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阿加莎·克里斯蒂 Agatha Christie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890年9月15日1976年1月12日)
天涯过客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第一部 受阻的航程
  01、法兰克福过客
  02、伦敦
  03、洗衣店的工人
  04、蒲伊力之聚餐
  05、华格纳歌剧
  06、一位女士的画像
  07、玛蒂达姑婆的忠告
  08、大使馆之宴
  09、高地马古屋
  第二部 齐格飞之旅
  10、修洛斯的女王
  11、那年轻而美好的
  12、弄臣
  第三部 国内.国外
  13、巴黎
  14、伦敦
  15、玛蒂达站婆海外行
  16、皮克伟上校
  17、德国首相亨利克·史宾塞
  18、皮克伟上校的附笔
  19、夜访客
  20、老友重逢
  21、B计划
  22、华妮达
  23、苏格兰之行
  尾声
一、法兰克福过客
  “请各位旅客系上安全带!”
  机上的乘客个个睡眼惺忪地在身旁摸索着,有人伸着懒腰,他们凭经验知道不可能已经抵达日内瓦。当机舱长威严的声音再度宣布:“请系上安全带!”时,细碎的瞌睡声漫成一片呻吟。
  那干涩的声音透过扩音机,分别以德、法、英文解释着: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机上乘客将有短时间会感到不适。史德福·纳宇爵士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伸着双手把身子挺得高高的,再轻轻扭动两下,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醒来。
  纳宇爵士年约四十五岁,中等身材,有一张橄榄色、光滑,且刮得很干净的脸。他喜欢穿怪异的衣着,贵族的出身使他的怪异带着潇洒与不羁的气质。而同事避之唯恐不及的衣服,则最能获得他的欢心。和十八世纪的纨绔子弟一样,他也喜欢受人注目。
  他出门旅行时,必备一件在科西嘉岛买的连帽海盗式斗篷。斗篷是深蓝带紫色,配有腥红色的内里;松垂在背后的大帽子,随时可以拉起来遮风避雨。
  史德福·纳宇爵士是外交界的一个“头痛人物”。良好的家世与教育使老一辈的政界人士对他寄以厚望,可是他那种玩世不恭的幽默感,却经常使他的良心在最需要作慎重决定的时候发生争战。每到这种时候,他宁愿放任自己,以小小的恶作剧来处理事情,而不愿一本正经地“使大家无聊”。他是个人人欢迎的“家伙”,没有一个敌人,不过外交界人士的看法是:虽然纳宇爵士聪明绝顶,却--“不太安全”。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被冷落了。偶而被派参加一项“秘密会议”,可是都不很重要。有的记者因此误认他为外交部“迷彩外交”的伏兵。
  没有人知道纳宇爵士是否在意事业上的不得志。当然他也有些虚荣心,可是他主要的乐趣来自生活上大大小小的恶作剧。
  他目前正在归国途中,这次的任务是到马来亚去参加一次调查会的听证。整个任务非常单调无趣,与会人士在听到任何证据以前早已有了成见,他也只能在那一锅污场中搅拌几下,徒劳无功地回国复命。他想到那一群面无表情的同事就恶心,即使是其中唯一的女性艾琪夫人也一样,他们看了文件,听了理由,可是为了明哲保身,都不愿负任何责任。
  上次他到巴尔干开会就曾见过艾琪夫人。当时他故意神秘兮兮地让新闻记者认为他的任务非常秘密而且微妙。其实他到保加利亚首都,只是陪老友露西·柯丽芬夫人去找一些稀有植物的资料。那些植物的拉丁名字又臭又长,连他都记不得。被那些报纸一渲染,使他觉得未能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好生可惜,尤其陪着六十岁的柯丽芬夫人在山坡上爬上爬下,又开不得玩笑……
  那个冷硬的声音又从扩音机传出来:由于浓雾,日内瓦机场视线不良,本机将在法兰克福降落,请各位旅客在法兰克福转机继续飞往伦敦;至于前往日内瓦的旅客,本公司将尽快安排另二次班机为您服务。纳宇爵士并不在意,假若伦敦也有浓雾的话,他们也许会安排另一次班机把人载到利物浦去呢!生命就像空中旅行一样无聊,假如能发生点什么事该多好!但什么事呢?
