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阿加莎·克里斯蒂 Agatha Christie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890年9月15日1976年1月12日)
第三個女郎
  作者:阿嘉莎·剋裏斯第
  
  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01章
  ---第三個女郎
  第三個女郎
  第一章
  赫邱裏·白羅坐在早餐桌上。右手邊放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巧剋力,他一直嗜好甜食,
  就着這杯熱巧剋力喝的是一塊小甜面包,配巧剋最好吃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跑了
  幾傢鋪子纔買了來的;是一傢丹麥點心店,可絶對比附近那傢號稱法國面包房要好不知
  多少倍,那傢根本是唬人的。
  他總算解了饞,肚子是愜意多了。他心中也是很安逸,或許太平靜了一點。他已經
  完成了他的“文學巨著”,是一部評析偵探小說大師的寫作。他大膽苛刻地評論了愛倫
  坡,指責了威基·柯林斯傳奇作品中缺乏方法與條理,將兩位無藉藉名的美國作傢捧上
  了天;另外,以不同方式對該褒的予以應有的贊美,該貶的也絶不留情。他看了全書付
  印,也檢看了大樣,除了一大堆不可勝數的誤植之外,大體上他覺得很不錯。他從自己
  這項文學成就上獲緻了不少樂趣,也很喜歡閱讀手邊必須要看的大批讀物,怒氣難消地
  將一本濫書扔在地板上(當然總忘不了起身再撿了起來,端端正正地丟進字紙簍裏),他
  也能自得其樂;至於偶爾讀了一本令他滿意的書,他那份頻頻點頭的快意,更是不在話
  下了。
  如今?絞了一陣腦汁之後,他已經享受完了一番必要且稱心的鬆懈。但是,人總不
  能老閑着,得着手下一步的工作呀。可惜,他又不知道下一步該作什麽事。再寫一本文
  學方面的著作?不必。一件事衹要做得好,大可不必再碰,這是他的座右銘。說穿了,
  他此刻實在是閑得無聊。這類耗費心智的消遣他已經沉湎了太久,做得也太多了。再說,
  也已經使他感染了壞習慣,讓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悶人!他搖了搖頭,又喝了口熱巧剋力。
  房門打開,他訓練有素的僕人喬治進來了,他的神情異樣且帶着些歉意。他咳嗽了
  一聲,吞吞吐吐地說:“一位——”他頓了一下,又說:“一位年輕的小姐要見您。”
  白羅不解且稍帶慍色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時辰我是不見客的。”他責難地說。
  “我知道,先生。”喬治應和着說。
  主僕之間交換了一次眼神。他們之間偶爾在溝通上存在着些睏難。果若獲得某種反
  應、暗示甚或刻意選擇的字眼,衹要主人的問話切題,喬治是會提醒主人也許有些不尋
  常的事會誘發出來的。此刻,白羅正在沉思最切題的問話。
  “這位小姐長得很漂亮嗎?”他很謹慎地問道。
  “依我看,並不,不過,先生,這與我的品鑒力並無關係。”
  白羅推敲了一下他的回答,他記起了喬治在說“年輕小姐”這個字眼之前的猶豫。
  喬治很精於世故。他並不清楚這位造訪者的身份,但卻體諒了她的苦衷。
  “你認為她是個年輕小姐,而不是——這麽說吧,一個年輕人?”
  “我想是的,當然,在這年頭確是不太容易分得清楚的。”喬治由衷遺憾地答道。
  “她有沒有說為什麽要見我呢?”
  “她說——”喬治無可奈何代緻歉意地說:“她要跟您討教她可能殺了人的事。”
  赫邱裏·白羅瞪大了眼睛,眉毛也揚了起來。“可能殺了人?她自己不知道嗎?”
