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阿加莎·剋裏斯蒂 Agatha Christie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890年九月15日1976年元月12日)
復仇女神
  作者:阿加莎.剋裏斯蒂
  第01章 序麯
  第02章 一個暗號
  第03章 瑪柏兒小姐采取了行動
  第04章 依謝華爾透
  第05章 拉菲爾的遺言
  第06章 愛
  第07章 拜訪
  第08章 三姐妹
  第09章 倒塌的溫室
  第10章 往事
  第11章 意外事件
  第12章 一次閑談
  第13章 紅黑格子的套頭毛衣
  第14章 勃洛尼先生的猜測
  第15章 試探
  第16章 警方的偵詢
  第17章 訪問
  第18章 亞契達
  第19章 離別
  第20章 瑪柏兒打定了主意
  第21章 夜半三點
  第22章 她的故事
  第23章 尾聲
第01章 序麯
  --復仇的女神
  第一章 序麯
  瑪柏兒小姐習慣在下午,看第二份報。每天早上,有兩份報送到她傢裏。如果
  頭一份能準時送到的話,她會在吃早點時讀它。送報童很不一定,不是換了個新人
  ,就是臨時找人代送。報童對送報的路徑,各有各的做法。這也許是送報太單調了
  的緣故。但定報的人,總是習慣看一早送到的報紙,以便在搭車去上班前,可以知
  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報紙如果送晚了,他們不免就煩惱,但寧靜地安居在聖瑪麗梅
  德的中年和老年的太太們,常喜歡在餐桌上,看報紙上的新聞。
  這天,瑪柏兒小姐完全被這份日報前頁上的幾行標題吸引住了;她戲稱之為
  “每天的萬花筒”,事實上,這句話有點諷刺意味。她訂閱的這份報紙—每日新聞報
  ,由於社長的更動,對她自己和友人們,帶來了莫大的煩惱。現在占去大幅版面的
  ,全是男士們的服裝、婦女們的時裝、女性的化裝美容、兒童們的比賽、婦女投書
  等諸如此類的文章,而有價值的新聞全被隱藏在前一頁,和一些不易看到的角落
  。瑪柏兒是個有點舊派的女人,認為報紙就是報紙,是給人們看新聞的。所以對於
  版面的變化,有點不敢苟同。
  吃過午餐,睡了二十分鐘之後,背部患風濕通的瑪柏兒小姐,坐在一張特製的
  靠背扶手椅上,翻開了《時代日報》。這份報紙適合在閑暇時熟讀,但它的風格也
  不象往日那樣平實了。更糟的是,有時你甚至看不到任何新聞。今天她沒去看前頁
  ,衹匆匆瀏覽了一下其他的消息,其中沒有讓人感興趣的特殊文章。在報上,衹有
  兩頁附有詳細說明,到卡帕尼旅遊的文章;比往日刊載在更顯著位置上的體育消息
  ;法院通告和訃聞似乎更中規中矩、按格式地被刊登。而那些曾首先引起瑪柏兒註
  意的出生、婚姻和其他的專題報道由原來的顯著位置,已轉移到不同的部分,尤其
  近來,瑪柏兒註意到,它們幾乎一成不變地全以充數填空的身份被登在報紙的末頁
  了。
  這天,瑪柏兒先大略看一下前頁的大新聞。對於這些報道,她並沒有花很多時
  間,因為在早上,她已看過了同樣的新聞。她再繼續瀏覽目錄、雜文、評論、科學
  、體育;然後按她平時的做法,在翻過報紙,迅速看過出生、婚姻和喪事的消息後
  ,再翻到通訊欄上,在這裏,她幾乎常能看到一些令人高興的事情;接着,她再看
  法院的公告,在這頁上,她也可以看到今天拍賣場的消息。一些科學上的短文,也
  經常刊載在此處,但她並不想讀它,因為這對她沒什麽意義。
  象往常般地翻過了報紙,瑪柏兒沉思着:“這真可悲,但今日,人們卻衹對死
  亡有興趣!”有人生了孩子,可是那些人,瑪柏兒甚至連他們的名字,也不可能知
  道呢。但如果有一欄說到嬰孩,並註明是孫兒女的話,就有令人愉快的有些認識機
  會了。有時,她自己也會在想:“瑪莉有第三個孫女了!”但即使是如此,也不可能
  讓她有更親近的關係。
  她輕鬆的看着婚姻啓事,覺得沒什麽意思,因為她老朋友的子女們,大多數在
  幾年前全已成了傢。她再看看喪事一欄,並給予相當程度的註意。她仔細地看了一
  遍,赫然出現了“拉斐爾”這個名字。拉斐爾?有些思潮被勾起來了。這名字好熟悉
  啊!
