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情杀写真
【序幕】 是那个吧。
他很快就猜到是那部车。
不显眼的车。里头有两个黑影。不显眼之余却格外显眼,正是警察的特色。
水科和也并没有故意竖起大衣的衣襟来藏起脸孔,大踏步往自己家的玄关走去。
久违了的家。对,一年多了。
水科的逃亡生涯已超过了一年。对他而言,那一年令他有十年那么长的感觉。
他带著钥匙。他企图把钥匙插进匙孔内,可是手在颤抖──怎么搞的?还不到那
种年纪呀。
毕竟是不自觉的紧张所致。
终于钥匙「卡嚓」一声转动了,水科松一口气,走进里面去,试著说:「我回来
啦。」
没有回应。当然了,这是预料中的事。
因涉嫌杀人而受指名通缉的人,他的妻子和女儿要忍受世人好奇的眼光而活下
去,并非容易的事。她们两个大概搬到别的地方了吧。
水科开了灯,这才知道事情并不一定是想像中的那样。
玄关里有熟悉的拖鞋左右对外摆放著,里头感觉不到因房子空了许久没人住而有
的寒冷。
那么──香子和梨香还住在这儿不成?
总之,水科决定进去看看。几乎无意识地捡起掉在玄关的报纸和邮件。
是的。报纸好端端地投进屋里,毕竟是她俩还住在这儿的证据。
「香子……多谢你还努力坚持下去。」
水科的心头一阵热。
走进客厅──没有任何改变。
水科习惯地替石油暖炉点火。依然不容易点著。水科不在的关系,她们大概很少
清理吧!
终于,蓝色的火苗安定下来,舒适的暖度在客厅里蔓延。
这个时候,在外面监视的刑警大概急忙跟总部联络吧。会不会马上冲进来?抑或
去搬救兵才来?
不要紧,我甚么也不会做的。我身上一件武器也没有。
他坐在沙发上,带著缅怀的感触浏览著,不经意地望了一下刚才自己摆在桌面的
邮件──外国邮件?是甚么信呢?
反正没时间去泡杯茶来喝了。他伸手拿起那封信。
用打字机打的收信人,的确是水科的名字。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时,水科的脸上露
出惊愕的表情。
他撕开信封,里头的信写得相当潦草,是用德语写的。
水科本来是能够流利地读德语和讲德语的,但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他还是
拼命搜索记忆继续读下去……
不知何时,客厅的门开了──不,是他刚才让门一直开著的。
有人在水科面前动了一下,使他赫然回过神来。
「好晚哪,梨香。」水科抬起头来说。
女儿穿著深蓝色短大衣站在那里。
「你长高了。」水科说:「怎不进来?外边很冷呀。」
可是,梨香一动也不动。她用严峻的眼光一直盯著父亲。
「妈妈呢?她出去了?」
水科这样问时,梨香第一次开口说话。
「你想见妈妈?」
「嗯。」
梨香快步穿过客厅,走进里头深处的房间,很快又回来。
「妈妈在这里。」
梨香把香子大大的黑白照摆在桌面上。那张挂上黑色缎带的照片,乃是香子十年
前的笑颜。
血色从水科的脸上褪去。那张照片彷彿在期待他的答覆而静静地等著。他忍不住
大声喊:「怎么回事?」
「一个星期以前的事。」梨香说。
她把两手插在短大衣的口袋里,一直瞪著父亲──那不是十七岁少女的眼睛。那
是一双成人的眼睛,知晓痛苦、烦恼是甚么的眼睛。
「怎么回事?」水科看著梨香再问。
「怎么回事?死了呀,那还用说。爸爸跑了,我们没收入,妈惟有一个人工作,
晚上还兼做家庭副业。我也有打工的,但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嘛。半个月前她发烧,
还说只是普通感冒,勉强去上班……引起肺炎,一下子就死了。」
水科感觉到冷汗沿著太阳穴滴下。
「是吗?──她好可怜。」
「仅此而已?不是等于爸爸杀了她吗?」
梨香第一次露骨地表示愤怒。
水科反而松一口气的样子。
「我晓得。都是爸爸不好。是的。」他的话像在自言自语。
父女之间有一阵沉默。
「警察在监视你。」梨香回复平稳的语调说。
「我知道。」水科点点头。
那句话就像讯号似的,玄关方面传来声响,两个男人冲进客厅来了。
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水科,他们彷彿感到扫兴似的松一口气。
「你在呀。」
「三崎兄吧。」水科说:「盘讯时,我们见过。」
「你的记性很好。」那名中年刑警说:「水科和也,请你跟我们回去。」
「好的。」水科站起来。「刑警先生──」
「甚么事?」
水科迟疑片刻,摇摇头说:「不,没甚么。走吧。」
水科回头对梨香说:
「你以后打算怎样?」
「不必爸爸为我操心。」梨香回答。
「是吗?对的,你很坚强。」水科点头。「小心身体。」
「卡」一声,手铐扣在水科的手脖子上。梨香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在三崎刑警的催促下,水科准备走出去。
「爸爸也保重。」梨香突然说。
因寒冷而脸色苍白的水科,脸上泛起红晕。
「谢谢。」他回过头去,可是女儿继续把脸扭向旁边。
然后,梨香把母亲的照片翻过来,叭地伏在桌上。
也许不想让母亲见到父亲被扣上手铐带走的情景吧。
「来。」三崎刑警拍拍水科的肩膀,一同走出玄关去了。
剩下梨香一个人,当她听见玄关的门关起的声音时,她像虚脱似地坐在客厅的地
毡上。然后双手掩面……
突然,外面传来「砰砰」类似枪声的短促声响,接著传来有人怒吼的叫声。
甚么事呢?梨香霍地站起来。
「喂!」刚才那个三崎刑警冲进来。「借电话!畜牲!」
「怎么啦?」
三崎不作答,拿起客厅的电话叫救护车。
「──是的。中枪了!十万火急!」
梨香的脸顿时刷白。
「家父中枪了?」
「不。」三崎放下话筒。「子弹大概是瞄准你父亲的。他准备上巡逻车,低下头
的瞬间,子弹飞来──打中了年轻的刑警。喉咙中枪,受重伤。」
「好过份……凶手呢?」
「跑啦。有人去追了……总之,必须赶紧送去医院才行,先止血再说。可以把他
抬进这里来吗?」
「当然可以。」
在三崎走出去之前,别的刑警和水科扶著浑身是血的刑警进来了。
「梨香!急救箱!」水科大声喊。
「嗯。」梨香迅时奔进厨房。
水科的手铐被摘下,处置应急的止血措施。
「你有做过?」三崎觉得意外。
「我是医学系出身的。」水科说。「梨香,拿多一点纱布来,有无干净的床
单?」
「有。」
梨香从橱柜里抱著洗过的白床单过来,白色床单立刻染了血。
「警笛声。」梨香抬起头来。
「我想这样子大致上停止出血了,其后的事交给你们。」水科的额头浮起汗粒。
「辛苦你啦。」三崎舒一口气:「你的手势很好哇。」
「但他情况很危险哪。」水科说。
救护人员抬著担架呱嗒呱嗒地走进来。梨香暂时从玄关走出去外面。
负伤的刑警被抬上救护车,附近的居民听见警笛声都聚集过来。
梨香目送救护车伴随著警笛声离去……
蓦地回头一看,见三崎刑警走出来,左顾右盼。
「怎么啦?」梨香问。
「见到他吗?」
「嗄?」
「不见了你父亲。把伤者抬出去时,他好像躲起来了。」
「家父?」
「糟糕。喂!」三崎朝其他刑警大踏步走过去。
在那混乱的瞬间,梨香彷彿见到一个像父亲的人影,但是不确定。
可是──三崎刑警他们终究不能找到水科和也。
水科又逃亡了。
【第一章:未婚妈妈】 「气死了!」珠美说。
「对呀。不可饶恕!」夕里子也怒气冲冲的。
「真是头痛。」比较年长而努力保持冷静的国友刑警,皱起眉头尽量表现稳重,
最后也忍不住怨声载道的样子。
至于佐佐本家三姊妹的长女绫子……
「可不是……」完全没魄力的一句话。
绫子的情形嘛,她有生气也得花一天左右功夫去培养情缯的「苦衷」。
「让我装上炸药,把她炸掉!」珠美作出稍微粗暴的发言。
「喂喂!」身为刑警,国友总不能赞同说「好好好」。
「国友哥,你不是刑警吗?想想法子嘛,那种店子太过份了!」珠美向国友反
击。
「别胡说,这里不是日本啊。」
「而且,他又不会讲德语!」绫子说。
「总之,肚子饿啦,叫点东西吃吧!」国友说。
「会不会来呀?」珠美撅起小嘴。
国友扬一扬手,女侍应马上走过来。
「欢迎光临。」她说。一行人顿时松一口气。
「起码她可以证明我们不是透明人了。」夕里子看看菜牌。「没写日语,但有英
文。」
「只要能吃,甚么都行!」珠美发出悲壮的叫声。
这里是瑞士。
名叫慕尔登的可爱市镇,靠近以中世纪市容闻名的富里布尔。
人口不足五千,日本的大学还比它大些。
夕里子等人因绫子的失踪骚动而飞至维也纳。现在加上平安无事的绫子,在国友
的同行下,众人被珠美一句「反正是冬假」的建议所打动,跑到瑞士来了。
当然,接近年关,寒意严酷,但因不是上雪山,只要做好防寒措施就有办法挨过
去。
何况连续几个好天,相当暖和。
「对不起。」
有个五十岁前后的绅士过来打招呼。
「请问──」
「是不是佐佐本家小姐们?」
「是的。」夕里子说。
「我是河上。我收到落合贵子君的信。」
「啊,你好……」
三姊妹和国友轮流起身致意。
「请坐请坐。」河上笑了。「我在富里布尔大学教书,时常见到落合君的,她是
个能干的女子。」
河上也加入他们的桌子,顿时飘起「宾至如归」的氛围。
落合贵子在维也纳时,给夕里子他们帮了不少忙。
实际上,他们之所以把行程推延至瑞士,乃是讬她安排「悭钱之旅」的福所致,
否则夕里子她们不消说,凭国友的「微薄」入息,做梦也不敢考虑在欧洲迎接新年。
「听闻你们在维也纳遇到许多麻烦。」河上说:「不过,在这个市镇绝不可能遇
见杀人事件的。大家悠闲就是了。」
「事后处理出乎意料的顺利。」国友说。「托福,可以跟著这三名保镖前来渡
假。」
「你是夕里子姐姐的保镖罢了。」珠美说,被夕里子狠狠地瞪一眼。
「那些花边新闻我也听说了。圣诞已结束,年末年始都很宁静。可以在此逍遥一
下了。」河上微笑,夕里子和国友脸红了。
「是不是很可爱的市镇?主要街道和广场的围绕下,就是这个市镇的全部了。最
近市镇外边倒是建了不少公寓。」
对。确实是个美丽的市镇。
中世纪的面貌依然浓厚地保存下来,有个大时钟的门和反方向的门,中间是几百
米长的拱顶大街,餐厅商店云集。
「你住在这附近?」夕里子问。
「大学开课时,我住在富里布尔的公寓里,放假就回来这边。房子不太大,有空
务必请来坐坐。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就是。」
「可以请教一件事吗?」珠美说。
「好的。」
「我们在前面两三间的餐厅里遭留难。那是甚么店呀?」
「珠美,别这样。」绫子责备她。「跟河上先生无关的。」
「等等。」河上打岔。「你们所说的──是不是一名年轻小女孩经营的……」
「是的。她那种态度叫人生气!」
河上笑一笑。「我懂了。你们因此没吃到饭是不?」
「你知道那间店的事?」夕里子问。
「当然了。我在这儿住了将近二十年啦,每一间店我都有印象。」
「但她真的很怪啊。」夕里子说。「我们偶然走进去的,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等
候,店里的女孩一直不来。」
「我扬手叫她,她只是点个头表示知道,可就是不过来。」珠美说。「而且她一
点也不忙。尽管如此……」
「她却去了后来的人的桌子拿定单。我们也发火了,决定不叫她,直到她主动过
来为止……而其他桌子的客人都有食物吃著了,她却完全漠视我们的存在。于是─
─」
「结果,我们等了将近一小时。」国友说:「我们急得发脾气啦,正要站起来走
过去时,那女孩指指腕表,用手势表示要打烊了。开甚么玩笑嘛,但又不想跟那种小
女孩吵架……」
「又不会讲德语。」被珠美刺到痛处,国友苦笑。
「于是只好放弃,转进来这里了。」夕里子说:「那女孩是不是讨厌日本人?怎
么看都不寻常哪。」
「但她有日本人的脸孔。」珠美说。「她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
河上一直用心聆听他们你东我西众说纷纭的意见,然后点点头。
「你们说得对。」他说:「饭菜来啦。边吃边继续聊好吗?」
谁也没有异议。其实变成大家马上专注于吃,暂时不能说话的状态。
「是她。」珠美说。「哎,姐姐。」
快将吃完的夕里子抬起头来。
「真的是她。」
身材并不高大的少女,穿著黑色毛衣,走进这间餐厅来了。
黑发,黑瞳。可是,挺直的鼻梁和轮廓是欧洲味的。
她直直走向柜台,跟这间餐厅的女东主模样的女子交谈。
「让我过去踹她一脚!」
「珠美,别乱来。」
「讲讲而已。」
独剩绫子一个人优哉游哉地继续用餐。
「露齐亚。」河上说。
「嗄?」国友反问。「刚才你说──」
「露齐亚,那女孩的名字。」河上说:「诚如所见,她有日本人的血统。不过,
露齐亚最讨厌日本人。」
「是否有甚么原因呢?」夕里子问。
「她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道地的瑞士人──露齐亚今年十八岁,不然就是刚
满十八也不定。」
「跟夕里子差不多嘛。」绫子说。
「那可不相干。」夕里子盘起胳膊。
「距今二十年以前,即我开始在这个市镇住下来的时候,某个日本企业表示要在
这附近建工厂,为了做好预先调查和准备工作,四个日本人来到这里。」
河上掏出烟斗,不点火衔在嘴边。
「四个日本人在这个市镇住了将近两年。其中一个租住普通酒店,两个住共管式
公寓,还有一个就住这间房子的隔邻──即是在露齐亚的家食宿。」
国友等四人,都被河上轻描淡写的语调吸引住了。不──绫子还在吃。
当然,河上继续说下去。
「露齐亚的母亲是寡妇,名叫卡蒂亚。她丈夫因意外身亡,由她一个人掌管那间
店子。她是个坚强的女子。」河上点头。「最后,那家日本企业作出结论,这一带不
适宜设置工厂,放弃计划。当然,那四名日本人就要撤回日本去。」
「那么,就在那时候?」夕里子说。
「对。他们四个回国半年以后,她就出世了。」
大家的视线转向那名黑发少女。当事人好像浑然不觉的样子。
「在这里,未婚妈妈并不稀奇,特别是像卡蒂亚这样坚强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怀
孕的事,但她不说半句怨言,镇上的人也不非议她。当中也有皱起眉头的,可是卡蒂
亚昂然处之。所有人都没去泼她冷水挑毛病,反而很疼惜刚生下来的露齐亚……」
「可是她不喜欢日本人啊。」夕里子说。
「是的。身为女儿,随著时间得知母亲的辛劳后,开始憎恨使她母亲怀孕却一走
了之的日本父亲和所有日本人。尤其从几年前起,卡蒂亚的健康转坏而住院之后……
那段时期,她们只好关店歇业了。虽然生活不算拮据,然对母亲来说,毕竟是很吃力
的工作。」
「后来呢?」珠美催促。「她还在哦。」
露齐亚在柜台喝咖啡。她的侧脸令人觉得十分沉静,一点也不像十八岁。
「露齐亚从很久以前便帮忙干活,生意归生意,对日本人游客并没露出难看的脸
色。只是偶尔被问『是不是日本人生的混血儿』时,她会不高兴。」
「若是这样,为何变成那样?」国友问。
「她母亲卡蒂亚在一个月前去世了。」河上说:「她并不常生病,毕竟身体太过
劳了吧。镇上的人都劝她卖掉店铺,但露齐亚相当固执,坚持经营下去。但实际上,
她不让日本客入内。对于像你们这种擅自闯入的人客,自然蒙受如此待遇了。」
「原来如此。」珠美再看露齐亚一眼。「我有点同情她。可是,又不是我们造成
的。」
「算了吧。」绫子说。「只要明白内情就好了。基督也说过,责备人之前要先反
省己身。」
「真的?那句话谁不会说?」
「基督也说过的,不是吗?」
即将开始一场厉害的「宗教辩论」了。
「不过,难道那个做父亲的不知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珠美问。
「怎样呢?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大概早已忘记啦。而且,卡蒂亚也立志完全
不依赖男人的。」河上说。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珠美说。「凭经验知道。」
「甚么经验呀。」夕里子啼笑皆非。
「对了!」绫子突然开口。「我们会在这里逗留几天吧。在这期间,一定要去她
的店里吃一餐。然后坚持到她对我们说『谢谢』为止。怎样?是不是有了很好的目
标?」
绫子独自陶醉在自己的主意里。
「哎呀。」夕里子提醒她。「不要插手怪事好不好?上次在维也纳给人多少麻烦
呀,还不汲取教训?」
「唷,一点也不是怪事。恢复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乃是一件美妙的事啊。」
绫子稀罕地反驳,甚至这样补充:
「假如不是我做出那么胡闹的事情,你们根本来不了欧洲哪。」
夕里子和珠美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国友听了笑起来。
「今天绫子赢了。」
「那我……」夕里子欲言又止。「我可无所谓,不管你对谁好都好──只要你不
牵涉入甚么杀人事件就行了。」
「不会有那种事的。」珠美咕噜一声喝一口水。「如此和平的市镇,国友先生不
被杀就没事了。」
「大吉利是!」夕里子瞪她。
在旁听著的河上眨眨眼,说:「落合君也告诉我了,你们的确是独特的姊妹
花!」
河上豪爽地大笑起来。
可是,三姊妹是如何的独特,河上从现在起才慢慢体会到。
【第二章:瑞士追凶】 「呃──」在门口站了将近二十分钟不敢喊人的梨香,终于不顾一切地挡在一名
路过的刑警面前。「我想见见三崎先生。我是水科梨香。」
她一口气说完。
年轻刑警睁大眼睛。
「水科……你是那个水科的女儿?」
「通缉中的水科和也的女儿。」梨香用顶撞的语调说。
那个水科的女儿呀──大家都习惯这样讲她。
「是吗?欢迎欢迎!来,进来。」
梨香吃了一惊。那位刑警太客气了,他拉住梨香的手,把她带到搜查第一科。
「喂!那个水科的小姐来啦!」他大声介绍。
「嗳?真的?」刑警们立刻在梨香周围聚拢过来。
「一个人来的?很辛苦吧!」
「口渴不渴?──喂,拿果汁来!」
「肚子饿不饿?便当有剩余的──」
大家十分热情地招待她。
梨香正觉得莫名其妙时,有声音说:
「喂,你们在干甚么?」
「啊,三崎兄。那个水科的小姐,她来找三崎兄的。」
「是吗?──嗨,你好。」
三崎从刑警之间探脸出来。
「你好。」梨香鞠躬。「有点事找你。」
「嗯,那就到楼下的茶室去吧。警视厅的咖啡相当不错的。」
三崎把梨香带出去前,还有几个刑警在后面喊:「祝你好运。」、「见到你爸爸
代问好。」:
好像没有嘲笑的味道。梨香困惑不解。
走进电梯时,三崎说:
「是不是很意外?」
「嗯……大家何以对我如此亲切?」
「上次中枪的刑警保住性命啦。」
「好极。因为新闻没报导,我还在想他不知获救没有。」
「那是因为你父亲的抢救功夫实在做得很好所致。听医生说,换作普通情形,大
概没希望获救。那家伙最近准备结婚,第一科的人都很喜欢他,所以大家很感谢你的
父亲。」
「是吗?」梨香松一口气。「好开心。」
「我也是。」
他们搭电梯下到地库,走向人来人往的走廊处,那里有间小小的咖啡室。
「那么,可以放过家父吗?」
「那可不行。」
「我猜到也是。」梨香笑说。
「不过,你父亲人品不错,为何要杀人呢?」三崎叫了咖啡。「你喝甚么?」
「唔……巧克力芭菲。」梨香叫了才说:「会发胖的。」
三崎也笑了一下。
「自那次以后,有甚么联络?」
「没有。这一年来,家父几乎不跟我们联络。」
「你也很辛苦哪。现在做些甚么?」
「在家里。反正学校也放冬假了。」
「是吗?新年如果没地方去,到我家来吧。至少有年糕汤的。」
三崎的话令梨香微笑了。那是十七岁少女的笑颜。
巧克力芭菲来了,梨香一下子就把它吃光。
「好好吃!有时就是想吃这种甜得腻舌的东西。」她说。「对了,今天──」
「听说有事找我?」
「掌握到家父的行踪了吗?」
「不,虽然四处查访中。有甚么头绪吗?」
「可否代查一下,家父是否去了外国?」
「外国?」三崎瞪眼。「从未想过那种可能性……好的,马上查查看。」
三崎立刻离开座位,用柜台的内线电话联络一番,很快又回来。
「他是否有甚么出国的理由?」
「这个。」梨香从小肩袋取出一封信来。
「外国寄来的?」
「上次大家离开后,我从沙发底下找到的。我没印象,所以猜是家父开封的。」
「从哪儿寄来的?」
三崎接过那封信,皱皱眉。
「瑞士。」梨香说。
「瑞士?让我看看内容。」三崎拿信出来,打开来看。
「是德文。而且是用手写的。」
「我投降。」三崎摇头。「你父亲对德文──」
「他会讲。在我出世以前,他在瑞士住过两年。」
「是吗?那么,这封信写些甚么?」
「我透过我认识的大学生,请一位精通德文的朋友翻译出来了──这个就是。」
「应该先把它拿出来才是,我会很感激。」三崎一本正经地说。
亲爱的和也:
你还记得我吗?
