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ā jiā suō · Agatha Christie   yīng guó United Kingdom   wēn suō wáng cháo   (1890niánjiǔyuè15rì1976niányuányuè12rì)
懸崖山莊奇案
  作者:阿加莎.剋裏斯蒂
  第01章 美琪旅館
  第02章 懸崖山莊
  第03章 偶然事故
  第04章 還有未知數
  第05章 剋羅夫特夫婦
  第06章 訪維斯先生
  第07章 慘遭不測
  第08章 致命的披肩
  第09章 從一到十
  第10章 尼剋的秘密
  第11章 動機
  第12章 埃倫
  第13章 信
  第14章 遺囑失蹤之謎
  第15章 弗雷德裏卡的反常
  第16章 訪惠特菲爾德先生
  第17章 一盒巧剋力
  第18章 窗上的怪臉
  第19章 波洛導演的戲
  第20章 “第十”
  第21章 “第十一”
  第22章 尾聲
第01章 美琪旅館
  第一章 美琪旅館
  我覺得,英國南部沒有哪個濱海小鎮有聖盧那麽令人流連忘返,因此,人們
  稱它為“水城皇后”真是再恰當也沒有了。到了這裏,遊客便會自然而然地想起
  維埃拉(譯註:法國東南部及意大利西北部的海濱地區,瀕臨地中海,以風光旖
  旎著稱)。在我的印象裏,康沃爾郡的海岸正像法國南方的海濱一樣迷人。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我的朋友赫爾剋裏·波洛。他聽了以後說:
  “昨天餐車裏的那份菜單上就是這麽說的,我的朋友,所以這並非你的創見。”
  “難道你不同意這種說法嗎?”
  他出神地微笑着,沒有回答。我又問了一遍。
  “哦,真是對不起,黑斯廷斯。我想到別處去了。我在想你剛纔提起的那個
  遙遠的地方。”
  “法國南方嗎?”
  “是的,我在想去年鼕天,去年鼕天我就在那個地方,還有那個案子……”
  我記起來了。去年鼕天在法國南方的藍色列車上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案情復
  雜神秘,但被波洛偵破了。他永遠是那麽審慎敏銳,而且老是百無一失。
  “要是我當時同你在一起該有多好!”我深感惋惜。
  “我也是這麽想的,”波洛說,“要是你在,你的經驗一定會對我大有裨益。”
  我從側面打量着他,經驗告訴我他的恭維是不可信的,但這次他顯得相當一
  本正經,不過他那一套我是心裏有數的。
  “尤其是你那引人入勝的想象和推測,黑斯廷斯,”他沉思着往下說,“一
  個人總是喜歡換換口味的。有時我也屈尊跟我那出類拔萃的男僕喬治討論個把問
  題,可是他連一點想象力都沒有。”
  這段話簡直不着邊際。
  “告訴我,波洛,”我說,“你難道不想再重操舊業了嗎?這種無所事事的
  生活……”
  “對我非常合適,我的朋友。躺在海灘上曬曬太陽——還有什麽比這更悠閑
  舒適的嗎?從大功告成的頂峰上急流勇退——還有什麽比這更冠冕堂皇的嗎?人
  們這樣在議論我:‘看呀,那就是赫爾剋裏·波洛—— 一個偉大的、舉世無雙的
  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樣我就滿足了,我不再有更多的要求了。我是謙
  虛知足的呀!”
  我從來沒有用過“謙虛”之類的字眼來描寫自己。看來我這位朋友的自我吹
  噓並沒有因年紀的增長而有所消減。他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用各種自以為極其
  優美的姿勢拈着唇髭,發出一種自我陶醉的“唔……唔……”的聲音。
  我們坐在旅館的小陽臺上。這是聖盧最大的一傢旅館,座落在海岬上,俯瞰
  着浩瀚無邊的大海。小陽臺下就是旅館的花園,裏邊到處是棕櫚樹。大海深藍悅
  目,天上萬裏無雲。八月的太陽以它所擁有的全部熱量一心一意地照耀着(這在
  英國實在難得)。蜜蜂發出嗡嗡聲,聽着使人心平氣和——所有這一切都好得無
  以復加。
  我們是昨天晚上纔到這裏的,打算在這兒逗留一個星期。如果這種好天氣能
  延續下去的話,我們的這次休假便肯定完美無缺。
  我拾起從手中落下的晨報細看起來。政治形勢令人擔憂,而且在中國又出了
  麻煩。有一則消息詳細報道了一個傳聞中的城市騙局。總之一句話,報紙上沒有
  什麽振奮人心的東西。
  “有一種叫做什麽‘鸚鵡病’的毛病十分奇怪。”我說着把報紙翻了過去。
  “非常奇怪。”波洛這樣應了一聲。
  “瞧,在利茲又有兩個人得這種病死了。”
  “遺憾之至。”
  我又翻了一頁。
  “關於飛行員塞頓上尉的環球飛行還是沒有消息。這些傢夥真勇敢。他那架
  叫‘信天翁號’的水陸兩用飛機一定是一項偉大的發明。如果他上了西天可就太
  糟糕了。不過也許還有點希望,他可能降落在太平洋裏一個什麽海島上了。”
  “所羅門群島上大概還有吃人的生番吧,有嗎?”波洛笑嘻嘻地問。
  “那飛行員一定是個好樣兒的小夥子。這種壯舉歸根結底是為我們英國人爭
  光的。”
  “是呀,大可以安慰一下在溫布爾登(譯註:指世界網球錦標賽)的失敗了,”
  波洛說。
  “我,我並不是說……”
  我的朋友巧妙地岔開了我的辯解,宣稱說:
  “我並不是塞頓那倒黴蟲的什麽兩用飛機,我是個世界主義者。對於英國人,
  如你所知,我嚮來佩服得五體投地。比方說吧,他們始終一絲不苟,就連看報紙
  也總是一字不漏,看得十分徹底。”
  我繼續瀏覽着政治新聞。
  “內政部長的日子不好過呢!”我笑了起來。
  波洛聽了,說:
  “可憐的人,他有他的難處。啊哈,不錯,他還在緣木求魚哩。”
  我不解地看着他。
  波洛微笑着從口袋裏取出一捲用橡皮筋紮住的郵件,從中抽出一封信遞給我。
  “這信我本來昨天就應當收到的。”他說。
  我把信看了一遍,心裏不禁又愉快又激動。
  “波洛,”我叫道,“這真是對你最高的贊譽了。”
  “你這樣想嗎,我的朋友?”
