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阿加莎·克里斯蒂 Agatha Christie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890年9月15日1976年1月12日)
清洁女工之死
  ---清洁女工之死
  清洁女工之死
  阿加莎.克里斯蒂
  李桂荣 朱音 刁克利 译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尾声
第一章
  ---清洁女工之死
  清洁女工之死-第一章
  清洁女工之死
  第一章
  赫尔克里.波洛从维拉饭店出来,迈步朝索霍区走去。他竖起大衣领护住他的
  脖子,他这样做,与其说是一种需要,不如说是处于谨慎,因为这时的夜晚并不
  太冷。“不过,在我这种年龄,一个人还是别冒什么风险的好。”波洛习惯这样
  说。
  他心情愉快,两眼睡意蒙胧。维拉饭店的蜗牛实在是美味极了,真是一个好
  地方,这个地道的小餐馆,这次总算是找对了。这样想着,赫尔克里.波洛像一只
  吃得心满意足的狗那样,卷起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又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小心
  翼翼地拍了拍他浓密的小胡子。
  是的,他已经吃饱喝足了......现在该干些什么呢?
  一辆出租车从他身边过时,明显地减慢了车速。波洛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做
  出任何招呼它的手势。为什么要搭出租车呢?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回去上床睡觉
  还为时过早。
  “哎呀,”波洛看着自己的胡子自言自语道,“可惜的是一个人一天只能吃
  三顿饭......”
  下午的茶点从来就是他难以习惯的。“如果一个人在五点钟的时候吃了东
  西,”他解释说,“那么到正式进晚餐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好的胃口了。而我们
  必须懂得,晚餐才是一天中最为丰盛、最为精美、最该好好享用的一顿饭。”
  对他来说,上午的咖啡也是很难习惯的。不,早餐吃巧克力和面包。如果可
  能的话,是在十二点三十分,最迟也不能晚于一点享用午餐。到最后才是一天的
  高潮,正式进晚餐!
  这一日三餐就是赫尔克里.波洛目前一天生活中的几个高峰。作为一个一向很
  注意保护自己的胃口的人,他现在到了老年,才感到它的乐趣。现在,吃饭已经
  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身体的需要,它还成了一项智力运动。因为在每两顿饭之间,
  他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打听搜集有关新的美味佳肴的新信息,以确定他要去的下一
  个餐馆。维拉饭店就是这项搜索和调查的一个结果,现在,维拉饭店已经得到了
  赫尔克里.波洛以美食家的眼光所给予的赞许。
  可是现在,非常不幸的是又该打发晚上的时间了。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哎呀,”他心里想,“如果黑斯廷斯在我身边该有多么好呀......”
  想起他的这位老朋友,他心里一阵欢欣鼓舞。
  “他是我在这个国家结识的一个朋友——而且至今他依然是我所拥有的最亲
  密的朋友。说实话,他以往是经常一次又一次的惹我生气,但我现在还能记得这
  些吗?不,我只能记得他那永远令人难以置信的好奇心和他对我的聪明才智所表
  示的欣赏和赞叹——我不用说一句不真实的话,他是多么容易被案情的表象所迷
  惑呀。可是最后,一旦他弄明白了事情的真象之后,他有总是惊讶不已。而事情
  的真象对我来说,一直都是清晰明了的。哎,我亲爱的朋友,这是我的一个弱点,
  我总是想炫耀卖弄自己,这是我的一个弱点,黑斯廷斯从来就对此感到难以理解。
  但是,对于一个象我这样具有超常智慧的人来说,赞赏自己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
  需要——而且还需要来自外部他人的激励和欣赏。说实话,我做不到,也不能够
  整天坐在椅子里,一直自己想:我是多么了不起呀。一个人是需要和别人接触的;
  一个人需要——就像现在一句时髦话所说的那样——走狗和崇拜者。”
  赫尔克里.波洛又叹了口气。他转身向对面的莎弗兹波里大街走去。