  瑪柏兒放下報紙,再瞥視了一眼,她覺到迷惑似的記起來,怎麽會熟悉拉斐爾
  這個名字的。
  “我想起來了。”她說:“就是這樣。”
  她望着窗外的花園,轉開視綫,打算不去想這園中的情景。修剪花木是她最喜
  愛的事情,也是她最大的喜悅。是這許多年來,她所最認真從事的一件工作。現在
  呢,由於醫生們的大驚小怪,她被禁止做花園裏的工作了。有一次她曾想和這禁條
  抗爭,可是結果,還是乖乖地接受醫生們的忠告,屈服了。她將椅子,移動了一下
  ,好讓自己不容易看到那所花園—除非園中有真能引起她興趣的事情。
  她嘆口氣,拿起編製衣物的袋子,取出仍在編製的小孩毛衣。這件衣服的背部
  和胸部全已織好。現在她要繼續編織袖管了。袖管編織起來,是最令人討厭的。兩
  衹袖管全是一樣,都怪令人討厭的。漂亮的粉紅色毛綫。啊!編織到什麽地方去了
  ?不錯,和她在報上剛看到的那名字,倒真巧合呢。粉紅色毛衣、藍色的海洋、加
  勒比海、沙質的海灘、暖和的陽光;噢!當然,還有拉斐爾先生。
  她回想到那次到加勒比海聖荷諾島的旅行,侄兒雷蒙的款待;還有她那位侄媳
  婦裘安。
  “珍妮姑媽,別再去多事啦!和任何的謀殺事件扯上關係,對你並沒有什麽益
  處啊!”
  唉!她也並不想同任何的謀殺事件扯上關係。不過,總是會湊巧地碰上。那次
  ,也是因為一個戴着一隻玻璃眼鏡、上了年紀的市長,一定要告訴她一些冗長又令
  人厭煩的故事。可憐的市長!他叫什麽名字來着?她一時想不起來了。拉斐爾先生
  和他的秘書,華爾透女士,是的,她叫依謝華爾透。還有他的隨侍保健員佳剋遜
  。她全想起來了。呃!可憐的拉斐爾先生。拉斐爾先生故世啦。在好久以前他就知
  道自己快死了。事實上他也曾對她這麽說過。不過,他似乎比醫生所預料的,還活
  得久一些。他是個強者,一個固執的人,也是一名富翁。
  瑪柏兒沉浸在思潮裏,針織有條不紊地動個不停,可是她的腦筋,並沒完全放
  在編織上面。她在想死去的拉斐爾,想起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他真是個讓人難忘
  的一個人。她能很清楚地記起他的聲音笑貌。是的,一個有堅定意志的人,難以接
  近,又容易動輒發怒,有時甚至很粗魯。但沒有人會對他的粗魯不滿。他的富有
  ,使人們對他的粗魯,不敢有不滿。的確,他非常富有,有秘書、保健人員等隨侍
  在旁。如果有了這些人,也許他不可能從事這些頻繁的交際應酬。
  那名隨侍的護士,是個奇怪的人物。有時拉斐爾對他很粗暴,但他似乎從不計
  較,這或許是拉斐爾很富有的原故吧!
  “旁的人付的錢,沒能有我給的一半。”拉斐爾說:“他很清楚這點。不過,憑
  心而論,他的工作做得也還不錯。”
  瑪柏兒在奇怪,是佳剋遜?或是約翰遜仍繼續為拉斐爾服務。再繼續服侍一年
  ?或一年三四個月。她又想這不大可能,拉斐爾是個喜歡變化的人。常常會厭煩某
  些人,討厭他們的做法,看厭了他們的臉,聽厭了他們的聲音。
  瑪柏兒瞭解他的心理。因為有時候她也有這種感覺—對於那個聲音有點象鷓鴣
  叫、容貌美麗、殷勤,但又狂妄的女人。
  “唉,”瑪柏兒說:“多麽美好的改變啊!自從—”啊,天呀,她忘掉那人的名字
  了。是雪柏小姐嗎?不,不是畢雪柏小姐。當然不是。為什麽她要想到“雪柏”這個
  名字呢?哦,天啊,要記起一個人的名字是多難啊!