  “他對你的才能恭維備至。”
  “他是對的。”波洛說着,謙虛地把眼光移到了別處。
  “他請求你幫他解决這些難題,而且是作為私人的要求。”
  “不錯,但你大可不必嚮我復述這封信的內容。你總該知道,親愛的黑斯廷
  斯,我自己看過這封信了。”
  “不妙啊,”我嘆道,“這就意味着我們的休假算是到此結束了。”
  “不,不,你別急——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但內政部長說事情已經火燒眉毛了。”
  “他可能是對的,也可能不對。政治傢們總是神經過敏。我在巴黎下議院親
  眼看到……”
  “是呀,是呀。但,波洛,我們總應當準備啓程了吧?去倫敦的快車已經在
  十二點開走了,下一班……”
  “鎮靜些,黑斯廷斯,鎮靜些,我求求你。嗨,老是那麽衝動,見到風就是
  雨。我們今天不到倫敦去,明天也不去!”
  “但部長的要求……”
  “跟我毫不相幹。我不屬於你們的警察係統,黑斯廷斯。他要我作為一個顧
  問偵探參加工作,我拒絶了。”
  “你拒絶了?”
  “當然。我禮數周到地寫了封信嚮他深緻歉意,告訴他我已經成了一座荒涼
  的廢墟。我退休了,告老了,完蛋了。”
  “你沒有完,沒有!”我激動地喊了起來。
  波洛拍拍我的膝蓋。
  “啊,我忠實的朋友,你的話當然也有道理。我大腦裏那些小小的灰色細胞
  還照樣有用,我的機敏才智也不減當年。但退休之後,我的朋友,我畢竟是個退
  了休的人啦。我不是那種戲演完了還賴在臺上對着喝彩的觀衆謝幕十二次的名角
  兒。我以一切慷慨姿態中之最慷慨的姿態說:讓年輕人有個機會來一顯身手吧。
  雖然我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什麽身手可顯,但誰知道呢?也許他們真的會有那麽
  兩下子,至少應付一下部長的那些令人沉悶不堪的案子總還是可以的。”
  “可是,波洛,部長畢竟是很恭維了你一番的。”
  “我,哦——我是不吃那一套的。內政部長是個有頭腦的人。他當然明白如
  果有我助他一臂之力,一切疑難都會迎刃而解。可惜他運氣不佳,赫爾剋裏·波
  洛已經辦完他一生中最後一個案子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打心眼裏痛惜他如此固執。偵破了部長委托給他的案子以
  後,他那早已蜚聲全歐的聲譽不是會添上一道更耀眼的光彩嗎?不過,我對他的
  堅决態度又不能不欽佩。
  突然我想起了激將法,就說:
  “我想,你不會是害怕了吧?信裏那一席話甚至可以打動上帝。”
  “不,”他回答說,“誰都不可能動搖赫爾剋裏·波洛。”
  “不可能嗎?波洛。”
  “的確,我的朋友。‘不可能’這種字眼是不應當隨口亂用的。其實,我並
  不是說即使有一顆子彈打在我身邊的墻上我都會置之不理。人總是人呀。”
  我笑了。他說話時一顆小石子剛剛打在我們腳下的臺階上。他那迅捷的聯想
  叫我覺得有趣。他彎腰拾起那玩意兒,繼續說道:
  “是呀,人總是人。雖然有時就像一條睡得又香又甜的狗,卻還是一叫就醒
  的。你們有句格言就是這麽說的。”
  “不錯,”我說,“要是有人在你眼皮底下作案,儘管你已經退休了,那傢
  夥還是要倒黴的。”
  他點點頭,可是心不在焉。
  突然間不知為什麽他站了起來,邁下臺階走進了花園。這時一位姑娘正在花
  園裏嚮我們這邊匆匆走來。這是個非常嬌媚的姑娘,當她走到波洛身邊時,波洛
  不知在看什麽地方,結果一不小心在樹根上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我連忙
  跑過去同那姑娘一起把他攙了起來。我雖然全部心思都在我那朋友身上,卻也感
  覺到——不是嗎?人們有時不用眼睛衹憑感覺也能看得一樣清楚——那姑娘有深
  棕色的頭髮和深藍色的大眼睛,滿臉頑皮的神情。
  “太對不起了,”波洛結結巴巴地說,“小姐,你太好了,我非常抱歉——
  哎喲,我的腳疼得厲害。哦,不,不,沒什麽,衹不過腳脖子扭了一下而已,過
  幾分鐘就會好的。不過要是你們能扶我一下,黑斯廷斯,還有這位好心腸的小姐……
  嗯,求這位小姐來扶我可真是怪害鱢的。”
  我們一邊一個扶着這位嘮叨不已的老頭子走到臺階上,讓他坐在一張椅子裏。
  我建議馬上找個醫生,可他堅决反對。
  “沒事兒,我告訴你。衹不過是腳脖子扭了一下。疼上一陣子便會萬事大吉
  的。”他齜牙咧嘴地皺起眉頭,“瞧吧,一會兒我就會把這件倒黴事忘得一幹二
  淨。小姐,我對你千恩萬謝啦。請坐一會兒,求求你。”
  姑娘坐了下來。
  “有什麽可謝的!”她說,“不過我總覺得應當請個醫生看看。”
  “小姐,我嚮你保證用不着麻煩醫生。你在這兒比醫生還強呢。”
  姑娘笑了起來,說:
  “這倒很有趣。”
  “來點雞尾酒怎樣?”我提議,“現在正是喝點雞尾酒的時候。”
  “那麽——”她含糊地說,“我就沾光了。”
  “馬丁尼酒(譯註:一種用杜鬆子酒、苦艾酒和苦味酒混合而成的雞尾酒)
  好嗎?”