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在你的脑海中,大概已经没有卡蒂亚的存在了吧!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虽然你回国时我很伤心,但我从
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的。而且,你有个在日本等候你回家的太太。
老实说──也许你会吓一跳──当你回国时,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你的孩子了。她
在半年后出世,是个女孩,我替她取名露齐亚。
她快十八岁了,非常可爱,眉毛的形状跟你一模一样。
和也,请别误会。我是明确知道一切后果,才生下露齐亚的。我决定不把这件事
让你知道,也不会要求甚么。
可是,这两三年来,我的体质开始衰弱,昨天医生更表示,我已经活不久了。露
齐亚是个坚强的女孩,她可能一个人把那间店经营下去。然而,她终究是个小孩子。
和也,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间了。假如你还珍惜二十年前那段
回忆的话……一次已经足够了,请你造访慕尔登镇,见见露齐亚。若可能的话,在我
坟前献一束花。
露齐亚以为是自己的父亲抛弃自己和母亲的。可能的话,请你亲自把事实的真相
告诉露齐亚。那是我最后的愿望。
祈愿这封信平安抵达你手中。
爱你的卡蒂亚
读完信后,三崎叹一口气。
「这真是真是──」他像不知说甚么才好的样子。「这么看来,你有个异母姊妹
了。」
「是的。这封信,大概是家父上次回来时发现而开来看的。所以我想,他可能是
那次回家拿了护照走了。」
「为了──去看那个名叫露齐亚的女儿?」
「我觉得家父会那样做。」
「唔。」三崎点点头:「可能性是有的。好吧,幸好你来通知,我得尽快去那个
甚么镇查查看。」
「慕尔登。」梨香说。「有关那个市镇的事,我也听家父提过。他说是个很小,
但很漂亮的市镇,其实我想过去看看。」
三崎眨眨眼。
「你说想过去──去瑞士?」
「是的。」
「可是──」
「至于钱,我有一些,先母的保险也批下来了。我想去看看家父是否去了那
边。」
「是吗?当然,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总不能拦阻你。」
「但你不能叫我代你拘捕家父吧。」说完,梨香微微一笑。
「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我佩服得很。」三崎说,「──慢著!」
「怎么啦?」
「你等我一下。」三崎又跑去内线电话那边。「──在我桌上──对,是不是有
一张国友传来的传真?──很难看的字那张──对对对。他写甚么?──看不懂?笨
蛋!想办法读出来!──嗯,嗯。知道了──喂,预备一张机票,到瑞士的──甚
么?瑞士的甚么地方?那个我怎知道!」
三崎说了一大堆胡话,挂断电话。
「怎么啦?」梨香獃住了。
「说来凑巧,现在我们有个年轻的刑警伙计去了瑞士游玩。我就觉得那个叫慕尔
登的名称有点印象。他叫国友,而且正是去了慕尔登。」
「真巧。」
「对呀。这叫上天巧妙的安排吧!──他们四个人在一起时,应该平安无事
的。」
「四个人?那么多?」
「国友,外加三姊妹。你去到就懂了。费用由我们出,你去一趟好了。」
「可是……」
「希望你父亲真的没有犯罪。为此,应该有你在比较好。我会替你隐瞒第一科那
班人。没关系,我会找个很好的理由说明的。」
「多谢帮忙。」梨香说。「我会买纪念品送给三崎先生的。」
「不用客气……呃,甚么都可以。」
似乎无意拒绝的样子。
三崎把咖啡一饮而尽。
「总之,先查查你父亲是否真的去了那个慕──慕尔登好了。如果确定的话,立
刻联络你。」
「拜讬啦。」梨香鞠躬。
「对了。那三姊妹之中,中间那个好像也是十七岁,和你一样。她是国友刑警的
女朋友。」
「啊。那么,我也做三崎先生的女朋友好了。」
三崎像少年般红了脸。
「久等了?」梨香喊。「好冷啊。」
「是啊。」小?勇一说。「好吗?」
「诚如所见。精神得很。」
梨香察觉到,勇一没看自己──似乎有点怪。
「你爸爸是不是有事?」
他们坐在暖和的小吃店里,外边的寒冷好像不太真实。两人的位子在阳光的直射
下,几乎觉得有点儿热。
「嗯,发生许多事。不过,他救了一名重伤的刑警咧。」
「是吗?──那好极了。」
勇一是大二学生。去年他到梨香学校的文化祭来玩而相识的。由于梨香为生活和
学业而奔波,两人不常碰面,见面时,梨香就会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
「哎,上哪儿去?」
这样问时,梨香已有某程度的预感。
「嗯──梨香。」
「甚么?」
勇一似乎难以启齿。是不是怕伤害她?勇一这个人,当他要说一些很难说出口的
话时,总是太善良……
「你想和我分手?」
勇一飞快地看梨香一眼。等于点头了。
「对不起。」勇一说。「毕竟……发生太多事了。」
发生太多事?甚么事?是你家人说的?叫你不要跟杀人犯的女儿来往?
梨香希望勇一起码告诉她:「我喜欢上别的女孩。」
若是那样,她会很容易死了一条心。可是,若是他说「是家里叫我这样做的」,
那就太悲哀了。
「比我好的男孩还有很多,是不?」
不要不要!那种说法太过份了。
那么,喜欢一个「不怎么好」的男孩的我算是甚么?
「嗯──不久以后,我们彼此带著伴侣相见吧。我一定输给她!」
「是我输吧。」勇一笑了。「那……我们走吧。」
「我想多留一会。」梨香笑态掬人。「可以替我付账吗?」
「当然啦。」勇一拿起账单和自己的大衣,站起来。「那么,祝你幸福。」
「嗯。」她对即将走开的勇一说:「──勇一,我可能在年底去瑞士。」
「哦,很好哇。」
「不买纪念品给你啦。」
勇一笑了,向她扬一扬手,他结了账。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很快就从视野消失。
梨香的脸转向明亮的户外。她不想哭,可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她用双手掩脸,哭了几秒钟。不过──总算止住了。没事,已经没事了。
她用手帕擦擦脸,店里的客人好像没察觉的样子。
只有一个察觉了──在外面的电话亭看著梨香的年轻刑警。
「喂!」雷公似的声音从话筒跳出来,吓了三崎一跳。
「甚么事!小声一点好不好?」
「对不起,我很生气,所以……」对方说。
「为甚么事生气?」三崎在自己的位子上接电话。「水科梨香呢?」
「她哭了。」
「甚么?」
「她和男朋友约好碰头的。结果──看样子是闹分手。在男的离开以前,她一直
微笑,当她一个人时,就憋住声哭了。不可饶恕!可以拘捕那个男的吗?」
「别胡说。」说著,三崎也叹一声。「那孩子很坚强。那种软弱的家伙,早点分
手的好。」
「可不是!我本来想拿手帕给她的,但我一个礼拜没换了。」
「脏死了!好好跟踪她吧。」
「是!」
呜呼!
三崎苦笑。自从水科救了负伤刑警之后,邢女孩已一面倒地成为第一科的「红
人」。
不过,由于水科和女儿私下见面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三崎不得不叫人监视她。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没告诉女孩的大问题。
即是水科为何受人狙击的事。
那颗子弹显然是瞄向水科的。可是,是谁?为甚么?
三崎非常不安,有人企图消灭杀人嫌犯,也就是表示可能真凶另有其人。
电话作响。
「──我是三崎──嗯──是吗?那他果然去了瑞士啦──几时的班机?」他迅
速记下。「──知道了,替我预备机票吧,愈快愈好。」
水科去了瑞士。一年多来,在国内东藏西躲的水科。从没想过他会跑去外国。
总之,心情有点过不去……
三崎叫接线生,说:「替我接到瑞士去。」
【第三章:阴谋】 「谁都不能进来。」铃村说。「懂吗?我有重要会议,一小时内不要骚扰。」
「是。」青年秘书紧张地弯腰行礼。
铃村打开门,走到有会议室的楼层,打开最里头一道门。
「迟到五分钟了。」穿制服的女职员坐在会议室的桌面说。
她故意卖弄地盘起腿儿,在显示自己的魅力。
「会议拖长了嘛。」
「对于部下的迟到就啰哩啰唆的。」那女子吃吃一笑。「不过──这种地方好不
自在的。」
「那正是好处。下次到套房去,让你舒舒服服地干。」
铃村的手开始抚摸女人的大腿。
「总经理先生,年尾忙碌的时候做这种事,行吗?」
女人嘴巴这样说,当然没有抗拒。
「就因为忙,才有必要舒解精神压力嘛。」铃村边说边替女人脱去制服的外套。
「难道我是健康饮料?」
「最有效的健康饮料。」铃村去舐女人的脖子。
「痒死了!」女人发出咭咭娇笑声。「哎……不要在桌面上,会痛……」
铃村不理,把女人压倒在桌面。他脱去外套,扯掉领带──
可惜有人中断他们的「热身运动」。
「你掉了东西。」声音说。
「池上!」铃村直起身子。「我现在忙著,待会再聊!」
「这里有更要紧的事!」说这句话的是永田,他从手上正拿著铃村的领带的池上
事务董事背后出现。
「怎么,你也来了啦。」铃村说。
女人觉得这样的情形不妙,一下子从桌面下来,正经地说:
「桌子有点尘,我把它弄干净了。」
然后捡起自己的外套,说声「失礼」,快步走了出去。
「不识情趣的家伙!」铃村接住扔向他的外套和领带。「到底有甚么事?」
「恰恰好,在这儿聊吧。」池上说。
池上个子瘦长,四十多岁人了,但他不像铃村,没有肚脯,身体结实,朝气十
足。
「你还是老样子。」永田常务董事说。「一天到晚女人女人的,不腻吗?」
「每一个都不同,这是女人有趣之处。」铃村结好领带。「唉,又要买东西送给
她了。」
「顶多送首饰好了,别买公寓之类的瞩目东西啦。」永田忠告。
「你太多疑虑啦,我又不是傻瓜。」铃村笑说。
「可疑。」永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叹口气说:「好累!」
等于口头禅之类的话。实际上,永田和铃村、池上年纪相仿,都是四十几五十岁
左右,但在外表上以他看来最老。
可能因他头发几乎全白所致,永田本性多虑,常被人取笑说「谨小慎微」。
池上也是慎重的人,精打细算,但一判断没问题时,就会放胆去做。他和永田是
不同类型的人。
「那么,到底甚么事?」铃村说。
池上再一次起身,打开出走廊的大门,窥望一番,这才回到椅子上。
「水科的事。」池上说。
「捉到他了?」永田探前身子。
「不,还没──总之,那天警察在时,不该狙击他的。」
「我不是说了吗?」铃村大声说。「不能雇用枪法差劲的家伙。」
永田脸色通红:「还有所谓的运气呀!」
「运气也包含在实力之内!」
「且慢。」池上打断他们。「已经过去的事吵也没用,只希望警方不会因那件事
而产生疑问就好了。」
「总之,必须先找到水科再说。」
「嗯,其实,我已在警视厅搭好良好的线眼,接到了好情报。」
「知道他的所在了?」铃村问。
「在某个层次上是的。」池上点头。「不过,范围大了些──水科去了瑞士。」
铃村和永田的脸绷紧。
「去了瑞士?」铃村说。「那么──」
「恐怕是去那个市镇了吧。他不可能去别的地方。」
「为甚么?」永田摊摊手。「过了二十年,他去干甚么?那市镇……叫甚么名
字?」
「忘了。」铃村耸耸肩。「好像有个『慕』甚么的。」
「慕尔登。」池上说。「水科去那边的用意不明。但,反过来说,那是收拾水科
的绝好机会。在外国,即使找到身份不明白的日本人尸体,警方也不会热心调查的。
外国查案的话,即使我们这边的刑警过去,也不会太顺利。」
「那么,就在那边解决他?或者这是最理想的方法。」铃村觉得有趣。
「我不干。」永田怄气地说:「要干你们两个去干好了。自己人怎能下得了
手?」
「冷静冷静。」池上笑了。「我又没说自己动手,我会好好预备下手的人。只
是,如果我们不在,水科也不会出现罢了。」
「那怎办?难道我们三个人大摇大摆地去瑞士?当著我们面前,不管是谁干掉水
科都好,我们都会受怀疑。」永田发牢骚。「我不干,我不去瑞士。」
三人之间兴起一阵不舒畅的沉默。
池上从口袋掏出两个信封,分别摆在二人面前,说:「这是铃村的。这是永田
的。」
「甚么东西?」
「机票呀。明天的瑞士航空公司。」
「我不去!」永田把信封推开。
池上再把它推给他:「来不来是你的自由,总之拿著好了。」
「反正我不去。」
「没关系。」
「它会直进字纸篓。」
「不要紧。拿著好了。」
永田不情不愿地把信封放进内袋。
「好了,这样子谈话结束。」池上站起来。「铃村,要不要再把那女的叫来?」
「气氛搞坏啦,我是很敏感的。」
「是吗?」
「到瑞士找别的女人好了──不过,会很冷吧。」
「我怕冷,绝对不去。」永田起身,迳自快步走了出去。
「喂──」铃村皱眉。
「没事的。他每次都这样,不是吗?」池上笑说。「走吧,我也得早点回去预备
一下,我家老婆没有那种本事。」
「是吗?大致上需要一个旅行箱罢了。」铃村点头。「但是,假如在那边找到水
科,怎么做?你说雇人……」
「交给我办。我有办法的。」
铃村不喜欢推敲麻烦的事。既然池上说「交给我办」,他也乐得松一口气。
「其后就看永田来不来了。」
「他一定会来。」池上边开门边说:「而且第一个先到酒店的酒廊,可以打
赌。」
「不跟你赌。」
铃村是个不打没把握的仗的人。
「国友……」
「夕里子……」
二人之间有一瞬的沉默,然后紧紧相拥,滚跌在床上。然后从床端──
咚隆。
「好痛!」国友扭到腰骨呻吟不已。
这个时候,国友还是先为情人担心。
「夕里子!你没事吧?──咦?」
应该压在底下的夕里子不见了。不可能穿过地板去了下面楼层吧!
放眼一看……
「怎么,是做梦?」跟毛毯一同掉在床下的国友,盘起两腿,喃喃地说,「我就
觉得很怪。」
房间很亮──他连灯也没关就睡著了。
咚咚。敲门声音,国友终于醒了。
「对,我睡著了。等等!」
他跳起来开门。
「好迟呀。」珠美在门外瞪著眼。
「晚饭是吗?我马上去。」
「你睡得昏了啦?想吃两趟晚饭?说好休息一下之后,出去跑跑夜街的。」
「啊!是的是的,抱歉,禁不住睡著啦。马上预备好──哎,我正觉得怎那么
饱,吃不下饭了。」
他在慌忙找借词时,夕里子走过来。
「咦,怎么啦?」
「国友哥说吃饱了。」
「嗄?那你不吃晚饭了?」
国友獃了一下,然后脸红起来。
「珠美……」
「哈哈,好好玩!」珠美蹦蹦跳著跑开。
「珠美真是……对不起。是不是很疲倦?」
「不,又不是有甚么工作。可是不时打瞌睡,但却梦见了你。」
「嘴好甜哪。」
「真的。」
夕里子走进来,关起房门。
「怎样的梦?」
「就是我坐在这儿,」国友在床边坐下。「你在旁边。」
「这边?」
「不……呃,对了,这边。」
夕里子和他并肩坐下。「然后呢?」
「然后……甚么也没说。」
「仅仅默默地坐著?」
「不是这样,即是嘛……」国友吻著夕里子,就此顺势倒在床上。这不是梦!是
现实!
两人紧紧相拥──
「抱歉,打扰了。」
两人霍地坐起来,绫子站在那里。
「哦,门原来不是自动上锁的呀。」夕里子喃喃自语。
「绫子……刚才是那个……」国友说。
「不用解释啦。我不认为你们在打摔角。」绫子率直地说。「你的电话。他们接
去了我的房间啦。」
「给我的?」
「日本打来的。三崎先生。」
「甚么事呢?──谢谢。」
国友急急穿鞋子。
「是不是指名通缉中的杀人犯逃来这个市镇了?」夕里子边跟著走边说。
「算了吧,这里是瑞士啊。」
这间酒店像是古堡改建而成似的,走廊迂回,像迷宫一样。
「──喂──三崎兄吗?我是国友──谢谢。这里一切顺利。」
绫子对夕里子说:「刚才有阻滞哪。」
「多嘴!」夕里子捅了姐姐一下。
「这样下去的话,你可能也会养一个像露齐亚的小孩哦。」
「我为何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两姊妹正在低声交谈著之际──
「嗄?」国友发出大声音叫喊,吓了她们一跳。
「怎么啦?」绫子侧侧头。
「甚么?──指名通缉的──杀人犯──跑到这个市镇来了?」国友说著,慢吞
吞地回过头来。
「──假的。」夕里子不由喃语。
【第四章:追杀】 醒来时,电影已放完了。
客席很暗,大家都睡了。梨香好想稍微伸个懒腰。
但经济舱的坐位,伸展手脚是不可能的。何况,这次费用是承蒙三崎刑警的一番
好意而得到的,不能要求奢侈了。
还有几个钟头?但又有时差甚么的加算在内,梨香也搞不清楚了。
幸好提早办理登机手续的关系,拿到了通道旁的位子。若是中间位的话,连起身
上洗手间都不容易。
梨香解开安全带,小心不吵醒旁边的大婶(她的大身体「吃」到梨香这边来
了),慢慢起身。
嗯,还是不顾一切地伸展手臂,放松躯体。好像睡了好几小时的样子。
上上洗手间如何?抵步前会拥挤吧。
走向前方的洗手间时,跟头等舱之间的屏风式隔帘拉开,有个男人走出来。
「真是的……」那人在嘟嘟哝哝地埋怨。「头等舱嘛,多做几个厕所才对!」
看样子他进不去头等舱的洗手间。梨香苦笑。太奢侈啦。
那人比梨香先一步进洗手间去了。没法子,梨香等在外面。男人很快出来,但竟
然往后方走去。
咦?他仔细一瞧,这才察觉方向错了。
「应该放个箭头才对!」他又嘟嘟嚷嚷地走回去。
梨香憋住笑意,准备进洗手间的时候──
男人穿过梨香旁边,拉开隔帘,回到头等舱的位子去了。
就那时候,灯光照出男人的脸。
见过的脸。他是……
回到座位后,梨香拼命掀开记忆的页数。从那长相来看,他和父亲的工作有关
系……
「对。」她喃语。
永田,他叫永田。
样子苍老了,头发也白了,肯定没错。永田是和父亲同期入社的人。
年轻时,他常到自己家来,那时总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不喜欢他;而且他常抱怨
这个哪个的。
以前和父亲一起去慕尔登的三个人,永田是其中一个。
他去哪儿呢?为公事去瑞士?虽然很有可能,可是父亲现在去了那边,换句话
说,不可能是偶然。
会不会和父亲约好在那边见面?
梨香决定到了瑞士的机场时,看看永田会怎样做。
永田现在应该相当发迹了,从他搭头等舱便知道。
但……我呢?