  “法兰克福的转机候机室里非常暖和,所以他脱下斗篷,把内里朝外,往肩膀上一搭,叫了一杯啤酒,有意无意地听着扩音机传来的各种宣告。
  “第四三八七次班机,即将飞往莫斯科,第二三八一次班机最后一次通告……”
  来自世界各地也即将飞往世界各地的旅客全聚集在一间候机室里,太多的人、太多的免税商品、太多的五颜六色坐椅、太多的孩童喧闹。他想不起这两句诗是谁作的:
  但愿我能爱上人类,
  但愿我能喜爱那脸上的愚昧
  把差不多数量的人集在一起,就会发现他们几乎没有两样。那边有两个年轻女人,浓妆艳抹的脸庞,短短的迷你裙。他并不欣赏漂亮的女孩,因为漂亮女孩都很相象。
  一个女人在他身旁坐下,她的脸马上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并不是因为她与众不同,而是有点面熟,他相信他见过她,虽然说不出确实的时间与地点。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细巧而高挺的鼻梁,浓密的黑发迷人地披在肩上。她的手上有一本杂志,却没有翻看;事实上,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急切地盯着他瞧。突然她开口了,声音低得像男人一样,还带一丝外国口音。
  “我能跟你说话吗?”
  他先仔细地打量她,不,这不是普通的不正经女人,一定有其他原因。
  “为什么不能呢?”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谈废话,不是吗?”
  “都是浓雾害的,”她说,“日内瓦有浓雾,伦敦可能也有,到处都是浓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哦,你用不着担心,航空公司一定会让你降落到某个地方的。他们倒是蛮有效率的,你知道。你要到哪里去?”
  “日内瓦。”
  “噢,我相信最后一定到得了的。”
  “我想现在就到。假如我能及时赶到日内瓦,那边有人接,我就安全了。”
  “安全?”他微微地笑着,居然有人比他还爱开玩笑。
  她说:“就是‘安全’。虽然只有两个字,对我却有很大的意义。假如我到不了日内瓦,或必须转机到伦敦,但又没有妥全的安排,我会被杀死。”她锐利的眼神看着他。“我想,你不太相信我的话。是不是?”
  “有理由要相信吗?”
  “我说的都是真话,随时随地都有人向死亡迈进。”
  “谁要杀你?”
  “这有关系吗?”
  “跟我是没有关系。”
  “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相信我的话。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我需要人帮忙,帮我安全到达伦敦。”
  “为什么选上我?’”
  “因为我认为你是了解‘死亡’的人,你了解而且也可能看过。”
  他也回了她锐利的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有,这个。”她伸出纤细而带橄榄色的手拍拍那件斗篷。“这个,”她说。他的兴致第一次被她挑起来。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个斗篷很少见,而且很有个性,不像是每个人都穿的制服。”
  “这话倒是真的,它是我最喜欢的衣服。”
  “你最喜欢的衣服能帮我的大忙。”
  “怎么帮法?”
  “我的请求可能过分,你当然可以拒绝。可是,你若是我想象的那样富有冒险精神的男子汉的话,你就不会拒绝。我也是一个喜爱冒险的女人。”
  “我倒愿意听听你的计划。”他微笑着说。
  “我想借你的斗篷穿,还想借你的护照、机票一用。大约再过二十分钟,往伦敦的飞机就会安排好,我可以穿上你的衣服,持用你的护照,然后安全的抵达伦敦。”
  “‘你’是想扮作‘我’吗?我的小姐?”
  她打开皮包,取出一个小方镜子。
  “你看看我,再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的轮廓使他恍然大悟刚才的感觉。潘蜜娜,他死了已经二十年的姊姊,他和潘蜜娜原来就十分相象,坚毅的脸、高挺的鼻梁、微侧的眉骨,永远挂在嘴角的嘲讽笑意。潘蜜娜也相当高,比一米七八的他只矮了五厘米。他再看一看为他拿着镜子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相貌很相似,是不是?可是,我的小姐,这骗不过任何认识你我的人呀!”
  “我知道是骗不过。可是你知道吗?我们用不着去骗他们。我刚好穿着长裤,出外旅行的人很自然的可以拉上斗篷的帽子,我只须把头发剪掉就可以了。我既然有你的机票与护照,当然就是你了,除非机上刚巧有人认识你--我想可能性不大,否则他早就过来了。我把帽子往下拉,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海关不会太注意回国的人,过了关以后,我就可以消失在伦敦的人群里了。”
  “那我怎么办?”纳宇爵士失声笑道。
  “只要你有胆量去试,我有个提议。”
  “说吧,我最喜欢听人家的提议!”