  “她是這樣說的,先生。”
  “不成體統,不過,說不定倒會蠻有趣的。”白羅說。
  “也許,這是個惡作劇,先生。”喬治有些猶豫地說。
  “我想,任何事都是可能的,”白羅讓了一步說:“不過,這的確有點——”他端
  起了杯子,又說:“五分鐘之後帶她來見我。”
  “是,先生。”喬治說着退了出去。
  白羅喝完最後一口熱巧剋力,將杯子推往一邊,立起身來。他走嚮壁爐,在上方墻
  壁上懸挂的鏡子前理了理鬍子。自覺滿意之後,回身坐入自己的椅子上等候這位訪客的
  到來,他不知道自己就要看到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心中盼望也許這人至少接近他本人對女性吸引力的評估。“憂傷的美人”這人常
  用的字眼涌上了他的心頭。當喬治帶着這名訪客回到屋裏時,他失望了;他心中搖着頭
  嘆了一口氣。這位客人絶不是個美人——也看不出有什麽哀傷,頂多帶着些迷茫的味道。
  “真是!”白羅厭煩地想道:“這種女孩子!連把自己弄得像樣子些都不屑嗎?化
  點妝,穿得漂亮些,找個手藝好的美容師把頭髮做做,那她看起來也許還過得去。可是
  這副德性!”
  這名訪客是個大約二十多歲的女郎。一頭疏疏零零說不出顔色的長發散落在她的肩
  上。她那對空曠無神的大眼是青藍色的。她的一身穿着大概是她這一代最中意的。黑色
  高筒皮靴,不很幹淨的白色網狀毛襪,一件單薄的裙子,一件又鬆又長的套頭厚毛衣,
  凡是白羅這種年紀與這一輩的人,大概都會衹有一個念頭——趕快把這個女孩扔進澡盆
  裏,在街上走過時,他也常有這同樣的反應,到處都是跟她一模一樣的這種女孩,都是
  一身的髒相,然而——這個女的卻又兩樣——這個女孩看起來確像淹進水裏纔被人拉起
  來不久的樣子。這類女孩子,他想起來了,也許並不是真髒,她們衹是處心積慮百般辛
  苦地要作出骯髒的模樣。
  他以一貫的禮貌站起身來,與她握了手,拉了把椅子給她。
  “你要見我,小姐?請坐,請。”
  “呃,”女郎稍帶喘息地說。她瞪住了他。
  “怎麽?”白羅說。
  她遲疑了半晌。“我想,我——還是站着好了。”她那對大眼睛仍是充滿疑慮地瞪
  着。
  “隨你的意吧,”白羅坐下看着她。他在等候。女郎挪了挪腳步,她從自己的腳往
  上看,然後又盯住了白羅。
  “你,你是赫邱裏·白羅。”
  “正是。有何事可以效勞嗎?”
  “呃,這個,很難。我是說——”
  白羅覺得她或許需要人助她一臂之力,就提她一句說:
  “我的男僕告訴我說你要跟我談談,因為你認為你‘可能殺了人’,對不對?”
  女郎點了點頭。“對的。”
  “當然這種事體是不該有什麽懷疑在內的。你自己應該曉得是否殺過人。”
  “可是,我實在不知該怎麽說,我的意思是——”
  “別這樣,”白羅和藹地說:“坐下來,鬆鬆身子。跟我說說看。”
  “我想我還是不要——噢,老天,我真不知道該如何——你知道,這實在太睏難了。
  我——我想還是算了吧。我絶不是故意無禮,但是——呃,我想我最好走吧。”
  “不要這樣子,拿出點勇氣來。”
  “不,我沒法子。我以為我來可以——可以請教你,請教你我該怎麽辦——可是,
  我不能,你看,實在太睏難,因為——”
  “因為什麽?”
  “我真抱歉,我實在不願意這樣不禮貌,可是——”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看了看白羅,又避開了他的視綫,突然她脫口而出:“你太老
  了,沒人跟我說過你會這麽老。我絶不是有意要冒犯你,可是的確,你是太老了嘛!我
  真太對不起了。”
  她驀地轉身,像衹燈火旁受驚的飛蛾,衝出了屋門。
  白羅嘴張得大大地,聽見前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他冒出了一句:“豈有此理……”
第02章
  ---第三個女郎
  第三個女郎
  第二章
  電話鈴響了。
  赫邱裏·白羅似乎根本不曾發覺。
  鈴聲仍是不斷刺耳地響着。
  喬治進來走嚮電話機,詢問般地望了白羅一眼。
  白羅作了個手勢。
  “不要接了。”他說。
  喬治遵命,又走出了房裏。電話鈴仍在響,令人刺耳難耐地不停響着。突然,停了
  下來。可是,一、兩分鐘之後,鈴聲又發作了起來。
  “哎呀,老天!一定是個女人——無疑的,準是個女人。”
  他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電話機旁。
  他拿起了聽筒說:“喂,”
  “你是——是白羅先生嗎?”