  他应该横过马路来莱斯特广场找一家电影院来度过这段晚间的时光吗?他微
  微皱了皱眉,然后有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电影的那种松散的情节,缺乏
  逻辑的连续性总是令他不愉快——即使是被有些人极力推崇的,富有动感的电影
  画面,在赫尔克里.波洛看来,都只不过是对场景与人物的拙劣模仿,只是为了让
  它们看起来能与现实生活截然不同而已。
  赫尔克里.波洛的结论是,当今时代,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有太多人为的痕
  迹,没有地方能够找到他自己高度赞赏的那种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推理和科学
  的方法,对精微奥妙之处的欣赏更为少见,而暴力的场面和粗野的格斗与残酷的
  手段成为时尚。作为一名前任的警官,波洛已经厌倦了残酷和暴行。在他的早年,
  他已看够了野蛮和残暴,有规律可循的事情总是多的,个别的例外终归是少数。
  他感到这些东西让人厌烦,浅薄无聊。
  “事实是,”当他迈步回家时,波洛想到,“我已经合不上时代的节拍了。
  而我,从高层次上来讲是一个奴隶,正像其他人是自己的奴隶一样,我的工作把
  我变成了我的工作的奴隶,就像他们的工作熔化了他们一样。因此,当空闲来到
  时,他们就找不到要做的事情以填充他们的闲暇时光。那个退休的银行家打起了
  高尔夫球,那个小商人在他的花园里种养仙人球,而我呢,却在吃饭上下工夫。
  可是现在,我有吃饱了一顿,可惜人每天只有三餐,三餐之间我就无事可做了。”
  他经过一个售报亭时,顺便浏览了一遍报纸的标题。
  “ 麦金蒂太太案件的终审判决。”
  这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隐隐约约想起了在报纸上看到过的一小段文字,那
  不是一件有意思的谋杀案:一个老妇人因为几英镑被人砸了脑袋。全都是当今时
  代里的没有理性的暴行。
  波洛走进他公寓所在的楼群,像往常一样,他的心情又渐渐愉快了起来。他
  很是为自己的家具而骄傲,这是一幢设计完美,极其对称的建筑。乘电梯到三楼,
  那儿有他宽敞舒适的房间。房间装饰华丽,陈设考究,摆放着宽大的摇椅,可以
  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一切无可挑剔,尽善尽美。
  当他打开房门,刚走进门廊,他的男仆乔治轻轻迈步上前。
  “晚上好,先生,有一位——先生等着要见您。”
  他敏捷地替波洛脱掉大衣。
  “真的吗?”波洛察觉到乔治在说“先生”之前的稍微停顿。作为一个社会
  上的势利小人,乔治在察言观色方面堪称专家。
  “他叫什么?”
  “是为名叫斯彭斯的,先生。”
  “斯彭斯?”这名字一时间对波洛来说没有特别意义,但他知道事情本该如
  此。
  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整理好自己的胡子,波洛打开了客厅的门走进去。
  正坐在那只宽大摇椅上的人站了起来。
  “您好,波洛先生,希望您还能记得我,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很久以前。我是
  斯彭斯警监。”
  “ 啊,当然记得。”波洛很热情地同他握手。
  斯彭斯警监是基尔切斯特警察局的。以前他们曾一起合作调查过一起非常有
  趣的案件,正象斯彭斯说的那样,已经过去很就久了。
  波洛向他的朋友提议喝点什么。是要加石榴汁的饮料,还是喝薄荷甜酒,或
  者本尼迪克特酒,或薄荷甜酒加巧克力......
  就在这时,乔治走进房间,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吸管。“不知您
  是否想来些啤酒,先生?”他低声对客人说到。
  斯彭斯警监宽阔的红脸立刻兴奋起来。
  “就来啤酒好了。”他说。
  波洛再次为乔治的出色表现暗暗称奇,他从未想到这个房间里会有啤酒,在
  他看来,竟有人更喜欢喝啤酒而不是威士忌是不可思议的。
  当斯彭斯端起他那冒着大泡沫的大酒杯时,波洛为自己倒了一小杯晶莹剔透
  的绿色薄荷甜酒。
  “您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他说,“太好了,您这是从——”
  “从基尔切斯特来。我六个月之后就要退休了。事实上,我在十八个月前就
  已到了退休的年龄,他们请我继续留下来,我就留下来了。”
  “您这样做是很明智的,”波洛深有感触地说,“确实非常明智......”
