  樂丁小姐死在海外。哥登先生死在戰爭中。雖然理查先生是年紀最大的,卻成了兄弟姐妹中
  最強壯的一個,比他們都活得久――雖然不能算是最長命的,因為提莫西先生還活着,還有
  嫁給一個不討人喜歡的藝術傢的小柯娜小姐,他已經二十五年沒有見過她了,她跟那個傢夥
  出走時是位漂亮的小女孩,而如今他幾乎認不出她來,變得那麽癡胖――而且穿得那麽做
  作,裝出一付藝術傢的氣派!她丈夫是法國人,或是法國種――嫁給他們那種人是不會有什
  麽好下場的!不過柯娜小姐一嚮都有點――哦,幼稚,或是”老實”,講好聽一點的話。一
  個家庭總是會出這麽一個。
  她是還記得他的。“唷,這可不是藍斯坎伯!”她似乎很高興見到他。啊,在那段老日
  子裏,他們都喜歡他。每當有宴會的時候,他們總是爬到餐具室,他會從餐廳裏拿出來的菜
  盤裏,拿出水果凍或是乳蛋餅給他們。他們都認識老藍斯坎伯,而現在已幾乎沒有人記得他
  了。他真無法記住這些年輕的一代,而他們也衹是把他當一個長年在此的主僕看待。他們剛
  來參加葬禮時,他想他所看到的是一群陌生人――一群令人不愉快的陌生人!
  這不包括裏奧太太――她跟他們不同。她跟裏奧結婚之後,便斷斷續續來過這裏。她是
  位好女士,裏奧太太――一位真正的淑女。穿着得體,發型優雅,看起來與她的身份地位十
  分配稱。主人一嚮都喜歡她。可惜她和裏奧先生沒有孩子……
  藍斯坎伯把自己從回憶中拉了回來;還有那麽多的事要做,他站在那裏想着那些老日子
  幹什麽?樓下的百葉窗都已經拉好,他該叫珍妮上樓去整理臥房。他和珍妮還有廚娘都去參
  加了教堂的喪禮,不過沒繼續跟着去火葬場。他們回來拉開居喪時拉上的百葉窗和準備午
  餐。午餐當然必須是冷食:火腿、雞肉、牛舌和沙拉,隨後是檸檬奶酥和蘋果餡餅。先上熱
  湯――他最好還是去看看瑪嬌娜準備好了沒有,他們再過一兩分鐘一定會回來了。
  藍斯坎伯突然加快腳步,越過房間。他空茫茫的目光正好掃射到壁爐架上的肖像――跟
  客廳那幀配成一對的畫像。畫中的白綢衣服和珍珠畫得很好,畫中的人物則被這些穿着佩戴
  搶盡了風頭。溫順的容貌,玫瑰蓓蕾般的嘴,中分的頭髮。一個謙虛淑靜的女人。葛尼路
  斯·亞伯尼瑟太太唯一值得註意的是她的名字――加洛裏。
  自從他們發跡以來,六十多年來,加洛裏麥粉傢族企業,以及他們的聯合鞋業公司一直
  盛名不衰。沒有人說得出他們傢族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不過他們成了大衆遐思的對象。這
  幢有着幾英畝大花園的新哥德式豪華建築,就是在加洛裏傢族的捐助之下纔造成的。同時按
  期發放給七個子女的金錢也使得三天前去世的理查·亞伯尼瑟成了一個非常富裕的人。
  藍斯坎伯探頭進廚房,警告裏頭的人快把午餐準備好,被瑪嬌娜廚娘駡了一句,砰的一
  聲迎面關上廚房的門。瑪嬌娜還年輕,纔二十七歲,一直是藍斯坎伯的眼中釘,因為她不是
  他心目中的廚娘。她不懂得尊重他的職位。她經常說這幢房子是“陰森森的古老大廈”,同
  時抱怨廚房太大,又是洗滌區,又是貯藏室的,說什麽“從頭到尾走一遍就得化一天的工
  夫”。她在恩德比兩年了,而她之所以待下來一則是薪水不錯,二則是因為亞伯尼瑟太太真
  的很欣賞她的烹調手藝。她的菜作得非常好。坐在廚桌旁喝茶休息的珍妮是一位老女僕,她
  雖然經常以跟藍斯坎伯鬥嘴為樂,不過通常還是跟他采取聯合陣綫,對抗以瑪嬌娜為代表的
  年輕的一代。另外一位在廚房裏的是賈剋斯太太,她在廚房裏需要幫手時纔進來,她覺得葬
  禮很有意思。
  “好美,”她再倒滿一杯茶,高雅地聞一聞,說:“十九部車,滿教堂的人,牧師念的
  禱告詞真美,我想。舉行葬禮的好日子。啊,可憐的亞伯尼瑟先生,世界上像他這種好人並
  不多了。大傢都尊敬他。”一聲汽車喇叭聲傳過來,賈剋斯太太放下茶杯叫了一聲:“他們
  回來了。”