  “你从位子上站起来,去买一本杂志或去免税商店买件礼物,把衣服留下来。等你买完东西后,你就坐到别的地方去--比如对面那排椅子的边口吧。你的面前还是会有一杯啤酒,原来的这杯,只是杯子里已经有可以让你睡一会儿的东西,然后你找个角落,好好睡一觉。”
  “然后呢?”
  “你就会成为一宗小窃案的受害人。”她说,“有人在你的酒里加了东西,而偷走了你的皮夹,你可以说你的身分证件--也就是护照--也被拿走了。警察会相信你的话,再补发一份给你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至少我的名字?”
  “还不知道,”她说,“我没看到你的护照,当然不知道。”
  “那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相信我的话?”
  “我看人很准,一眼就能认出一个人地位的高低。你,就是一个份量很重的人。”
  “我有什么理由要惹这些麻烦上身?”
  “就说是救一个人的生命,够不够?”
  “你的话有没有过份渲染的嫌疑?”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取信于人。重要的是你心里相信吗?”
  他仔细看着她,慎重地说:“你知道你那个样子像什么吗?像个漂亮的间谍!”
  “就算我是间谍好了,只可惜并不漂亮。”
  “你真的是间谍吗?”
  “也许有人会这样形容,我是带着某些资料,一些不能告诉你的资料。你一定去相信我,这些资料对贵国有莫大的利益。”
  “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有些荒唐?”
  “我知道这不太合乎常理,可是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不荒唐的?”
  他又再度打量她。她的确很像潘蜜娜,连声音都像。她的计划既荒唐又可笑,不但绝对行不通,而且还有几分危险性,可是,偏偏就是这份危险性吸引了他。真佩服她居然有胆量提出这种提议,结果会怎么样呢?这该是一件多有趣的探险呀!
  “那我得到什么呢?”他说,“我总该有权利知道吧!”
  她饶富深意地看着他。“博君一笑。”她说,“就其无聊日子的一贴解药吧。我讲的已经够多了,你自己决定吧!”
  “那你自己的护照怎么办?我难道要去弄顶假发扮成女人?”
  “不必。虽然你丢了东西,而且被放倒,可是你还是你自己,我的护照我自己想办法、你赶快决定吧!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还得设法伪装呢!”
  “你赢了。”他说,“一个人不该拒绝另一个人‘不寻常’的建议。”
  “但愿你真的是这样想,而不是唱高调。”
  他摸出护照,放人斗篷的口袋中,而后站起身,伸个懒腰,四处张望一下,再抬起手看看手表,终于朝免税商店的柜台走去。他买了一本书,还选了一个布做的熊猫玩偶,再慢慢走回原来的座位。斗篷和那位小姐都不见了,半满的啤酒杯还在桌上。这就是我必须赌一下的地方啦,他想。他拿起杯子,走了几步路,喝了下去。不是很快地,而是慢慢地品尝,他觉得味道并没有什么不同。
  “奇遇开始吧!”他对自已说,“奇遇开始吧!”
  他横过大半个候机室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大群吵嚷不休的家伙,又叫又笑地闹在一块儿。他在附近坐下,伸长了四肢。把头安放到椅背上。扩音机召集飞往德黑兰的旅客,大批的人似潮水般涌向指定的登机门,候机室里仍然半满。他打开买来的书,又打了一个呵欠,他真的很困,嗯,很困……该找一个安静而舒适的角落……能好好睡一觉的……
  “泛欧航空公司第一次呼叫,请搭乘三○九次班机飞往伦敦的旅客马上登机。”
  一大批人像磁铁一样应声而起,被那无形的主宰驱赶着。这时又有更多的旅客因日内瓦的浓雾或其他不良于飞行的因素,而走进转机候机室来等候班机。一个瘦削而且不太高的男人披着宽大的深蓝斗篷,拉下帽子,看上去并不比一般年轻人醒目。这人走到队伍的末端,拿出机票后顺利的登机而去。
  各式各样的通告不断地广播又广播:瑞士航空公司飞往苏黎世的,比航飞往雅典与塞浦路斯的--然后突然有一则与众不同的插播。
  “请前往日内瓦的黛芬·席道媛小姐即刻和柜台联络。因为浓雾的关系,飞往日内瓦的班机误点,所有乘客改经雅典,飞机即将起飞。请马上与柜台联络。”
  其他一连串的通知又连珠炮似地滚滚而出,飞往日本的、飞往埃及的、到南非的古特先生请听五号电话。黛芬·席道媛小姐又被叫了一次。
  “三○九次班机最后一次呼叫……”
  候机室的一角。一个小女孩看着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的男人,伸手想要摸他抱在胸前毛茸茸的熊猫。她的母亲说:“哎,琼安,别碰。这位先生睡着了。”
  “他要去哪里呀?”