  “我就是。”
  “我是奧立佛太太——你的聲音有點怪。我起先還沒聽出來呢。”
  “早,夫人——你很好吧?”
  “好,托你的福。”雅蘭·奧立佛的語調仍是一貫的歡欣。這位有名的偵探小說作
  傢與赫邱裏·白羅私交不錯。
  “這麽早打電話給你,真不好意思,不過我要請你幫個忙。”
  “請說。”
  “我們偵探小說作傢俱樂部要舉行一年一度的聚餐,不知你能不能賞光作我們今年
  的演講貴賓。要是你能來,我真是感激不盡。”
  “什麽日期?”
  “下個月——廿三號。”
  電話中傳出一聲長嘆。
  “唉!我太老羅!”
  “太老?你瞎說些什麽呀?你一點也不老。”
  “你認為不老嗎?”
  “當然不老,你太理想了。你可以講很多有意思的真實罪案給我們聽。”
  “請問誰要聽呢?”
  “大傢都要啊。他們——白羅先生,有什麽事不對嗎?出了什麽事?你好象有心
  事。”
  “是的,我是有點不痛快。我有些感傷——呃,沒甚麽。”
  “跟我說嘛。”
  “我何必小題大作?”
  “有什麽不可以?你還是來跟我談談吧。幾點鐘來?今天下午?來喝點茶。”
  “下午茶,我是不喝的。”
  “那你可以喝咖啡。”
  “我平常那時辰是不喝咖啡的。”
  “熱巧剋力?加上鮮奶油?還是來杯濃汁。我知道你喜歡飲熱濃汁。要不檸檬汁、
  桔子汁,或是喝點不含咖啡鹼的咖啡,我想法子去弄點兒來——”
  “怎麽想得出來!受不了。”
  “你喜歡的糖蜜好不好?我知道我櫃子裏還有半瓶蕾比娜。”
  “蕾比娜是什麽?”
  “黑葡萄味兒的糖蜜。”
  “好了,我服了你了!你真有辦法,夫人。你的殷勤真令我感動,恭敬不如從命,
  我今天下午奉陪你喝杯巧剋力。”
  “好極了,那你要把你的心事告訴我。”
  她把電話挂斷了。
  白羅思考了一下,然後撥了一個電話號碼。接通之後,他說:“高畢先生嗎?我是
  赫邱裏·白羅。你此刻是否非常忙呢?”
  “還好,”高畢先生在電話中回說:“普通到尚佳。不過白羅先生,為您效勞,
  要您有急事——您一嚮都如此的——那麽,我覺得我這群小夥子倒不是不能應付我手頭
  的這些事。當然上道的年輕人可不象往日那麽容易找了。現在的青年人太衹為自己着想
  了。還沒開始學呢,就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了。話說回來了,我們也不能夠對他們苛求
  過甚。有什麽指教,白羅先生,我非常樂意為您效勞。也許我可以派一、兩個能幹的孩
  子為您跑跑。我猜想還是照例的——搜集點情報吧?”
  白羅把請他工作的詳細情形說明給他聽時,他頻頻地點着頭。白羅與他談完之後,
  又打電話給倫敦刑事警探廳,接通了一位熟識的朋友。那位朋友聽完白羅的要求之後,
  回答說:
  “你的要求不多嘛,是不?有沒有出了謀殺案,任何地方都行。時間、地點與被害
  者都沒綫索。要是你不介意,老兄,這聽着簡直像打野鵝嘛。”他接着又很不以為然地
  加了一句:“你好象什麽都不知道嘛!”
  當天下午四點一刻,白羅坐在奧立佛太太的客廳裏,一口一口地享受女主人放在他
  身旁一張小桌上的一大杯熱巧剋力,上頭加滿了泡沫狀的鮮奶油。她還擺了一大盤貓舌
  餅幹。
  “親愛的夫人,你太客氣了。”接過手中的杯子,他微感驚異地註意到奧立佛夫人
  的發型,也看到了她墻上的壁紙。這兩樣都是新換的。他上次見到奧立佛太太的時候,
  她的發型平淡且古板。這次,她竟弄了滿頭奇形怪狀、大堆大堆的發捲與蠃絲圈。這般
  的華麗繁茂,依他猜想,準是假發。他心中嘀咕,如果奧立佛太太習慣性地興奮起來,
  不知多少綹發捲會冷不防地鬆落下來。至於這新換的壁紙嘛……
  “這些櫻桃——是新糊的吧?”他用茶匙指了指說。他覺得,簡直像置身於櫻桃果
  園。
  “是不是太多了,你看?”奧立佛太太說:“壁紙選起來可真傷腦筋。你是否覺得
  先前的那種好些?”