  瑪嬌娜打開一大鍋奶油雞湯下的瓦斯爐。那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大爐竈被冷落在一旁,
  有如一座過去的祭壇。
  車子一部接一部地停下來,穿着黑色的人們一個個下車,有點不安地穿過大廳,進入緑
  色調的大客廳。不銹鋼大壁爐裏的火熊熊燃燒着,意圖驅散初秋的涼意,進而揮走葬禮的凄
  涼氣氛。
  藍斯坎伯走進來,托着一銀盤的雪利酒,一杯杯地分發給客廳裏的人。安惠所先生,
  史悠久、信譽良好的伯納德安惠所公司的股東之一,背嚮着壁爐站在那裏取暖。他接過一杯
  雪利酒,用他精明的律師眼光打量着客廳裏的人。並不是每一個人他都認識,而他有必要弄
  清楚他們。葬禮之前的介紹匆忙而草率。
  首先評估老藍斯坎伯,安惠所先生心想,“變得非常虛弱,可憐的老傢夥――快九十歲
  了,我想。嗯,他就將得到一筆不少的養老金。他沒什麽好煩惱的。什麽幫傭,臨時保姆,
  上帝助我們!悲慘的世界。也許可憐的理查沒活足歲數還好些,沒什麽好讓他再活下去的。”
  對七十二歲的安惠所先生來說,理查·亞伯尼瑟六十八歲就死去,的確是死在天年之
  前。安惠所先生兩年前就已經半退休,不過身為理查·亞伯尼瑟遺囑的執行人,也為了一個
  多年的老顧客和老朋友,他不惜長途跋涉來到這裏。
  他一面回想着遺囑裏的條款,一面評估着傢族成員。
  裏奧太太海倫,當然,他熟識她。一個他又喜歡又尊敬,非常迷人的女人。他的目光現
  在正贊許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站在一扇窗戶旁邊。黑色適合她。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他喜
  歡她那綫條分明的面貌,那從太陽穴兩邊嚮後梳攏的灰發,那一對一度像矢車菊一般的眼
  睛,仍然相當亮藍。海倫現在幾歲了?大約五十一、二,他想。奇怪她在裏奧去世之後未再
  改嫁。一個迷人的婦人。啊,不過他們夫婦非常恩愛。
  他的眼睛移嚮提莫西太太。他不太瞭解她。黑色不適合她――她穿着鄉下斜紋軟呢服。
  一個高大明理、一付能幹模樣的婦人。她一直是提莫西忠心的好太太。照顧他的健康,為他
  焦急擔憂――也許是太過擔憂了一點。提莫西真的有毛病嗎?衹不過是臆想癥而已,安惠所
  先生懷疑。理查·亞伯尼瑟也這樣懷疑。“心肺衰弱,當然,他小時候,”他說。“可是我
  决不認為他現在有什麽大不了的毛病。”當然啦,每個人都得有種嗜好。提莫西的嗜好是沉
  溺在他自己的健康上。提莫西太太是不是受他騙了?也許沒有――不過女人傢是從不會承認
  自己受騙的。提莫西一定過得相當舒適。他從來就不是個節減的人。然而,附加稅是逃不了
  的――在時下的稅製之下,也許他從戰後以來,不得不大大的撙節他的生活用度。
  安惠所先生把註意力轉移到蘿拉的兒子,喬治·柯羅斯菲爾德身上。蘿拉嫁給了一個可
  疑的人物。沒有人能瞭解他多少。他自稱是股票經紀人。喬治在一傢律師事務公司工作――
  聲譽不是很好的公司。年輕英俊――不過有點不老實。他的生活不可能太好過。蘿拉是個愚
  蠢的投資人。五年前她去世時幾乎沒留下分文。她是個漂亮浪漫的女孩,不過不懂的應用金
  錢。安惠所先生的目光轉離喬治·柯羅斯菲爾德。再下去的兩個女孩那一個是那一個?啊對
  了,註視着孔雀石桌上的蠟製花的那個,是吉樂丁的女兒羅莎蒙。好看的女孩,事實上是美
  麗――有點愚蠢的臉孔。從事演藝工作。一傢有固定劇團上演,短期間便更換戲碼的戲院之
  類荒誕不經的地方。也嫁給了一個男演員,英俊的傢夥。“而且自知英俊,”對從事演藝工
  作的人有偏見的安惠所先生心想。“真懷疑他從何處而來,有什麽樣的背景。”他不以為然
  地註視着一頭金發,有着病態魅力的麥剋·雪安。
  現在落入他視綫裏的蘇珊,哥登的女兒,如果上舞臺,一定比羅莎蒙強多了,比較有個