  “我这样做明智吗?我可拿不准。”
  “是的,是的,您很明智。”波罗坚持道,“长时间的无事可做,厌倦无聊,
  闲得发慌,您可没有领教过这些。”
  “噢,我退休后
  会有很多事情要做。去年,我才搬到了一套新房子里,那儿
  有一个大花园,可是花园里却荒芜一片,缺少人照料,我还没有时间来管它们。”
  “啊,是的,您有这样一个花园需要照料。而我呢,我曾经决定搬到乡下去
  住,在那里种些西葫芦。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没有那份耐心。”
  “您该去看看我去年种的一棵西葫芦,”斯彭斯热情地说道。“个儿好大哟!
  还有我的玫瑰,我喜欢玫瑰,我准备——”
  他停住了。
  “这些都不是我来找您要谈的话。”
  “当然不是。您来看一个老朋友——这太好了。我很感激。”
  “不仅仅如此,波洛先生。恕我直言,我需要您的帮助。”
  波洛故意低声说:
  “您可能需要一张您的房产抵押证书吧,您好像喜欢借贷——”
  斯彭斯急忙打断波洛的话:
  “噢,天啊,不是钱的事儿!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波洛优雅地挥了挥手表示道歉。
  “请您原谅。”
  “我直截了当告诉您吧——我来找您是为了那桩该死的案子。如果您让我碰
  一鼻子灰走开,我也不会感到惊奇的。”
  “不会让您碰一鼻子灰的,”波洛说,“还是继续往下说吧。”
  “是因为麦金蒂太太的案子。您也许已从报上看到过有关报道。”
  波洛摇了摇头。
  “没有特别留意。麦金蒂太太——就是在一家商店或者是一所房里被谋杀的
  那个老妇人。当然,她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斯彭斯盯着他。
  "天啊,”他说,“我也搞不懂,特别奇怪,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
  “请您讲得细致一点行吗?”
  “没有什么蹊跷。就像一个游戏,一个小孩子们常做的游戏。在我小的时侯,
  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游戏。很多人站成一排,一问一答的向下进行。‘麦金蒂太太
  死了!’‘她怎么死的?’‘一条腿着地,就像我这样。’然后就是下一个问题,
  ‘麦金蒂太太死了!’‘她怎么死的?’‘伸着手,就像我一样。’我们就这样,
  一个一个都跪在地上,伸出右手不动,接下来,您知道该怎么做!‘麦金蒂太太
  死了!’‘怎么死的?’‘就像这样!’猛地一砸,排头的人向后一倒,我们所
  有的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了!”斯彭斯对这些儿时的回忆大笑不止。“它确
  实使我想起了小时侯的游戏!”
  波洛礼貌地听着。即使在这个国家住了将近半辈子,他仍然认为英国人难以
  理解。他自己在童年时玩过捉迷藏的游戏,但是他绝对没有心思再去说它,甚至
  连想也不愿意想。
  在斯彭斯愉快的回忆结束之后,波洛又一次提出他的疑问,这时,他的语气
  稍稍带了些不耐烦:“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笑容从斯彭斯脸上消失了,他重新严肃起来。他说:
  “她的后脑勺被人用锐器砸了一下。她有大约三十英镑现金,在她的住处被
  洗劫一空之后,也不见了。她一个人住在一所小房子里,还为一名房客提供膳食。
  那个房客叫詹姆斯.本特利。”
  “啊,是的,本特利。”
  “现场不是被破门而入的,没有任何窗户或锁被撬开的迹象。本特利日子过
  得很艰难,他失业后没有了生活来源,并欠了两个月的房租。丢的钱是在那所房
  子后的一块石头下面被发现的。本特利沾有血迹的大衣袖子包着那些钱和头发,
  这些血迹和头发和麦金蒂太太的血型和头发完全吻合。根据他的第一次交待,他
  根本没有接近过那尸体,所以东西不是偶然被藏到石头下面的。”
  “谁发现的尸体?”