  “好的,要那種不帶甜味的。”
  等我去叫了酒回來,發現波洛和那姑娘已經談得十分投機了。
  “你想到沒有,黑斯廷斯,”他說,“岬尖上那所房子,就是我們剛纔贊美
  不已的那所,就屬於這位小姐。”
  “真的?”我說。我根本想不起什麽時候贊美過那所房子,事實上我幾乎壓
  根兒沒註意到那裏有一所房子。“它看起來怪陰森森孤零零的。”
  “它叫作‘懸崖山莊’,”這姑娘說,“我很喜歡它。但它是一所古老破舊
  的房子,而且一天比一天凋敝了。”
  “你是一個古老世傢的惟一後裔吧,小姐?”
  “哦,算不上什麽世傢。但我們姓巴剋利的住在這兒已有兩三百年了。我哥
  哥三年前去世後,我就成了巴剋利這一傢族的惟一繼承人了。”
  “多凄涼!你一個人住在那所房子裏?”
  “啊,我常出門。不過我不出門的時候傢裏總是賓朋滿座的。”
  “這倒相當時髦,不知怎麽回事,我腦子裏總有這麽個畫面:你在那所房子
  裏,身邊圍繞着徘徊不去的陰魂,坐在神秘的古屋深處。”
  “真怪,你怎麽會想出這樣一幅圖畫?不,沒有什麽陰魂。就算有,也一定
  是些善良的幽靈。我三天裏三次幸免於慘遭橫死,所以我覺得一定有一種冥冥中
  的神力在庇佑着我。”
  波洛在椅子上挺起了身子。
  “幸免於死?那倒是挺有意思的,小姐。”
  “哦,倒也不是什麽驚人的事兒,衹是些意外事故,你知道。”她掉開頭避
  開了一隻飛過的黃蜂,“這些該死的黃蜂!這附近肯定有它們的巢。”
  “啊,這些蜜蜂黃蜂什麽的——你不喜歡它們嗎,小姐?你大概被它們螫過
  了吧?”
  “那倒沒有。可是討厭它們緊挨着你的臉大模大樣飛過去的那股邪惡勁兒。”
  “帽子裏有一隻蜜蜂(譯註:指神經不正常),”波洛說,“這是你們英國
  人的說法。”
  這時雞尾酒送來了。我們舉起酒杯,照例互相說些無聊的祝酒詞,幹了杯。
  “我該到旅館裏去了,真的,”巴剋利小姐說,“我猜他們一定在找我了。”
  波洛清了清嗓子放下酒杯。
  “嗨,如果有一杯美味的巧剋力該多好!”他喃喃地說,“但是在英國,人
  們是做不出這種飲料的。不過英國人有些習慣倒也叫人看着覺得賞心悅目。比方
  說,女孩子們帽子的戴法怪有模有樣的,而且這種戴法多麽方便……”
  姑娘看着他,說:
  “我簡直不懂你在說些什麽,難道這樣戴帽子不好嗎?”
  “你問這話是因為你很年輕,太年輕了,小姐。但我見得比較多的倒是那種
  老式的戴法:頭髮梳得又高又結實,帽子扣在上面,用一大堆別針從四面八方把
  它緊緊地別在頭髮上。”
  他用手在頭上比劃着怎樣用那些別針狠狠地把帽子和頭髮夾在一起。
  “那多不舒服呀!”
  “我倒不這麽想,”波洛說。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說明他對那種發式的帽子
  的弊端瞭解得十分透徹,“不過一旦起了風可就遭罪了。要飛走的帽子靠了那些
  別針死死抓住你的頭髮,叫你像得了偏頭痛似的。”
  巴剋利小姐取下她的寬邊呢帽放在一旁,說:
  “現在取下帽子纔不費事哩。”
  “所以我纔深有感觸,說話既簡便又優雅。”波洛說着微微彎了彎腰。
  我很有興致地打量着她。她那亂蓬蓬的深棕色的頭髮使她看上去很淘氣。其
  實她整個人都是一身調皮相。小小的臉蛋,豐富的表情,活像一朵貓臉花。那雙
  深藍色的大眼睛,還有其它一些衹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韻味,都具有勾魂攝魄的魅
  力。但當我看見她眼圈發黑,就暗自思忖,這會不會是輕浮的標志。
  我們坐的地方是比較冷僻的。一般人都坐在正面大陽臺上。那個大陽臺就在
  海邊峭壁上。現在那裏出現了一個紅臉漢子,他走起路來左搖右擺,兩手半握着
  拳,滿面春風,無憂無慮,一望而知是個吃航海飯的。
  “我真想不出她跑到哪兒去了,”他說起話來聲如洪鐘,連我們都聽到了,
  “尼剋!尼剋!”