  “也许和我们一样要到澳洲去。”
  “他是不是也有一个女儿呀?”
  “我想一定有吧!”
  小女孩叹了一口气,继续羡慕地看着那只熊猫。纳宇爵士还是睡着,他正梦到自己在非洲打猎,目标是一头黑豹。他还对着身穿狩猎装的向导说:“我听说黑豹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动物,永远不要相信它。”
  梦境总是在最紧要的关头改变,他变成在玛蒂达姑婆家喝着下午茶,他扯开嗓子想要让她听见,可是她好像比平日更重听。后来的几次广播都没能进入他的脑海,只有沉睡前寻找黛芬·席道媛小姐的广播仍萦绕不去。
  小女孩的母亲说:“我总是奇怪,为什么每个机场都会寻找走失的旅客?总有人没听到飞机要起飞了,不知道他们到底正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没有登机?我猜这个什么小姐一定赶不上了,到时候他们要拿她怎么办呢?”
  看样子,她的答案永远是个未知数。
二、伦敦
  史德福·纳宇爵士在伦敦有一层十分赏心悦目的公寓,可以俯瞰整个绿林公园。他打开过滤式咖啡壶的开关,然后走到门边去查看今早的邮件。他翻找着,似乎没什么有趣的,几份帐单,几张收据,还有几封一看就知道是无聊内容的信。他把信件一一拢整齐,放到桌上的信盒中,那儿还摆着两天来未处理的信件,等秘书上班就该赶快打发掉,他想。
  他走回厨房,倒了一杯咖啡,再回到书桌旁,拿起他昨天深夜到家时打开的几封信,有一封可能让他想起什么,所以笑意在他的嘴边愈荡愈深。
  “十点半,”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倒很会选时间,奇遇就要开始了。我最好先想出适当的理由,否则还玩不过老查特威呢。”
  又有人从邮件洞中塞了东西进来,他再走进大厅拾起报纸。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外交危机”:几件似乎是令人不安的国外消息,不过是记者危言耸听罢了,否则怎能显出无冕之王的重要呢?再说读者大众也需要一些奇事异闻吧。一个女孩在公园中被强暴,女孩子为什么总是被强暴呢?几乎每天都有一件,他无动于衷地想着。今天还没有小孩遇绑的事件发生,倒是一件意外的好消息。他又去烤了一片面包,再回来喝他的咖啡。
  不久,他下楼来,穿过公园,朝外交部的白厦走去。他自顾自的微笑着,“生命”在今天早上看来,还真是挺不错的。他开始算计应该如何应付查特威。假若世界上真有一个笨桶兼傻瓜的话,查特威倒是一个典型人物。他那做作而虚张声势的外表,总爱摆出高高在上的官僚样子,偏偏又生了个疑神疑鬼的脑袋。纳宇爵士很喜欢把这个外交部的安全官弄得团团转。
  到达白厦时,已经迟了整整七分钟。地位愈高的人愈应该迟到,纳宇爵士觉得以查特威的分量,这样是差不多。查特威就坐在满桌文件的后面,还有一位秘书忙碌地听写着,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显出自己重要的机会。
  “哈罗,纳宇。”整张英俊的脸上满含笑意。“回来很高兴吧?马来亚怎么样?”
  “热呼呼的。”史德福·纳宇说。
  “哦——我想一向都是这样的。当然,你是指天气而不是政治情势吧?”
  噢,当然是指天气。他接过一支烟,在桌前的椅子坐下。
  “有什么具体结果吗?”
  “没什么吧!假如你的意思真是那么‘具体’的话。我的报告上都说了,老是这一套光说不练的把式。首相赖赞比好吗?”