  “来送面包的面包师,那天是她该付钱的日子。詹姆斯.本特利为他开了门,
  说他敲过麦金蒂太太的房门,但没人回答。面包师便认为可能是她生病了,两个
  人就到隔壁,叫来邻居家的一个女人到楼上看看她。麦金蒂太太没在卧室里的床
  上睡觉,但她的卧室却被洗劫一空,地板也被撬了起来。然后,他们就想到去客
  厅看看,结果发现她在那里,人躺在地板上。隔壁那个女邻居吓得魂飞魄散,歇
  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后来,他们报了警,当然报了警啦。”
  “那本特利被捕并受到审判了吗?”
  “是的,案子已经作出了终审判决,就是在昨天开了庭,审判结果是在今天
  早上开庭后的二十分钟后由陪审团裁定的。有罪,并处以死刑。”
  波洛点点头。
  “那么说在判决一结束,您就乘火车来伦敦找我?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斯彭斯警监的眼睛正盯着他的啤酒杯。他用手指绕着杯子的边缘慢慢地滑动
  着。
  “因为,”他说,“我认为他没有杀人......”
第二章
  ---清洁女工之死
  清洁女工之死-第二章
  清洁女工之死
  第二章
  停了一两分钟,他们谁都没说话。
  “您来找我——”
  波洛并没有将话说完。
  斯彭斯警监抬起头,他脸色比以前更加阴沉了。这是一张典型的乡下人的脸
  庞,不善于表达,非常能够自我克制,眼睛精明而诚实,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具
  有牢固不变的准则,从来不会对自己的是非观念感到疑惑的人。
  “我干警察已经很多年了,”他说,“在这方面,我有丰富的经验和阅历,
  我能够判定一个人能干什么或不能干什么。在我工作期间,处理过很多谋杀案件
  ——有些案情一目了然,也有一些不那么明显。有一个案子您知道,波洛先
  生——”
  波洛点点头。
  “相当难处理。可是在您看来,我们也许是没有搞清楚,但是我们确实搞清
  楚了,没有任何疑问,其它您不了解的案子都是同样的情况,有一个叫威斯勒的
  罪犯——他罪有应得。还有那些枪杀老古特曼的家伙。还有一个叫威尔的人,他
  用砒霜下毒。有个流动商贩,他做得很对。考特兰太太——她很幸运——她的丈
  夫的确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堕落到了极点。陪审团当然对他做出了公正的判决,
  不是公正,而是情感。您时不时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有时证据并不是很充足,
  这种判决有时候就是出于情感,因为谋杀者会屡屡地使陪审团受到蒙蔽——这当
  然不会经常发生,但是它是存在的。有些时候辩护律师表现得很出色,有的时候
  起诉律师也会做些错事。啊,是的,像这类的事情,我见得很多,可是——可
  是——”
  斯彭斯捏着自己粗大的食指。
  “在我的经历里,还没有看到一个无辜的人,因为他不曾做到的事而被处死。
  波洛先生,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斯彭斯加了一句,“在这个国家里,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波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么说您认为您现在就要看到这种情况了,但为什么——”
  斯彭斯打断了他。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即使不问,我也会解释的。我受命负责这件案子,
  寻找有关它的证据。我非常仔细地研究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也搜集到我所能搜集
  的所有事实,而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它们全指向一个人。当我搜集齐了
  所有的证据时,我将它们交给了我的上司。这之后,就没有我的什么事儿了。后
  来这案子被转交到公诉人那里,由他负责提出起诉——他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根据那些证据,他只能这么做。所以,詹姆斯.本特利就被捕了,受到了审判。审
  判合情合理,结果他被判为有罪。他们不可能对他有别的判决,起码根据那些证
  据是这样的。那些证据才是陪审团应该考虑的。应该说,关于那些证据是没有任
  何疑问的。是的,我应该说判决他有罪,是所有证据所表明的必然结果。”
  “可是您,为什么对结果不满意呢?”
  “我是不满意。”
  “为什么呢?”
  斯彭斯警监叹了口气,他用他的大手沉思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说不出理由,说不出一个确切的,令人信服的
  理由。在陪审团看来,我可以说,他的样子确实像个杀人犯;对我来说,他却不
  是这样的。对那些杀人犯,我知道得要比他们多得多。”
  “是的,是的,在这方面,您是专家。”
  “原因之一就是,您知道,他没有狂妄,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狂妄。而以我的
  经验,那些杀人犯通常都是很狂妄的,而且总是自以为是。他们总认为自己在作
  弄你,令你紧张不安,他们总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聪明,即使是在受审时,
  他们也认为自己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并会从中得到不少的乐趣。他们是引人
  注目的中心人物,他们正在扮演大明星的角色——那也许是他们平生第一次那样。
  他们全都狂妄自大!”