  她又想到拉斐爾的保健員。啊!對了,不是叫約翰遜,是叫佳剋遜—亞瑟佳剋
  遜。
  “噢,天啊,”瑪柏兒說:“我老把名字搞錯了。當然我想到的是奈特小姐,不
  是那個雪柏小姐。我為什麽老把她們想錯呢?”她得到答案了。原來她們兩人長得
  很象。
  “不過,真的,她不是欺騙任何人的那種人。拉斐爾先生的那個漂亮秘書,依
  謝華爾透,不知道她有沒有繼承了拉斐爾先生的一些遺産?她有可能得到一份遺贈
  呢。”
  她想起,拉斐爾曾告訴過她的那些事情,啊,天哪!當你確實的想起,過去發
  生的某些事情,“依謝華爾透”這個名字就令人覺得很不舒服。她是個寡婦,可不是
  嗎?瑪柏兒希望依謝再嫁一個和氣、親切、可靠的男人。這似乎有點不大可能。她
  在想,依謝怎麽老是嫁錯人,這真是一件怪事。
  她怎麽說好呢?
  瑪柏兒又想到拉斐爾。報上說,沒有人送花圈,她自己也沒想到要送花圈給拉
  斐爾。其實如果他願意的話,他甚至能夠購下全英國的花圈。無論怎樣,她和拉斐
  爾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親密到送花圈的地步。他們不是朋友,或有某種感情。她應該
  怎麽稱呼這種關係呢?盟友。是的,他們曾做過短暫時間的盟友,共有一段讓人興
  奮的時日。而他是個有價值的盟友。關於這點,當她在加勒比海度過了一個陰暗
  、悶熱的夜晚時,她就明白了。她又想起了她將那件粉紅色絨毛圍巾環圍在她的頭
  上,而拉斐爾望着她那副模樣大笑的情景,後來當她說出了一個字,他停住了笑
  ,遵從她的請求,做了。“唉!”瑪柏兒嘆口氣,她不得不承認,那一切是多麽令人
  興奮啊!她從沒把這件事,告訴她的侄兒,或是可愛的裘安,因為這畢竟是他們叫
  她不要做的事。她自言自語:“可憐的拉斐爾先生,我希望他去世前沒有遭到痛苦
  。”
  這或許是可能的,也或許醫生們用了止痛藥,阻止和減輕了死亡的痛苦。在加
  勒比海的那幾個星期裏,他受盡了痛苦,可以說是天天在痛苦之中。但他不愧是個
  勇敢的人,什麽都忍耐了。
  一個勇敢的人,如今卻死了,她真難過。雖然他上了年紀,又是個病人,但這
  世界好象因為他的死去,而失去了什麽,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在事業上,他無情
  、粗暴、壓製和具侵犯性,是一個英勇的攻擊者。但—卻是一個好朋友。他心地仁
  慈卻從不在表面上露出。是一個她願意贊美和敬重的人。唉!她真難過他逝去;希
  望他死得很平靜。無疑的,他將會被火化,安葬在某處寬大、美觀的大理石拱形圓
  頂墓穴裏。關於他,她甚至不清楚,他有沒有結過婚。他也從未談起過是否有妻子
  。她懷疑他是個孤獨的人?或是他生活得很充實,根本沒時間感到孤獨?
  那天下午,她在那裏坐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想着一些有關拉斐爾的事。自從她
  回到英國後,她再沒見過他,也從沒希望再見他。讓人奇怪的是,無論在什麽時候
  ,她總覺得和他的聯絡仍然持續着。但如果他想接近或建議他們再見面,她會是一
  種束縛的關係,而此種關係是基於他們曾共同救過一個人的性命,或是一些旁的束
  縛。
  “當然羅!”瑪柏兒說。她對孕育在自己腦子裏的一個想法吃驚了。“我們當中
  可能有一種無情的束縛嗎?”她,珍妮瑪柏兒曾如此無情過嗎?“這點我以前想都沒
  想過。我認為,我可能是無情的人呢!”瑪柏兒在自言自語。
  門打開了,有個烏黑、捲發的頭伸了進來。那是秀蕾,照顧她的人。
  “你是叫我嗎?”秀蕾問。
  “我對自己說話呢!”瑪柏兒說:“我正在想,我這人是不是很無情。”
  “甚麽?你嗎?”秀蕾說:“絶不會!你天性仁慈。”
  “都一樣,”瑪柏兒說:“我認為,如果我有正當理由,也許會很無情。”
  “所謂的正當理由是指什麽?”