  “还是老样子。”查特威说。
  “这样就够好了,他人是蛮好相处的。”
  “大概是吧!大概是吧!”
  “好像没什么比较特别的事,不是吗?”
  “唔,是没什么,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有趣。”
  “你的信中并没有很清楚地说明你想见我的原因。”
  “噢,也没什么,只是一些例行调查,你知道的。怕你带了什么疑难杂症回来,哈!哈!”他干笑两声。“每个问题我们都得预防在先,这是例行的问话,你知道的。”
  “唔,当然。”
  “你是搭飞机回来的,是不是?而且还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是吗?”
  史德福·纳宇摆出他预先想好的那副表情,带点无奈与厌烦,还有几分不屑。
  “哦,你听说了是不是?”他说,“不值一笑的小事情。”
  “噢,他们找你麻烦了?”
  “真能干,”史德福·纳宇说,“连这种事都上了报纸,还胡诌了一大段。”
  “你不喜欢他们这样渲染吧,我猜。”
  “他们那语气好像我是到处留香的娘们,不然就说我是又老又健忘。”
  “不过,我倒觉得我有责任了解一下事实的经过,至少可以判断报纸上是否言过其实。”
  “记者的确是极尽夸大之能事了,这些记者你是知道的。说来事情才无聊呢,因为日内瓦有浓雾,所以我们必须在法兰克福换机,就在法兰克福耽搁了两个小时。”
  “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的?”
  “是的。等这种飞机最无聊了,只看到大群大群的人涌进来。三○二次班机到香港,一○九次班机到爱尔兰,还有这这那那的一大堆。到处是人来人往,而你只能坐在那里打呵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我的面前原来有一杯啤酒,‘冒泡儿’牌的。后来我突然想买本书来打发时间,我自己随身带的都看完了。所以,我就走到免税商店的柜台,选了一本神奇古怪的小说,唔,应该是侦探小说,还买了一只绒布熊猫打算给我一个侄女儿。然后,我走回来,喝光了酒,才翻开书就睡着了。”
  “嗯,你睡着了?”
  “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不是吗?我猜机场曾通知我去搭飞机,可是我大概没听见。一定是我没听见——一虽然,我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人睡,但我通常也会有办法听见与自己有关的通告,只是这一次却不灵了。等我醒来时,我觉得我像是被下了迷药,一定是趁我去买东西时下的手。”
  “这件事还是不太寻常,不是吗?”查特威说。
  “至少对我个人来说是第一次发生。”史德福·纳宇说,“但愿不要再有第二次,让人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而且还会有后遗症。还好,我个人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我的皮夹不见了,里面有一点钱,护照也丢了,这是最麻烦的。幸亏我把旅行支票放在暗袋中,才没有出丑。加上我随身带了一些文件可以证明我的身分,不过也盖了好几份指模,打了好几通电话。把一切都办妥当后,他们才准我搭飞机回来。”
  “可是像你这种地位的人,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呢。”查特威的口气似乎在责备一个顽童。
  “是的,”史德福·纳宇说,“对我的前途会有影响吗?让它发生至少是不太聪明的行为,尤其是像我——这种地位的人,是不是?这种论调倒相当有趣。”
  “这种事情常发生吗?我是说扒窃的事。”
  “不可能每天都有,我想任何一个有扒窃癖的人,不难把人放倒,把手伸进他的口袋,而且顺手摸走皮夹什么的,以便试试运气。”
  “可是丢了护照就不那么简单。”
  “是的。我得赶快去办一份新的,这一定够我解释个大半天的,其实这只是一件不值一笑的小事。查特威,假如真的会有什么影响的话,我也只好认了。”
  “噢,这不是你的错,我的朋友。毕竟任何人都可能发生这种事。”
  “这是你人好,才这样说。”纳宇笑着附和他的话。“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不是吗?”
  “我想,你大概不会知道有哪一个人非要‘你的’护照不可吧?”
  “我当然不知道,”纳宇说,“为什么有人会要呢?除非是有人想摆我的道,这个理由不会成立的。要不然就是有人看上我护照上的相片,那更不可能呀!”
  “在那里——法兰克福是吧?——你有没有碰到熟人?”
  “没有,没有,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跟什么人讲过话?”
  “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位带了个小女孩的胖太太,她们要到——要到澳洲去。其他就没有了。”他摊一摊手。
  “你确定吗?”