  白羅腦海中依稀記得在一片叢林中的一大群五顔六色的熱帶鳥類。他本來想說:
  “換來換去還不是都一樣。”但是終於剋製了自己。
  “那麽,”奧立佛太太見她的客人終於將杯子放回茶碟,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坐
  回身去,抹了抹沾在鬍子上的奶油,就說:“倒底是怎麽回事?”
  “這我可以很簡單地告訴你。今天早上有個女孩子來看我,我告訴她說事先應該先
  與我排個時間。每人都有例行的工作,這你瞭解。但是她叫人回說她要立刻見我,因為
  她認為她可能殺了人。”
  “這是甚麽話。她自己不知道嗎?”
  “就是說呀!莫名其妙!所以我衹好叫喬治帶她來見我。她衹站在那兒,硬是不肯
  坐下,就站在那兒瞪着我。她好象有點遲鈍。我還為她壯了壯膽子。她卻突然又說不想
  跟我談了。她說她並非有意無禮,不過(你猜怎麽着?)——不過我太老了。”
  奧立佛太太趕忙說了些安慰的話:“哎呀,女孩子就是那樣子。凡是過了卅五歲的
  人,她們都認為是半死了。這些女孩子無知,你該清楚的。”
  “可是我聽在心裏很不好受。”赫邱裏·白羅說。
  “不過,如果是我,我就不挂在心裏。當然說這種話是很不禮貌的。”
  “這個並不要緊。這並非衹是有關我的感覺。我是放心不下,的確,我很擔心。”
  “好了,換了我,我就全拋在腦後。”奧立佛太太泰然地勸告他。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是在擔心這個女孩子。她來見我是求助於我的。結果,她卻
  認定我年紀太大,可能老得不能幫她忙了。她當然是想錯了,這是不必說的,可是後來
  她竟跑掉了。不過我告訴你,那個女孩子的確需要援助。”
  “我想不至於真的如此,”奧立佛太太仍勸慰着說:“女孩子都喜歡大驚小怪的。”
  “未必。你錯了,她需要人解危。”
  “你不會認為她真的殺了人吧?”
  “為什麽不?她說了她殺了人的。”
  “不錯,可是——”奧立佛太太一時語結了。“她衹是說可能,”她緩緩地說:
  “衹是,她說這話倒底又是什麽用意呢?”
  “可不是嗎,這說不通嘛。”
  “她殺了誰,或是她以為她殺了誰?”
  白羅聳了聳肩膀。
  “她又為什麽要殺人呢?”
  白羅又聳了聳肩膀。
  “當然,有很多可能的。”奧立佛太太豐富的想象力發作起來的時候,她的神色就
  開始煥發了。“她可能開車軋了人,沒停就跑了。可能在懸崖上有男人嚮她施暴,她掙
  紮起來,結果把那個推下去了。她也許無意間給人給錯了藥。也說不定她跟一大夥人吸
  毒,打了起來,醒轉過來之後,纔發覺自己刺殺了什麽人,她也——”
  “夠了,夫人,夠了?”
  然而,這時奧立佛太太早已心神不在了。
  “她也可能是個手術室裏的護士,用錯了麻醉劑,或是——”她停了下來,突然很
  急迫地要知道一些細節。“她長得什麽樣子?”
  白羅琢磨了半晌。
  “象個“哈姆雷特”中的奧菲麗亞,衹是全無她那份美貌。”
  “老天,”奧立佛太太說:“你這麽一說,她幾乎就在我的眼前。太玄了。”
  “她不很精明,這是我對她的看法。她不是一個能夠應付睏難的人,也不是一個能
  事先料到難逃厄運的人。她是個人們環顧四周說‘我們要找個替死鬼,那個人最合適。’
  的那種人。”
  衹是,此刻奧立佛太太已經心不在焉了。她兩衹手繞緊了頭上厚厚的發捲,這姿態
  白羅早已看慣了。
  “等等,”她心急地喊了出來:“等一下。”
  白羅在等,眉毛也揚了起來。
  “你還沒告訴我她的姓名呢。”奧立佛太太說。
  “很遺憾,你問得很好。可是,她沒說呀。”
  “等一下嘛!”奧立佛太太仍是滿臉焦疑地在那裏推敲。她抓緊發捲的手放鬆了,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發捲一下子鬆了下來,滑落在肩膀上,一綹堂皇無比的發捲,完完
  整整的掉在了地上。白羅拾了起來,悄悄地放在桌上。
  “那麽,”奧立佛太太突然平靜下來。往頭上別緊了幾衹發夾,若有所思地點着頭
  說:
  “是誰跟她提起你的呢,白羅先生?”