  斯彭斯以结束的口吻说出了最后一个词。
  “您会明白我所说的这些意思吧,波洛先生?”
  “我很明白。而这位詹姆斯.本特利的行为并不是这样,对吗?”
  “啊,是的。他害怕得要命,从一开始就胆战心惊。对有些人来说,这正是
  他犯罪的证明,但我看来,并不是这样。”
  “是的,我同意您的看法。这位詹姆斯.本特利什么样子?”
  “三十三岁,中等身材,皮肤呈灰黄色,黯淡无光,戴副眼镜——”
  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噢,不,我并不是指他的外表特征,我是问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噢,这个,”斯彭斯警监想了想说,“不是那种一看就让人喜欢的人。他
  神情紧张,不敢正视别人,看人时总是偷偷摸摸的。样子看上去是诡计多端,为
  人狡诈,在陪审团看来,这可能是最糟糕的神态表现。有时会残忍好斗,有时会
  卑躬屈膝,唯唯诺诺,这些都是气势汹汹,色厉内荏,不成功的表现。”
  他停顿了一下,用聊天般的口吻加了一句:“事实上,他是那种很害羞的人。
  我有一个表兄很像他的神情,如果有什么尴尬可笑的事儿由他们来说,人们就会
  以为好像是在说愚蠢的谎话,一点儿也不会得到大家的信任。”
  “您说的这个詹姆斯.本特利好像一点儿也不吸引人。”
  “啊,是的,他毫无动人之处,没有人会喜欢他。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
  希望看到他被处死。”
  “您认为他会被处死吗?”
  “我不认为他有不会被处死的理由。他的律师也许会提出上诉,但即使那样
  的话,理由也是很难站得住脚的,那只能是一种程序上的问题,我看不出他有打
  赢官司的希望。”
  “他有一位好的律师吗?”
  “年轻的格雷布鲁克根据穷人辩护法出任他的律师,为他作辩护。应该说他
  还有良知,表现得不错,他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这就是说那人受到了公正的审判,并被由他的同胞们组成的陪审团判处死
  刑了。”
  “正是如此。一个很好的陪审团,七位男士和五位妇女都是体面的、头脑清
  醒的人物。法官是上了年纪的斯坦尼斯戴尔,公正无私,毫无偏见。”
  “如此说来——根据贵国的法律——詹姆斯.本特利就没有什么要申辩的
  了?”
  “如果他是因为他没有做过的事而被处死的,他应该有理由进行申辩。”
  “非常精辟。”
  “对他不利的这起案子是我负责的——我搜集了那些证据并将他们综合到一
  起——正是根据我搜集到的那些证据和调查到的事实,他才被判处死刑的。我不
  喜欢这样,我不喜欢这一结果。”
  赫尔克里.波洛对着斯彭斯警监因激动和忧虑而涨得通红的脸庞看了好长时
  间。
  “那么,”他问,“您有什么想法?”
  斯彭斯神色显得尴尬起来。
  “我希望您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一个很清楚的看法,本特利的案子已经结束
  了,我现在又奉命调查另一个案子——监守自盗。今天晚上,我就得感到苏格兰
  去,我身不由己呀,因为我不是个自由的人。”
  “而我——自由?”