  “公正。”瑪柏兒說。
  “我必須說,你遇到小葛蕾霍蒲金斯,就很無情了。”秀蕾說:“就象那天,你
  抓到他在折磨那頭貓時的態度,別人看到了絶不會知道你有這麽仁慈的時候!那天
  ,你竟然把他嚇呆了。我想,他永不會忘記這件事情。”
  “我希望他不會再折磨任何一頭貓了。”
  “哈!當你不在時他一定會再做那種事。”秀蕾說:“其實我還是不完全相信
  ,有沒有旁的孩子被嚇怕了。看到你披上羊毛圍巾,織着你那漂亮衣裳時,任何人
  都會認為,你溫順得象衹羔羊呢。可是如果你受到刺激時,舉止可真象是一頭獅子
  呢。”
  瑪柏兒的表情看起來有點迷惑的樣子。她不太清楚秀蕾現在派給她扮演的角色
  。她沉浸在回憶裏了。
  那晚,她帶着逐漸升起的怒氣,沿着花園慢慢地走過去,她又開始思考了。可
  能是因為看到了金魚草,讓她勾起了回憶。真是的,她一再地對着喬奇說,她衹想
  要硫磺色的玄參,不是那種有點醜陋、花匠們喜歡的紫色調。“硫礦黃色。”她大聲
  說。
  在靠近小徑籬笆的另一邊,有人走過她的屋子,轉過頭說:“對不起?你在說
  什麽嗎?”
  “我在自言自語呢!”瑪柏兒說,轉過頭望着欄桿。
  在聖瑪麗梅德的大多數人,她全認識,可是這人她沒見過。這是個穿着陳舊
  ,但很整潔的蘇格蘭呢裙子和一雙鄉下鞋子的矮胖女人。她的上身套着一件翡翠色
  套頭絨綫衫和一條羊毛織的圍巾。
  “我覺得一個人象我這年紀多少會有些成就。”瑪柏兒接着說。
  “你在此地有一座美麗的花園呢。”那個女人說。
  “現在不行了。”瑪柏兒說:“當初我可以自己照料時—”
  “哦,我懂。我明了你的感覺。我差點也以為你是她們中的一個,很抱歉!我
  對她們有許多不同的稱呼—大多數很粗魯無理—那些老傢夥說,她們很懂得園藝的事
  。而事實上,有些事她們懂,有些她們一點也不知道。她們跑來,喝喝茶,拔一點
  雜草。她們之中有些人很好,但全一樣,會使人忍不住發起脾氣。”接着她補充說
  :“我可是個對園藝有相當熱心的園丁呦!”
  “你住在這裏嗎?”瑪柏兒感興趣地問。
  “噢,我寄居在海斯汀太太那裏。我好象聽過她說起你。你是不是瑪柏兒小姐
  ?”
  “哦,是的。”
  “我一嚮擔任園丁兼伴護的工作。我叫巴瑞脫。你可以叫我巴瑞脫小姐。我喜
  歡草木植物和諸如此類的東西。當然我也做一些臨時的工作。諸如購物呀這類的事
  情。無論如何,如果你園裏需要人的話,我可以替你工作一兩個小時,也許比你現
  在能找到的傢夥更讓你滿意。”
  “那太好了,”瑪柏兒說:“我最喜愛花。對木本植物不太有興趣。”
  “我替海斯汀太太種些木本植物。既沒興趣,又不得不做。呃,我要繼續工作
  去了。”她將瑪柏兒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好象要把她牢記在心一樣,然後高興地
  點頭走掉了。
  海斯汀太太?瑪柏兒記不起任何有關她的事了。當然,這位海斯汀太太,一定
  不是個老朋友,也絶不會是一個熱心園藝的知己。啊!對了!她可能是住在給不勒
  他路盡頭新建屋的人,去年曾有幾戶人傢搬進去了!瑪柏兒皺着眉,煩惱地再看一
  下金魚草,和其它的幾處雜草,她真想用大剪子減掉其中一兩株茂密的樹枝,她終
  於嘆口氣,果斷地抗拒了這誘惑,由小徑饒回到她的屋子。她又想到了拉斐爾,和
  他倆常引用的那句話“在夜晚航行的船衹”。那本書叫什麽名字的?當她想到時,那
  是有點巧合的。在夜晚航行的船衹是在那個夜晚,她去請求他,請求他的幫忙。她
  堅决地要他不要浪費時間。而他答應了。立刻把行李放上了火車!那時侯她也許真
  象一個勇士?不,不,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她當時並沒有感到不耐煩。她衹是堅
  持立刻進行一件需迫切解决的事。
  可憐的拉斐爾先生。在夜晚航行的那艘船。是一艘有趣的船。對他的粗陋,如
  果你習慣了,他也許是個非常令人愉快的人。唉!她必須把拉斐爾的影象驅出她的