  巴剋利小姐站了起來。
  “我知道他們等急了。好小子——喬治!我在這兒呢!”
  “弗雷迪想喝酒都快想瘋了。來吧,姑娘!”
  他邊說邊好奇地瞟了波洛一眼,大概覺得波洛一點都不像尼剋的其他朋友,
  跟這麽個老頭有什麽話可談這麽久的。
  姑娘把手一伸,介紹說:
  “這位是查林傑中校——呃——”
  那姑娘在等波洛作自我介紹,但出我意料之外,波洛沒有說出自己的姓名。
  他站起來客氣地鞠了一躬,吶吶地說:
  “英國海軍裏的!我對英國海軍素來敬仰備至。”
  在人傢請他介紹自己的時候卻說出這些不倫不類的話來,真是唐突無禮。查
  林傑中校的臉更紅了。尼剋·巴剋利馬上扭轉了僵局,說:
  “來吧,喬治,別那麽怪模怪樣的。我們找弗雷迪和吉姆去吧。”
  她對波洛笑道:
  “謝謝你的雞尾酒。但願你的腳脖子快快痊愈。”
  她對我點頭一笑,輓着海員的胳膊走了。
  “他是小姐的一個朋友,”波洛若有所思地說,“是她那些歡天喜地的夥伴
  中的一個。他是怎樣的人呢?請你用專傢的眼光判斷一下,黑斯廷斯。他是不是
  人們可以稱之為‘好人’的那種人?”
  我遲疑了片刻,想弄清楚波洛所說的“好人”究竟是指哪一類人。後來我猶
  豫不决地同意了。
  “他看起來好像並不壞,”我說,“一眼之下我也看不出什麽名堂來。”
  “不一定吧?”波洛說着彎下腰去把姑娘忘在這兒的那頂帽子拿了起來,心
  不在焉地用手指頂着它旋轉。
  “他對她很有意思吧?你是怎麽想的,黑斯廷斯?”
  “我親愛的波洛!我怎麽知道呢?來,把這頂帽子給我,讓我去還給她。”
  波洛沒理我,繼續慢慢地在指頭上旋轉那頂帽子,說道:
  “他對她也許還沒有什麽意思,不過我倒要把這頂帽子留着玩玩。”
  “真的嗎,波洛?”
  “是的,我的朋友。我老糊塗了,是嗎?”
  我覺得正是如此,衹不過難於出口罷了。波洛嘻嘻一笑,用一個指頭搔着鼻
  梁,湊過身來說:
  “但是不對,我還不至於像你所想象的那麽神志不清。我們要把這頂帽子還
  給她的,不過不是現在,還得過一會兒。我們要把它帶到‘懸崖山莊’去。這樣
  我們就有個藉口可以再看看那位迷人的尼剋小姐了。”
  “波洛,”我說,“我覺得你墮入情網了。”
  “她美得很,呃?”
  “你自己看得見,何必問我?”
  “因為我說不準。對我來說,現在凡是年輕的都是美的。啊,青春哪,青春……
  但你覺得怎樣?其實你對於美的鑒賞力也不見得高明。你在阿根廷住得太久了。
  你欣賞的是五年前那一套,不過雖然過時也還是比我強,她很漂亮,是不是?男
  人和女人都會被她迷住的。”
  “有個人就已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啦!波洛。”我說,“我這句話是一點兒
  也不會錯的。你為什麽對這個女子這麽感興趣?”
  “我感興趣了?”
  “嘿,回味一下你自己剛纔說的那些話吧。”
  “你誤會了,我的朋友。我對那位女郎可能是感興趣,是的,但我對她的帽
  子更覺得興味無窮。”
  我睏惑地看着他,但他顯然不是在開玩笑。他對我點點頭,把帽子嚮我遞過
  來說:
  “是呀,黑斯廷斯,就是這頂異乎尋常的帽子。你看得出我感興趣的原因嗎?”
  “一頂挺好的帽子,”我說,“一頂普普通通的帽子。許多姑娘都戴這種帽
  子。”
  “但不像這一頂!”
  我更仔細地打量了這頂帽子。
  “看出點什麽了嗎,黑斯廷斯?”
  “……淡黃色的女帽,式樣美觀……”
  “我不要你形容它。你還沒看出來?簡直叫人不能相信,我可憐的黑斯廷斯,
  你這雙眼睛大概從來就沒有派過用場,真叫我詫異。可是你註意看呀,我親愛的
  老傻瓜,這並不需要動腦筋,用眼睛就行了。仔細看看——看呀——”
  後來我總算看到了他要我看的東西。那頂帽子在他一個手指上慢慢地打轉,
  而那個手指頭插在帽子邊沿上的一個小洞眼裏。看到這個洞眼後,我明白了他的
  意思。他從洞裏抽出手指,把帽子遞給我。那是個小小的邊緣整齊的圓洞,可我
  想不出這個小洞洞有什麽含意——如果它真的有什麽含意的話。
  “尼剋小姐討厭黃蜂,哈哈,‘蜂逐花鈿入雲鬢’。真奇怪呀,黃蜂鑽進了
  美人兒那芬芳的頭髮,在帽子上就留下了一個洞。”
  “黃蜂是鑽不出這樣一個洞的。”
  “啊,對極了,黑斯廷斯!我早就說過你是聰明絶頂的!蜂兒自然鑽不出這
  樣一個洞,但子彈卻有這個本事,我的夥計。”
  “子彈?”