梨香突然想到,假如自己一个人坐头等舱的话,可能有人叫她「小姐」。
假如父亲不沉迷女色的话──或许这样想也太空泛了些,但她无法停止不想下
去。
那女人──她的名字也记得清清楚楚。不可能忘记。
须崎加奈子。一个刚满三十岁的女人。
但,迄今梨香仍觉不可思议,何以父亲会和须崎加奈子搞在一起,持续拖拖拉拉
的地下关系。
当然她知道,父亲也是男人,男人有时就会那样子「疯狂」一下。可是,爸妈的
感情非常融洽(至少在女儿眼中是的),工作上也很顺利,而且父亲十分疼爱梨香。
反而梨香担心之余,会表示:「爸爸,不要『黏』我好不好」的「意见」。
梨香见过须崎加奈子。当时,她和父亲手挽著手走在一起,梨香有脚下的大地崩
裂之类的冲击感……
她是美女。不过,映在知道父亲喜好的梨香的眼里则很意外。因为她是和父亲所
欣赏的类型完全相反的「美女」。
总之,父亲为了那个女人,动用公司的钱,然后引咎辞职。最后导致最大的破裂
局面。
须崎加奈子被绞杀的尸体被发现后,多处找到父亲的指纹。警察来到之前,父亲
离开家庭,藏起行踪。
他迅即成为全国知名的通缉杀人犯。
新闻界对于知名企业的未来领导人特别重视,周刊和电视紧密追踪著梨香和母
亲。
房子是自己的,住也住不安,一步也不能外出的日子持续多时,母亲即将面临精
神崩溃。
好胜的梨香认为「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挺起胸膛上学去,可是肯和她做朋友
的,仅仅一小撮而已。
随著时间,新闻界逐渐淡忘了父亲的事。可是,刑警的监视、跟踪依然孜孜持
续。
母亲出去做事了。父亲的储蓄,为了偿还给公司而接近零了。
由于不必付租,凭母女俩的收入总算可以确保吃用。可是……
梨香闭起眼睛,她已经不愿意回忆一切。
然而,梨香之所以想再见父亲一次,是因自己内心有点不理解的地方。她总觉得
有些甚么搞错了的感觉。
梨香开始打瞌睡,差不多快掉入睡眠的时候,飞机摇荡了一下,这种事并不稀
奇。
蓦地,梨香觉得有人的动静,她睁开眼睛。
有个穿西装的男人蹲在梨香位子的旁边,紧紧捉住扶手。
「是不是不舒服?」梨香小声说。对方似乎吓了一跳。
「不……不是的。」
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吧。很年轻,脸色很苍白。
「我怕高处……刚才是不是摇得很厉害?我怕会掉下去……」
好像不是说谎,声音发抖。
「没事的。这点摇荡没啥大不了。」梨香说。
「是吗?但……机身四处吱吱嘎嘎作响。」
「那是常有的事。」
「哦?我以为翅膀被吹掉了。」
「怎会呢?」梨香终于笑了。「咦?」
「嗄?」
「虽然很暗……但我见过你。你是刑警,对不?」
对方瞪大眼,抱住头。
「是你!水科梨香?槽了!」
「那么,是三崎先生叫你来的?」梨香问。
「是的。他说若不悄悄跟尾就无意义啦。」年轻人叹了一口气。
「但他说那边也有刑警呀。」
「国友吧。不过,是我承办你父亲的案子的。而且我知道许多内情……」他看著
梨香。「还有,我必须保护你。」
「保护我?」
两人并肩坐在经济舱角落上稍空的位子上聊天。
「你父亲受狙击的事,知不知道?」
「嗯──是不是凶手另有人在?」梨香的声音很雀跃。
「嘘──虽不能贸然断定,可能性是有的。」
「真的?为何我没察觉呢?」梨香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
「我叫杉山。请多多指教。」
「嗯。彼此彼此。」
二人握手,然后杉山慌忙缩手。彼此都脸红了。
「听说你有姊妹在那边?」杉山假咳一声改变话题。
「嗯,好像是。当然见了面也不能怎么样,但想见她一次。」
「应该的。」
「家父也一定会去看她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梨香说。「然后──你会拘捕他
吧!」
「唔,如果见到的话──不过,那样做是为你父亲好。」
「我懂。」梨香点头。「我该回去我的位子了。」正想站起来时,猛然想起一件
事。
「噢,对了。」
「甚么?」
梨香在想,要不要把见到永田的事说出来。可是,他的事可能无任何关系。
「没甚么事了。」她摇摇头。「晚安。」
「嗯。」
梨香扬一扬手,回到自己的座位。
盖上毛毯,不知怎地心情激动,睡不著。
杉山。他来过我们家,也跟踪、监视过自己。
但不知何故的很开心,她闭上眼睛。
然后,她不理邻座的大婶压迫过来的威势,悄然走进梦乡。
「是不是杉山?」
见到从闸口走出来挥手挥不停的杉山时,国友吓一跳。
「多谢你来接机。」杉山说。
「不要这样客气,老友鬼鬼。我没听说是派你来呀。」国友彭地拍拍杉山的肩
膀。
「临时上阵的。是我要求的──我爱上她啦。」杉山飞快地望了一下梨香。
「爱上她?她不是高中生吗?」
「你有甚么资格说人家?」
被他这么一说,国友也无言以对。
国友说:「那我不必替你拿行李啦。」然后对梨香说:「我是国友。」
「水科梨香。承蒙关照了。」那少女有礼地鞠个躬。
国友受三崎所讬,来到贝伦的机场接水科梨香。
「外面有车,走吧。」
国友接过他们的行李,催促著说。
梨香嘎啦嘎啦地拖著自己的旅行箱,边走边问:「家父的事有下落吗?」
「你父亲在四天前到了日内瓦。」国友说:「不过,不晓得他从那里会到甚么地
方去。」
河上教授替他安排的旅行车,在外面等著。
「好冷!」出到外面,梨香缩起脖子。「毕竟是瑞士。」
「你披上这个好了。」杉山想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
「马上就上车啦。」国友瞪他一眼。
实际上,车内很暖。上路后,梨香彷彿松了一口气,入神地眺望外边的风景。
「换机很麻烦吧。」国友说。「其实从这里去慕尔登并不远。」
车子快速地飞驰著,天气又好,梨香很快就睡著了。
「她睡著了。」杉山说。「国友,难得的假期,辛苦你啦。」
「已经习惯了。跟那三个小妮子在一起,每次都是这样。」国友笑了。「对了,
杉山,你之所以跟著来……」
「嗯。」杉山飞快地望望梨香。「你知道水科和也的案子吧?」
「虽然不是我承办,但大致上知道。」
「水科豁出去了。他为何跑来这个地方?──你听说那封信的事了吗?」
「唔。关于露齐亚的事。」
「水科见到那女孩后,会不会自杀呢?三崎兄很担心这个。」
「原来如此。」
「于是他期待,这个女儿能阻止他做傻事。我们希望带著活生生的他回去。」
「明白了。」国友点点头。「可是,听说水科受狙击,那是怎么回事?」
「那个也是谜团──那宗盗用公款事件,可能另有内幕。」
「消灭水科?好像黑手党一样。」
「不是开玩笑,也有人不幸受牵连了。」
「听说了。是水科救了他?」
「水科的名气因此上升。真凑巧。」杉山笑了。「无论如何,这女孩是无罪的。
对不?」
「嗯。」
「我想亲手证明给她看──如果她父亲是无辜的话。」杉山说:「到了紧要关
头,把最精采的场面留给我吧。」
「知道啦。」国友说。「这是个小市镇。水科如果出现的话,很快就知道的。」
「这么理想?」
「唔,很快就新年了。那里很宁静。」国友说。
【第五章:厨房】 「甚么骚动?」夕里子说。
她们正在酒店吃著午餐时,大街方面突然喧哗起来。
「我去看看!」
这种时候,行动最快的是珠美。最慢的,不消说是绫子了。
「用膳中离位是违反礼节的。」她慢条斯理地说,斯斯文文地撕著面包。
「可是,镇上的人都出来啦。」
的确相当不寻常,酒店的从业员也交头接耳地说起来。
「去看看好吗?」夕里子站起身子。
「假如是基督从天降下的话,回来告诉我。」绫子说。
这时,珠美回来了。
「怎么啦?」
「没啥大不了。」
「甚么事嘛?」
「听说是日本的电视台,跑到这么小的市镇来了。」珠美就座。「没啥看头的,
又没大明星,好像是拍纪录片的。」
「哦?」
「一定是拍『名曲欣赏』之类的背景甚么的。」
珠美彷彿失去关心的样子,继续进食。对她来说,「没有大明星的电视」就等于
「不好看」。
夕里子吃完后,先在发票上签名,摆在桌上。因为如果等绫子吃完再签的话,可
能等到晚饭时间了(有点夸张)。
总之,她暂时出到外面蹓跶。
她也知道镇上的人都瞪大了眼。一部移动中的大型转播车,四平八稳地霸佔在广
场中央,日本籍工作人员扛著相机,肩上揹著电线,忙碌地跑来跑去。
夕里子在眺望时,一名穿牛仔外套的年轻工作人员过来搭讪:
「对不起,是日本人吗?」
「嗯,旅客。」夕里子回答。
「哦?这么小的市镇也有日本游客。」
似乎有点取笑的感觉,夕里子大感没趣。
「这是个好地方。」
「当然!所以才来拍摄的。」那男的说。「哎,很好的市镇。」
「嗯……」
夕里子想说,这么好的市镇,请不要太过喧闹,但打消了。因她知道对方根本不
会听她所说的。
夕里子回到酒店中。
珠美百无聊赖地獃在大堂里。
「哎,要不要出去跑跑?」珠美说。
「必须等国友回来再说。」
说完,夕里子才察觉到,通缉中的杀人犯将会到这里来。
而且,是来见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孩子。
万一这件事被电视的采访队知晓的话……光是想到就不寒而栗。
而露齐亚一无所知。应该怎办?假如她生父出现的话,国友一定会拘捕他。是否
应该通知露齐亚,那男的就是她父亲?
夕里子又困扰不已。
「二姐呀,又杀人啦。」珠美说。
「不要讲难听的话好不好?」夕里子皱眉头。「又不是这里发生命案。」
「那种事谁晓得?因你是招引事件的女孩呀。」
「甚么意思?」
「当然是夕里子姐姐的意思。」
「开玩笑!每次麻烦都是姐姐或你引来的!我是来收拾烂摊子的。」
「嘿嘿,你明明喜欢那个。」
夕里子唯有苦笑的份儿。
接著,有个男人呱啦呱啦地奔进来。是刚才穿牛仔外套的电视台工作人员。
「哎,在在在。」他一见夕里子就喊。「你来一下。」
「酒店之中,请安静。」夕里子顶撞一句。
「总之,你来!」那人强行捉住夕里子的手拉她走。
「危不危险呀!」夕里子喊。
「这边这边!」
为了防止跌倒,只能跟著一起跑。
到底是搞甚么把戏。
猛然察觉,自己站在露齐亚那间店的门口。
窥望一下,里头一片寂静。
桌子几乎全满了,埋位的全是日本人──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然后,露齐亚以
严峻的表情盘起胳膊站在那里。
「很麻烦哪。」牛仔外套男人对夕里子说。「我们想吃午饭,刚好这间店在眼
前,于是走了进来,岂料她说『出去』。噢,我不懂德语,不过多半是这个意思。」
「然后呢?」
「请你替我们说明,我们会付钱,而且不会做出任何古怪的事,行吗?」
「就凭我?」
看样子,他以为夕里子会讲德语。
「拜讬啦。其他餐店都很拥挤呀。」
「哎,我也──」说到一半改变说法。「这里拒绝日本人的。」
「为甚么?」
「为甚么?……有各种情由。何不去别的地方?酒店也有饭吃的。」
「但,那不是很奇怪吗?竟然拒绝日本人。那女孩有日本人血统,对不?」牛仔
外套男人说。
突然,露齐亚开口了。
「多管闲事。」用日语说的。
所有人獃若木鸡。
夕里子向露齐亚走上前去。
「你会日语?」
「我学过。」露齐亚用漂亮的日语说。「我为何不让日本人进来,你知道吗?」
「我听河上先生说了。」
「那你应该了解。告诉那些人,叫他们出去吧!」
夕里子想了一下,说:
「但是,露齐亚小姐,你不觉得不好吗?拒绝那么多客人的生意,不是很可惜
吗?」
「没必要。」露齐亚的黑色的瞳孔瞪著夕里子。「若要拿食物给日本人吃,我宁
可让店子关掉!」
夕里子叹息。
「你们听到啦。」她转过身来,耸耸肩。
「我想知道她拒绝日本客人的理由。」有人说。立刻声音四起,说:「是啊。」
接著,场面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
「姐姐。」夕里子说。
绫子走了进来。
她身上有某种稳重感的特殊气质,使大家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夕里子,你所说的也有对的时候。」
「甚么意思?」
「让这么多客人跑掉,是贵店的损失,太可惜了。」
「可是──」
「露齐亚小姐是不是说,不想为这些客人做午饭?」
「绝对不做。」露齐亚的语气似乎也有点乱了调子。
「那么,夕里子,让我们来做好了。」
「嗄?」
「露齐亚小姐,材料有吧?你来指示顺序,我和夕里子来做。虽然做不出不同的
菜式,同样的午餐倒是有办法的。」
「姐姐……别乱来。」
夕里子知道,这乃是绫子表示「发誓」之类的行动。可是──
「我也来帮忙。」珠美觉得有趣,她也过来插上一脚。
「你来摆餐具和端菜吧。」绫子说。
「好哇!」
「露齐亚小姐,那样可以吧?又不是由你来做。」
露齐亚无言以对,哑然点点头。
「那么,夕里子,先洗手吧,珠美也是。」
「是是是。」
「姐姐──」夕里子想说甚么,见到绫子快步走进厨房去,只好放弃。
这样一来,只好做了。
「大家听到了,套餐就可以了吧。」夕里子大声问。
「只要能吃就行啦!」众口同声。
夕里子走了几步,回头问:
「有人带著肠胃药吗?」
「来,拿面包,快点!」
珠美端著一山满满的面包,在桌子之间跑来跑去。
「喂,别犹豫啦!决定了就拿去!」珠美喊。
挨骂的客人怪可怜的。
夕里子和绫子,出乎意外地冲劲十足。
也许饭菜组合相当简单之故,但若由露齐亚一个人做的话,可能做不来。
虽不到专家的程度,不过三十分钟左右,全部客人的饭菜都出齐了。
「最后是咖啡。」夕里子擦掉额头的汗。「露齐亚,咖啡粉呢?」
「那个架子上,黑罐的。」
露齐亚一直盘著胳膊,袖手旁观那奇妙的三人组在操作。
夕里子也很擅长泡咖啡。她常常泡给国友喝。
浓郁的咖啡香味开始在厨房里飘散。
「好香。」绫子说。「我也要一杯。」
「是啦是啦──哎,钱呢?」
「当然由珠美负责。」
「是吗?」夕里子笑了。
感觉上流汗流得十分愉快。
露齐亚说:「你们是甚么人?」
「普通女孩子──有点爱管闲事那种。」夕里子说。「别在意。我知道我们太多
管闲事了,但我们是喜欢才做的。」
「来这个市镇是为何?」
「应该是休养吧……哎,无所谓啦。」夕里子说。「露齐亚,十八岁?」
「嗯。」
「我十七。这个靠不住的姐姐是二十岁。」
「那句是多余的。」绫子说。
咖啡色香味俱全的端出去时,「好味!」的声音又响起。
总算没有一个投诉肚子痛。
珠美大公无私地收了钱,对于要求减价的事坚持不卖帐。
一小时后,电视台工作人员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
「呜呼。」珠美叹息。「这是『营业额』。」她把收到的钱交给露齐亚。
「谢谢。」露齐亚说。「你们替我做东西的份……」
「不要。」夕里子摇摇头。「作为友谊的一点表示。等于帮邻居搬家罢了。」
「对。很开心。」绫子和露齐亚握手。
珠美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又不敢说「给我兼职费」,只好说:「下次请吃饭好
了。」
「还没请教名字。」
「我叫佐佐本夕里子,姐姐是绫子,妹妹叫珠美。」夕里子介绍一番。「那么,
我们走啦。」
三人离开露齐亚的店,回去酒店。
露齐亚站在店门口,好奇地目送她们的背影。
【第六章:白骨】 「喂喂喂。」国友笑说:「你们做了越出常规的事来啦。」
「是姐姐的好主意。」夕里子说。
两人在大堂里聊天。
水科梨香和杉山刑警在柜台登记入住房间后,各自回房去了。
「以后准备怎么做?」夕里子问。
「唔……水科梨香也许想见一下那叫露齐亚的女孩。」
「但,露齐亚甚么也不知道。」
「对,必须先解释,为何她特地从老远的日本跑来这里。」
「她有露齐亚的母亲写的信吧。」
「嗯。也许应该先让露齐亚看那封信,然后才决定怎么做。」
「也好。也许那是最好的办法。」夕里子点点头。「你说她父亲叫水科和也?」
「嗯。我想他不会来住这个市镇,大概是住在附近别的市镇吧。」
「至少这间酒店没有一个像他的住客。」夕里子说。「不过,他大概没想到警方
已知道他来了这里的事吧!」
「说的也是。所以有必要监视一下那间餐厅。」
两人在谈著时,杉山刑警走了过来。
「嗨,好可爱的酒店。我的床单是粉红色的图案咧。」杉山笑了。
「适合你嘛。」国友开他玩笑。「杉山,趁她还没下来以前,先商量一下。」
「我留在这儿,待会陪陪梨香好了。」夕里子说。
「拜讬了。」
国友和杉山一同走进里头的茶座。
夕里子哗啦哗啦地翻看她看不懂的法语杂志。
一个影子静悄悄地伸展到夕里子的脚畔。
进来的是个外表予人冷漠印象的瘦个子男人,身穿高级大衣。
他飞快地望了夕里子一眼,然后走向酒店柜台,用德语说了些甚么。
夕里子当然不晓得他们的谈话内容。柜台服务员摇摇头。
「谢谢。」瘦男人说,正要离开酒店之际──「咦,是你。」
男人看到的是下楼梯的水科梨香。
梨香一下子止步。
「你是水科的女儿。是不?」
「嗯。」梨香谨慎地答。
「记得我吗?」
「是……池上先生吧。」
「对对对。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遇见了。」
「池上先生,为何到这儿来?」
「我吗?工作呀。这是个好地方,我们公司想以这里为舞台拍广告,所以我来看
看。你住在这儿?」
「是的。」
「我们住在富里布尔的酒店。有空不妨来玩玩。」
「谢谢。」
「有你爸爸的联络吗?」
「甚么也没有。」梨香摇头。「那种人,我不把他当父亲了。」
「不,他是很好的人啊──那么,我先走啦,祝好运。」
「多谢。」梨香鞠躬。
叫池上的男人走出去以后,梨香向夕里子走过来。
「坐一下好吗?发生许多不幸的事情哪。」夕里子说。
「嗯……」梨香含混地。「刚才那个人──」
「是不是叫池上?」
「他是家父的同僚。二十年前,他和家父一同在这个市镇住过。」
那不是水科和卡蒂亚相识的时候?
「嗯。若是偶然就奇怪了。」
「不是偶然。」
「为甚么?」
「在飞机上,我也见到永田。他也是和家父来过这里的人。还有一个,我想是叫
铃村。」
「铃村。那个人也来了?」
「我没见到,我猜他是来了。」
「唔。来了也不奇怪。」夕里子点头。「可是,他们为何而来?」
「一定是他们知道家父来了这儿。不可能是偶然。」
「言之有理。」
夕里子虽然毫无头绪,但她对刚才那个池上的印象称不上太好。
夕里子从梨香口中得悉了她父亲水科和也辞去公司职位,被人当杀人犯追踪的内
情。
「那么说,因为你父亲的辞退,那些人得到了好处。」
「是的。」梨香说。「全都做了董事或总经理。听说社长是做装饰的,没有任何
权限。他们三个掌握了公司的实权。」
似乎内有干坤,夕里子想。
这件事不会以单纯的通缉犯拘捕剧终结,夕里子有那种预感。
国友一定感叹说:「好自为之好不好?」这样的说话。
「我想去见见露齐亚。」梨香说。
「但──」
「我有那封信。只要交给她,她一定谅解一切的。」梨香用坚定的声音说。
对。不需要逃避。从正面去碰碰看。
「那就走吧。」夕里子站起来。「露齐亚懂日语的。」
「好极啦。」梨香笑了。
「OK!」声音在晴空下回响。
「来,试拍!」
「等等!站在那边──对,再右一点!」
珠美在观赏电视台在拍摄。
没有大明星是没趣,忍耐忍耐吧。反正无所事事。
「在干甚么?」绫子也走过来。
这里从酒店走路过来不过几分钟,已是树林中了。
小河川流,河水透明而冰冷。
电视工作人员把摄影机朝向这儿的风景,心情都很愉快。
「来,慢慢地走,再慢一点。」
在指手划脚的是导演。当模特儿的女性在走动著,不是大明星,但在这大隆冬的
寒冷中,只穿红色套装。走近一看,发现她脸色苍白,而且发抖。
「好,OK。」导演扬手。「我想再拍一段。」
「那个怎么办?」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指著的,像是一间有一半藏在树里的木造小屋。
「好哇,不错,有乡村风味──喂,镜头转去那边。」
重甸甸的摄影机搬了过去,固定在地。
「你来,到那树荫下。喂,收拾一下那一带的枯枝。」
工作人员总动员去收拾,小屋逐渐可以看得清楚。
「你呀,作势去开那道门吧。」
「要进去吗?」模特儿大声问。
「不,不用进去。」导演回答。
「是。」
模特儿的手搭在门钮上。
「再等一下。光线的亮度──」导演看看光的折射角度,终于颔首,挥挥手说:
「OK!来吧!」
「好冷啊。想想办法呀。」模特儿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
导演只说:「再忍耐一下吧。」
旁观的珠美说:
「当模特儿好辛苦,我不想当了!」
「无论甚么工作,一旦专业化就辛苦啦。」绫子说。
电视方面好像正式开始了。
「五、四、三、二、一,开始!」导演喊。
模特儿的手搭著门钮,站著摆姿势。
「那小屋是甚么?」绫子说。
「不晓得,总之很旧了,快倒塌啦。」
「怎那么简单──」
导演又在喊:「打开门,做出假装要进去的样子。」
「是啦是啦。打开进去?」
「如果打得开的话。」
古老小屋怎么看都不是佈景,而是真东西。
「那么,去吧!开始!」
模特儿做出下班回家的写字楼女郎模样,打开小屋的门。
有甚么……白色物体从里面倒下来。
「哗!」模特儿的叫声回响。
「怎么啦?喂──」
导演大声喊,模特儿獃獃站著。
「甚么事?」其中一个人走向那小屋,立刻奔回来说:「不好了!」
「怎么啦?」导演皱起眉头。
「那间小屋有……白骨!」
「你说甚么?」
「人的……白骨……尸体。」
在旁听见的珠美对绫子说:「姐姐,他说白骨㖞。」
「嗯……」
「过去看看。」
「你去如何?我留在这儿。不想看甚么白骨。」
珠美急急奔过草地,来到小屋前。
模特儿吓坏了。一脸灰白,快要晕倒了。
珠美看出,在门打开时,白骨似乎是被门牵动而倒下的。
可是,何以这种地方会有白骨呢?