  斯彭斯点了点头,他的脸有些羞红。
  “您明白了我的意思,您会认为我厚颜无耻,这样做没有道理。可是,我想
  不出别的办法。当时,我尽力做了我该做的一切事情,我认真检查了每一个细节,
  分析了每一种可能性,但我没什么新的发现。我不相信我会再有所发现,但对您
  来说,也许就不同了。谁知道呢?您看问题总是——如果您允许我这样说的话——
  总是用一种很有意思,很独到的方式。也许那正是您会在这起案件中所要采用的
  方式。因为,如果詹姆斯.本特利没有杀害她,那么肯定是别的什么人干的。她绝
  对不会自己拿东西砸自己的后脑勺,您也许能发现我遗漏的情况。来要求您做任
  何与此案有关的事情都是毫无道理的,即使我提出这样的建议,也是很无理的。
  我来找您,是因为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惟一的办法,但是,如果您不想为难自己——
  您为什么要为——”
  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噢,不过,要我这么做确实还是有些理由的。我有空闲——太多的空闲时
  间。而且您,已经引起了我的兴趣。是的,您已经大大地激发了我的兴趣,这是
  一个挑战——对我小小聪明才智来说,这是个小小的挑战;还有,我尊敬您,我
  看到您在您的花园里花了六个月的时间种花的时候,您不是因为感到幸福才那样
  做的,在您所做的这一切的后面,在您大大脑里一直有一种不愉快的情绪,您竭
  力想摆脱它。我的朋友,我不会让您有那种感觉的。最后的原因是——”波洛直
  了身子,用力地点点头,“凡是都要有个是非曲直,要讲求原则,如果一个人没
  有犯谋杀罪,他就不应该被处死。”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问道:“不过,在考
  虑了所有的事实之后,能够推测出确实不是他杀了她吗?”
  “就这桩案子来说,如果所搜集到的证据不是说明这样一个结果的话,我将
  感激不尽。”
  “两个人的智慧总会比一个人的好,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要将自己投入到对
  这件案子的调查之中了。很明显,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现场已经清理过了。
  麦金蒂太太被人杀死了——什么时间?”
  “去年十一月二十二号。”
  “那么就让我们立刻动手查找线索吧。”
  “我有那起案子的记录,可以转送给您。”
  “好的。那么现在,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如果詹姆斯.本特利没
  有杀害麦金蒂太太,那么是谁杀了她?”
  斯彭斯耸了耸肩膀,沉重地说道:“目前,就我掌握的情况来说,找不到其
  他什么嫌疑人。”
  “可这种回答我们是不能接受的。现在,既然每一桩谋杀都必须有一个动机,
  那么,就麦金蒂太太的这起案子而言,谋杀她的动机是什么?是因为嫉妒、报复、
  害怕、羡慕还是钱?让我们从最后,也是最简单的一个原因开始考虑怎么样?对
  她的死,谁能得到好处?”
  “没有人能够得到多大的好处。她总共有二百英镑存款。她的侄女得到了这
  笔钱。”
  “二百英镑不是个大数目——可在一定的情况下,那也可以说是不少了。所
  以,就让我们考虑一下她的那位侄女。我的朋友,很抱歉我得沿着您的脚步再走
  一遍。我知道您肯定已经把这些事情都考虑过了,但我必须从您已经走过的路上
  再走一遍。”
  斯彭斯点了点头。
  “我们当然审查过她的那位侄女。她三十八岁,已婚。丈夫受雇于建筑装饰
  行业,是位装饰画家,他品行很好,职业稳定,是那种很聪明的年轻人,一点也
  不傻。她是个令人愉快的年轻妇女,有点爱说话,好像对她的婶婶很喜欢。我敢
  说,他们两个谁也不可能对二百英镑有任何急迫的需要,尽管他们很高兴能得到
  这笔钱。”
  “那所小房子呢?他们能得到那所房子吗?”
  “那是租来的。当然了,根据房屋租赁条例,房东不能将那老妇人赶出去,
  但是现在她死了,我认为她的侄女不会将它买过来——不管怎么样,她和她的丈
  夫还不想这样做。他们有一套他们自己的、很现代化的小房子,他们很引以为
  荣。”斯彭斯叹了口气说,“我非常仔细地调查过她的那位侄女和她的丈夫——
  他们看起来是很好的一对儿,您会明白的。不过,我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也没得到。”
  “天啊。现在让我们来谈谈麦金蒂太太本人的情况吧。请您给我讲一下——
  如果您愿意的话,请不要只讲她的外貌特征。”
  斯彭斯咧嘴笑了笑。
  “不想听那种警方例行报告吗?好吧,她六十四岁,是个寡妇,她的丈夫曾
  受雇于基尔切斯特的霍奇斯商店,他七年前因肺病死去。从那以后,麦金蒂太太
  每天都要到附近不同的人家去帮助做些家务活。布罗德欣尼是一个小村子,最近
  才有人去住。村上有一两个退休的人,还有一个工程师和一个医生等等,到基尔
  切斯特去的公共汽车和火车都很方便。我想您也知道,卡伦奎是一个相当大的避
  暑胜地,离那个村庄只有八英里的路。但是,那个村庄本身的景色还是相当漂亮,
  俨然一派田园风光。尽管离德赖茅斯和基尔切斯特的公路只有四分之一英里,但
  布罗德欣尼本身却仍然是个偏僻的小乡村。”
  波洛点点头。
  “麦金蒂太太的小房子是那村里为数不多的建筑之一,另外还有一家邮局兼
  商店,村里其他的居民还有些农活的工人。”
  “她还招了一个房客,是吗?”