  “还有一个女人,她问我假如她想到埃及念考古学的话,选那一方面的课程比较好?我建议她去请教大英博物馆。还有和一个——我想是活体解剖学者模样的男士说了几句话,他的话很有意思。”
  “表面上是很有趣,可是隐藏在事情背后的真相常常不那么简单。”查特威一本正经地说。
  “例如呢?”
  “例如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事情‘隐藏在背后’。”史德福爵士说,“我相信记者先生的生花妙笔就编得出许多故事,这是他们的专长。可是,这只是一件小事,天可怜见的,我们忘掉吧!只可惜我的朋友们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的。我们的黎裕蓝先生好吗?他最近忙些什么呢?我在报纸上曾看到他发表的讲话,他就是话多了一点!”
  他们又谈了十分钟左右的闲话,然后,纳宇爵士起身告辞。
  “我还有很多事要办。”他说,“给亲戚的礼物就够我忙的,好像从马来亚回来的人就应该给每个人一样奇形怪状的礼物似的。我得到李伯的店里去转转,他那儿有不少东方式的东西。”
  他神情愉快地与办公大厅的同事点头为礼,就出去了。他前脚刚走,查特威通过电话指示秘书。
  “请联络穆勒上校,问他可否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穆勒上校来了,带着一位高个子的中年男人。
  “你认识何士汉吧?”上校说,“安全部门的人。”
  “我们应该见过的。”查特威说。
  “纳宇刚走?”上校说,“对于法兰克福的事有没有进一步地了解?值得注意吗?”
  “好像没什么秘密,他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认为只是一件不值一笑的小事。”
  那个叫何士汉的点点头;“他是这种想法,是吗?”
  “哦——,他是想把事情掩盖过去。”查特威说。
  “掩盖不了的,假如真有什么勾当的话。”何士汉说,“他并不真是一个到处留香的娘们,不是吗?”
  查特威耸耸肩:”只是喜欢惹麻烦而已。”
  穆勒上校说:“我知道纳宇爵士是有些高深莫测,他也许有些故作姿态。”
  何士汉说:“不要有偏见,目前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利于他的证据。”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查特威说,“我只是觉得他太吊儿郎当了。”
  何士汉蓄有两撇小胡子,它们能适时地替他掩护忍不住但不应该露出的微笑。
  “他不是一个笨人,”穆勒说,“他有脑筋的,你们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现象?”
  “他个人的表现,好像是没有。不过,护照已经被使用了。”何士汉说。
  “使用了?在哪一方面?”
  “在法兰克福的机场。”
  “你是说有人冒充了史德福·纳宇爵士?”
  “不,不,”何士汉说,“这样说还言之过早。在当时,纳宇爵士还昏睡着,所以机场也没有警觉。”。
  “那个偷护照的人,就可以用他的护照和机票飞到英国来?”查特威说。
  “是的”,穆勒说,“这只是假设。我们可以把事情分两边说:这可能是一个小扒手,偷了皮夹顺手把护照带走了。也可能有个人本来就以护照为目标,史德福刚好符合理想。”
  “可是,他们总该对一对护照,而发现照片不一样呀!”查特威说。
  “也许两人有某些类似的地方。”何士汉说,“主要是他们不知道他丢了护照,所以不曾注意。一大群人同时拥向误点的飞机,何况人与照片稍微不同是合理的。机场的官员了不起是扫一眼,就还给旅客。在我们这儿,海关的人只要他符合护照上的黑发、深蓝眼睛、中等身材,就会放行的。”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刚刚说的,假如有人只是摸个皮夹,捞些外快,应该不可能会拿护照的。这太容易使自己暴露出来,也太冒险了,不是吗?”
  “是呀!”何士汉说,“这就是这件案子有趣的地方,我们也正在调查。”
  “有结论了吗?”
  “目前还不敢说。”何士汉说,“这要花点时间的,你知道,千万急不得。”
  “他们都是这个样子,”何士汉走后,穆勒上校说,“这些干安全工作的,永远不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即使明明在调查了,也不肯承认。”
  “这个嘛,也是很自然的,”查特威说,“他也怕弄错了不好收拾。”
  倒是颇得外交部政客的真传
  “何士汉干得不错,”穆勒说,“他很得安全部门的重用,应该是不会弄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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