说是古老,还不至于是古代遗迹。
「这是……」导演也跑过来,瞪大了眼。
──夕里子姐姐,毕竟「杀人」啦,珠美想。
「又杀人啦。」珠美知道夕里子会叹息。
为了尽快告诉夕里子,珠美立即向酒店奔去。
剩下绫子一个人,怔怔地说:「发生甚么事?」
谁都不答她,她发的是空洞的疑问。
【第七章:重逢】 午后这个时间没客人,很空闲。
露齐亚把咖啡倒在杯里,靠著柜台慢慢喝。对了,母亲也爱喝咖啡。
由于母亲太爱咖啡了,无论怎么忙都很拘泥于咖啡的味道,从不让露齐亚替她
泡。所以,当母亲生病了,露齐亚一个人经营这间店时,她泡不出好喝的咖啡,结果
练习了好久。
可是,现在她所喝的咖啡,却有「母亲的味道」──是那奇妙的三姊妹泡的咖啡
所剩下的。
当然,她们不是专业厨师,这个味道可能是偶然泡出来的,不过令人惊奇的是,
它和「母亲的味道」出奇地相似。
对露齐亚来说,那是双重的惊奇。其一是那日本女孩泡出这个味道的咖啡,其二
是自己丝毫不为那件事觉得懊悔。
露齐亚环视一下光线微暗的店内情形。欧洲的冬天,黄昏来得早。
那三个女孩所做的事,令露齐亚受了很大的冲击。
不单是她们做菜给客人吃而已,而是那种方法很轻松地战胜了露齐亚心中的「堡
垒」。
是的。看见她们三个冒汗干活的情形,不知怎地在露齐亚里头涌起一股愉快的感
觉。那是自从母亲死后遗忘了许久的东西。
也许没有必要把日本人客赶走了。总结来说,使母亲怀孕后一走了之的只不过是
「一个日本人」,不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咯勒」一声,门发出声响。
一个一眼看出是日本人的男人走了进来。露齐亚有一瞬的迟疑,这时,男人说:
「Guten tak(你好)。」
相当圆熟的德语。
「欢迎光临。」露齐亚用日语说。
「好流利的日语。」男人稍微瞠目。
「学过的。」露齐亚微笑。「吃饭吗?」
「呃──简单的就好了。」
男人看起来有点疲倦。他在柜台坐下后,问:「你,一个人?」
「嗯。所以菜式不多。」
「没关系有『肉蓉』吗?」
露齐亚正从水壶倒水在杯里的动作停止了。
「嗯……家母传授的。」
「我要那个。」
男人用肘撑著台面,注视露齐亚的眼睛。
「是。」她在男人面前摆了刀和叉。「请等一会。」
露齐亚走进厨房,闭目,大叹一口气──搞不好……说不定他是……
她调整心绪,把切半的肉蓉和薄酸浆一同仔细地盛在碟子上。母亲最拿手的肉
蓉。加一点儿功夫,味道就不同啦。母亲这样说──是你爸爸教的。
确实,一点点香料的不同用法,味道就截然地改变了。市镇上的人,偶尔来访的
客人,都爱叫这个肉蓉。
「请。」
露齐亚从厨房回到柜台,放下碟子──发现男人伏在柜台上,好像睡著了。
「请问,你怎么啦?」露齐亚困惑不已。「先生,是不是不舒服?」
对于露齐亚的呼唤,男人完全没有作答的迹象。她轻轻伸手过去,拍了男人的肩
膀两三下──男人的身体徐徐倾斜,就这样崩溃似地倒在地上。
露齐亚一瞬间獃立在那儿,然后急急奔过去。可是──怎么回事?
「先生,振作些!」
她喊,但一直没反应。
露齐亚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咚咚咚──甚么声音?
在敲半掩的门的,是刚才三姊妹中的一个──中间那个。
「露齐亚小姐,我是佐佐本夕里子。」
说著,夕里子走进店里。也许外头太亮的关系,她一时之间没察觉店内发生甚么
事的样子。
「呃……」露齐亚欲言又止。
「我无意打扰的,抱歉。只是有个人务必想见见你,所以我把她带来了──」说
到一半才发觉。「怎么啦,那个人?」
她这才发觉倒在地上的男人。
「不晓得……他突然晕倒……」
夕里子急急跑上前去,蹲在男人身边。露齐亚留意到,还有一个年轻女孩从门口
窥望店内情形。
「没有知觉了。」夕里子说。「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爸爸!」突然这样喊的,乃是从门口奔进来的少女。「爸爸!你怎么啦?」
她哒哒哒奔过来,一把推开夕里子,把男人扶起来。
爸爸?她叫爸爸?
露齐亚注视那少女。
「露齐亚小姐。」夕里子说。「这个晕倒的人姓水科,是你的──父亲。她是梨
香,详情待会再说。总之,必须赶快找医生!」
「等等!」梨香抬眼看夕里子。「假如送去医院的话,爸爸会被人拘捕的!」
「可是没法子呀。」
「他是来这里看露齐亚的,能不能想办法不让警方知道?」
夕里子也明白梨香的心情。假如在这里被捕的话,水科和也因著治疗,会马上被
遣送回日本的。
「万一他病情恶劣──」夕里子话没说完,露齐亚打岔了。
「他是找爸爸?」她也一同蹲下来。「你是──」
「露齐亚……我们是姊妹。」梨香说。
露齐亚盯住梨香看了几秒钟,迅速在梨香白皙的脸上吻了一下,说:
「我一直想有个妹妹。」她微笑。「外表看来并不太严重。」
「嗯,还有脉搏。」
「帮帮忙。」露齐亚说。「抬上二楼去好了。我把经常替我看病的医生叫来。」
「但──」夕里子想阻止她。
「他只是点了菜。」露齐亚打断她。「一口也没吃过。若是这样就再见『唦哟娜
拉』,未免太过份了。」
「呃……你的心情我很明白……」
夕里子在考虑是否要「行使权力」之际,露齐亚她们已在发挥「手足之爱」。
「你抬那边──对。这样子抬上楼去。」
「好。」
「哎,不能那样做的──梨香!」夕里子喊。她们似乎完全没把夕里子的阻止声
音听进耳里。
「小心!轻一点,慢慢的!」
「是!」
她们穿过厨房,上楼梯往二楼去。当然,二人从两旁搀扶的水科也上楼去了。
「真是!万一耽误了怎办?」夕里子在楼梯下面摊开两手申诉。
「有我在,没事的,梨香……」露齐亚说。「我一直看顾母亲的病,爸爸也得好
好照顾才行。」
「我帮你!我可以叫你做姐姐吗?」梨香十分感动。
夕里子耸耸肩表示投降。
二楼传来吱吱、彭彭之类的声响。大概总算成功地把水科弄到床上去了。
怎么办?夕里子也觉得为难。假如国友发现了水科,他必须逮捕他,而且夕里子
总不能不把水科在此的事告诉国友。
「对。不能瞒住他。」她喃语。
可是──露齐亚和梨香之所以在一瞬间成为「姊妹」,是因晕倒的父亲所致。那
点夕里子也不能不承认。
尽管如此……
登登登地,露齐亚下楼了。
「我马上去叫医生。」露齐亚说。
「哎,露齐亚──」
「夕里子──是吗?请你帮帮上面。现在梨香在努力著。」
「但──」
「拜讬啦。」
露齐亚在夕里子的脸上「啜」地发出声音吻了一下。然后丢下迳自发獃的夕里
子,从后门冲了出去。
并不是被国友亲吻,可是夕里子仍刷地红了脸,嘀嘀咕咕地说:
「全都我行我素的!」
没有人听她的。
夕里子叹息著,往楼梯走去。
「全都上哪儿去了?」国友独自在发牢骚。
他惟有和杉山刑警跑去商量对策。
「总之,先掌握这个市镇的地理才行。」
杉山说:「好,这是个好地方。」
杉山出去参观了,国友到处去找三姊妹,怎么找都不见夕里子、绫子或珠美在酒
店。
甚至连水科的女儿也好像跑出去的样子。结果,只剩下国友一个人在酒店里「看
门」。
「呜呼……」
为了让甚么人一回来就知道,他在大堂的沙发坐下,似乎很逍遥。不,他知道有
工作在身,不能如此逍遥……总之,可以说是此镇所有的气氛吧,望望外边,找不著
任何人是行色匆匆的。大家都像是「以我自己的步调生活」似的,走起路来悠然自
在。
「咦?」
有人稀罕地快步奔著走,仔细一瞧──不正是那间餐厅的露齐亚么?
她怎么啦?是否身上有日本人血统的关系,毕竟比较急性子?
国友出到酒店外面,虽然天气寒冷,但空气清澄又舒爽。
国友伸个大懒腰时,传来呱塔呱塔奔跑的脚步声。
「嗨,果然是。」见到珠美奔过来时,国友笑了。
「国友哥!夕里子姐姐呢?」珠美嘎嘎声吐著白色气息。
「不晓得呀。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
「怎么,我以为她在你那儿演著亲热镜头哪。」
「喂,珠美──」
「那个不重要,国友哥,你也去一下的好。」
「去哪儿?」
「郊外。正在拍电视。」
「哦,我不太想看那种东西。」
「我也是。不过,出现了白骨尸体,不能置之不理吧!」
「白骨尸体?电视台又搞甚么花样?无故惊扰大众,真是!」国友皱眉。
「不是啦!好像是真的哦。哎,绫子姐姐还留在那里。大概还獃站在那儿的,你
去一下如何?我去找夕里子姐姐。」
「喂,等等──真的出现尸体了?」
「我不是说了?哎,快去!」
「好吧……」
国友半信半疑的,往珠美所指示的方向奔去。
「白骨尸体?那种东西怎会在那一带跑出来呢?」他唠叨著,很快就出到市镇之
外。
在哪儿?只听见「郊外」两字。
「慢著!」
突然被人用日语喊住,国友吓一跳。
正在东张西望时,一名穿著牛仔外套像是电视台的男人奔过来。
「嗨,你来得正好。」国友说。
「才不好哪。你站在那边阻碍了拍摄,请走开。」
「阻碍?」
「我们从那边用长镜头瞄准这里哪。」
原来如此。仔细一看,树林间有几个人托著摄影机在移动著。
「噢,对不起!」国友连忙闪过一旁。
「行了吗?」牛仔装男人用无线电联络。「──知道。喂,你过去那边。」他推
国友一把。
「哎,我听说出现了白骨尸体……」
「不要大声喊好不好?──好,OK!」他奔回去树林了。
「真是……」
国友有点生气,绕远路往摄影机的方向走过去。
「──好,OK啦!」像是领队的男人点头说。「再拍两三段就好。」
「对不起。」国友喊他。「你是电视台的人?」
「我是导演。」那人有点耀武扬威似的。
「我是这个。」国友出示警察证,对方的态度顿时转变。
「你好你好,失敬了。」
国友并不想用这种东西逞威风,不过对这种对手有效。
「我是为别的案件来到这市镇的,不过听说刚才这里出现了白骨尸体。」
「白骨尸体?」导演瞪大眼。「在这种地方吗?」
「不是吗?」
「那真是……」导演笑了。「不,那是我们伙计的恶作剧而已。说要吓一下模特
儿,于是让白骨标本穿上衣服,看来惊吓大家了。」
「恶作剧?」国友松一口气。「喂,惊吓大众的事适可而止的好。」
「是,十分抱歉。」导演惶恐地说。
「你的名字?」国友问。那导演以演戏的动作取出名片来。
「我叫叫关,是导演关。」
「关先生吧。在这市镇逗留多久?」
「两三天。由于这边的酒店比富里布尔便宜,所以我们来这边。」他故意挤出笑
容。「电视台方面很啰唆的。」
「知道了。」国友把名片塞进口袋。「那么,多谢了。」
「麻烦大家,万分抱歉。」阿关有礼地鞠个躬。
不过,那是这个行业独特的礼节,其实根本不晓得他内心在想甚么。
「呜呼……」
回市镇的路上,国友边走边喃语。「再有尸体出现的话,可受不了啦。」
突然皱起眉头。
「绫子跑去哪儿了?」
【第八章:绫子失常】 「哎,好冷啊。」安西安娜说。
导演关冷淡地说:「再忍耐一下嘛。」
他连正眼也没看她一眼。
的确,在隆冬的瑞士仅穿一件套装的模特儿,肯定有权投诉一下说冷。
「刚才那个人是谁?」安娜说。
「嗯?──不太清楚,好像是刑警。」
「刑警?」安娜瞪眼。「日本的刑警为何跑来这种地方?」
「我怎知道?」阿关的语气颇烦躁。「再不早些完成工作的话,天就黑啦。畜
牲!这里的白天也这么短!」
「又不是我的关系。」安娜的表情总是和缓的。
「再不多干一些──喂!赶快呀!」
阿关咆哮的对象当然不是安娜,而是助手们。
「哎,不要紧吗?」安娜跟在阿关后面,边走边说。
「甚么?」
「那件事呀。若不好好报警,不是很麻烦吗?」
「开玩笑!那样做会有甚么后果?万一因此被困在此的话,怎么办?试想若迟了
一天回国,你我都会被电视台撵出玄关外!」
「好哇……事后曝光的话,你要负责哦。」安娜嘟起嘴儿。
「别担心。」阿关的语调缓和了些,搭住模特儿的肩膀。「即使他们知道我们是
日本电视台的人,但不至于知道是哪个台的甚么人,这里是欧洲啊。」
「说的也是。」安娜耸耸肩。「可是,『那个人』怎么办?」
阿关的额头浮起一点苦涩的皱纹。
「呃……总有法子的。交给我办。」他用相当马虎的语调说。「来,干活干活!
太阳不等我们啦!」
他无意识的发出诗意的台词。
「天已经黑了。」
夕里子从餐厅的窗口往外望一望,吓了一跳。
时间并没过去太久。可是……
她和梨香一起打开这个餐厅的门,感觉上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似的,国友可能
在担心了。她想先回酒店一下,又不晓得现在医生在楼上替水科和也诊症的情况,而
她必须作出决定才能回去。
当然,她希望水科获救,若是医生表示有必要入院的话,露齐亚和梨香也会死了
心吧。
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但见露齐亚和一名为人似乎很好的医生边走边谈。然后她准备送走医
生,又为甚么事谈个不休。当然是用德语交谈的,夕里子听不懂。
夕里子上二楼去。她窥望了一下水科所躺的房间。
「哎,夕里子。」梨香转头看她。「医生说没啥大碍㖞。」
说时脸上泛起红晕。
「恭喜啦。」夕里子往睡著了的水科走过去。「但他失去意识了,对不?」
「听说可能是疲劳所致。他一定历尽辛苦才来到这里的。而且他一直在逃亡。」
梨香俯视父亲的睡脸。「他瘦了好多。」
夕里子最怕这种场面。
「哎,梨香……」
「夕里子,拜讬。」她盯著夕里子的眼睛。「家父的案子一定另有内情,我总是
这样想。如果家父现在被捕的话,案子就这样放弃了。而我──我希望知道真相。因
此,我想让家父留在这儿。」
她也知道夕里子的答案。讲到这个地步,夕里子不会拒绝。
「好吧。」夕里子叹息。「只是,在病情没恶化之前。万一情况转坏──」
「当然!」梨香跳起来,捉住夕里子的手:「谢谢你,夕里子!」
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夕里子再俯视一次脸色稍白的水科和也的睡脸,再叹一声。
「姐姐!」下面传来叫声。
「珠美哪!」夕里子说。
露齐亚走上来,说:「你妹妹在下面。」
「我晓得。」夕里子向露齐亚微笑:「他有劳你照顾啦。」
说完,夕里子走出房间。
「姐姐,你在上面搞甚么?」珠美狐疑地问。
「在场见证露齐亚和梨香的『姊妹重逢』呀。怎么啦?」
「有没有蛋糕招待?」
「没有哇。」
「哎,那边有尸体出来了。」
「你说甚么出来了?」
「白骨尸体──国友哥赶去现场了。」
夕里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怎么,是恶作剧?」
夕里子听了,放下心头大石。
「就是。那班家伙所做的事,可真叫人头痛。」国友边喝咖啡边说。
酒店的咖啡座。晚餐时间了,但绫子还没回来,所以大家等著。
「好怪啊。」珠美侧侧头。
「甚么事很怪?」
「当时他们吃惊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恶作剧。」
「可是当事者说那是恶作剧呀。」夕里予反驳她:「更重要的是,干嘛你不好好
看住姐姐?」
「我又不是大姐的看护。」珠美彷彿灵光一闪的样子。「假如你叫我做的话─
─」
「出兼职费,是不?」
「二姐很懂我的心嘛。」
「你这孩子──」夕里子感叹连连。
「可是──很头痛。要不要报案说她迷路了?」国友十分认真地说。
「不管怎样迷糊都好,姐姐不至于搞错市区的方向吧。」
「谁晓得。这时树林幽暗,说不定遇见一只狼了。」珠美说。
「又不是红头巾!」夕里子说──「姐姐!」
当事者绫子摇摇晃晃地走进咖啡室来了。
「你跑到哪儿去了?光是叫人担心你!」夕里子站起来。「是不是不舒服?」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绫子似乎不胜其寒似的,脸色苍白得出奇,而且心不在焉
的样子(虽是常有的现象)。
「夕里子……你是夕里子吗?」
她好像想碰碰夕里子似的。
「当然是我,怎么啦?」
「没甚么,甚么也没有……」绫子喃喃地说。「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嗄?」
「你说甚么?」
「说话的是姐姐呀,甚么这个那个问题的。」
「啊,对。问题……是问题。」绫子点点头。「别担心,我没事。」
「是吗?」
「夕里子,我从心底爱你,也爱珠美。」
一点也不「没甚么」。夕里子说:
「姐姐,是不是醉了?还是饿了?」
「饿?我再也不会觉得饿了。」话没说完,绫子的肚子「咕」了一声。
「果然是饿了。」珠美说:「快吃饭去!这样就会提起精神来了。」
「对!」国友也站起来,拍了一下绫子的肩膀。「肚子饿了不能打仗的。」
于是,四人终于到齐,走进酒店中的餐厅去。
夕里子、珠美或国友,谁都没听见绫子小小声的低语:
「我……我的身体……再也不能回复原样了……」
「没有像样点的酒店吗?」安西安娜发牢骚。
「忍耐一下。」导演关在床边坐下。「不够预算,已经尽力而为。」
「这算尽力了?」安西安娜不高兴地板著脸盘起胳膊。
与其称作酒店,不如说是大农家似的古老建筑物。在日本,大概称作「民宿」之
类。
「搞不好,可能要在那部车上过夜哪。好不容易才筹到酒店费的,希望你感谢一
声才是。」阿关嘀咕著。「当然,我也想住五星或四星级酒店的。」
他咚地仰面倒在床上。
「不过,晚餐不错。」安娜说:「光是喝汤就饱了。那叫沌汤吧。」
阿关和安娜。从二人同室的事可以得悉,他们是情侣。
其实,不是钱不够用的问题。阿关并不是甚么电视台大导演,他只是「自由业」
──即是失业汉之谓。两人的关系是否可以继续下去,谁也不能保证。
阿关四十出头,腹部稍微突出。大致上对于不愁工作的安西安娜(虽不入「名
模」之列)来说,很难说他有魅力。
当阿关还是电视台的红牌导演时,女孩子都向他投怀送抱的。
「来商量一下吧。」当他邀约时,个个女孩都跟著来,即使带去酒店也无人拒
绝。
安娜也是那个时候搞上关系的,但随著阿关的名气日渐低下,一个一个都离开他
了,结果只剩下安娜一个留下来。
安娜自己也知道「我只适合当模特儿」,不敢贸贸然说「我想做明星」。因她生
来个性懒散,完全不适合跟人勾心斗角。
「哎,过来这儿。」阿关拍拍床边的空位。
「明天又要早起是不?」安娜嘴巴说著,穿著的宽大男装睡衣却滑入阿关旁边。
「说早起嘛……现在几点?九点钟罢了,难以置信,这么早就要上床了。」阿关
摇摇头。
「和女人睡觉又不同吧。」安娜取笑他。
「别这样讲。」阿关苦笑。「即使要早起,也没想过这么早睡呀。」
「但是早睡对健康好哇。我喜欢。」
「是吗?」阿关眨眨眼。
「哎。」安娜的头轻轻靠在阿关的胸膛上。「那是甚么东西?」
「甚么东西?」
「白骨呀。」
「你不是听见了吗?那班伙计为了吓你,在那门上绑线的。搞搞气氛嘛,别生
气。」
「我没生气。」
「那为甚么?」
「纵使那是恶作剧,但白骨是真东西吧?即是说,那是人的尸体。」
那是真的。伙计们也说,安娜吓得太厉害,不敢说出来。阿关骂了他们一顿。麻
烦的是安娜所提的事实。
「忘了它。」阿关抬眼望天花板。「这房子的天花板好高。」
不知天高地厚──对,有段时间,阿关被人说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时,阿关
负责的节目收视率节节上升。他把电视台当作自己家般横行霸道,谁也不敢埋怨一
句。
可是,阿关本身也很清楚,那种日子不能持久。在他前面,还有好几个红牌导
演。
只有我是不同的。我要永远「红」下去。阿关这样想。
毕竟阿关也不能例外。现在,阿关是站在悬崖上。假如这次记录片也以低收视率
收场的话,就成为他被革职的理由了。
不,形式上是阿关「自立门户」──「自立门户」,乃是姿态好看的「解雇」之
谓。
而且,这样的可能性很高。所以,这个节目称作最后赌注也无妨,预算不但东减
西扣的,一个有名的艺人都不用,最后连自己的情人也免费演出(阿关向当局游说说
带她去欧洲拍外景),这才勉强给他机会。
这样子要求高收视率的说法可说无理之至。
「你被冷藏相当时日啦。」
「是吗?可能是坐冷板凳的明星吧。」
「开玩笑的。」安娜笑了。「对啦,那女孩怎么样了?」