  腦子。
  “夜晚航行的船衹,擦身時相互招呼;
  出現了一個信號,和黑暗中的遙喊。”
  她也許不會再想他了。或者她會找找看,在另一份《時代日報》上,有沒有他
  的訃聞。不過,可能不會有的。他不是個有名的人,衹是很富有。當然,有許多人
  因為他們的富有,在報上有很大的訃聞。但拉斐爾的富有,沒有這樣的情形。因為
  在任何大企業上,他不是個很具名望的人,他不是一個有理財能力的天才,或是引
  人註目的銀行傢。他衹不過是個畢生賺了不少錢的暴發戶。
第02章 一個暗號
  --復仇的女神
  第二章 一個暗號
  大約在拉斐爾死後一星期左右,瑪柏兒在早餐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並在拆開
  前看了一下。早上送達的另兩封信,可能是帳單,也可能是收據。而不論何種情形
  ,那兩封信,並不會特別的令人感興趣。但這封信可能不一樣。
  這是一封長型質地精美的信封,封套上蓋着倫敦的郵戳和打字的住址。瑪柏兒
  用在她餐盤中常備的裁紙刀,利落地拆開信。信上開頭有勃洛尼和區斯透律師公證
  公司的字樣,地址是百諾斯伯雷。這是一封禮貌周到、措辭適當的信,內容是問她
  能不能在下個星期裏的某一天,到他們的辦事處去會見他們,並討論一件與她有切
  身關係的事情。他們建議在二十四日的星期四。萬一不方便的話,她可以通知他們
  ,最近她可能到倫敦的日期。信上又說,他們是已故的拉斐爾的律師,他們知道她
  認識這位拉斐爾先生。
  瑪柏兒有點迷惑地皺皺眉。她緩緩地站起身,想着她接到的這封信。她由秀蕾
  陪着下樓,秀蕾正在客廳裏徘徊,以便確定,瑪柏兒不至於一個人悲傷地走下樓梯
  ,這個舊式的樓梯,在走道中央有個迴旋甚大的轉彎處。
  “你對我的照顧真周到,秀蕾。”瑪柏兒說。
  “是呀!”秀蕾用她平時慣用的語調說:“好人象鳳毛麟角。”
  “啊,謝謝你的誇贊。”瑪柏兒邊說,邊把最後一步安全地踏到地面。
  “沒什麽事吧?是不是?”秀蕾問她:“你怎麽看起來有點慌張?‘
  “不,沒什麽,”瑪柏兒說:“我剛接到一封從律師事務所寄來,有點不尋常的
  信。”
  “不會有人找你打官司吧?”秀蕾嚮來喜歡把律師的信,同某種災難扯上關係。
  “啊,不是,不是這樣,”瑪柏兒說:“他們衹是要求我,希望我能在下星期到
  倫敦去會見他們。”
  “也許你可以因此獲得一筆財富呢!”秀蕾滿懷希望說。
  “我想,那多半不可能。”瑪柏兒說。
  “這很難說。”
  瑪柏兒在椅子上坐下。邊從袋子裏取出編織的毛衣,邊想着拉斐爾先生,是否
  會如秀蕾所說的遺留給她一筆財富。這似乎不太可能,拉斐爾並不是這樣的人。
  短期內,她也不可能前往。於是她寫信約定了下星期的一個日子。這次,馬上
  就接到回信了,日期便這麽確定了。她很想知道,勃洛尼和區斯透是怎樣的人?來
  信是勃洛尼簽的名,顯然他是公司的首腦。瑪柏兒猜想,可能拉斐爾的遺囑裏贈給
  她某本小的傳記、紀念物品;或是他書房裏某些有關珍貴花卉的書籍;這種書他以
  為可以博得一個喜歡園藝的老太太歡心。也有可能是要送她某種屬於他的某個伯叔
  祖母的一件有浮雕的飾針。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裏。不過這也衹是幻想而已,因為
  她知道事情沒有這麽容易,否則東西會直接郵寄給她,不需再見面了。
  “唉!”瑪柏兒嘆口氣說:“到了下星期二,我就會知道了。”
  “我在奇怪,她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勃洛尼瞟了時鐘一眼,對區斯透說。
  “一刻鐘後她就到啦。”區斯透說:“衹是不知道她會不會遵守時間呢!”
  “啊,我也在這麽想呢。不過,她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應該比目前的年輕人
  ,要註重細節吧?”