  “一點不錯,像這樣的一顆子彈。”
  他伸出手來,掌心裏有一樣小東西。
  “這是一顆打過的彈頭,我的朋友。就是它,而不是小石子,當我們剛纔在
  閑談時打在陽臺上的。一顆子彈!”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衹差一英寸,這個被子彈擊穿的洞就不在帽子上而在她的腦袋
  上了。現在懂了吧,黑斯廷斯,我為什麽這麽感興趣?我的朋友,你對我說不應
  當使用‘不可能’這個字眼,你說對了。是呀,人總是人。但那開槍的人犯了一
  個重大的錯誤:他居然膽敢在距離赫爾剋裏·波洛不到十二碼的地方開槍殺人!
  對他來說,這是大失策!現在你總該明白我們為什麽要到‘懸崖山莊’去看那位
  小姐了吧?三天裏三次險些喪命,這是她自己說的。我們必須趕快行動,黑斯廷
  斯,危險已經迫在眉睫了!”
第02章 懸崖山莊
  第二章 懸崖山莊
  “波洛,”我說,“我一直在想……”
  “想是一種應當大力提倡的運動,繼續想下去吧。”
  我們面對面地坐在窗口一張小桌子上吃午飯。
  “這一槍是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打的,但我們怎麽沒聽見呢?”
  “你認為在除了海濤拍岸之外似乎什麽聲響都沒有的環境裏,這一槍聲應當使我們
  倆一起跳起來?”
  “是啊,很奇怪。”
  “不,並不奇怪。有些聲音你聽慣之後根本就不會感覺到這種聲音的存在。今天整
  個上午那些賽艇都在下面海灣裏東衝西闖,鬧聲連天。剛開始你煩得要命,但很快就習
  慣了,置若罔聞。這些賽艇衹要有一艘在海灣裏開,開手槍的聲音就不易被人察覺。”
  “這倒也是。”
  “啊,看,”波洛輕聲說道,“小姐和她的朋友們!他們像是要到這兒來吃午飯了
  。這一來我不得不把帽子還給她了。不過沒關係,還了帽子我依然可以到她傢去看她的
  。”
  他敏捷地站了起來,匆匆穿過餐廳,在他們剛剛圍着桌子坐下的時候把帽子還給了
  她,還風度翩翩地鞠了一躬。
  他們一共四人。尼剋·巴剋利、查林傑中校,還有另外一男一女。從我們坐的地方
  不大看得清他們,但不時聽到那個海軍軍官放聲大笑。他好像是個開朗快活的人,我對
  他已經有了好感。
  吃飯時,我的朋友心不在焉地沉默着。他把面包撕成小塊,自言自語地發出一些奇
  怪的輕呼聲,還下意識地把桌上的每樣東西擺得井井有條。我打算跟他談話,他卻沒有
  反應。我衹好作罷。
  吃完了奶酪,他又坐了很久。但那四位一離開餐室,他也馬上站了起來。他們走進
  休息室,剛在桌旁坐下,波洛就以他最出色的軍人風度走過去,直截了當地對尼剋說:
  “小姐,我是否可以和你說幾句話?”
  姑娘皺起眉頭。我覺得她無疑感到厭煩,怕這個形跡可疑的外國佬糾纏不休。她很
  不情願地走到了一旁。
  在波洛跟她說話的當兒,我見她臉上突然現出驚異的表情。同時我卻渾身不自在。
  幸虧老練豁達的查林傑把我救出了尷尬的處境。他過來請我抽煙並閑聊了幾句。我們互
  相看看,彼此都覺得滿意。我感到查林傑和與他同桌吃飯的那個男人不大合得來,還是
  跟我更為融洽一些。現在我有機會來端詳一下與查林傑同桌的那個男子了。他是個高個
  子、黃頭髮、大鼻子、白皮膚的青年,可以算得上是個美男子。他老是賣弄着懶散倦怠
  的傲慢風度。我尤其不喜歡他那種對什麽都裝出不屑一顧的神情。
  然後我的視綫又移到旁邊的那位女士身上。她面對着我坐在一張大椅子裏,剛剛扔
  下她的帽子。她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女郎。她的外貌其實不用形容,你衹要想象一下聖
  母馬利亞的無精打采的塑像就行了。一頭淡得幾乎發白的黃頭髮從中間分開,垂下來遮
  出兩衹耳朵,在頸部漫不經心地輓了個結。蒼白憔悴的雙頰配上一雙瞳仁很大的淺灰色
  的眼睛,倒也自有一種嫵媚。她臉上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淡漠的神情,像是冰從眼睛一直
  結到了心底。
  她凝視着我,突然開口了:
  “坐下——坐到你的朋友跟尼剋把話講完。”
  她的語氣憂鬱做作,但她的音調纏綿悱惻,倒是怪吸引人的。這位女士幾乎可以算
  是我所遇見過的最委頓的人了——不是指體力而是指心靈。她好像覺得世上一切都是空
  虛的,既無意義,也無價值。
  “今天中午,當我的朋友扭傷了腳的時候,她幫了很大的忙。”我坐下時這麽說。
  “尼剋告訴過我,”她眼神恍惚地看着我,“他的腳好些了沒有?”
  我覺得臉上有些發熱,解釋說:“衹不過蹩了一下而已。”
  “哦,這樣說來尼剋這次說的倒是真話。你知道嗎,她是個天字第一號的說謊專傢
  。真叫人奇怪——無中生有也是招待朋友的一種辦法。”
  我無話可說了。她像是覺得我的窘態很好玩,就接着說:
  “尼剋是我的老朋友。我總感到誠實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美德。你說呢?像蘇格蘭人
  似地省吃儉用、循規蹈矩多不容易呀。可尼剋多會撒謊,吉姆,你說是嗎?什麽關於汽
  車剎車失靈的聳人聽聞的故事……吉姆說壓根兒就沒有這麽回事。”
  那淡黃頭髮的年輕人用一種溫柔而響亮的聲音說:
  “我是懂得汽車結構的。”
  他側過頭去。外面,在其它許多汽車當中停着一輛車身頎長的紅色轎車,它比其它
  隨便哪輛車身都長,顔色也紅得別具一格,的確是一輛呱呱叫的小轎車。
  “那是你的車嗎?”我信口問道。
  他點點頭:“是的。”
  我酸溜溜地加上一句:“是啊,像這樣一輛轎車除了你還會是誰的呢?”