  “據我目前所知,並沒有任何人。自然,沒問題,她一定聽說過我啊。”
  奧立佛太太認為“自然”這個字眼用得一點也不恰當。衹是白羅本人認為大傢自然
  都聽說過他的大名。實際上好多人,特別是年輕的一代,如果有人提及赫邱裏·白羅的
  名字,頂多給你一個莫知所以的白眼。“可是我怎能告訴他,”奧立佛太太心中暗忖:
  “而又不傷他的自尊呢?”
  “我覺得你的想法並不很對,”她說:“女孩子,其實年輕的男孩子也一樣——他
  們實在不太清楚偵探一類的事情,他們根本不聽這一套。”
  “大傢至少聽說過赫邱裏·白羅吧。”白羅超然自得地說。
  對赫邱裏·白羅說來,這是一種不可動搖的信念。
  “可是,這年頭他們的教育實在太差了,”奧立佛太太說:“說真的,他們所知道
  的名字,衹不過是歌星、樂團或是廣播電臺流行音樂的主持人這類人物而已,要是想知
  道些特殊人物,我指的是醫生、偵探或是牙醫——那麽,我是說你得去打聽——問問該
  去找哪一位?這樣,別人才會告訴你說:‘親愛的,你一定要去看安妮王後大道那位棒
  極了的大夫,把兩條腿往頭上繞個三圈,你的毛病準能治好。’或是:‘我的鑽石都被
  偷了,要是我去報警,亨利一定會大發雷霆;不過有個很謹慎的偵探,最能守密,他幫
  我找回來了,亨利連影兒都不知道。’——就是這麽回事。一定有人叫那個女孩子去找
  你的。”
  “我看很不可能。”
  “等我告訴了你,你說知道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剛剛纔想起來,那個女孩
  子是因為我纔去找你的。”
  白羅瞪大眼睛說:“你?那你起先怎麽不立刻告訴我呢?”
  “因為我就是剛剛纔想到嘛——你提到奧菲麗亞——長而濕稀稀的頭髮,相貌也很
  平庸。你所描述的樣子與我確曾見過的一個女孩子很相似。就在最近。我再一想就記起
  來她是誰了。”
  “是誰?”
  “我並不曉得她的名字,不過可以很容易查出來的。我們在談有關職業偵探與私傢
  偵探的事,我提起了你和你辦的那些了不起的案子。”
  “你就把我的地址給她了?”
  “沒有,我當然不會。我根本不知道她要找個偵探或諸如此類的事,我當時衹不過
  當作閑談。但是也許我好幾次提到你的名字,當然很容易從電話本裏查到,她就跑去找
  你了。”
  “你們在談兇殺案嗎?”
  “我記得好象沒有。我也不知我們是怎麽談起偵探來的——除非,對了,說不定還
  是她扯出的話題呢……”
  “快說嘛,能想起來的都告訴我——即使你不知道她的名字,至少把你對她所知的
  都告訴我。”
  “呃,是上個周末,我在勞瑞瑪傢裏小住。他們夫婦對偵探並不感到興趣,那天衹
  是帶我去他們一個朋友傢去喝酒談天的。一共不過幾個人,我玩得並不痛快,因為你知
  道,我實在是不愛喝酒的,所以別人得給我弄些別的飲料,大傢也就覺得我難伺候。然
  後,大傢還得跟我搭訕——你曉得那一套——他們多喜歡看我寫的書了,好久就想認識
  我了,令我很不自在,心煩又覺得很滑稽。不過,多少我總得敷衍一番了。他們還說好
  喜歡我那個蹩腳偵探斯文·賀森呢。還好他們不知道我討厭死那個傢夥了。可是我的出
  版商卻總叫我千方不能那麽說。總之,我想大概談到作偵探的真實生活時,就扯個沒完
  了,我談了一些你的事,這個女孩子就站在一旁聽。所以你一提起一個不好看的奧菲麗
  亞時,我就猛地記了起來。我心想:‘嗯,這到底像誰呢?’之後,我恍然大悟:‘當
  然,就是那天跟大傢一起喝酒的那個女孩子嘛。’我想她應該是那傢的人,除非我把她
  跟別人混在一起了。”
  白羅無奈地嘆了口氣。跟奧立佛太太在一起,你總得多有一份耐心。
  “跟你一起去渴酒的是些什麽人?”