  “我很想知道,她是個胖子,還是個瘦子?”區斯透說。
  勃洛尼搖搖頭。
  “拉斐爾沒對你說過她嗎?”區斯透在問他。
  “他說她做事特別的精明幹練。”
  “這整件事,把我都搞糊塗了。”區斯透說:“如果我們對事情多瞭解一些的話
  —”
  “有些事情也許和密契爾有關係。”勃洛尼想着說。
  “什麽?經過了這麽些年頭?你怎麽會想到他呢?是不是他提到了—”
  “沒有。他沒有提到任何事。他腦子裏所想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清楚。”
  “你認為他性情有點乖僻,是嗎?”
  “一點也不是。他象往常一樣的熱情。不論怎樣,他身體上的病痛,從沒影響
  到他的頭腦。在他生命的最後兩個月,他還賺得了額外的二十萬磅呢。”
  “他可真有本事,”區斯透說。
  “有個會賺錢的精明頭腦,”勃洛尼說:“可惜沒有很多人象他。”
  桌上鈴聲響起來了。區斯透拿起話筒。一個女性的聲音說:“瑪柏兒小姐要和
  勃洛尼先生說話。”
  區斯透望着他的夥伴。揚起眉毛等回答,勃洛尼點了一下頭。
  “請她進來吧。”區斯透說。“我們終於會面了。”
  瑪柏兒走進辦公室。一個消瘦身軀,有一張長型而有點憂鬱面孔的中年紳士模
  樣的人,起身迎接她。這人顯然是勃洛尼,他的容貌多少有點和他的名字不相稱
  。他的夥伴,身軀比較魁梧,也比較年輕。黑頭髮,一雙尖銳的小眼睛,幾乎是雙
  層下巴。
  “這是我的合夥人,區斯透先生。”勃洛尼介紹着。
  “我希望你爬這樓梯,不至於太纍了。”區斯透說着,心裏在嘀咕:“她有七十
  歲了,也許快有八十了。”
  “我上樓梯時,常有點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幢老式建築物。”勃洛尼歉疚地說:“沒有電梯。唉,我們這公司設立
  了很久,但一直沒有我們希望有的那種現代化裝置。”
  “這間辦公室很舒暢。”瑪柏兒客氣地說。
  她坐在勃洛尼為她安置的一張椅子上。區斯透悄悄地走出房間。
  “我希望這張椅子,會讓你覺得舒適些,”勃洛尼說:“要我把窗簾拉上一點嗎
  ?光綫也許太強了一點。”
  “謝謝你。”瑪柏兒說。
  她筆直地坐着。穿的是一套素色的蘇格蘭呢衣裳,並挂着一串珍珠,戴着一頂
  紫的色邊女帽。勃洛尼心裏估量着:“有點土氣,但人可能蠻好,腦筋不知道怎麽
  樣,眼睛好銳利。真不知道拉斐爾是在什麽地方遇見她的?”他一面想着,一面閑
  扯着天氣。
  瑪柏兒得體的回答,平靜地等待這次會見的初步開始。
  “你可能會奇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勃洛尼移動了一些文件並給了她一個得
  體的微笑。
  “我想,你已經知道拉斐爾先生的噩耗了吧!”
  “是的。”瑪柏兒說。
  “他是你的一個朋友,是嗎?”
  “我們是在一年前認識的。”瑪柏兒說:“在西印度。”
  “啊,我想起來了,他為了健康原因,纔到那裏去的。那次旅行對他有點好處
  。不過當時他身體已經很壞,快要殘廢了。”
  “是啊!”瑪柏兒說。
  “你和他很熟吧?”
  “不,我們衹是住在同一傢旅社的觀光客,偶爾談談話。我回英國後,就沒見
  過他了。我一直靜居在鄉下。而他呢?我猜想,他完全專心在事業上。”
  “呃,我幾乎可以說,一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他還在進行他的事業。”勃洛尼
  說:“他有個很棒的、會賺錢的頭腦。”
  “我體會得到。”瑪柏兒說:“他是一個很出色的人物。”
  “你是否清楚—不知拉斐爾先生有沒有和你談過—這件事情?”