「别担心。妥善处置啦。」
「真的?我见你和她跑去甚么地方。」
「放心吧。那种女孩子我对付惯了。」
「那就算了吧。」安娜耸一耸肩。「我以为这么小的市镇,甚么事也没有的。」
「是甚么也没有才对。」
「怎可这样说,有白骨、有日本游客、还有刑警。」
「刑警?是啊。」
「傻瓜。你忘了?」
「不,没忘。」阿关摇摇头。
说起来,那刑警是来这里干甚么的?当时一味在想著如何设法隐瞒发现白骨的
事。
且慢──刑警来了瑞士这个小乡镇,可能是特地前来出差的,这事并不寻常。
「怎么啦?」安娜揪一揪阿关的鼻子。
「别揪──喂,明天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我每天都在帮你呀。明明答应带我来旅行观光的,却叫我每天干活儿。」
「别发牢骚啦──哎,明天你去见见那个刑警吧。」
「叫我去见刑警干甚么?」
「随便聊聊。」
说著,阿关的眼睛里有一道失去已久的光辉回来了……
【第九章:失去的时间】 「喂,杉山!」国友扬扬手。
「嗨。吃饱了吗?」
在酒店餐厅,国友和佐佐本家三姊妹正在吃晚饭。
「不,才刚刚喝完汤。」国友说。「坐吧,一起吃好了。」
「嗯。」杉山有点不舍似的望望入口方向。
「怎么,你在等水科的女儿?」国友取笑一番,杉山脸红了。
「也不是的。只是……她似乎不在房间。」
杉山在椅子坐下说。
「不在?很担心吧。」国友欠一欠身。
自从他和夕里子交往以来,一年到晚总有人不在之故,所以变得敏感。
夕里子稍微假咳一声。
「哎,国友。」她说。「不必担心,梨香在她那边。」
「她?」
「露齐亚呀。」
国友楞了一下。
「那么……你们已经去过了?」
「是呀。瞒著你,对不起。」夕里子挤出笑颜。「我想梨香希望亲口说出一切,
所以没告诉你们。不过,她们两个感情和好啦。」
「怎么,是这样吗?」杉山松一口气。「那就好了,待会我去看看。」
「啊──也许今晚让她们静一点比较好。」夕里子急急地说:「她们一定有很多
话要说。」
「也许。」杉山坐好。「那就好好吃顿饭再说吧。」
夕里子暗里舒一口气。
「奇怪。」珠美说。
「甚么事呀?珠美。」
「那副白骨尸体──怎么想都可疑。」
夕里子知道,珠美为人虽吝啬,但绝不会随便胡扯甚么。
「那么,明天再去那边看看吧。」夕里子说。
「不愧是夕里子姐姐!变得有女人味啦。」
「这算讚美吗?」夕里子苦笑。「姐姐,姐姐。」
绫子依然古里古怪的,对著桌子发獃(虽然是司空见惯的事)。
尽管如此,她的汤碗还是空了,而且正襟危坐地等候下一道菜上来,令人觉得不
可思议……
「夕里子,你说了甚么?」迟了五六秒,她才反问。
「姐姐是不是也看到了?那白骨尸体甚么的。」
「白骨?对,人是骨头做的。」
「嗄?」
「死了就变骨头了。对呀,人的罪恶心重,但一变骨头就甚么都没有了……」
「骨头没有美女或俊男之分。」珠美说:「大姐,你累了吧。何不早点睡觉?」
「对……我对人生疲倦了。活下去,只会是沉重的负担。」绫子自言自语地说。
「她好像有过某种宗教体验似的。」珠美摇摇头。「假如发生甚么奇迹的话,不
如兜售给那个电视台好了。」
「总之,先睡一晚再说吧。」夕里子说。
不管是姐姐或妹妹,对佐佐本家三姊妹而言,「情绪低落」只有几小时之限,夕
里子非常清楚这一点。
「在那之前,好好吃饭吧。」珠美迅速接腔。
主菜端来了。不管是鱼或是肉,全都大得从大碟子跑出外边来。夕里子在来到这
个市镇的路上,在餐厅把一条由头到尾跑出碟子范围的黄油炸鳟鱼勉强吃到完,结果
当晚直闹肚痛。
绫子彷彿没察觉碟子摆在眼前似的,却拿起刀叉,最先吃起来……
「哎,国友。」夕里子边吃边说:「关于受通缉中的水科和也,听说他杀了情
妇……详细情形知不知道?」
「唔……我也不太清楚,不是我承办的。」国友看看杉山。「喂,杉山,是你负
责的吧?」
「嗯。」杉山点头。「到处跑到处查问的,花了不少功夫。」
「可以谈一谈吗?怎样的案情?我想听听。」夕里子说。
「好的。」杉山说:「我也不是从头记到尾的──受害者名叫须崎加奈子,三十
或三十一岁。大概是这样吧。」
「她当水科的情妇很久了?」
「大概……两年左右吧。」杉山想了一下才说。
「在当情妇以前,须崎加奈子是做甚么的?」
「是个写字楼女郎,是在水科的公司上班。我想是水科的秘书吧。」
「常有的故事。」珠美插嘴。
「后来她和水科搞上那种关系,所以辞职了?」
「对。水科为了须崎加奈子而盗用公司的钱,事情出了问题,水科提了辞职信。
然后……是两三个星期后的事。」杉山说:「那是个下大雨的日子。对,好大的雨─
─」
由于没带伞,丸山真江迟到了相当久。
不是微微细雨。而是那种令人想起「滂沱大雨」之类形容词的雨,从中午过后就
下个不停。叫人分不出是白天或是黄昏的气候。
伞一直摆在办公室的壁橱里。因著早上没有下雨的关系,她一面做事一面望著窗
外几乎看不见的雨,心想「幸好壁橱里有一把伞」。
可是,回去时打开壁橱一看,伞没有了,取代的是便条一张。「我跑外务,下雨
麻烦,借来一用。谢!」是在交往中的营业部男同事擅自拿走了。
真江很生气,因她回去时要直接转去老友须崎加奈子的公寓一趟,不能等到他回
来。没法子,只好走出大厦截计程车。
可是雨势大得遮住视野,几乎所有计程车部载著客,最后花了三十分钟才逮住一
部空车。但马路十分阻滞。
尽管心烦气躁,但总不能跑出外面走在雨中。
「加奈子……」
真江知道最近加奈子有烦恼。当然了,她没做正经事,做了男人的情妇,按月领
零用,在公寓里无所事事地过日子,称不上是令人佩服的生活。
真江每次见到她都忠告说:「这种生活,停了的好。」
可是加奈子说:「那不行的。」
脸上只是浮起有点落寞的笑容。
是的──落寞。
若是加奈子这样觉得幸福的话,真江也不会多管闲事。但她不是。加奈子总是落
落寡欢的。
跟加奈子一谈,真江听得出她似乎真心的爱上那叫水科的男人。当然,水科已有
家室。如果加奈子以「情妇是情妇」的身份划清界限还好,但她似乎不是这样……
然后,加奈子向真江提出请求来了。
「有件事非要说给你听不可,很重要的事……」
终于,计程车在加奈子的公寓前面停下。
真江付了车资,冒雨冲进公寓的门口。
「啊,好大的雨!」
不过两三秒钟,她已全身湿透。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拿出手帕去擦湿了的头发。接著,她看见一部颜色比较稀奇的「宝马」房车,
从公寓的地库停车场开了出来。
真江一直想坐宝马,所以留意到了。在雨中,那部车很快不见踪影,但它的车型
和色调牢牢地跑进真江的脑海去了。
她用大堂的室内对讲机按了加奈子的房间──没回音,她开始不安。
加奈子如此殷切地叫她来,她怎会不在?
刚好有个女人要外出,自动锁的大门打开,在它关上之前,真江迅速走了进去。
当然,真江不可能知道加奈子的房里发生了甚么事,以及加奈子怎样了……
然而,真江的心里头逐渐有「难道发生了甚么事」的预感充斥著。
大堂的对讲机没有任何回应。来到房门前,用门上的对讲机传呼也没反应,于是
她开门看看,没上锁的门飒然打开……
当她发现客厅的地毡上,穿睡袍的须崎加奈子仰面倒在那里,脖子上被细绳捆
住,细绳深深吃入她脖子的情景时,连她自己也觉得意外的是,她没有惊呼,也没晕
倒。
虽然脸色苍白,但她还有余暇去考虑,若是使用房内的电话报警,可能会消去凶
手的指纹,而且凶手可能还潜伏在某个房间的角落,于是先走到走廊,按响邻居的门
铃,借用那儿的电话报警。
当然,葬礼之日,她为好友的死悲叹并流泪……
「大山真江的供词成了决定性的证据。」杉山说。「她并没有亲眼见到水科,但
她从大堂看见的是色调特殊的宝马。那颜色和水科的车相同,就连车型都一样。首先
可以肯定是水科的车了。」
──他们的主菜大致上都空了,进入叫甜品的阶段。
「还有,须崎加奈子的房间里,有很多水科的指纹,那是不消说的。」
「而且,水科逃跑了。」国友说。「就等于招供一样。」
「是吗!」夕里子说。
「甚么叫是吗?」杉山好奇地问。
「须崎加奈子被杀有多久了?」夕里子说。
「丸山真江发现并报警时,大概死了两三小时吧。」
「杀了两三小时之后,凶手留在那里干甚么?」
「那个……有些凶手杀人后吓獃了,獃獃地坐著几小时也是有的。」
「捆在受害者脖子上的绳子是谁的东西?」
「不晓得,多半不是须崎加奈子的吧。是布绳,但它的纤维完全没掉在房间
里。」
「那么说,是凶手预先准备好的。」
「多半──是的。」杉山点头。
「即是说,凶手从一开始就是企图杀须崎加奈子而来,但杀了她之后发獃?是不
是很怪?」
「呃……」杉山一时语塞。
「有两三小时的话,要除去自己的指纹还不简单?还有,纵使须崎加奈子的寓所
里有水科的指纹,也不构成水科是凶手的理由吧。」
杉山无从反驳夕里子的话,国友笑了一下,说:「关于杀人事件,这三个是老经
验啦。来,叫甜品吧!」
「赞成。」珠美举手。「绫子姐姐也叫好不好?」
绫子彷彿完全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缓缓转目向杉山,淡淡地问:
「那个女子,后来怎样了?」
「哪个女子?」
「发现尸体那个人。」
「丸山真江?她没怎样──作证之后,现在还在上班。」
「交往的人怎样了?」
「噢,你说拿走她的伞的人?对对,我问过了。她说假如不发生借伞事件的话,
说不定须崎加奈子不会遇害──虽然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不过,那个擅自借伞的人好
像最终被她甩啦。」
「怪可怜的。」珠美笑了。
「不,当然的事。」绫子说:「男人太得意啦!有人以为男人稍微自我一点不要
紧,我就觉得不是,那种事绝对不可原谅!女人总是成为男人的牺牲品,那种事不能
一笑置之!他们必须好好负起责任!」
绫子的声音愈说愈高,几乎在餐厅里回响。其他桌子的客人都哑然注视她。
发出大声讲话的缘故,绫子似乎累了,哈哈声用肩膀喘气,终于赫然回到现状,
对夕里子说:
「夕里子──我怎么啦?」
「没有。」夕里子轻轻摇头。「跟平时一样的姐姐。你说是不是?珠美。」
「哦?是呀。」
「真的?好极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很大声似的。也许是心理咋用吧。」绫子刚才
的沉重心情一下子一扫而光的样子。「来,叫甜品吧,我要三份!」
「我……两份够了。」珠美有点被绫子的气势所压倒。
「我也和姐姐一样三份。国友,不要紧吧?」
「嗯,叫五份或六份都可以,」国友微笑。
女侍应拖载著甜品的推车推过来了。
「那个。那块奶油蛋糕好像很好吃。」
「我一定要这块巧克力蛋糕。」
「啊,姐姐,我也要。」
三姊妹喧哗不已。
「喂。」杉山把脸凑近国友,悄悄低语:「时常都是这样?」
「当然。」国友泰然。「这样子就吓倒的话,你别想跟高中女生来往了。」
「是吗……相当麻烦哪。」杉山用认真的表情说。
就这时候,有声音加进来:「哗,好好吃!」
水科梨香来了。
「梨香,吃过晚饭了?我们现在开始叫甜品。要不要来一份?」夕里子说。
「好,一起叫好了。」梨香的眼睛也凝注于手推车上。
国友悄声问杉山:「你要几份甜品?」
【第十章:诱惑】 「奇怪……」珠美侧侧头。
「肯定是这边么?」夕里子手叉著腰打量周围。「可是,甚么都没有哇。」
的确,珠美也没自信说绝对是这里。
但那时候,跟绫子一起眺望时,这一带的确有间小屋。
奇怪,现在甚么都没有,连那有白骨尸体的小屋也不见了。
「会不会是其他地点?」夕里子说。
「唔……」珠美不会马上被说服的。可是,现在一无所有,她也无可奈何。
「那可能是别的地方吧。不过,总之绝对有小屋,也有白骨出现就是了。」
「知道啦。」夕里子安慰珠美。「你不是那种看见幻象的类型。」
「对。」珠美强而有力地点点头。
「那么,到那边找找看吧。」
夕里子和珠美一同走向树林间。
无风,天气十分晴朗。
当然,气温仍然很低,空气也很清澄;虽然很冷,可是阳光却予人眩目的感觉。
她们穿上大衣围上围巾,脸上感受到的干冷空气也很惬意。
「绫子姐姐怎么啦?」珠美说。
「唔……」
夕里子并非不在意绫子的样子。但无论多么「苦恼」也好,绫子总是在十五分钟
内摆平,并把早餐端到她面前;这时,觉得光是担心也没用了。
而且,吃过早餐后,绫子又呼呼声睡著了。
「她那种人,若不是她主动说出来,问也没用。」夕里子说。「让她静一静好
了。」
夕里子反而担心露齐亚和梨香在照顾著的水科和也。她答应她们在先,又不能告
诉国友,因此很难受。
况且,杉山预期水科会造访露齐亚,正在监视那间餐厅。大概不久以后,杉山就
会察觉那里的二楼有人在了。
「不对。」珠美停步。「没有这条河的。」
说是河,其实是小溪流。
透明的流水在拍打著小石子,淙淙水声涌上来。
「那怎办?」
「回去吧。先回到镇上,然后回头再来过。」
「你好热心哪。」
「夕里子姐姐的血统嘛。」
「甚么意思?」
两人互相争论著,回到林间,出到稍宽敞的野原时,见到一个有印象的人影。
「啊,老师。」珠美挥手。
「嗨,是你们。」
手拿手仗信步来的,乃是河上教授。
「你在散步?」夕里子说。
「唔。呼吸这样清新的空气,彷彿全身变得洁净的感觉。」
不管是否含有科学根据,夕里子非常明白河上的心情。
「这条小河流去甚么地方?」夕里子问。
「前面有个湖,都流去那边。湖很小,却相当深。」河上诉。「对了──卡蒂亚
的丈夫就是在那湖上泛舟,跟船一同沉没的。」
「溺死的吗?」
「唔……尸体没浮上来,湖底是深泥沼啊。见到卡蒂亚的哀叹,任谁都心痛。」
河上彷彿在注视远方。「哎,说来放肆,未亡人卡蒂亚的确很有魅力。」说完,他微
笑。
然后,宛若振奋心情似地说:「你们也在散步?」
「不,在找人。」
「找人?」河上看著夕里子。「找人的话,问我好了。我从二十年前起就住在这
里了。大致上的人我都认识。」
「可是……有点『古老』的人。」
「老人家吗?那我更熟悉了。我的脚也即将踏入老的范围啦。」细细的枯枝在他
靴下劈啪作响。「就像这些枯枝一样,我也到了做人垫脚石的年龄。」
「呃……我想你不会『直接』认识他的。」夕里子说。「因为他是副白骨。」
河上瞪大了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哎呀,好冷好冷!」
杉山走进了酒店大堂。
一直枯守不动是件苦差事。到处查访虽然也累,单单监视更加疲不堪言。
「趁现在吃午饭好了。」杉山自言自语著,步入酒店的餐厅。
他在监视露齐亚的家,但他一个人总是支持不住。其后时间到傍晚为止,由国友
代替。
「甚么都可以。有菜牌吗?Menu。」杉山坐下之后说。
「呀。」女侍点点头然后去了,接著把刀叉拿来摆放。
我说拿菜牌给我看的──杉山正在嘀咕时,有人用日语喊他:
「恕我冒昧。」
「嗄?」
一名年轻女性站在面前。
「甚么事……」
「哦──你想看菜牌嘛,必须讲『Karte』才行。你说『Menu』,即是
『套餐』之意。」女人说。
「啊……是吗?」杉山终于领会。「谢谢──反正都无所谓,我是准备叫套餐
的。」
「是吗?」
是个相当标致的女子。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杉山问。
「我是模特儿。跟日本电视台的人一道来的。」
「噢,原来如此。」
「我叫安西安娜。请指教。」
她依然站在杉山的桌旁。
「呃──若是方便,一起好吗?」
「对不起。」安西安娜似乎松一口气。「那就不客气了。」
「嗄?」
「我没钱。套餐就好,可以请我吗?」
「那……好哇。──喂,套餐……Menu,对,Menu,One。」
杉山的叫法乱七八糟。
「不好意思。」
「不,没甚么……但,你怎么啦?」
「说来羞愧。我和那个电视采访队的导演阿关是情侣。」
「哦?」
「他说要带我来欧洲,我欢欢喜喜地跟来,不料是当模特儿的工作。而且是免费
替他做的,你说气不气人?」
「那是过份了些。」
「可不是?我埋怨了两句,他说『我有的是人,可以取代你』,还把我赶走了。
我又没钱私自回日本,不知如何是好。」
「好过份的家伙。」杉山勃然大怒。「让我逮捕她好了。不过,罪名很难。」
「谢谢。光是心意我就高兴了。」安娜微笑。「我听阿关说啦,你是刑警先生对
不?」
「嗯,呃……」
安娜把国友和杉山搞错了。不过,两个都是刑警也是事实,然对安娜而言,她遇
到的是比国友容易激动的杉山──可说是她幸运吧。
「看样子,你一定是有极秘密的重大任务在身了。」
「呃,差不多啦。」
「了不起!是豁命的差事吧!」安娜猛然挺前身子。
杉山一惊,不由缩一缩身。
「那个嘛……偶尔啦。不一定每次都是豁命的……」
「但和我们不同吧。不知道明天如何。哎,你有恋人吗?」
「恋人?」
「嗯。每天带著今日万一我的恋人被枪杀的念头过日子……难以想像哪。」
「不,不至于那样……」
「每一天都很充实吧。一想到说今天可能是最后了,整个人都烧起来啦。」
「烧起来……会吗?」
「对呀。换是我,能见面的日子,一整晚都不离开了。一直把脸埋在他胸口,紧
紧抱住他。」
「哦……」
「来,喝不喝酒?为我们的邂逅干杯吧!」
「好是好……为甚么要干杯?」
「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邂逅嘛。这么小的瑞士的市镇,竟然这样子相遇了,
像梦一样,你不觉得吗?」
很难说出「不觉得」的气氛。
安娜点了葡萄酒,两人一口气把斟满玻璃杯的酒喝完。喝完之后,杉山才察觉─
─自己是非常怕酒精的。
脸庞刷地变烫。安娜又在杉山的杯里倒满了酒。
「来,喝吧。说不定只有今晚的命了!」
叮一声,酒杯响了。
杉山彷彿觉得自己真的活不久似的,禁不住又把杯子一倾而空……
「唔,好奇怪的事情哪。」河上用手捅著树干说。
「古老小屋和化了白骨的尸体。你有甚么头绪吗?」夕里子问。
「这个嘛……尽管这是个悠闲的市镇,但若发生那种案件的话,谁都记得的。」
「但,尸体并没有旧到像古代木乃伊的地步呀。」珠美说。
「若是那么古老的话,早就埋在地底下──那些电视台的家伙表示甚么也不知
道?」
「嗯。我猜想是他们即使发现了,却担心受牵连,所以隐瞒事实。」夕里子说。
「有可能。不过,纵使那白骨真的是甚么失踪人士,也不容易查出身份了。奇妙
的是,竟然在那样的小屋中找到。」
「就是呀。而且,那间小屋不见了。」
「绝对可疑!」珠美强调。
那时,见到梨香从市镇方向的道路小跑步走过来。
「怎么啦──梨香!」
夕里子挥挥手,梨香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夕里子!你在这儿就好了。」她喘著气说。「呃──可以请你来一下吗?」
「好哇。那么,老师再见。」
「嗯,一听见甚么消息,我就通知你。」河上说。
「珠美,你怎样?」夕里子问。
「我在这附近再找一会,午饭前后我会回去的。」
「好吧。小心些。」
「嗯。」
夕里子催促梨香迈步走回去。
「怎么啦?」往市镇走的路上,夕里子问。
「爸爸恢复意识了。」
夕里子瞠目:「那好极了。」
「嗯。可是……」不知何故,梨香并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啦?」
「爸爸──甚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也忘掉了。」
夕里子说不出话来。
「对。是这一带。」
剩下一个人,珠美撑著腰迳自点头。
肯定没错。她和绫子看拍片的地方就是那一带,然后当模特儿的女性向这边走
来。
确实,这一带有间小屋。珠美蹲下去。
这里确定有间小屋,而现在没有了,意味著有人把它「拿走了」。不管有没有这
样的可能,却不作他想了。
她用粗树枝用力去挖那下面堆满枯枝的地面。泥土是软的。
这多半是……很巧妙的蒙骗法──
咯一声,碰到甚么硬物。
「果然是……」
珠美用力压树枝,挖到泥土深处。那下面似乎埋著小屋的根基。