  性。也許在日常生活中,是太過於有個性了一點。她離他相當近,因此他偷偷地研究她。黑
  發,淡褐――幾近於金黃色――的眼睛,一張憂鬱迷人的嘴。她身旁是她新婚的丈夫――
  他的瞭解是個藥劑師助理。真是的,藥劑師助理!在安惠所先生的信念裏,女孩子是不嫁給
  在櫃臺後服務的年輕人的。不過,當然啦,現在她們是什麽人都嫁!這個有着一張蒼白、沒
  有特徵的臉孔和沙色頭髮的年輕人,似乎非常不安。安惠所先生懷疑他為什麽會這樣,不過
  最後還是慈悲地把他當作是因為見到他太太這麽多的親戚,過度緊張而造成的。
  最後一位他觀察的對象是柯娜·藍斯貴尼特。他把她留到最後一位是公平的因為柯娜是
  這個家庭的老麽,是她的雙親在决定不再生育之後,事後想想纔再生的一個女兒。她是理查
  最小的妹妹,在她母親剛好五十歲時生下的,而那個溫順的女人並沒有安然渡過這第十次的
  生産(其他三個孩子都在幼兒期夭折)。可憐的小柯娜!一生都是尷尷尬尬的――長得高大
  癡呆,而且總是突然冒出一些不該說出來的話。她的哥哥姐姐都對她非常好,幫她彌補她的
  不足,掩飾她的社交過失。沒有人想到柯娜會結婚。她不是一個非常吸引人的女孩,而她有
  點過於明顯的主動接近年輕男人,常常使得他們警覺地退避。後來,安惠所先生想,藍斯貴
  尼特的事就發生了――皮爾瑞·藍斯貴尼特,半法國人,她在一傢藝術學校學習水彩花卉畫
  時偶然認識的。她改選了生活指導課程,在那裏遇見了皮爾瑞·藍斯貴尼特,然後回傢宣佈
  她打算嫁給他的消息。理查·亞伯尼瑟斷然反對――他不喜歡他看到的皮爾瑞·藍斯貴尼
  特,同時懷疑他衹是想追求到一個有錢的太太。可是正當他在調查藍斯貴尼特的過去經歷
  時,柯娜跟那傢夥出奔,嫁給了他。他們婚後大部分時間都在布列丹尼和康華爾以及其他的
  畫傢慣常聚居的地方度過。藍斯貴尼特是個非常糟的畫傢,而且也不是個多好的男人,可是
  柯娜還是一心一意嚮着他,而且從不原諒她的傢人對待他的態度。理查慷慨地給了他這個小
  妹妹一份津貼,安惠所先生相信他們就靠這份津貼過日子。他懷疑藍斯貴尼特是否曾經賺過
  一毛錢。如今他該死去十二年了,安惠所先生心想。現在他的遺孀就在這裏,體態有點像是
  一塊墊枕,穿着藝術鏤空、飾有黑玉珠子的黑色衣裳,回到她童年的傢,四處走動,東摸西
  摸,想起童年的事時便高興地叫起來。她並沒怎麽為他哥哥的死裝出哀傷的樣子。不過安惠
  所先生後來回想起,柯娜嚮來就不會偽裝。
  藍斯坎伯再度進入客廳,以喑啞的聲音適時地低聲說道:“午餐準備好了”
第02章
  葬禮之後
  2
  在可口的雞湯、豐盛的冷食以及上好的白葡萄酒下肚之後,葬禮的氣氛衝淡了不少。沒
  有任何一個人感到深深的哀慟,因為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跟理查·亞伯尼瑟有任何親密的感
  情。他們的行為舉止都一直保持適度的端莊和自製(除了無法自製的柯娜,她顯然很開
  心),不過現在他們都感到表現端莊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可以回到正常的交談上。安惠所先
  生鼓勵這種態度。他經歷了不少葬禮,知道如何控製葬禮的節奏氣氛。
  午餐過後,藍斯坎伯引導他們到書房喝咖啡。這是他的感覺機敏之處。是時候了,是討
  論正事的時候了――換句話說,是討論遺囑的時候了。書房裏有着滿書架的書和厚重的紅色
  天鵝絨窗簾,氣氛正好適合討論。他送咖啡進去給他們,然後退出來,關上門。
  在一陣散漫的談話之後,每個人都開始試探性地註視着安惠所先生。他看了一眼腕表,
  很快地有了反應。
  “我得趕上三點半的火車,"他開始說。
  似乎其他的人也都得趕上這班火車。
  “你們都知道,"安惠所先生說,"我是理查·亞伯尼瑟遺囑的執行人――”
  他被打斷了話。
  “我不知道,"柯娜·藍斯貴尼特愉快地說。"你是嗎?他有沒有留給我什麽?”