  “我無法想象,”瑪柏兒說:“拉斐爾先生要嚮我表示的,到底是怎樣的一件事
  情?我完全無法想象。”
  “他很欽佩你呢。”
  “他太過奬了。”瑪柏兒說:“我衹是比較樸實罷了。”
  “我想你一定知道,他是個很富有的人。在他逝世前一些時候,他已把遺産安
  排好了,例如一些委托人和旁的受益人什麽的。”
  “這是目前一般的做法,”她說:“雖然我自己對錢財的事,不太在行。”
  “這次會面的目的,”勃洛尼說:“是要告訴你,拉斐爾給你留了一筆錢,在一
  年後便完全是你的了。不過,是有條件的,你得接受某種建議,我必須讓你知道這
  些建議。”
  他在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一隻長信封—封好的信封,遞給她。
  “我認為這比較好,你應當自己去看裏面的內容。不必急,慢慢看好了。”
  瑪柏兒用勃洛尼遞給她的一把裁紙小刀,慢慢拆開信封,取出信紙,是張打字
  的紙張,她看了一遍,疊好,再看一下,望着勃洛尼。
  “我還是不太清楚是怎樣一回事。沒有更明確的指示嗎?”
  “就我來說,到目前還沒有。我必須把這封信交給你,告訴你遺贈的總數。這
  筆錢有兩萬磅,免扣遺産稅。”
  瑪柏兒望着他,吃驚得說不出話了。一時勃洛尼也沒再說什麽,衹是緊盯着她
  看,心裏在猜測她頭一句話會說些什麽。她說話時幾乎是用譴責的語氣。
  “這真是一筆巨款呢。”瑪柏兒說。
  “其實也不多。”勃洛尼說。(他正想說:在今日這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我必須說,”瑪柏兒說:“我真是大吃一驚。坦白地說,非常的吃驚。”
  她拿起這封信,仔細又看了一遍。
  “我推想,你知道這條件了?”她問。
  “是的,拉斐爾先生親自和我說的。”
  “他沒有嚮你提示什麽嗎?”
  “沒有,他沒有。”
  “如果他告訴你了,你的建議可能會更清楚?”瑪柏兒說。現在她口氣有點酸溜
  溜的了。
  勃洛尼悠然一笑。
  “你說得對。那便是我要做的。我說,你可能會覺得睏難—要完全明白他想要做
  些什麽事。”
  “那倒是真的。”瑪柏兒說。
  “好啦!”勃洛尼說:“現在你要給我一個回答了。”
  “不,”瑪柏兒說:“應當讓我先想想。”
  “象你說的,這確是一筆巨款呢。”
  “我老啦,”瑪柏兒說:“象我這樣上了年紀的人,的確老了。也許我可能活不
  到能拿到這筆錢的時候。”
  “在任何年紀,金錢總是不用蔑視的。”勃洛尼說。
  “的確,”瑪柏兒說:“而且我以為,拉斐爾很明白,他這種出人意料的做法
  ,會讓我這個上了年紀的人有說不出的喜悅。”
  “是啊,的確。”勃洛尼說:“或許你可以到國外做一次遊歷?安排一次適當的
  旅行,參觀劇院、音樂會等地方。”
  “我的胃口比較小一點,”瑪柏兒說:“我想享受一隻鬆雞—完完整整的一隻;一
  匣糖炒慄子這都是些頗貴重的嗜好,是我不能時常滿足的。也有可能會去觀光歌劇
  院。這是說,需要一輛車子,來回柯凡脫花園一次,在一傢旅館破費一晚。但我現
  在可先不要鬍說八道了,我會接受下來,做番思考。真的,到底什麽使拉斐爾先生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他要做出這件特別的事情;無論如何,為什麽他認為我能替
  他做?他必定知道,時間已過一年多了,自從他第一次見到我至今已快兩年了,可
  能我較以前更軟弱無力,更沒有能力做到這麽一件事情。他是在冒險。應該還有旁
  的人,比我更適合擔任這件工作。?
  “老實說,我們也是這麽想,“勃洛尼說:”可是他選中了你。瑪柏兒小姐,請
  原諒我的好奇心,可是,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哦,我要怎麽說呢—和犯罪有任何的
  關係,或是犯罪的事情?“
  “嚴格的說,我應當說沒有,”瑪柏兒說:“我從沒有做過一個監視緩刑的官員
  ,或是當過法庭席上的陪審人員,或和偵探社有任何的關係。如我所說,勃洛尼先
  生,我認為,我這麽做是很公正的;我和拉斐爾先生曾經做的事,無論用任何方法
  說明,我衹能說,在我們住在西印度的那段期間,拉斐爾先生和我兩人與發生在那
  裏的一件犯罪、一件令人睏惑的兇殺,有相當的關係。”
  “而你和拉斐爾先生破了這件案子?”