  “崔福西斯,我想大概是,要不然姓崔賀尼,大概是這一類的姓——他是個大亨,
  很有錢,在城裏有些企業,不過多半時間在南非住——”
  “他有太太嗎?”
  “有,很漂亮的一個女人,比他年輕多了,一頭的金色濃發。還有一個老掉牙的老
  伯伯,差不多聾了。這老頭子的名氣很令人生畏——大堆的頭銜,是位海軍將軍或是空
  軍元帥什麽的。我猜想,他也是個天文學家。反正他在屋頂上裝了一架好大望遠鏡。當
  然,這也許是他的一種嗜好。那兒還有一個外國女孩子,寸步不離地隨着那位老先生。
  我想也陪他去倫敦的,照顧他別被車撞倒,挺美的,那女孩子。”
  白羅把奧立佛太太提供他的資料歸納了一番,感到自己像個電腦人似的。
  “這麽說,這傢住着崔福西斯夫婦——”
  “不是崔福西斯——我現在記起來了——是芮斯德立剋。”
  “這完全不是同一類的姓嘛。”
  “是的。這是英國西南部的一個古姓,不對嗎?”
  “那麽,是住着芮斯德立剋夫婦。那位很有名氣的老伯伯,他也姓芮斯德立剋嗎?”
  “好象是羅德立剋爵士或是什麽的。”
  “還有那個幫忙照顧他的女孩子,先不管她是什麽身份了,還有一個女兒——另外
  還有子女嗎?”
  “大概沒有了——不過我並不很清楚。喔,對了,那個女兒不住在傢裏。她那天衹
  是回去度周末的,我看,跟她繼母不大處得來。她在倫敦有份工作,交了個男朋友,她
  傢人也似乎不太滿意,我這是聽說的。”
  “你對這傢人好像知道得挺不少嗎?”
  “啊,這裏一點,那裏一點聽來的嘛。勞瑞瑪夫婦很能耍嘴皮子,總是東傢長西傢
  短的。什麽人的閑話都聽得着。不過,有時候一聽多了,就都攪和在一塊兒了。我這次
  大概就是這樣,我怎麽想不起那個女孩子的名字了呢?好象跟歌名有關聯……蘇拉?
  ‘跟我說,蘇拉。’蘇拉,蘇拉,有點象,會不會是邁拉,‘啊,邁拉,我的愛全獻給
  你。’嗯,好象是。‘我夢見住在大理石宮殿裏,’諾瑪?還是我想的是瑪麗塔娜呢?
  諾瑪——諾瑪·芮斯德立剋。對了,沒錯兒。”她接着又文不對題地加了一句:“她是
  第三個女孩。”
  “我以為你說過她是個獨生女。”
  “是呀——至少我是這個印象。”
  “那你說她是第三個女孩,是什麽意思。”
  “天呀,你連第三個女郎是什麽都不知道嗎?你看不看泰晤士報?”
  “我看出生,訃聞與婚姻之類的,或是我感興趣的文章。”
  “不是,我是指的頭版廣告,衹是現在不登在頭版,所以我正想改訂別的報了。反
  正,我去拿給你看看。”
  她走到一張桌旁,抽出一份泰晤士報,翻了一頁,拿給他看。“你看——‘徵第三
  個女郎,分租二樓舒適公寓,個人臥房、暖氣,艾爾廣場。’,‘徵第三個女郎分租樓
  房。每五天獨享全樓一次,個人臥室。’,‘徵第四個女郎。攝政公園。個人臥房。’
  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這麽居住,比出錢寄宿別人傢或住招待所好些,頭一個女孩子租下
  所帶傢具的公寓,然後找人分擔租金。第二個女孩子通常是熱識的朋友。然後如果沒有
  認識的,就登報徵求第三個女郎。說不定,有時還想法子再擠進第四個女郎呢。第一個
  女郎當然享受最好的臥房,第二個就少出點房租,第三個付錢更少,可是就衹能睡個貓
  窩樣的房間了。她們自己安排一周中哪天晚上誰可以獨自享用整個寓所之類的規則。通
  常倒也蠻行得通的。”
  “這個也許可能叫諾瑪的女郎住在倫敦什麽地方呢?”