  這時波洛走了過來。我剛站起來他就拉着我的膀子對大傢很快地鞠了一躬,把我拖
  走了。
  “約好了,我的朋友。我們將在六點半鐘到懸崖山莊去拜訪那位小姐。到那時她會
  回去的。嗯,是的,她肯定會回去的——平平安安地回到傢裏的。”
  他神色憂慮,說話的口氣也顯得十分不安。
  “你對她說了些什麽?”
  “我要求她安排一次會晤,越快越好。當然她不太樂意。她肯定在想——我看得出
  她在這樣想:‘他是什麽人?這男的到底是誰?一個肖像畫傢?一個暴發戶?還是個電
  影導演?’她想要拒絶我——但又不好意思出口,因為突如其來地提出的要求叫她難以
  應付。她答應在六點半回到懸崖山莊去。一切順利!”
  剩下要做的衹是等待。波洛真是沒有片刻安寧。整個下午他自言自語地在我們的起
  居間裏踱來踱去,周而復始地把屋裏各種小擺設移來移去,弄出種種新花樣。我想跟他
  談話時,他就嚮我又是擺手又是搖頭。
  好容易捱到六點,我們便離開了旅館。
  “簡直不可思議,”當我們走下旅館的臺階時我這麽說,“竟企圖在旅館的花園裏
  開槍殺人!衹有瘋子纔會幹出這種事來。”
  “我倒頗不以為然,”波洛說,“這個花園相當荒蕪,遊客們又全都像一群羊似的
  喜歡坐在大陽臺上眺望海灣,因此在花園裏幹這種勾當很安全。嘿,衹有我——與衆不
  同的赫爾剋裏·波洛卻坐在冷僻的小陽臺上欣賞花園!遺憾的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沒能看
  見開槍的人。有許多東西擋住了我的視綫——樹呀、棕櫚呀、開滿了花的灌木呀什麽的
  。隨便什麽人在等待小姐經過的時候都可以十分安全地隱藏起來。而且尼剋小姐一定會
  走這條路的,因為從山莊到旅館的正路要遠得多。這位小姐是這樣一種人,她老是姍姍
  來遲,然後不得不抄近路。”
  “反正不管怎麽說,這麽幹對於兇手來說是很危險的,可能被人看見。況且你總不
  見得有辦法使槍殺看起來像一次偶然事故。”
  “偶然事故?不,不像偶然事故,但可能會像別的……”
  “你的意思是——”
  “沒什麽。我有個想法,但也可能不對,且不去說它。我認為,這次槍殺說明那個
  罪犯具有一個主要的有利條件。”
  “什麽條件?”
  “你自然是明知故問羅,黑斯廷斯。”
  “我是不會使你喪失拿我取樂的機會的。”
  “啊,你話裏帶刺好了!你挖苦我好了!不過我不介意。瞧,有一點是很清楚的:
  罪犯的動機一定不明顯。否則這樣莽撞行事就未免太冒險了。人們會說:‘我懷疑是某
  某人幹的。開槍時某某人在什麽地方?’由此可見,這個兇手——我應當說是未遂兇手
  ——的動機一定隱藏得很深,因此不容易或者說不可能懷疑到兇手身上。而這,黑斯廷
  斯,就是我所擔心的。是啊,此時此刻我就十分提心吊膽。我安慰自己說:‘他們有四
  個人,他們都在一起時什麽事也不會發生的。’我說,‘要是還會出事,就真的衹能是
  瘋子幹的了。’但我還是放心不下。這些‘偶然事故’還沒完呢。”
  突然他轉過身來說:
  “還早呢,我們走另外那條路吧。在花園裏的小路上我們不會再發現什麽的。讓我
  們看一看到懸崖山莊去的正路吧。”
  我們沿大路走出旅館正門,嚮右轉上了一座陡峭小山丘。小山頂上有條小路,路旁
  的山石上寫道:“此路僅通懸崖山莊。”
  沿這條小路走了幾百碼以後,小路突然一彎,眼前就出現了兩扇久經失修、破敗不
  堪的大門。門內右邊有一所門房小屋,這所小屋同那兩扇大門以及荒草滿徑的小道形成
  鮮明的對比。它周圍的小花園是得到精心照料的,生氣勃勃,洋溢着香味。小屋的窗框
  和窗欞都是新近油漆的,窗上還挂着清潔的淺色窗簾。
  花床上有一個身穿諾福剋上衣的人正彎腰幹活。聽見大門的吱嘎聲他直起身來回頭
  看看我們。這是個年近花甲的人,至少有六英尺高,他幾乎完全禿了頂,但還魁梧有力
  ;飽經風霜的臉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天藍色眼睛,看上去忠厚慈祥。
  “下午好!”當我們從他身旁走過時他這樣招呼道。
  我照樣回答了一聲,同波洛一起沿着小徑繼續往前走,可是卻感覺那雙天藍色的眼
  睛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我們的背影。
  “我在想。”波洛心事重重地說。可是他沒告訴我他在想什麽。那句話就這麽開了
  個頭,就算是說完了。
  我們面前的這所懸崖山莊是一所又大又陰沉的房子,被濃密的樹蔭包圍着。那些樹
  枝幾乎伸進屋頂也沒人管。波洛把房子從外面打量了一番,就去拉門上的拉鈴。要把鈴
  拉響可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得花上九牛二虎之力纔行。但一旦被你拉響了,它那凄涼
  的回聲便在深宅裏徘徊徜徉,經久不息。
  出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我想應當這樣來描寫她:一位渾身緇衣的端莊婦人,令