拆掉小屋并非难事,特别是电视台的人一起动手的话,马上就拆散了。可是,不
可能那么简单地把根基也消除掉。
因此,从上面掩上泥土,堆积了许多枯枝。不愧是做第八艺术的,做得非常自然
的感觉。
「嘿!」
树枝尖端挠到甚么,珠美运力一拉,泥土隆起。
「哗!」
她再用力一拉,从飞溅的泥土中,跑出一个头盖骨。
「哗!」连珠美也大吃一惊。「姐姐!国友哥!有鬼呀!」
她莫名其妙地这样喊,正要往前奔之际──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当然不可能四周突然变成黑夜,而是被一块大布之类的东西罩头罩脸盖下来。
「甚么嘛!干甚么?」
她想挣开──蓦地双脚被腾空抱起。
「啊……」
理所当然的,她的头变下,咚地碰地……大概碰到石头吧,珠美「唔」地呻吟一
下,失去知觉。
【第十一章:珠美失踪】 「喂……」阿关沉著脸,「又喝酒了?」
「唷,不行吗?」手拿酒杯的安娜板起俏脸。「我使那个刑警说出一切了,是谁
讬我这样做的?」
「知道啦。」阿关叹息。「那你问出甚么来了?」
这是镇上的咖啡馆。观光季节大概很热闹吧,现在却很冷清。当然有几个零零散
散的人客,阿关和安娜都不受其他客人注意。
「一点点啦。」安娜说。
「怎样的事?」
「你想听?」
「喂,我投资的。」
「好啦。」安娜故意逗引他。「杀人犯。」
「你说甚么?」
「指名通缉的杀人犯──跟异国女子所生的小孩,第一次会面。」
「那是怎么一回事?」阿关说。「爱情小说的情节?」
「如假包换,千真万确的事。」安娜说:「就是那个不为日本人做饭的女孩。她
的父亲叫水科和也,在日本杀了情妇,已经逃亡一年以上,现在是受到指名通缉中的
凶手哪。」
阿关哑然。
「真的?那个──水科?你说他来了这边?」
「已经到了瑞士。他一定会来这个市镇见那女孩,所以刑警在监视那女孩。」
阿关的脸泛起红晕,不是啤酒的关系。
「那太棒了!比任何戏剧更戏剧化的场面哦。」他不由扯大嗓门。
「可不是?酒钱不会吝啬了吧。」
「嗯。喝多少都行。然后──」
「不仅如此,水科的女儿,从日本千里迢迢地来看她的同父异母的姊妹咧。」
「甚么?光是那相见的场面就是很了不起的纪录了!」阿关把大杯啤酒一饮而
尽。「喂,咖啡!」
「啤酒加咖啡?」
「必须让头脑清醒才行,而且那刑警一直在监视呀。」
「对。不过,那两姊妹的『相见场面』好像已经做过啦。」
「没关系。那种东西要多少都可以捏造。」阿关立即说:「最精采的场面从现在
开始。那受通缉的父亲,很快就会来见女儿;当在女儿面前被刑警逮捕时,手铐发出
寒冷的光……」
「有点悲哀。」
「但是精采场面呀,催人落泪。」
「你要干?」安娜说。
「当然要干。」阿关点头。「若是能顺利拍到那一瞬间,肯定大模大样地东山再
起,走著瞧吧!」
简直就像拍到了「决定性瞬间」似的。
「怎样?帮上忙了吧。」安娜得意洋洋地说。
「你是最好的模特儿!」说完,阿关迅速吻了安娜一下。
「模特儿?」安娜不满。「哎,算啦──如果顺利的话,带我去巴黎吧。」
「嗯,当然带你去。」
「Cartier、Chanel、Louis Vuitton……」
「如果只是带你去参观的话,多少都奉陪就是!」
「喂……我揍你。」
「开玩笑罢了。」阿关发出豪放的笑声。
「等等!店里的人都在看著。」安娜捅了阿关一下。
「管他的!反正他们不懂日语。」
「他们是说你太大声了。」
「只要不触犯噪音防止条例就行了。」
这是电视人的一贯想法。
「那么,其后的事你去想吧。」
「唔──慢著。」
「我没去任何地方呀。」
「你……难得到手的好材料,光是这样太可惜了。」
「可惜?」
「你坐下来。」
「我没站起身呀。」
「那个刑警──你和他更亲近些。那个水科何时会出现,我们无从知悉,而且我
不认得水科的脸。」
「说的也是……」
「凭你的魅力,使那刑警成为俘虏,是不是早晚间的事?」
「那个嘛──」安娜耸耸肩。
「我这边嘛,到了必要时,怎么快也不能在两三秒内准备妥当。你和那刑警做朋
友,然后唆使他安排一切,让我可以很顺利地配合来做。」
「怎会那么顺当?」安娜的表情有点为难的样子。
「那就要看你的手段。让人看看安西安娜的手腕。」
「我呀,我是模特儿,不是演员哦。」
「你是女人,这就够了。」阿关咧嘴一笑。「哎,再帮一点忙吧。我若成功了,
你也有面子的。」
「明明是吝啬鬼!」安娜苦笑。「好吧,我查查看。」
「别生气啦。」阿关彭地拍拍安娜的肩。
「但……应该怎么做?如果要叫他进一步说出来──恐怕要做到相当交情才
行。」
「说的也是。」
「你不生气?假如我和那刑警卿卿我我之类。」
「不生气。」阿关用手指戮一戳安娜的额头。「当我想揍你时,我叫某个助手穿
上你的衣服来狠揍一顿好了。」
安娜笑了。
「好吧。不过……如果……如果我必须和他上床的话呢?」她调侃地说。
阿关咕地喝一口咖啡,看看安娜,严肃地说:「那也没法子。」
「是吗?」
「想想看。倘若跟那家伙睡一次,这计划就能顺利进行的话……对不?我可以大
摇大摆地走在电视台的走廊上,大家看你的眼光也截然不同,全是为你好哦。结果是
正面的,懂吗?」
「懂啦。」安娜耸一耸肩。「大致上先问问看的,怕你事后秋后算账就麻烦
了。」
「我相信你。」
「多谢。」安娜有点冷淡地说。「午饭不想吃啦。晚上吃好一点行不行?大家会
寂寞的。」
「嗯。但,不能离开这市镇哦。搞不好错过机会了。」
「知道啦。」
安娜正要继续说甚么时,其中一名助手走进咖啡馆来了。
「导演!你在这儿,好极啦。」
「怎么,这里没大到要寻找呀。」阿关说话时,安娜站起来。
「那我出去散散步。」
「唔,待会再聊。」阿关快口说道。「甚么事?」
「呃,有件棘手的事──」
「棘手?」
助手在阿关的耳边悄悄说了些甚么。
「甚么?──喂,你们没事先告诉我──」
「临急发生的,没法子。」助手找借词。
「那──现在在哪儿?」
「在那部装置外景器材的车内。」
「是吗?」阿关叹息。「好,就保持现状好了,我再想想办法。」
「对不起。」助手甚么也没喝,走了出去。
阿关喝完咖啡,脸色稍变沉重,准备付账。
「NO、NO。」女侍摇摇手。
「付过了?但──」
女侍用手指了一下──有个日本男人背向阿关而坐,阿关完全没察觉到,不知他
是几时坐在那边的。
「──替我付账的是你吗?」
穿著高级大衣的那个瘦个子男人,用几乎不流露感情的眼睛抬眼望望阿关。
「对。因我听到非常有趣的故事。」男人点点头。「当作是『片酬』好了。」
「你偷听?」阿关在男人的桌子对面坐下。
「无意中听见的,你的声音很大。」
阿关用鼻子哼一声。
「好管闲事。」他说,接著瞠目。「喂,你就是水科?」
男人笑了。
「很遗憾的,我不是。指名通缉犯的话,大白天不会坐在这种地方的。」男人
说。「不过,我很清楚水科的事。」
「你认识他?认得他的脸?」
「当然,我和他是老朋友。怎样?看来,我们为不同的理由都需要水科。我现在
帮你一个忙,水科一出现就立刻通知我,我大概在各方面都帮得上忙的。」
阿关有点狐疑地望望那男的。
「你是甚么人?」
「我是谁有啥关系?起码对你来说,是个不会让你吃亏的人就是。」
男人喝光自己的酒杯,站起来。
「如何?若是不信任我,那就拉倒。我可一点也不吃亏的。」
阿关似乎被男人那股冷冷的气势所吞噬了。
「好吧。我信你。」
阿关重新坐在椅子上。
「好。第一,关于刚才离开的女子。」
「你说安娜?」
「看样子她能帮点忙,万一被那刑警问出一切,她就完全没用了。」
「慢著,她是可以信任的,而且……她是我的……」
「我知道。」男人点点头。「是你的女人吧。不过,你不是想回去第一线东山再
起么?」
「那当然了。但……」
「我知道你的事。你在工作上,跟电视台有关吧。」男人浮起一个嘲讽的笑,
「即使她对你有恩,当你还是红牌导演时,她会一直说个不停。现在的你,是讬我的
福吧。你又不能和别的女人游戏,不然她会马上横眉瞪眼看你。当你和她的关系变得
愈来愈不愉快时,到了那时候,你想断绝关系都难了。要断就趁现在。」
阿关从男人稍微开视线,沉默片刻。然后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怎么做?」
「首先利用她。一旦得到你所要的『决定性瞬间』,就是终点站了。」
「终点站?」
「交给我办好了。」男人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如果交给我办的话,我会让你
生活得没有任何担忧。」
「你怎么做?」
男人笑一笑:「所谓交给我办,即是『不要问』的意思。」
阿关大大叹息:「好。」他说:「交给你办。」
「好了。」男人伸出手来,「这样,我和你是拍档了。」
阿关紧紧握住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的手。就像中了催眠术似的。……
「这是──寄给我的信?」水科说。
「是的。」夕里子说,「你记不记得?」
水科躺在床上,背部贴著两个大枕头,努力坐起上身。他脸色苍白,但目光坚
定。
可是,他好像甚么都记不起来了。
「想不起。」他摇头。「德语懂一些,大概是很久以前学会的关系。」
夕里子飞快地回头望望门口方向,梨香和露齐亚应该在外面等著才是。
为著第三者可能比较方便说明事情的缘故,于是只有夕里子留在水科的床边。
「但我……似乎给人添了许多麻烦吧。」水科叹息。「杀人犯;逃亡;二十年前
的恋人……脑子快撑不住了。」
「梨香和露齐亚的事,不用担心。」夕里子说。「她们两个都决定保护父亲,而
且取得谅解──虽然明知有危险。」
「危险?」水科看夕里子:「你是说,刑警在监视这里的事?」
「如果单是刑警,就不至于那么危险了,有人在日本狙击过你。而且,说不定是
真正做了你所做的事的真凶。」
「怎会这样!」他仰视天花板。「若是可以作证的话……」
「在你作证前,你可能被杀。即使在这里也有那个危险。」
「原来如此。」水科点点头:「你叫佐佐本君吧。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因我彷
彿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似的。我需要时间去理解自己的事。」
「我想是的。」夕里子点头。「总之,目前请你留在这里休息。在刑警监视期
间,杀人者大概也很难下手的。不过,请不要疏忽。」
夕里子悄然开了门。
「梨香,我们暂时先回酒店去吧。」夕里子说。
「嗯。露齐亚去拿热汤了。」梨香悄悄走近父亲的床边。「爸爸……」
「梨香──是吗?对不起,我变成这个样子。」
「没关系。」梨香摇摇头。「总之,只要你精神就好了。」
传来脚步声,露齐亚端著冒烟的汤碗进来。
「看起来好美味!哎,梨香,我们走吧。」夕里子说。
「嗯。露齐亚,拜讬啦。我会再来的。」
「交给我好了。」露齐亚用力点点头。
夕里子和梨香走下楼梯去了。
「来,喝了这个。」
露齐亚把椅子拉到床边,开始用汤匙喂水科喝汤。
「好喝,好味道。」水科说。
「妈妈做的汤更好喝。」露齐亚有点难为情,却很喜悦地说。
水科把汤喝得一干二净。
「我觉得精神多了。」水科说。
「赶快好起来吧,爸爸。」露齐亚的脸庞泛起红晕。
「露齐亚,我好像使你和你母亲留下相当难堪的回忆吧。」水科说:「你恨我
吗?」
露齐亚把空碗摆在一边。
「不错,以前是恨过的。可是妈妈──她甚么也没说,绝口不提。不说爸爸的坏
话,也不生气。」
「是吗?」
「我也想过的。妈妈爱的只有爸爸一个……纵使爸爸从此不再来,她也不怒不
恨。所以,如果露齐亚恨爸爸,那就很奇怪了。对不?」
水科微笑。
「你是善良的孩子。一定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露齐亚轻轻住水科弯身过去,吻他的脸。
「胡子长了,粗粗的。」
「是吗?这里有没有剃胡刀?」
「我去买。」露齐亚站起来。「肥皂和热水吗?」
「嗯。」水科点头。「露齐亚,得你如此照顾,真过意不去。何况,我已忘掉了
一切。」
「没关系。露齐亚一直不知道爸爸的事嘛。反正都一样的。」
「也许是吧。」水科笑了。
露齐亚出去以后,水科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窗帘是拉上的,他伸手打开一条细
缝。
可以看见冬天的枯树。
「梨香。」水科喃喃地说。「露齐亚……」他的眼睛有发亮的东西。
「真正的……凶手……」
水科小声低语,闭起眼睛。
然后靠在枕头上,深深叹息。
【第十二章:三姊妹写真集】 「怎么啦?」夕里子窥望了酒店的房间,吓了一跳。
国友手拿毛巾,见到她大喜。
「好极啦。对不起,拜讬!」
「杉山先生怎么回事?」
杉山躺在床上唔唔声呻吟。
「我也不太清楚。到了交替时间不见他来,所以回来看看,见他在呻吟。」
「好臭酒味。」走到旁边时,夕里子皱眉。
「嗯。这家伙完全不能喝酒的。怎会喝到醉成这样?」国友不解地侧侧头。
「让我来。国友你必须去那边监视吧,是不?」
「嗯。两个都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那就拜讬了。」
「还没吃午饭?那么,待会我拿点东西给你好了。」
「好的。」国友把湿毛巾递给夕里子。「稍微粗糙一点也没关系。」
说完,他走了出去。
「怎会呢?」夕里子喃语。「杉山先生,不要紧吗?」
「是你……好痛……」杉山抱住头。
「怎会搞成这个样子?」
「不太……清楚。好像……跟女人……」
「女人?」
「日本女人吧……她说了些甚么,又吃了些甚么……然后她说用酒干杯──结果
迷迷糊糊的……」
「日本女人?」
是谁呢?这间酒店好像没有别的日本女客。
「总之,你躺著别动。时间过了就会好的。」
「抱歉……」杉山长吁短叹不已。
夕里子出到走廊。
「夕里子……」
「哗!」
突然,绫子出现在她眼前。
「看到姐姐,无须如此吃惊吧。」绫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说点甚么不行吗?不要一下子跑出来好不好?」夕里子埋怨。
「我又不是巡逻车,不能响起警笛走路。」绫子反驳。「看到珠美吗?」
「大概还在郊外找东西吧。」
「她掉了甚么?」
「白骨尸体──姐姐,你刚睡醒?」
「怎会呢?十五分钟以前醒的。」
「那不是跟『刚刚』一样吗?」
两人下去大堂。
「夕里子。」
「甚么?」
「我有事向你告白。」
「又来了?」
「你不满意吗?」
「姐姐的告白通常没有好事,不是杀了人就是被人杀的。」
「我没被人杀过呀。」
两人在大堂的沙发坐下。
「然后呢?这回做了甚么?」夕里子摆起架势「应战」。
「哎!别用这种方式说话,我难说出口呀。」
「那我应该怎么做才是?」
「若无其事地听呀。就像……日常会话的气氛。」
「日常会话?今天心情好不好?我很好。是,请。」
「你在取笑姐姐?」
「取笑的是你呀。」夕里子反唇相讥。「甚么事呀?快说啦。」
「别催我。」绫子埋怨,「因为是难以启齿的事。」
「为甚么?」
「说不出口呀。结婚前的女子,竟然和男人做了不可告人的错事,很羞耻啊。」
「说的也是。」夕里子说──「姐姐,刚才……你说甚么?」
她目不转睛地盯著绫子。
「瞧,你都没认真地听。」
「我在听呀。」
「那你干嘛听不见?」
「听见呀。」
「那你干吗再问?」
夕里子用力敲了自己的头一下。
「好痛!这是真的!」
「你没事吧?」
「这是谁该问的句子?」夕里子呼了一口气。「姐姐……是真的?到底是谁?」
「不晓得。」
夕里子设法使自己心平气和。通常是坦白那个人要心平气和才是,这情形却是例
外。
可是,姐姐竟然跟某个不认识的男人,犯下不可告人的错事,到底是几时?有过
那个时间吗?
对了,昨天,绫子很晚才回来,摇摇晃晃地入夜后才回到酒店,而且她样子有点
古怪亦是事实。
想到时,夕里子脸都转白了。爸爸不在时,若是发生那种事,怎能辩解?要不要
切腹以示歉意?
哎,干吗我要切腹?振作些!不是开玩笑的!
「姐姐,那个某人──你和他有过『甚么』是吗?」
「绕圈子来说,就是这回事。」
「发生怎样的事?」
「唔,我也不太清楚。」她侧侧头。
「冷静些,好好地想。你在甚么地方遇见对方?」
「这个……」
「哎,你在认真说话吗?」
「当然。」绫子点头。「总之,那个地点好暗,大概是车内吧。好像是货车之
类。」
「货车?」
「哎,是珠美不好嘛。」
绫子每次都作突发性发言,使夕里子混乱不已。
「不会是珠美袭击姐姐吧?」
「当然不是。但她丢下我一个人不理嘛,那样一来,在任何地方迷路都不足为奇
了。」
是吗?夕里子有疑问,总之现在先让她把话说下去再说。
「那你变成一个人,又怎么啦?」
「好像有人说甚么跑出骨头来啦的大骚动,当我察觉时,珠美不在了,我觉得有
点寂寞,便迈步了。应该说我胆怯了比较正确吧。」
「又不是在上日语的正确用法课!」
「于是我急急忙忙地走。我是走向市镇方向的啊,肯定没错。即使是我,其实有
时也会走对方向的!」
「我知道呀!」
「然后,传来脚步声,有几个人呢!在我回头去看之前,有块布甚么的罩头罩脸
盖下来啦。我一下子被抬起……如果我挣扎,可能会掉下去呀,是不?但是我怕痛
嘛,正在想著时,被人不知扛去甚么地方了。」
「那样子──怎会是不可告人的错事?不是强暴事件吗?」
「有何不同?」
「完全两码子事!然后呢?在车内?怎样的车?」
「好像是有箱子的货车之类,里头很窄,像储藏室。盖著我的布拿开了,我觉得
头晕……他们让我喝了甚么。是甚么呢?不是毒药吧。但我还活著。」
「失去知觉?」
「嗯。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睁开眼时,有个古怪的男人。」
「怎样古怪法?」
「是日本人哦。不过,他载著太阳镜──在车上㖞。是不是很怪?」
「差不多。」
「他说,你不要说多余的话。你的身体我领受过啦甚么的。我吓一跳,这才发现
──自己是裸体的。」
「在那以前没察觉?」
「嗯。」
夕里子叹息。
「然后?」
「他说,你的身体,还有你被我拥抱的情形,都拍下来了。假如不想被人见到那
些相片的话,就别说出去。」
「姐姐你遇到不幸了。」
「对呀。」绫子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似地点点头。「然后,他把衣服还给我,又蒙
住我眼睛,把我带出去外面。当我察觉时,就站在这酒店前面……」
夕里子拿起绫子的手。
「姐姐!不能认输!那种下流的家伙,必须狠狠揍他一顿才是!」
「毕竟受到冲击啊。但,我在床上想过了,她说拍了照片,但又不是我做了不好
的事,被人看到而有麻烦的是对方呀。」
「对……对的。」
「这等于对方故意拍下自己犯罪的证据照片嘛。我没做坏事,不需要因有罪恶的
意识而惶惶不可终日。」
「对,对呀!」
「所以,我想把事情告诉夕里子,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哎,我做对了吧。」
「你做对了!」夕里子用力搂住姐姐的肩膊。「国友一定替你把做那种事的家伙
找出来的。你能说明是怎样的人吗?」
「唔……暗暗的,看不太清楚。」
「可是,坐那种大型车到附近来的日本人不多,只要找一找就知道是谁了。」
「我知道呀。」绫子说。
「你说你知道?」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但你刚才说看不太清楚。」
「我不晓得怎么说,大概是人相吧,他是那个电视台的导演。」
「早点说嘛!」夕里子站起来。「好家伙!你等著!待会我叫国友去揍他!」
「为甚么?」
「很气呀!懂吗?姐姐,不能在意那件事,就当作你交通意外好了,姐姐没有任
何责任的!」夕里子拼命说服她。
「嗯。」绫子点点头。「我不在意。」
「哦,是吗?」有点白费气力的感觉。
总之不能置之不理。夕里子冲出酒店,向国友所在之处奔去。
啊……好困。
珠美慢慢甩一甩头,怎会这么爱困……难道今天是星期天?