  “我跟你說過,我對這個女孩子並不真地很清楚。”
  “可是你可以打聽吧?”
  “可以,我想這該很容易的。”
  “你準記得那天沒人談到或提起意外死亡的事嗎?”
  “你是指在倫敦——或是在芮斯德立剋傢裏?”
  “都算上。”
  “我想沒有。要不要我想法子挖點什麽出來?”
  奧立佛太太的眼睛一下子興奮地閃了起來,她這時對這樁事情已經入了港。
  “那可多謝了。”
  “我打個電話給勞瑞瑪傢,其實,這個時刻正合適。”她朝電話走了過去。“我得
  想個理由或藉口——也許該編造些事情?”
  她滿懷鬼胎地望了望白羅。
  “那當然,這可以諒解的,你是個很有想象力的女人,該不會有什麽睏難的,不過,
  不能太離譜,你懂我的意思吧。適可而止。”
  奧立佛太太拋了他一個領會的眼神。
  她撥了電話並告訴接綫生自己要接的號碼。轉過頭來,她低聲說道:“你手頭有沒
  有鉛筆跟紙——或是小本子——可以記下姓名、住址或地點的?”
  白羅早把記事本準備好了,嚮她示意地點了點頭。
  奧立佛太太把頭轉嚮手中的聽筒,打開了話匣子。白羅凝神諦聽她這邊的通話。
  “喂。我請——喔,是你,諾蜜。我是雅蘭·奧立佛。呃,是呀——都挺不錯的……
  喔,你是說那老頭子呀?不,不,你知道我是不……差不多全瞎了?……我還以為他常
  跟那個外國小女孩上倫敦呢……的確,難怪他們有時會放心不下的——不過她好象很能
  照顧他的,……我打電話給你也是想問你那個女孩子的地址——不,我是指芮斯德立剋
  傢的女孩子——在南肯,是不是?還是武士橋?是這樣,我答應送她一本書,把她地址
  記下來了,可是你知道我又給弄丟了。我連她名字都忘了。是蘇拉還是諾瑪?……對了,
  我想一定是諾瑪嘛……等等,我拿枝筆……好了,請說吧……波洛登公寓六二七號……
  我知道——那大排房子象苦艾林監獄似的,……不錯,我相信那幢公寓會很舒適的,有
  暖氣,樣樣俱備……跟她一起住的另兩個女孩子是誰?……她朋友嗎?……還是登廣告
  找來的?剋勞蒂亞·瑞希·何蘭——父親是下院議員,真的?她們好象都當女秘書,是
  不?……喔,另一個是作室內設計的——你是說跟一傢畫廊有關係——不,諾蜜,我當
  然不是真的要知道,衹是好奇——這年頭女孩子倒底都做什麽事呀?——呃,因為我寫
  書,對我總有用處——不能太與時代脫節呀……你跟我提起誰的男朋友的事,……是呀,
  可是這有什麽辦法呢?是不?我是說女孩子總是我行我素的,……是不是長得很糟?不
  修邊幅髒兮兮的那種?喔!那種——穿緞子坎肩,又長又鬈的棕色頭髮,披在肩膀上,
  ——是呵,真難分出是男是女——不錯,要是長得漂亮,的確也象範戴剋筆下的美少年
  的,……你說什麽?安德魯,芮斯德立剋非常厭惡他?男人通常是這樣的,……瑪麗,
  芮斯剋?……呃,我想有時難免與繼母有過節的。我看那個女孩子在倫敦找到了份工作,
  她該是求之不得了。什麽意思有人在傳是非……為什麽,他們不能帶她去查查是什麽毛
  病嗎?誰說的呢?……是,可是他們到底在掩藏什麽呢?……喔,一個護士?——跟筒
  納傢的女管傢說的?你是指她丈夫嗎?喔,是這樣,大夫查不出來,……當然不,可是
  人心是險惡的。我同意。這種事人們常會瞎說的,……胃痛,是嗎?……可是這不太荒
  謬了嗎。你是說有人認為那個叫什麽來着——安德魯——,你是說傢裏有那麽多除草
  劑……不錯,可是,為什麽呢?……我是說,又不是折磨了他多少年的太太——她是第
  二個太太啊——而且比他年輕得多,長得又漂亮……嗯,我看倒有可能——可是那個外
  國女孩子又有什麽理由那麽做呢,……你以為也許芮斯德立剋太太對她說了難堪的
  話,……這小女子的確是長得蠻動人的——說不定安德魯對她有好感——當然不會有什
  麽過份的——不過這也許惱怒了瑪麗,於是就嫉恨了她……後來——”
  奧立佛太太自眼角瞄到白羅正急迫不耐地嚮她作手勢。
  “請等等,親愛的,”奧立佛在電話中說:“是送面包的。”
  白羅一臉受了冒犯的樣子。“別挂上……”
  她將聽筒放下,匆忙穿過客廳,將白羅拉到用早餐的角落。
  “什麽事啊?”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送面包的,”白羅斥責道:“我?!”