  “是的。在她丈夫死前,通常夏季会有客人来住,后来,她就只接纳一位常
  住的房客。詹姆斯.本特利已在那儿住了几个月了。”
  “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詹姆斯.本特利吧。”
  “詹姆斯.本特利最后一份工作是受雇于基尔切斯特的一个房屋经纪人。在那
  儿以前,他和他的母亲同住在卡伦奎,她年迈体弱,由他来照料,从不长时间外
  出。后来她死了,死后她还有一份保险金。他卖掉了他们的小房子,自己找了份
  工作。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却无特殊的本领和专长,就像我说的那样,不是个
  一见面就让人喜欢的人。他不会发现在社会上做事不那么容易。不管怎么样,还
  是有家公司录用了他,那是一家二流的公司。我不认为他多么成功,也不认为他
  多么能干,他们裁员的时候,他便名列其中。他很难另外找到一份新工作,他的
  钱也用光了,他通常是每月想麦金蒂太太付一次房租,她为他提供早餐和晚餐,
  每周三英镑,这是相当公平合理的价格。他已有两个月无钱付房租了,他的积蓄
  几乎用完了,而他又一直没有找到一份新工作。她催促他付清所欠房租。”
  “他知道她的房里有三十英镑吗?顺便问一下,既然她有一个银行储蓄帐户,
  为什么还要将三十英镑藏在家里呢?”
  “因为她不相信政府。她说他们已经替她保管了二百英镑,就不能再让他们
  多替她保存了,她要把钱存在她随时都能轻易找到的地方。她曾对别人说过这样
  的话,她将她的钱放在她卧室的一块可以松动的地板下面——那是个非常显眼的
  地方。詹姆斯.本特利承认他知道钱是放在那儿的。”
  “他倒是很直率。那侄女和她丈夫也知道这地方吗?”
  “噢,是的。”
  “那么,现在,我们再回到我向您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上来,麦金蒂太太是怎
  么死的?”
  “她是在十一月二十二号晚上死的,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七点到十
  点之间。她已经吃过晚饭——鲱鱼干、面包和黄油。根据调查,她通常是在六点
  半左右吃晚饭。如果案发的当天晚上,她在这一通常进完餐的时间吃的晚饭,那
  么,从她的食物消化情况来推断,她遇害的时间大约是八点三十分到九点之间。
  詹姆斯.本特利,根据他自己的交待,在当天晚上的七点十五分到九点之间外出散
  步去了。他几乎每天天黑之后,都要出去散步。他自己声称,是在九点钟的时候
  回来的(他有自己房门的钥匙)。之后他就到自己的房间了。麦金蒂太太在卧室
  里为夏天的房客们准备了洗浴盆。他看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报纸,尔后便上床睡觉
  了,他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第二天早上,他下楼到
  厨房去,厨房里没人,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麦金蒂太太为他准备有早餐。他说,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去敲麦金蒂太太的房门,可是没有听到回答,他以为她睡
  过头了,可又不愿再敲下去。后来面包师来了,詹姆斯.本特利又上楼去敲了一次
  门。在此之后,旧像我告诉您的那样,面包师到隔壁叫来一位邻居埃略特太太,
  她后来发现了尸体,惊得呼天喊地。麦金蒂太太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她是被东西
  击中后脑勺而致命的。凶器可能是那种带有利刃的砍肉用的斧头,她当场就死了。
  屋里的抽屉都被打开,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卧室里那块松动的木板已被掀开,
  三十英镑现金不见了。所有的窗户都从里面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迹象说明是
  从外面强行闯入的。”
  “因此,”,波洛说,“要么就肯定是詹姆斯.本特利杀了她,要么就是她趁
  本特利外出时自己将自己杀死的,对吗?”