  這並不是安惠所先生第一次感到柯娜在不該講話的時候開口。
  他以鎮壓的眼光瞄了她一眼,繼續說:
  “一年以前,理查·亞伯尼瑟的遺囑非常簡單。除了某些遺産之外,他把其他的一切都
  留給他兒子莫提墨。”
  “可憐的莫提墨,"柯娜說。"小兒麻痹癥真叫我心寒。”
  “莫提墨的死,來得那麽突然而且悲慘,對理查是一大打擊,使他幾個月後纔恢復過
  來。我嚮他解說,他最好還是重新立下新遺囑。”
  摩迪·亞伯尼瑟以她低沉的嗓音問:
  “如果他沒立下新遺囑那會怎樣?――會不會――會不會就全部歸提莫西――他的最近
  親?”
  安惠所先生開口要給他們上一課,課目是"最近親",想想還是算了,簡潔有力地說:
  “在我的忠告下,理查决定立下新遺囑。然而,他决定要先多熟悉一下年輕的一代。”
  “他要先看看貨色再决定,把我們都列入他的看貨單上,"蘇珊突然大笑說。“先是喬
  治再來葛瑞格和我,然後是羅莎蒙和麥剋。”
  葛瑞格·班剋斯瘦削的臉一陣泛紅,突然尖刻地說:
  “我不認為你該這麽說,蘇珊。先看貨色再决定,真是的!”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不是嗎,安惠所先生?”
  “他有沒有留給我什麽?"柯娜重複說。
  安惠所先生咳了一聲,有點冷淡地說:
  “我準備每個人給你們一份遺囑副本,如果你們喜歡,我現在可以全部念一遍給你們
  聽,不過一些法律專用語你們可能聽得迷迷糊糊的。簡單來說是這樣的:除了一些小的遺贈
  物和一筆實質上的遺産給藍斯坎伯作為養老金之外,其餘的全部遺産――相當大的一筆――
  分成六等份:其中四份,在稅後留給理查的弟弟提莫西,他的甥兒喬治·柯羅斯菲爾德,他
  的侄女蘇珊·班剋斯,以及他的甥女羅莎蒙·雪安。另外的兩份保留存入信托基金,收入歸
  他弟弟裏奧的遺孀海倫·亞伯尼瑟太太,和他的妹妹柯娜·藍斯貴尼特太太,在她們有生之
  年都保持如此。她們死後由其他的四位受益人或是她們的後代均分。”
  “那太好了!"柯娜·藍斯貴尼特衷心感激地說。"一份收入!多少?”
  “我――呃――目前無法明確說出來。遺産稅,當然很重,而且――”
  “你沒有辦法給我個大概的數字?”
  安惠所先生知道必須滿足一下柯娜。
  “也許每年三到四千英鎊之間。”
  “這實在太好了!"柯娜說。"我可以到客普裏島去了。”
  海倫·亞伯尼瑟輕柔地說:
  “理查真是仁慈大方。我實在感激他對我的情義。”
  “他非常喜歡你,"安惠所先生說。"裏奧是他最喜愛的弟弟,而在裏奧去世之後,他很
  感激你還是去拜望他。”
  海倫遺憾地說:
  “真希望我早知道他病得那麽重――我在他去世前不久還上來看他,可是我雖然知道他
  病了,卻沒想到會那麽嚴重。”
  “一直就很嚴重,"安惠所說,"但是他不想提起,我不相信有任何人料到他會去得這麽
  快。我知道醫生也感到相當意外。”
  “'猝死自宅中',報紙上是這樣說的,"柯娜點點頭。"不過,我感到懷疑。”
  “那對我們大傢來說,都是一大震驚,"摩迪·亞伯尼瑟說。"可憐的提莫西感到非常不
  安。這麽突然,他一直說,這麽突然。”
  “然而還是非常巧妙的掩飾過去了,不是嗎?"柯娜說。
  每個人都睜大眼睛註視着她,她被看得有點心慌。
  “我想你們都相當對,"她急忙說:“相當對。我的意思是――沒什麽好處――把它公
  開出去。對每個人來說,都非常不愉快。傢醜不可外揚。”
  轉嚮她的每一張臉,表情顯得更加茫然。
  安惠所先生傾身嚮前:
  “真是的,柯娜,我恐怕不太瞭解你的意思。”
  柯娜睜大眼睛,驚訝地環視傢人。她像衹小鳥般把頭斜傾嚮一邊。
  “可是他是被謀殺的,不是嗎?"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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