可是,星期天的话,如果钻在床上也会醒,则嫌太冷了些。
而且,这里的床垫很硬。看样子不是在床上……
「咦?」睁眼一看,珠美正要坐起身来,不禁大喊一声「哗」。
赤裸裸的!一丝不挂!这样当然会冷了。
「醒啦。」声音说。
「哦,你是那个导演!」珠美说。
这是哪儿?不想也知道,在那部像现场转播车的车上。
「你做了甚么?」
虽然害怕,但珠美不会嘤嘤而泣。
「好刚强咧。」导演笑了。「那副打扮,怎么好强也没用的。」
「假如感冒了,唯你是问!」珠美说。
「懂吗?你太多管闲事了。如果你答应不说出去的话,我就让你回去。不过─
─」他补充说明:「我拍下你的照片了。若是报警,我就把照片公诸于世。」
珠美一直瞪著导演,终于耸耸肩。
「目的是甚么?纯粹为自慰?」
「胡说。我没那种嗜好。」对方生气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叫我隐瞒那白骨的事?」
「是的。你领悟得很快。」
「消化很慢。」珠美说。「如果说出去的话,你会怎样做?」
「刚才说过了。」
「照片?顶多寄去哪间出版社吧?或者有出版社欣赏那些裸照,替我出『写真
集』。」珠美若无其事地说。「不过嘛,你以为我不会报警,忍气吞声地躲在家里哭
泣?我才不会那样愚笨。」
她伸舌扮鬼脸,弄得导演都红了。
「我是初中生哦。说你向中学生做出猥亵行为,如此一来,你在电视界也捞不下
去啦。」
「你说甚么?我甚么也没做呀。」
「脱光我的衣服也没用。」珠美摇头。「还有,我告你强奸,这个先让你坐牢五
、六年。」
「臭丫头……」
「若是伤害我一点点。判几年罪?哎,你到时变了老人家啦。」
「你……」
「若是不愿意坐牢,有个办法。」
「那是甚么?」
「杀我灭口。」
「你说甚么?」
「不过,你要做到绝对不败露才行。万一败露,二十年,不,终身监禁吧。惨无
人道地杀害一名纯洁的童女,完全没有博同情的余地。」
「口不择言!」导演气得头顶快冒烟了。
「当然了,因你为所欲为嘛。」
「你──给我乖乖的。」他站起。「拿去!」
他彭地把珠美的衣服扔掷过去。
然后,「砰」一声关门走了出去。
「呜呼哀哉……」
珠美叹息,总之先把衣服穿上再说。
一个劲地顶撞了一轮,以后怎办才好?
车上似乎被隔成好几个地方,珠美被禁锢的是个堆满许多粗电缆和电线的货仓似
的小室。
也不晓得现在这部车停在哪儿。
那导演似乎不想被人知道白骨尸体的事。被珠美发现了,所以焦急地把她带来这
里,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夕里子姐姐,这种时候非来救我不可。」珠美嘟嚷著。恰好那个时候,夕里子
正在打喷嚏。
【第十三章:脱险】 「哈啾!」夕里子连续打内三个喷嚏。「一定是珠美在说我的坏话。」
她想也没想过那是「靶心」。
「你要逮捕那个电视导演啊。」夕里子说。
国友盘起胳膊,眉头深锁。
这是位于露齐亚餐厅斜对面的建筑物二楼房间。像小公寓之类的单位,国友和杉
山租下来交替监视的。于租金方面,已致电三崎获得批准。
「国友。」
「夕里子。」国友说:「我很了解你委曲的心情。」
「当然啦。」
「对绫子做出那种事的家伙,即使杀了也不够满意。」
「我也是。」
「可是,这里不是日本。没有拘捕令,总不能随意把阿关那家伙逮捕的。」
夕里子稍微垂下眼睛。
「说的也是。」
「我想揍那个阿关一顿。但我身为刑警,受法束缚。」国友说。
「嗯,我懂。」
「当然,在另一方面,我和你们几姊妹有友情。」国友接下去说:「你和绫子和
珠美都很重要。是这世上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
「国友……」
「但我是刑警,我和你们有友情,亦有身为刑警的义务。至于如何取舍──」国
友霍然起立。「决定了!让阿关那家伙半死不活好了!」
「国友!我好喜欢你!」夕里子捉住国友的手臂。
「他在哪儿?」
「不晓得……听说他们在郊外的民家投宿。」
「好,总之过去看看好了。」
国友用几乎跑的步伐冲出房间。
「等等我!国友!」夕里子慌忙追上去。
两人下楼梯,出到马路的同一时候,露齐亚来到那公寓楼下的杂货店。
琐琐碎碎的东西都需要。
在杂货店里,有两名身穿厚重大衣的日本人正在浏览物品。
「喂,永田。」铃村说。
「甚么事?」经常满脸不悦的永田头也不回地说。
「看看现在在收银处买东西的女孩。」
永田飞快地回头望一望。
「日本人?多半是混血儿吧。」
「大概是。相当标致。」铃村咧嘴一笑。
「你真古怪。」永田摇摇头。「来到这种地方,只对女人注目?」
「人类只有男与女。关心女人是理所当然的。」铃村说。「喂,她在问甚么?听
懂吗?」
「你忘了德语?她问有没有剃须刀哪。」
「是吗?想起来啦。」
「说是用来刮胡子那种。我们以前也常来这里买东西的。」
「一点也没变。」铃村点点头。
「变的是我们。」永田望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姿影。「我老啦。」
「有啥办法?彼此彼此。」铃村目送少女付账后走出去的背影。「对了,水科那
厮为何跑到这市镇来?」
「谁晓得?我又不是水科。」永田板著脸回答。「池上来啦。」
池上在外面向他们招手。铃村和永田走出杂货店。
「好冷啊。」永田被冷风吹得打寒颤。
「掌握到甚么吗?」铃村问。
「刚才从这间店出去的女孩,你们见到吗?」
「嗯。好像有日本人的血统。」
「是水科的女儿。」池上说。
铃村和永田面面相觑。
「水科的女儿──不是在日本吗?」铃村说。
「傻瓜。」永田皱皱眉。「我记得,那家伙和食宿家庭的未亡人……那么,她是
他和那女的生的女儿吗?」
「是的。」池上点头。「水科来了这里,为了见那女孩一面。」
「原来如此。那么,只要监视那女孩就行啦,是不?」铃村说。
「她母亲呢?」
「死啦。现在是那女孩一个人在经营餐厅。」
池上迈步。其他两个也并肩而行。
「我找到一个可以利用的家伙。」池上说。「来了一班日本电视台的人,导演叫
阿关。我拖计拉拢他了,他会言听计从。」
「你真了不起。」铃村笑了。「除了女人的事以外。」
「喂,慢著,」永田停下脚步。
「怎么啦。」池上回过头去。
「刚才那女孩去买剃胡刀。」
「剃胡刀?」
「在那间杂货店,她说要买刮胡子那种。」
池上望一望露齐亚的餐厅方向。
「难道……」永田说。「水科已经来了?」
「有可能。」池上点头。「是他先到瑞士的。而且除了来这市镇外,他应该没别
的要事。换句话说……」
三人一时无语,一同望向马路对面那间小小的餐厅。
咚咚。
连叩门声也叫杉山的头痛如刀割。
他用呻吟声取代应门声,门轻轻打开。
「对不起。」
杉山转过脸一看,见到那女子站在那里。
「是你……」他叹息。
「好像很严重哪。」安西安娜走了进来。「假如知道你酒量那么差,我就不让你
喝了。」
「不,是我自己傻瓜。」杉山说著,又皱起眉头。
「头痛是吗?替你换换毛巾如何?」
「不好意思……」
安娜到盥洗室弄湿毛巾,搁在杉山的额头上。
「谢谢。」杉山叹道:「唉,我有重大任务在身,却搞成这个样子。」
「又不是病,躺一躺就会好的。」安娜说著,拿床边的椅子过来坐下。
「你……没关系吗?到这个地方来。」
「嗯。反正被人当废物踢开了,空闲得很。」
稍微迟之后,杉山说:
「我和你说了些甚么,你记不记得?」
「我们?」她睁大眼。「你忘了?」
「我喝了一杯就神志不清了……忘了自己说了些甚么。」
「哦。你的故事很有趣啦。」安娜微笑。
「我有说过──我来这里干甚么吗?」杉山认真地问。
「很重要的工作吧。」
「工作内容呢?」
「不知道。」安娜摇头。「你没说。」
「是吗?」杉山舒一口气。「好极啦,我就担心那个。」
「唷,相当严重的秘密呀。」安娜笑了。「你在担心我会叽里呱啦的说出去,对
你不方便?」
「也不是的。」
「放心。不必担心挨上司骂。」
杉山轻轻摇首:「也不是的。」他重复。「即使我被革职,那都不重要。问题
是,如果我说了出去,有关的人或听见的人可能会遇到危险。」
「危险?」
「万一杀人犯就在这个市镇,听到我和你所说的……而你因此遇到不测的话,我
会懊悔一生。」杉山说。「不过──没事了。可以安心睡觉啦。」
安娜一直盯住杉山,奇异的视线。
「怎么啦?」杉山说。
「不。」安娜缓缓摇一摇头。「我……下次再来。」
「嗯。谢谢你。」杉山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微笑。
「抱歉啦。」
「不,已经没事──」
接下去的瞬间,安娜弯下身去,嘴唇叠在杉山的唇上。杉山霎时连头痛也忘掉。
那个吻持续了一会儿,安哪直起身来,问:「我可以再来吗?」
「嗯……」杉山的回答很沙哑。
安娜迅速如逃似地走出杉山的房间。
「哎。」珠美说:「你没玩过扑克牌?」
「谁晓得?」小个子助手在生气。
「又是我赢。」珠美做记录。「这样一来……你输了五万圆咧。」
「讨厌!」助手皱眉。
是阿关叫他来监视珠美的,闷得慌了掏出扑克牌来,被珠美一句「来玩扑克吧」
打动,结果落得运数已尽的局面。珠美的脚脖子被绑在粗电缆的束捆里。由于重达几
十公斤,根本不可能逃走。
「不玩啦。我的工钱都泡汤了。」
看起来有四十出头的助手,摸著拔了顶的秃头说。
「如果放我走的话,我就当没赢过。」
「别胡闹了。」
「我明白。做跑龙套的小角色是很辛苦的。」珠美哈欠连连。
「牙尖嘴利。」助手苦笑。「吃点甚么吗?」
「杯面。」
「有。」
「我想吃。」
「干我们这行的,那种东西不可缺,因为吃的地方不一定有店子。」助手站起
来。「等等吧。」
他走出小房间,关上门。
「啊,好冷。」
珠美让肩膀交互耸上耸下地松弛身子。
「希望有暖气设备就好了。」
地方很小,总算能够忍住寒意,入夜后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恐怕冻僵了。
尽管如此……那副白骨尸体是甚么?
这些电视台的人,也许只是因著不想牵入麻烦的事而隐瞒那件事,但若那是真东
西的话,毕竟意味著有「案件」发生过。当然,不管珠美她们怎样努力都好,都不可
能解决那么久以前的事件。
传来一阵咕咚咕咚声。
「杯面弄好了吗?」珠美呼嚷。
来到瑞士,被绑在这种地方,竟然有日本杯面吃──这种状况做梦也想不到。
但是,还有更加想不到的事情在等著珠美。
门锁卡嚓一声打开,发出吱吱声响。出奇地慢。
「好快呀。佩服佩服。」珠美说。「你赌输的钱,扣一半好了,长期分期付款也
行……」
她的声音渐小渐无声。
那小个子助手踉跄一下,走前两三步,撞到墙壁,呻吟著说:「危险……有危
险……」
他抱住自己的腹部一带,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珠美连惊呼声也喊不出来。她不
知道,这是否是现实。
「怎么啦……哎……」
「逃吧……」话一说完,助手便瘫坐在地上。
「你叫我逃……这样子怎逃得了?」
她企图解开绑住脚脖子的绳索,可是,那是大个子男人用力绑的结,任她动也动
不了。
助手已经不动了,他不是坐著,而是靠住墙壁死了,血泊慢慢在地上扩散。
咯哒、咯哒。
珠美冻僵在原地,有人在这货车之内!
在走动著。是不是杀这助手的人?
门的对面是摆机械的空间。机械挡住珠美的视野,甚么也看不见。
咯哒、咯哒的脚步声──但,有点怪异,那脚步声怪怪的。
但,总而言之,脚步声渐渐远去。由于就在车内,肯定是在附近,但起码
对方不是向珠美这边走过来……
终于,脚步声听不见了。
珠美觉得全身有冷汗慢慢冒出。察觉时,只剩下她和那助手的尸体。
虽然不寒而栗,总之必须呼救才行。
就那时候──一个似曾听过的声音──
难道听错了?
「这部货车……」
「进去看看。」
隐约传来的,正是夕里子和国友的声音。
「姐姐!国友哥!救命啊!我在这里!」
珠美用尽声音呼叫。出生以来还没如此尖叫过的记忆!
传来哒哒脚步声,夕里子冲了进来。
「珠美!你怎么啦?」
国友跟著走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国友,先解开珠美脚上的绳子!」
「知道。」
夕里子避开血泊,走近珠美,叹道:
「不要再叫人担心好不好?」
「嗯。」珠美也少有地爽直点头。
【第十四章:遗下的信】 「总而言之──」夕里子死瞪著姐姐和妹妹。「你们两个绝对不准擅自到处乱跑
了!」
气势汹汹的,绫子和珠美都无话可说。
绫子还有一种「不是我擅自乱跑」的不满,但是气氛使她说不出口。
「来,吃饭再说。」夕里子说,注视菜牌。
对于德语的菜牌,大致上习惯下来了。
酒店的餐厅。夕里子的心情是,不想再让姐姐和妹妹踏出外面一步。
关于在那部电视台专用货车中发生的命案,国友被当地警察叫去了。
「明天是大除夕。」珠美说。「咱们三个总有办法过年吧。」
「说的好听。」夕里子苦笑。「啊,梨香,这边。」
梨香走过来了。
「听说你们遇到麻烦?」她一坐下就说。
「嗯。不过,现在变成这边警察的工作了。」
四个女孩吱吱喳喳地点菜期间,逐渐回复平日的调子。
「应该怎样告诉爸爸才好?」夕里子叹息。
「甚么也别说。」珠美冷漠地说。
令人难以想像这句说话是发自那个尖叫声的同一人物。
「姐姐,你也振作些吧。」明知无理,夕里子还是说。
「我很振作呀。」绫子如此顶撞,令人答不上话来。
关于那「不可告人」的事件,经过多方详细询问结果,达致「甚么也没发生」的
结论。
干吗连那个也不懂?说了,绫子也毫无反应。
「简直胡闹。」珠美也开始迁怒于人。「下次见到那个阿关的话,我要从头顶浇
他啤酒,把他丢到寒冷中。」
「他躲到哪儿去了?」夕里子说。「不过,总有一天他要回日本去。到时逮捕他
就是。」
「让我打伤他。」珠美严肃地说。「你说好吗?大家姐。」
「嗯。」绫子点头。「你们说的是谁?」
谁都没作答。
夕里子转向梨香。
「哎,梨香。」
「我懂。」梨香说。「我想了很久,知道这件事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必须说出来了。也是为你父亲著想。」
「嗯。」梨香微笑。「已经见到露齐亚了,再留下去也……看到国友先生时,我
就想过,假如家父不是凶手,他一定会把真凶找出来的。」
「对呀。一起回去日本好了。」
夕里子也如心里头的堵塞物放下似地松一口气,珠美瞪了她一下。
「怎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还说人家哪,你自己──」
「嘘!」夕里子打断她。「吃完饭再说。」
恰好这时国友带著筋疲力竭的样子过来之故。
「嗨?现在开始吃?好极啦,可以一同用饭啦。」
「怎么样?」夕里子问。
「等等。我──」国友提起桌面一块装在篮子的面包,急急咬了一口。「比较沉
著啦。」
「你的肚子那么饿?」
「嗯,总之呀,这里的警察好悠闲的;说明天是一年的结束,必须赶得及过年甚
么的……我致电三崎兄,请他由那边向这边委讬办理,这才终于有了眉目。」
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吃起饭来。当然,他们并没忘记杀人事件的事实。
「还没找到阿关。」国友说。「不过,我不认为杀那个助手的是阿关。」
「干吗要杀那个人呢?」
「不晓得。已经清楚不是盗贼所为。」
「他人品相当不错呢。」珠美说。「虽然扑克很差劲。」
「珠美,你晓得挖出头盖骨的地点吧。」国友说。
「嗯。白天的话。」
「那么,明天去找吧,这里的警察也感兴趣。」
「有过类似的案件么?」夕里子说。
「他们说用电脑替我查一查。」
「年底不放假吗?」
「不,他们说资料并末完全输入,未必能使用。」
悠闲真好,夕里子想。人以那种节奏办事不是恰恰好吗?