  “唉呀,我總得找個藉口呀。你跟我作手勢幹嘛?她說的你都懂嗎——”
  “你等會再告訴我,我多少知道了些。我要請你做的是,以你那即興創作的威力,
  替我找個可以去拜訪芮斯德立剋傢的好理由——就說是你的老朋友,不久會到他們那一
  帶去。也許就說——”
  “你別管了,我會編個理由的。你要不要用個假名字?”
  “當然不必。最好別把事情弄得更復雜了。”
  奧立佛太太點了點頭,又快步跑回到電話機旁。
  “諾蜜?我忘了我們剛纔說什麽來着。真是,衹要坐下來想跟朋友好好聊聊的時候,
  總是有人來打攪。我連我幹嘛打電話給你都記不得了——喔,對了,是要那個女孩子蘇
  拉——不,諾瑪——的地址;對了,你已經給了我了。可是,我還有別的事要麻煩你—
  —我想起來了。我有個老朋友。一個有意思極了、不很高的男人。其實,那天我在那兒
  談的正是他,他的姓名是赫邱裏·白羅。他會去芮斯德立剋傢附近住一陣子,他非常渴
  望能去見見羅德立剋爵士。他久仰大名也非常欽佩他在大戰中的卓見,或許是科學方面
  的發現——反正,他很希望能‘去拜望問安’,他是這麽說的。你看,成嗎?你能否先
  通告他們一下?是吧,他也許哪天興致好就會去的。告訴他們一定不要放過叫他說些精
  彩的間諜故事給他們聽,……他,什麽?喔!給他們傢推草的人來了。當然,不能再耽
  擱你了。再見了。”
  她挂上聽筒,一屁股陷在一隻大椅子上。
  “老天,纍死了,怎麽樣,還可以吧?”
  “不錯。”白羅說。
  “我覺得我最好還是把重心放在那個老頭子身上。然後,你就可以去他們傢好好看
  看,我看這正中你的下懷。女人對科學的事總是不甚瞭瞭的,你自己去的時候,再想出
  點更切題的事,好了,你現在要不要聽聽她跟我講了些什麽?”
  “我知道,有些是非、閑話在裏頭。關於芮斯德立剋太太的健康問題。”
  “對了,好象她有什麽疑難的怪癥——胃方面的吧——醫生一直查不出來。他們送
  她去醫院看過,很快就好了,也沒查出病因到底是什麽。她回傢之後,毛病又發了,大
  夫還是查不出所以,之後,有人開始傳開了。一個很沒職業道德的護士先透露的,然後
  她姐姐又告訴了鄰居,鄰居上班時又傳給別人,真是太莫名其妙。慢慢就有人說她丈夫
  一定是想毒死她。這種謠言本來是人們最愛散播的,可是拿這樁事來說,實在沒甚麽道
  理。我跟諾蜜有點懷疑在他們傢居住幫忙的那個女孩子,她算是照顧並陪伴那個老頭子
  的秘書——按理,她也沒什麽要用除草劑來毒芮斯德立剋太太呀。”
  “我卻聽你說了幾個理由。”
  “這,通常總會有些可能的……”
  “蓄意謀殺……”白羅沉思着說:“……然而尚未付諸行動。”
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阿加莎·克里斯蒂 Agatha Christie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890年9月15日1976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