  “話倒不是這麽說,”瑪柏兒說:“拉斐爾先生,因為他的個性,而我呢,由於
  我註意到的一兩件可疑的跡象。因為我們的湊合,終於成功地防止了即將發生的第
  二件兇殺。這是我一個人無法做到的,我身體太軟弱了。拉斐爾先生也不可能一個
  人做到,他是一個殘廢的人。我們是聯合行動。”
  “瑪柏兒小姐,還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復仇的女神’這句話,對你有什麽
  特別的意義嗎?”
  “復仇的女神,”瑪柏兒重述了一遍,臉上露出一種意想不到的微笑。
  “是啊,”她說:“對我和拉斐爾先生,確是有些意義。我對他曾說過這句話。”
  不論勃洛尼怎樣想,事情卻不是如此。他帶着些驚異望着瑪柏兒。那樣的驚異
  是拉斐爾先生在加勒比海的一間臥室裏,曾一度感到過的。一個可愛又非常有智慧
  的老太太。真的—復仇的女神!
  “你同樣感覺到了。”瑪柏兒說。
  她站起身。
  “對這件事情,我實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勃洛尼先生,如果你接到什
  麽新指示的話,請務必告訴我,好嗎?”
  “你好象不認識他的傢人朋友或”
  “不,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們是在一件神秘的事件上,象盟友般的有相當的聯
  係,其它沒別的。”當她快走到門口時,她突然轉過身問:“他有一個秘書,依謝華
  爾透太太。如果我想問:拉斐爾先生是不是遺贈給她五萬磅,會不會對你不方便
  。”
  “他的遺産分配會在報上披露,”勃洛尼說:“但我能肯定回答你一個問題。華
  爾透太太現在是叫安德遜太太了。她再度結了婚。”
  “我真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我記得她是個寡婦,有一個女兒。是個很適合當秘
  書的人才,她很瞭解拉斐爾先生的心理,是一個好女人。我真高興她得到了遺贈
  。”
  那晚,瑪柏兒坐在靠背椅上,把腳長長地伸到壁爐前,爐內燒着一堆小木頭的
  火;她再度從長型信封裏,取出今天早上勃洛尼交給她的文件。她仍然有點不相信
  ,早上發生的事象幻境般。文件上寫着:
  “瑪柏兒小姐,這遺囑在我死後,由我的律師,勃洛尼交給你。他是我雇請來
  處理我私人事務上法律事情的人。他是個有名而可靠的律師。象大多數人一樣,他
  對罪惡的好奇心,是敏感的。在某些方面,這件事會存留在你我之間。我的可愛小
  姐,我們用的暗號是:復仇的女神。我想你應該不會忘記,你最初說到那句話時
  ,是在什麽地方和什麽環境之下說的。在我從事商業活動的歷程上,到現在,已有
  一段漫長的生涯了,而我也得到了一些關於雇傭人所需的經驗,那就是人必須有眼
  光。對我要他做的工作,必須要有眼光。這不是知識,也非經驗。唯一能說的就是
  眼光,這是做事的天然本能。
  我可愛的小姐,我可以這麽稱呼你嗎?你對正義和公理,有天生的特質,這也
  使你有了破獲罪案的天生本能。現在,我想要查明一件曾發生過的犯罪事情。我囑
  咐留存一筆相當數額的錢,如果你接受這請求的話,當你對這件犯罪事情查明了結
  果,有了合理的解說時,這筆錢便完全是你的。我給你一年的時間,來從事這件工
  作。雖然你並不年輕—請原諒我的放肆—但你夠堅強。我想,我能信得過你。
  關於這件工作,我想你應該不會沒有興趣。老實說,你有偵察的天才。現在
  ,我可以說明的是,偵察這件事所需的費用,會在任何需要的時候匯給你。我對你
  的這個建議,是你目前可能生活的一種選擇。
  我想象你現在正坐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或許有了某一種風濕癥。(我認為
  ,象你這樣年齡的人,多半患上一些表面上的風濕癥。)如果這種病痛,影響了你
  的腿和背部,你一定不能活動太頻繁,你可能會花上大部分的時間在編織上,我記
  得那天晚上,被你要命的驚叫所驚醒,那時我從熟睡中起床,看到你好象被裹在一
  團粉紅色的雲霧裏。
  在我想象中,你現在可能在編織更多的短上衣、頭巾或其它許多我叫不出名堂
  的衣物東西。如果你寧願接着不斷地編織下去,那是你的權利。如果你喜歡伸張正
  義和為公理效勞,我相信在這件事上,你至少可尋到樂趣。
  讓正義象流水般源源不絶,公理象青山般綿綿常存。
  阿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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