  人尊敬,但卻又哀愁滿面,毫無生趣。
  她說巴剋利小姐還沒回來。波洛解釋說我們跟小姐是有約在先的。為了說明這件事
  他很費了一番口舌,因為她是那種對一切外國人深具戒心的女人。我確實滿可以得意一
  下,因為我不是外國人,而我的在場幫了波洛不少忙。我們被讓進客廳,坐等巴剋利小
  姐歸來。
  這間客廳裏倒沒有那種凄涼味兒。它面嚮大海,陽光充足。房間佈置得不倫不類,
  捉襟見肘的窘態一目瞭然:最時新的廉價小玩意兒與維多利亞時代古色古香的笨重傢具
  相映成趣。當年華美的緞子窗簾已經發脆,在風裏飄動起來雖然依舊儀態萬方,但發出
  的聲音卻叫人聽了不由得要為它們的壽命擔些心事。椅子上的坐墊套全是新做的,色彩
  絢麗奪目,可是坐墊本身卻七拼八湊,沒有兩衹是一樣的。墻上挂着許多幅家庭成員的
  肖像畫。我覺得有幾位祖宗看上去溫文爾雅、大有古風。房間裏有臺留聲機,唱片東一
  張西一張隨意亂放。還有一臺手提收音機臉朝下躺在沙發上,裏頭還嘰哩咕嚕地發出些
  莫名其妙的聲音,像個愛發牢騷的老頭獨自在生悶氣。房間裏東西不少,就是找不到一
  本書。一張報紙攤開在沙發上。波洛把它撿了起來,皺皺眉頭又扔下了。這是《聖盧周
  報》。報上有什麽東西使得他又把它重新撿起來。正當他看報的時候門開了。尼剋·巴
  剋利走了進來。
  “拿冷飲來,埃倫。”她回頭喊了一聲,然後跟我們打了招呼。
  “我來了——甩開了那幾位,我好奇心很重。你說,我會不會是個人傢踏破鐵鞋無
  覓處的電影明星?你不以為然嗎?”她對波洛說,真的把他當成了電影導演。“但我覺
  得當個電影裏的女主角,做了電影明星,纔是老天爺把我派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目的。你
  給我一個機會試試吧。”
  “哎呀,小姐……”波洛剛要開始解釋,又被她打斷了。
  “可別是你倒想叫我給你一個機會吧?”她的聲音近於懇求了。“別對我說你畫了
  些小玩意兒要我買一幅。不過不會的,一個長着如此威嚴的鬍須,住在全英國價錢最貴
  而飯菜最劣的美琪旅館的人,决不會是個畫畫的。”
  那位給我們開門的儀態端莊的婦人,拿着冰和一些酒瓶進來了。尼剋熟練地調起了
  雞尾酒,邊調邊絮絮不休。最後大約她察覺到波洛不尋常的沉默,就突然放下雞尾酒問
  道:
  “喂,怎麽啦?”
  “我但願你平安無事,小姐,”他從她手中接過雞尾酒,“為了你的健康,小姐,
  為了你還繼續健康下去,幹杯!”
  那姑娘並非傻瓜,她聽出了波洛的弦外之音。
  “怎麽,會出什麽事嗎?”
  “嗯,小姐,你看——”
  他把那顆子彈放在掌心裏給她看。她蹙起眉頭把它拿了起來。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當然知道,這是子彈。”
  “一點不錯,小姐。這就是今天上午從你耳邊飛過的黃蜂之一。”
  “你是不是說,今天有個白癡在旅館的花園裏嚮我開槍?”
  “好像是這麽回事。”
  “那麽,我可以起誓。”尼剋肯定地說,“我的確生活在神靈的庇佑之下。這是第
  四次了。”
  “是的。”波洛說,“這是第四次。小姐,我想請你談談另外三次的情形,可以嗎
  ?”
  她怔怔地看着波洛。
  “小姐,我要弄明白它們究竟是不是偶然事故。”
  “當然是的囉。不然,是什麽呢?”
  “小姐,你得有所提防,我懇求你。你要遭大難了。有人想暗算你呢。”
  聽了這話尼剋樂得大笑了一陣。她像是覺得這個說法十分有趣。
  “多新鮮的想法!我親愛的先生,竟會有什麽人來暗算我?我又不是百萬富翁的繼
  承人。我倒希望真的會有人在想方設法謀害我,那纔夠味兒呢。但我怕沒這個福氣。”
  “小姐,請你告訴我那些事故好嗎?”
  “當然可以,但沒有什麽說頭,都是些無聊的事。我床頭上挂着一幅很笨重的帶框
  架的圖畫,它在夜裏突然掉了下來。要不是我剛巧下樓去關一扇被風吹得乒乓作響的門
  ,這下子準會砸得我腦漿迸裂。這是第一次。”
  波洛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
  “說下去,小姐。第二次呢?”
  “哦,第二次更不值一提。那邊有一堵峭壁,峭壁上有條極陡的小路通到下面的大
  海。我沿那條小路下去,到海裏去遊泳。海邊有一塊礁石可以用來跳水。我剛下到海邊
  ,峭壁頂上一塊大石頭忽然鬆動了,直滾下來,差點打中我。
  “第三次就不同了。我汽車的剎車出了毛病——我不清楚是什麽毛病——修車工人
  告訴過我,但我不懂。反正如果我把汽車開出大門,駛下那座小山,由於沒有剎車,汽
  車就會失去控製,一直撞到山下的鎮議會大廳上去,連車帶人撞得粉碎。議會大廳的外
  墻會撞得不成樣子,我呢,自然也就一命嗚呼了。幸好我出門時老是把東西忘在傢裏。
  在我還沒開到小山頂上就掉轉頭開回來取東西,結果僅僅衝進了那些月桂籬笆。”
  “你說不出是什麽零件出了故障?”