  “的确如此。它不是入室抢劫或盗窃。那么,她有可能把谁让进屋里呢?一
  个邻居,或者她的侄女或她的丈夫。问题只能导致这样一个结论:我们排除掉了
  她的邻居。那天晚上,她的侄女和她的丈夫去看电影了,它的可能性是——也仅
  仅是有一点儿可能,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悄悄离开电影院,骑自行车走了三英里,
  杀掉那位老妇人,将钱藏到了房后,然后不为别人察觉地再骑车返回影院。我们
  认真分析了这种可能性,但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加以证实。如果事实是这样的
  话,他们为什么要把钱藏到房子后面呢?那是一个日后很难将钱取走的地方。为
  什么不将钱藏到从房子到影院这三英里之间的什么地方呢?不,将钱藏到那个地
  方的唯一可信的解释是——”
  波洛替他说完了这句话:
  “因为你正住在那房子里,但又不愿将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是屋里的
  什么地方才会那么做的。事实上,这样做事的人只能是詹姆斯.本特利。”
  “完全正确。每一个地点,每一个时间,你都可以得出对本特利不利的结论。
  最后一点,他的衣袖上有血迹。”
  “他如何解释这血迹?”
  “他说他记得出事的前一天他到一个屠夫的肉店里去帮忙了。一派胡言!那
  不是屠宰动物的血。”
  “他坚持那种说法吗?”
  “没有。在审判的时候,他说的话截然不同。您知道,在他的袖口上还有一
  根头发,一根沾有血迹的头发,那根头发和麦金蒂太太的头发完全一样,这就把
  事情给解释清楚了。后来,他承认在前一天晚上他散步回来的时候,他进过麦金
  蒂太太的房间。他说,他敲门之后进去,发现她死在了地板上,便弯腰摸了一摸
  她,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这样是为了得到证实她的确死了。然后,他就失去了理
  智,他一看到血就会十分冲动,压抑不住,情绪很受影响。他说,他回到自己房
  间时,人几乎要崩溃了,差点儿晕了过去。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仍然没有勇气承
  认他已经知道了发生过的事情。”
  “非常靠不住的说法。”波洛评论道。
  “是的,的确如此,然而您知道,”斯彭斯沉思着说,“它很有可能是真的。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或者陪审团的人所能相信的那种事实。但是我见过这种人,我
  不是说那种精神崩溃的说法,我是指需要对一种行为负责,而只是不能够面对事
  实,承担责任的那种很害羞的人。比如说,他走进房间,发现她已经死了,他知
  道他应该做些什么——去报警——去告诉一个邻居——去做当时当地要求的应该
  做的事。而他都吓得惊慌失措。他想:‘我不需要知道这件事,我今晚不应该到
  这个房间里来。我要去睡觉,就像我根本没有到这儿来过一样。’这样想过之后,
  当然就是害怕——害怕他被怀疑和这事儿有牵连,他认为他要尽可能长时间地使
  自己摆脱掉这件事。这样,这个傻瓜实际上就使自己陷了进去,把绞索套到了自
  己的脖子上。”
  斯彭斯停顿了一下。
  “有可能是这么回事。”
  “是有可能。”波洛沉思着说。
  “另外,那也可能是他的律师为他编造的最好的借口。但是,我不知道,基
  尔切斯特一家咖啡馆的女招待说,他去那个小餐馆吃午饭的时候,总是挑一个他
  只能够看见一堵墙或者角落的桌子坐下,而从不看人。他是那种有点古怪的家伙,
  但是还不足以怪到成为一个杀人犯。他没有迫害别人的欲望,也没有做出残酷行
  为的能力,他不是那块料。”
  斯彭斯怀着希望看了看波洛,但是波洛没有任何表示——他在紧皱着他的双
  眉。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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