「杉山没事了?」夕里子问。
「唔,虽然他说头还有点疼,但现在去了那个房间监视露齐亚的店子了。」
夕里子和梨香交换一瞥。
「国友哥。」珠美说。
「甚么呢?」
「夕里子姐姐呀,有事向你告白。」
「不,是我不好。」梨香急急地说。「不关夕里子的事的,不要驾她。」
「甚么事?」国友莫名其妙地獃了。
「水科真的在那边?」阿关说。
「肯定没错。」池上点头。「除非你不相信。」
「不,我信。」阿关连忙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才是?」
两人站在可以望见露齐亚餐厅的地点。那是个弧形拱门。藏身在粗柱子的背后,
在黑暗中甚么都看不见。
闪亮的灯光从餐厅的窗口照出来。
「你的她怎么啦?」池上说。
「那家伙……在干甚么?」阿关不耐烦地说,重新拿好摄影机。虽是导演,但他
在电视界很久了,自己也会操作摄影机。
那是专家用的小型摄影机,由于镜片很亮,即使在黑暗中也足以取下可以分辨的
图画。
脚步声来了,安西安娜走过来。
「喂,你到哪儿去了?」阿关板著脸说。
「我去哪儿有啥关系?」安娜用使性子的语调说:「去喝了一点酒。」
「从那刑警问到甚么呢?」
「不,没有新情报。」安娜摇头。「而且,好像发生命案了,大家都慌慌张张
的。」
「不会是已经──」阿关望望池上。
「那是不可能的。」池上说。
「这人是谁?」安娜瞄一眼池上。
「他来协助我们的。他也认得水科的脸。哎,知道吗?水科已经在那餐厅楼上
了。」
「你说甚么?」安娜哑然。「是你亲眼证实的?」
「不能说百分之百,但百分之九十九肯定。」池上说。「你要的是戏剧性场面是
不?」
「当然啦。」阿关的眼睛发亮。
东山再起,重振「红牌导演」声威的日子。梦想那一刹那的阿关,眼里露出某种
欲望的光芒。
「若是那样,只是告诉刑警水科的所在地点,让他拘捕真是没趣。还需要适当的
演出,对不对?」
「那正是我的专长。」
「是吗?」池上笑了。「那就务必来一场有效果的演出才是。」
安娜有点不安地问:
「你想做些甚么?」
「首先,那刑警就在这幢建筑物的二楼监视那边的餐厅。」池上指了一下上面。
「不能让他干扰我们的计划。」
「对。岂能让他干扰这事?」阿关点头。
「你去引开刑警的注意。」池上对安娜说。
「我?怎么做?」
「带著你的魅力去,我想不会太难的。」
「加把劲儿,疼疼那家伙好了。」阿关啪地拍拍安娜的肩膀。
「好吧。」她说:「交给我办,我走啦。」
「唔,等五分钟。」池上看看腕表。「我先进去那间餐厅。」
「相当美味。」那客人用餐──抹抹嘴说。
「多谢。」露齐亚微笑,收下碟子。
三名日本人客。全都同一年代,不是游客的感觉。
「咖啡吧。」露齐亚把糖壶摆在桌面。「三位来这儿做事?」
「差不多。」其中一个说:「你的日语很好哪。」
「多谢。」
露齐亚进厨房弄咖啡去了。餐厅里只有三名日本人。
「怎办?」永田说。
「现在,阿关在外面等著。」池上说。「刚才我和他谈话的电视导演。」
「那家伙要干甚么?」铃村皱起眉头。
「他曾经是名牌导演,现在倒霉了;于是在这里拍摄水科和那女孩在一起的纪录
片,目的是东山再起。明白吗?」
「唔。」
「需要有个『凶手』去杀水科,当然是我们以外的人,那男的最恰当不过。」
「即是……」
「阿关要把水科和女儿收进相机里,水科当然和阿关争执。结果一时错手,阿关
把水科从楼梯上面推落……」
「原来如此。」铃村点点头。「那个阿关呢?」
「露齐亚在嘛,于是她发狂地刺阿关,厨房里有好几把菜刀吧?」
「两个都干掉?」永田蹙眉。
「三个。」铃村说。「对不?不能让他女儿留活口的。」
「干吧!」铃村说。
「小心就是。」池上说。「永田,你如何?」
「没法子啦。」永田耸耸肩。「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坐在这儿没事干。」
「好。」池上起立。
「我来监视女的。」铃村说。池上想说点甚么,但耸耸肩。
「随便你。」他说。「走吧──慢著。永田,店门口的告示牌。」
「知道。」
永田把门口的告示牌转成「暂停营业」那边,然后走回来。
「刑警不是在监视这里吗?」铃村说。
「不要紧。我都安排妥当了。」
在池上的催促下,三人走进厨房去。
「是吗?」国友点头。「我明白你们的心情。」
「对不起。」梨香鞠躬。
「女儿方面交给你吧。」池上说:「做成她是自杀的就行。这样一来,万事都圆
满解决。」
「这就叫好主意?」永田嘲讽地说。「三个都干掉?」
「总不能只干掉水科一个,你明白吧。」
永田沉若脸默许。
露齐亚端咖啡来了。
「好香咧。」池上笑一笑。
「多谢。」露齐亚微笑而答。「有水果蛋糕,想不想试一试?」
「务必嚐一嚐。」
「那我去切。」
露齐亚又走进厨房去时,池上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
「真的好喝。」他说。「弄死她,似乎有点惋惜。」
「你神经失常啦?」永田吃惊地。
「那么……」池上叹息。
「那就去那间店吧!」国友站起来。
「我也去。」夕里子也起身,「姐姐和珠美不能去,你们给我乖乖待在房间
吧。」
珠美和绫子面面相觑。
夕里子等人出去后,珠美鼓起腮帮子。
「好威风哪!」
「没法子呀。她是妈妈的代表。」绫子一副弃权的样子。「我在房间睡觉好
了。」
「好能睡呀。」
「怎样都能睡,乃是我的专长。」
绫子开步走,珠美也无奈地跟上去。
「夕里子姐姐也没啥好逞威的,她还不是经常叫国友哥担心。」珠美边上楼边
说。
「总之,我会周公去也。」绫子重复。
「悉听尊便。」
两人走在走廊上,跟一名穿大衣,脸色不太好的日本男性擦肩而过。
珠美骤然止步,回过头去。
「怎么啦?珠美。」
「姐姐……刚才那个人,和梨香好像。」
「像在甚么地方?那种叔伯怎会和十七岁的女孩相似?」
「若是父女的话呢?」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发言。
「不会吧!」
她们快步追赶拐过走廊角落的男人后面去了。
「你好可爱啊。」铃村淫笑著,用手指触摸露齐亚的脸蛋。
露齐亚浑身发抖,可是发不出声音。她的口被堵住,被手帕紧紧堵住嘴巴之故。
「别在意,他不是一直把你丢在一边么?那种父亲管她的。」铃村在露齐亚耳畔
低语。「跟我玩一玩好吗?我会好好疼你的。」
露齐亚把脸扭过一边,拼了劲反抗。
「欲迎还拒最可爱了,喏,露齐亚。」
露齐亚怒目瞪著铃村。铃村不理,迳自伸手探她的胸。露齐亚闪身,铃村愈发感
兴趣地继续作弄。然后让她脸朝下趴去,骑在上面,扬起笑声。
咯哒──背后有响声,铃村回头,黑色人影背著他前面的光线站在高处。
「谁?」
那是铃村最后的问话,而且永远无法听见答案。
床是空的。
「跑了?」永田说。「难道他知道我们──」
「不,不是这个。」池上拾起桌上的便条。「你看。」
上面用潦草的字体写著:
给梨香、露齐亚:
我想我不会再见到你们了。爸爸是想在一个曾经爱过的人所沉睡的地方死去,这
才来到这里的。
爸爸装著忘掉一切,是认为那样子和你们分离不至于太难过的缘故。
拥有两个出色的女儿,作为父亲很幸福。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的任性。
待会儿我想走进森林之中死去,这回不怕被解雇了。
总之,我必须偿罪。祈愿幸福。两姊妹和睦相处。
水科和也
「引人热泪哪。」永田说。「水科和也他写著说要自杀哦。」
「怎样呢?总不能完全相信。」
「这封信怎办?」
「先摆著。如此一来,纵使杀了他也被视作自杀了。」
「原来如此。」
「走吧。」
池上走出那房间,下楼去了,永田急忙跟在后面──
「哗!干嘛突然站住了!」
说完,永田才察觉池上所注视之物。
「怎么他……」永田瞠目。「铃村……」
铃村仰面倒在厨房的地上,菜刀深深竖在胸前,到处不见露齐亚的影踪。
「女孩干的?」
「不会是她。」池上摇头。「计划变更。总之离开再说,从后门出去,走!」
「可是……」
「他已经死了!有甚么法子?」
池上和永田找到后门,出到黑夜之中。
国友、夕里子和梨香三人走向露齐亚的餐厅途中。
「喂!国友!」
随著声音见到杉山急急越过马路走来。
「杉山,怎么啦?」
「刚才,那女子──即是劝我喝酒的女人来通知我了。」杉山说:「她说水科已
经在这餐厅楼上。」
「所以我们现在去找他呀。」国友坦白地说,杉山吃了一惊。
「你知道了?」
「刚刚听到的。」
「可是,国友,那女的怎会知道水科的事?」
「有日本男人拉拢那叫阿关的导演,好像在策划甚么。」国友说。
杉山说了一句连自己也想不到的话:「怎么办?」
「那个日本人,难道是……」国友说到一半。「噢,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哦。」
「我有不祥预感。」夕里子说:「国友!」
「先进去再说──」国友开门进到餐厅里头。「露齐亚──露齐亚。」
「露齐亚,你在哪儿?」
梨香先走进厨房,「哗」一声大叫。
「怎么啦?」国友他们鱼贯奔过去。
「啊!」夕里子说。
众人哑然俯视那个被菜刀刺死的男人。
「这人叫铃村哪。」梨香说。「他是先父的同僚。」
「当场死亡的。」国友弯身下去,谨慎起见,拿他的脉,知道不行了。「唉,怎
会这样……」
赫一声响,众人吓得跳起。
收存大锅子的橱门叭地往外倒塌,手脚被缚的露齐亚滚跌出来。
「露齐亚!」梨香冲上前去。「你没事吧!」然后急急拿掉她的堵嘴物。
「梨香……爸爸他──」
「嗄?」
「有人要杀爸爸!」
夕里子飞似地猛速冲上楼梯。
「夕里子!危险!」国友慌忙追上去。
梨香解开露齐亚的绳子,扶她起身。
「有没有受伤?」
「没有……快上二楼……」露齐亚说。
两人上到半楼时,夕里子手拿一封信出来。「不要紧,水科先生好像跑啦。」
露齐亚两手掩脸,呼出一口气。
「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杉山獃然不知所措。
夕里子下来,把信拿给梨香和露齐亚看。两人目不转睛地看信。
「爸爸……」梨香喃喃地说。
「露齐亚。绑住你的是甚么人?」国友问。
「这个男人,还有其他两个。」
「三个都是日本人吗?」
「是的。」
「一定是池上和永田。」梨香说:「他们是来杀我爸爸的。」
「可是──这男的被干掉了。」国友俯视铃村的尸首。「露齐亚,你有见到动手
的人吗?」
「没有。」露齐亚摇摇头。「我被人俯脸压在地上……然后有人来了。传来这人
摔倒的声音,我怕得不敢动。接著,那人把我塞进那橱柜中走了。」
「大概不想把你牵连在内吧。」
「我凭脚步声知道,其他两个男人上了楼又下来,然后从后门出去了。」
「是吗?那么说,把你藏在橱柜的人,那时不在这里了。」
「嗯,多半……」
「好。杉山,这里拜讬了。我从后门出去,我找那两个人。」
「但有危险啊。」夕里子说。「外面又暗──」
「没事的。水科若是遇到那两个人就危险啦。」国友打开后门的门。「夕里子,
你回酒店去,到警局──」
国友后退。
有人进来。露齐亚倒抽一口凉气。
「是他想杀爸爸──」
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
「池上先生……」梨香说,但池上大概已经听不见了。
血从池上的胸流到腹,在他脚畔形成一堆血泊。他往前走了两三步,低喃一句
「好暗啊……」之类的话,就这样崩跌在地。
【第十五章:二十年情杀案】 走进酒店大堂后,梨香和露齐亚彷彿筋疲力尽似地并肩在沙发坐下。
两人紧紧手握著手。
「让她俩静一静好了。」夕里子在稍远之处对国友说。
「也好。但那宗杀人……」
「我不认为是水科做的。凶手另有人在哦。」
「不明所以。」国友叹息。「而且,说要寻找水科,这么晚了很不容易。」
「对的──他已作出那样的决心,可能阻止不了。」
「唔……水科要自己解决自己,毕竟他本身就是凶手吧。」
说完,国友过去柜台借电话。
「咦,珠美。」夕里子发现珠美走下楼梯来。「我不是说过,叫你乖乖待在房间
么?」
「大堂罢了,有啥关系?」珠美反驳。「怎么啦!还没找到水科?」
「消失啦,他留书说要自杀。」
「啊!」
「事后又有两具新的尸体。啊,让她们两个静一静比较好。」她小声说。
「没有的事。人呀,任何时候都需要安慰的。」珠美哒哒大步向梨香她们走去,
彭地拍拍梨香的肩。「提起精神来嘛!」
「你来,珠美!」
珠美无视夕里子的责备,愉快地说:
「哎,有件礼物送给两位。可以接受吧?」
露齐亚和梨香好奇地对望一眼。
「来,绫子姐姐,礼物带过来!」珠美大声喊。
「你是……」夕里子獃住了。
「爸爸!」梨香跳起来,露齐亚当然也一起。
夕里子哑然,望著绫子把水科带下楼梯的情景。只是──水科的衬衣钮扣飞了,
头发蓬松,长裤裂了,样子很难看,而且不知何故的反手被缚。
「他想逃,我们合力把他逮住。」珠美说。「谁有怨言?」
过了一阵。
「没有。」梨香说。「我也要绑住爸爸。免得他又跑出去说要自杀甚么的。」
「梨香……」水科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想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所以跑到这里
来,结果搞成这个样子。」
「但你没死呀。」梨香一把抱住水科。「不准你再死了!」
「哎,等等──替我解开这绳子!」
「你不答应可不行。说,我不再死了!」
「知道啦。不说了。拜讬,把这绳子──」
「不行不行。」珠美打断。「难得钓到如此『大东西』,不能随便放走的。」
「珠美!」夕里子脸红了。「算啦,多难看!」
珠美嘟起小嘴。
「好吧,我等除夕夜的特别大餐!」
露齐亚边抹泪边笑道:「打手!」她的手搭住水科的肩。「把爸爸放进鸟笼,上
锁!」
珠美解开绑水科的绳子,水科无限感激似地左右拥住梨香和露齐亚。
可是她俩不是小孩儿,尤其是露齐亚,体重相当,两人一同哗然抱紧父亲,一下
子支撑不住,水科跌个人仰马翻。
珠美大笑,夕里子和绫子都笑起来。在旁看傻了眼的国友,以及柜面女服务员也
跟著笑。
「唉。」水科坐在地毡上,交互看看两个女儿。「知道了,我不死啦。」
夕里子走到国友身边。
「现在别扣手铐,好吗?」
「唔,」国友点头。「他应该不会逃跑的了。」
就这时候。
「行了!」肩上扛著手提录影相机的阿关出现。「成功了!独家!看哪!」
「啊!」夕里子涨红了脸。「国友!」
「包在我身上!」国友弄著响指挺走上前。「喂!你对女孩子做了些甚么?」
「嗨!好感人的镜头!甚么?那个呀。开玩笑开玩笑!裸照罢了,有啥关系?现
在一点也不稀奇啦。」
阿关独自手舞足蹈乐开怀。
国友捉紧拳头。
「慢著!」声音说。安西安娜走过来。
「安娜!你上哪儿去了?」阿关说。
「我看到啦,看得很清楚。」然后,安娜把国友推开。「刑警先生不能揍人
的!」
「但这家伙──」
「我知道。」安娜转身向著阿关。「包在我身上。」
传来「啪」一声悦耳的声音,安娜的拳头打中阿关的下巴,阿关的身体就像刮大
风似地向后仰,变成大字栽倒在地。相机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好犀利!」珠美瞪大了眼。
「模特儿嘛,凭体力争胜负的!」安娜甩甩右手说。
阿关完全晕厥过去。
「姐姐。」夕里子看绫子。「满意吗?」
「嗯。」绫子点头。「现在踹他几脚他也不会痛的,没意思,待会再来。」她
说。
「一年的最后一天呀。」
珠美伸个大懒腰说。
「一下失策,差点变成人生最后一日。」夕里子说。「总算倖幸生存下来了。」
「待会摇个电话给爸爸吧。」
「也好。」
早上。其实已将近十时。
早餐的桌子相当和平又平稳,佐佐本家三姊妹,以及国友和杉山的组台,但杉山
的旁边加多一个安西安娜。杉山似乎很难为情。
还有一组是──水科、梨香和露齐亚父女们。
外边很冷,有点下雪的迹象,但这个角落却是暖洋洋的,当然,杯里装满了热腾
腾的咖啡。
「哎,露齐亚决定跟我们回去日本哪。」梨香对夕里子他们说。
「啊!好开心咧。」
「我收拾店子就去。」露齐亚微笑。「我等爸爸从监狱出来。」
水科用复杂的表情看两个女儿。
「水科先生。」夕里子说。「是不是说出真相比较好?」
水科看夕里子。
「那间公司的三个人干吗要狙击你?我想一定有甚么内幕。如果猜错了,请原
谅。我想,杀死那女的──须崎加奈子的可能不是你──」
众人沉默,凝视水科。
水科暂时默然喝咖啡──
「即使不是我直接下手,也等于是我杀的。」他说。「我必须偿罪。」
「凶手是你太太吧。」夕里子说。
水科无语。梨香喃喃地说:
「妈妈杀的?真的吗?」
水科深深叹息。
「应该想到的,内子一直在苦恼,为了我和须崎加奈子的事──我没察觉她的感
觉而置之不理,是我的错。」
「从她公寓开出来的宝马,是你太太驾的吧。」杉山说。
「不,是我。我是故意让人注意那部车子的。等了好久。」
「那么,你太太杀人后,去了哪儿?」
「她獃獃地坐在尸首旁边。」水科说。「后来总算回复自我,叫计程车走了。」
「那你替她顶罪……」
「我和内子商量过的。我说是我的错,由我承罪。取代的是,梨香拜讬她照
顾……她也理解并接受了。」
「为何不告诉我?!」梨香捉住父亲的手。
「不想让你知道,你妈杀人的事……」
「水科先生。」夕里子说:「偿罪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种,如果你说出真相,把两
个女儿好好抚养成人,不也是一种偿还么?」
水科默然垂下眼睛。
「不光如此。」国友说:「死去的铃村和池上,以及永田。永田大概逃回日本去
了。他们三个为何瞄准你?听说在日本开枪误击了刑警。」
水科表情沉重,欲言又止地,「那是──」
这时,有人走进餐厅来了。
咚哒、咚哒……
恰好珠美背向门口,她拿杯的手骤然停在半空。
「姐姐……」
「怎么啦?你脸都青。」夕里子惊讶地说。
「现在,谁进来了?」
「嗄?」
是那个声音──阿关的助手被杀时听见的声音!
那声音停了,响起一个深沉的说话声。
「嗨!大家都集合啦!」
「河上老师。」夕里子说。「散步吗?」
「哎,这么冷,脚会疼的。」河上拉椅子坐下。「我要咖啡。」他用德语点了饮
品,把手杖靠在桌边。
拄著手杖,脚有点瘸……就是那个声音吗?珠美思索著。
「好久不见,水科兄。」
「河上先生,我们都老啦。」水科说。
「可不是,发生许多事故啊!」
「嗯,不过,我可以见到露齐亚了。」
「露齐亚是好孩子吧?」
「还好。」露齐亚笑了。
「把一切说个清楚好了。」河上说:「水科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嗯。」
「爸爸,怎么回事?」梨香探前身子问。
水科在众人脸上巡视一遍,说:
「从前,我在这个市镇杀过人。」
所有人都沉默不动。不懂日语的女侍应好奇地注视那个光景。
「一名旅人──以前也来过这儿,他爱上了露齐亚的母亲卡蒂亚。在我和卡蒂亚
相爱之后的某一日,那男的来到这市镇。」
「为争女人的决斗。」河上说。「很罗曼蒂克的故事啊。」
「在树林中,我和那男的用刀子搏斗。当然,我无意杀人,我也从未用过刀。我
以为,只要其中一方受点伤就了事的,可是……」
「打架打起劲来是可怕的。」河上说:「当时我在场,当著我面前,水科兄的刀
刺中男人的腹旁──」
「卡蒂亚甚么都不知道。可是,池上他们看到现场的全部经过。」
「于是向你──」国友说。
「回到日本后,他们三个发迹了,但在另一方面,他们透过许多不正当手段把公
司私有化。他们让我一个人承担那个责任。交换条件,是不把那宗命案告诉任何
人。」
「说不定,须崎加奈子的事也在内?」梨香说。
「对。她是池上、永田和铃村三个一起包下的情妇。对外公开的说法是,那女的
是我的女人。」
「但爸爸你不是。」
「爸爸不是。我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虽然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
「好极了。」梨香松一口气的样子。
「水科先生,」国友说:「那是他们三个狙击你的理由吧。他们怕你被逮捕后,
把内情讲出去不方便。」
「正是这么回事。」水科点头。「可是,我没告诉内子有关卡蒂亚的事,当然也
不能说出杀人的事,我只能接受一切事实逃之夭夭。」
「当你太太去世后,他们又怕你会说出一切,于是追踪到此──永田一到日本就
被警方拘捕啦。」国友说。
「还有,」河上插口。「你并没有杀人。」
水科一脸狐疑地看河上。
「那是甚么意思?」
「确认决斗对手之死亡的是我──他并没有死。」
「你说甚么?」
「大家撤离之后,我把那人载去医生那里。他捡回一条命,从此跑啦。」
水科哑然。
「为甚么你……」
「因为我也喜欢卡蒂亚的缘故。」河上说:「我嫉妒你,我想,一旦你因决斗而
错手杀死人的话,你就会离开这市镇的。但──卡蒂亚不舍得,结果你留下来了。」
「河上先生……我不知道。」
「在你来以前,不,自卡蒂亚结婚时起的事。」河上微笑。「那时我还年轻。」
「在她成为未亡人以前?」
「对。卡蒂亚和她丈夫,时常在这附近不远的湖上泛舟。」河上说:「有一天,
船沉了,丈夫行踪不明。大家说他被埋在湖底的泥沼里,没浮上来。其实不是。」
沉默了半晌。
「那副白骨……」夕里子喃语。
「对。卡蒂亚的丈夫,是我杀的。用刀。」
咖啡来了,河上津津有味地喝了。
「尸体被发现是纯粹的偶然。这里的人太悠闲了,根本没到处去找。没想到,到
了今天才被发现……」河上摇摇头。「她丈夫的尸体,应该还被我的刀刺著。而且衣
服还破破烂烂的留存著吧。二十年前的事了,事到如今才被人叫凶手,真对不起。」
「在那货车中杀人的也是你。」
「他们来问我,白骨藏在甚么地方。那男的过来打我,我又错手用了刀子。很不
幸的事──阔别二十年,又做了。」
河上叹息。
「不过,昨晚杀那两个男人的事,我没后悔。因为他们想对露齐亚做出非礼的
事。我想,卡蒂亚也会讚许我的。」
「河上先生……」露齐亚说。
「我喜欢露齐亚的母亲。」河上彷彿自言自语。「对……没甚么好后悔的。」
河上喝完咖啡,挂著手杖站起来。
「那么,就此告别……开年后,我会住院。大概──不会出院了。水科兄,祝好
运。」
咯哒、咯哒。
拄著手杖走出去的河上,看起来比起刚才进来时突然苍老了十年。
谁也不开口,直至河上的影子消失为止,就像做了一场梦的感觉……
「咖啡?」
声音使众人回到现状,女侍应手拿咖啡壶,在旁打量他们。
「好冷。」出到外面,珠美缩起脖子。
「可是……这就结束了吗?」夕里子说。
「甚么东西结束了?案件?一年的终结?抑或是指我们的旅程?」
「是指哪个呢?」夕里子说,抬眼望向灰色的天空。
回头一看,但见水科在两个女儿的夹持下穿过大堂而去。
「好极啦,他活著。」珠美说。
「嗯。」夕里子点头。「结果,他纵然想自杀也一定自杀不了。」
只要活著,一定有好事。夕里子想。
国友也怪不幸的,如此这般新旧事件重叠,而且又在外国。他在头痛,不知如何
处理是好。
「夕里子。」绫子走过来。
「怎么啦?感冒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绫子蹙眉。
「看看怎样?」夕里子话没说完──自己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瞧。还取笑姐姐哪。」
「没有──哈啾!」夕里子甩甩头。「一定是爸爸在唠叨我们。」
就这时候──
「喂,夕里子!」国友喊。「电话!你爸爸打来的!」
「来啦!」
说曹操,曹操就到!夕里子慌忙奔回去。
「啊,下雪了!」珠美说。
无数雪花从灰色天空瓢落下来,就像赦免这小市镇的人所有的罪过般,它温柔地
把一年的结束也包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