  “你可以去問莫特先生車行裏的人,他們知道。大概是個什麽蠃絲鬆了吧。我不知
  道埃倫的男孩子(埃倫就是給你們開門的那位婦人,她是我的傭人)是否動過我的車,
  因為男孩子是頂喜歡擺弄汽車的。當然,埃倫賭咒發誓地說他沒走近過汽車。我想一定
  是車子用久了沒有好好維修之故。”
  “你的車庫在哪兒,小姐?”
  “就在這所房子的另一邊。”
  “上鎖嗎?”
  尼剋眼裏露出驚奇的神色。
  “上鎖?幹嗎要上鎖呀?”
  “隨便什麽人都可以去擺弄你的車而不會被發現?”
  “是吧,我想是這樣的。不過誰會去做這種蠢事?”
  “不,小姐,不是蠢事。你不明白,你正處在危險之中——極大的危險,我告訴你
  。我!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尼剋屏住了氣說。
  “我是赫爾剋裏·波洛!”
  “哦,”尼剋無動於衷,“哦,是的。”
  “你聽說過我的名字嗎?呃?”
  “啊……聽說過。”
  她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眼裏流露出不安的神色。這一切波洛看得清清楚楚。
  “你不自在了。這就是說,我猜,你還沒看過我的書。”
  “嗯,是的,沒有全部看過,但我當然知道這個名字。”
  “小姐,你是個有禮貌的小騙人精(我聽後吃了一驚,記起了在旅館裏同她朋友的
  談話)。我忘了,你還衹是個孩子——你還沒有聽到過我的名字。名氣哪會傳得那麽快
  !我的朋友會告訴你我是誰的。”
  尼剋看着我。我咳嗽了一聲,覺得怪彆扭的。
  “波洛先生是——嗯——是一位大偵探傢。”我解釋說。
  “嗨,我的朋友,”波洛叫道,“難道你衹有這麽幾個字好說嗎?講下去呀,你應
  當對小姐說,我是空前絶後的、絶無僅有的、料事如神的最偉大的偵探傢!”
  “現在不用我來講了,”我冷冷地說,“你自己全說了出來。”
  “哦,當然,一個人總還是謙虛點好。贊歌應當讓別人來唱纔有意思。”
  “一個人養了條狗就應當讓狗去叫而不要自己叫個不停。”尼剋譏諷地表示同意,
  “那麽誰是狗的角色呢?大概是華生醫生(譯註:柯南道爾筆下大偵探傢福爾摩斯的助
  手)吧?”
  “我的名字叫黑斯廷斯。”我板着臉說。
  “一○六六年那次戰役就叫黑斯廷斯之戰,”尼剋說,“誰說我不學無術?不過今
  天的事兒太叫人費解了。你認為真的有人要殺我嗎?這倒叫人不可思議,不過這種事不
  會真的發生,那衹有小說書裏纔有。我覺得波洛先生活像一個發明了一種新手術的外科
  醫生,急於一試,或者像個發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疾病而希望大傢一患為快的內科大夫
  。”
  “簡直不像話,”波洛大聲說,“你嚴肅些好不好?現時你們這些年輕人把什麽都
  當成兒戲,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小姐。如果你頭上被精巧地鑿了個小洞,變成一
  具美麗可愛的屍體躺在旅館花園裏的話,你可就笑不起來了。呃?”
  尼剋說:“但說真的,波洛先生,你對我真好,不過這些事情都衹能是些偶然發生
  的意外事故。”
  “你像魔鬼一樣頑固不化!”
  “這正是我名字的來由。我祖父老是說他把靈魂賣給了魔鬼,人們都叫他老尼剋。
  他是個糟老頭子,但很滑稽。我崇拜他,跟着他到處跑,因此他們叫他老尼剋,叫我小
  尼剋。我的真名是瑪格黛勒。”
  “這是個少見的名字。”
  “是的。但我們姓巴剋利的有好幾個人叫瑪格黛勒。喏,那裏就有一個。”她朝墻
  上許多畫像中的一幅點了點頭。
  “哦,”波洛對那些畫像瞟了一眼,又看着壁爐架上方的一幅問道:“那是不是你
  祖父,小姐?”
  “是的。這幅畫很引人註目,對吧?吉姆·拉紮勒斯要買它,可我不賣。我很愛老
  尼剋。”
  波洛沉默了片刻之後很認真地說:
  “言歸正傳。聽着,小姐。我求你嚴肅些。你正處於危險之中。今天有人用毛瑟手
  槍嚮你射擊——”
  “毛瑟手槍?”她吃了一驚。
  “是的。怎麽?你知道什麽人有毛瑟手槍嗎?”
  她笑了。
  “我自己就有一枝。”
  “你有?”
  “是的。是我爸爸的。他把它從戰場上帶回來以後隨處亂扔。前幾天我看見它在那
  衹抽屜裏。”
  她指了指一張老式寫字檯,接着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走過去拉開抽屜。她顯得迷茫睏
  惑,連聲音也變了:
  “咦,它——不見了。”
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ā jiā suō · Agatha Christie   yīng guó United Kingdom   wēn suō wáng cháo   (1890niánjiǔyuè15rì1976niányuányuè12r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