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赤川次郎 Jirō Akagawa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48年2月29日)
阳光下的阴影
  作者:赤川次郎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尾声
第一章
  1
  晨意,通过宽阔的玻璃窗,悄悄地溜进起居室。
  玻璃窗是法国式的落地窗户。可以象门那样朝两面打开,直通院子。
  薄薄的窗帘,试图对晨曦作最后的抵抗,但已无能为力,窗外已是一片乳白色的晨光。窗帘,一任丝丝晓风轻轻地戏弄。
  宽敞的起居室,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贴革的椅子、桃花心木的桌子,地毯、写字台。
  起居室是个标准的长方形。长边的一半是落地窗,窗上树影斑驳;另一半,正中央是——一个璧炉,虽然现在没在烧,但看那烧得乌黑的砖头,可以想象这璧炉的使用情况。其余的部分,摆着博古架,它的时代很难判断,博古架上稀稀落落地摆着几个洋娃娃,显得有点寂寞。
  正对面,靠墙是一排书架。书架上几乎摆满了厚厚的书籍,空隙间插着美人鱼式的大理石书档。
  长方形短的一边,是一道门,现在正紧闭着。它的对面。即靠里的一边,是一张面墙的写字台,还有酒柜和一个玻璃盒子,盒里摆着一把古色古香的装饰品短剑。
  天已经大亮。起居室的中央是一张圆桌和七张椅子。
  另外,圆桌和门之间还有长沙发和小茶几。
  房间里的摆设很有条理,给人以舒适宽敞的感觉。
  窗外,小鸟在啼啭。
  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
  突然,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北里加奈子几乎是冲进起居室。她用力拉开窗帘。
  整个房间豁然开朗。
  加奈子打开落地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
  她身穿脂胭色的连衣裙。晨风稍稍吹乱了她的头发。
  十九岁,正是光彩照人的年华。她身材修长,双腿似乎稍嫌过长,但决不明显。宽广的前额,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顾盼有情。紧闭的双唇在微微颤抖,她笑的时候,两腮会现出两个小而圆的酒窝,可此时此刻她毫无笑意。
  加奈子猛地转过身来,快步向书架走去。她抽出一本本又重又厚的书,扔在地上。不一会儿,加奈子的脚下已是一座书山了。
  门开了,走进一位满头银发,年近七十的绅士。虽说是绅士,但现在却没系领带,胡子也稍稍过长,而且还有些凌乱。
  看到加奈子不断地把书堆在地板上,他吃了一惊。
  呆呆地站在门口。
  “你在干什么呢?”菊井医生问。
  “我在拿书。”加奈子头也不回,继续搬书。
  “这我知道……不过,拿书干什么?”
  “把书拿出来,再把它放回去,就这么着。”
  加奈子喘着气,笔直地站住,望着菊井。“干什么好呢?在妈妈去世的时候,孩子该干些什么呢!‘哇哇’地放声太哭吗?我讨厌那样。不过,又不能干呆着,我只得干这个。”
  听到这里,菊井医生不由得轻轻地笑了。
  “真象你妈妈,孩子。——好主意。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用不着,您腰不好,万一闪了腰可不得了。妈妈的葬礼不能没有您。”
  “嗬,这张嘴也是母亲遗传的。”
  “菊井医生,”加奈子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妈妈的事让您操心了。”
  “哪里……其实我太大意了。真想不到,这样快就故去。也许应该让夫人去住院更好。”
  医生的话里,带着内疚与自责。他显得有些疲惫,坐到长沙发上。
  “没有用。”
  加奈子在菊井身旁站住。“妈妈不会愿意别人给她看病。如果勉强去住院,也不会老实躺着。”
  菊井拉着加奈子的手,说:“反而由你来安慰我了,真惭愧。”
  加奈子轻轻地握住菊井的手,然后仔细地审视着起居室。
  “有一件事我很遗憾……”
  “什么事?”
  “我想妈妈一定希望在这间房子里去世。——爸爸死后,这里其实就是妈妈的房间。”
  “在这间房屋里,留下了你父母的历史。我仿佛至今还闻得到你父亲爱抽的雪茄味。”
  “真快,都已经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我也老了。”菊井慢慢地站起身来,向酒柜走去,“你爸爸去世的时候,对我说:‘到那边去跟你接着下国际象棋,快点来呀’,你父亲病倒时,正和我下国际象棋,还没分出胜负呢。”
  加奈子坐在沙发上。两条漂亮的长腿盘在一起。
  “妈妈跟我谈起过。那时我还小,不懂事。”
  “我也没想到,这胜败的结果,竟会拖得这样长。”
  “但愿拖得更长、更长。”
  “谢谢。”
  菊井往酒杯里倒了些白兰地,拿起来呷了一口。“你父亲故去后这十年,你母亲可真不容易。她真有天生的企业家的才能。”
  “可太忙了。我简直不记得妈妈什么时候休息过。爸爸在世时,她就到处奔波,——也许因为妈妈是续弦的缘故。”
  加奈子向壁炉走去,那边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有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
  “妈妈嫁到北里家时,我才四岁。转眼间十五年了。”菊井望着加奈子说,“现在就剩下你一人了。今后怎么办?你要好好想一想。”
  “是,等妈妈的葬礼一完……”
  “这当然。天已大亮了。”
  透过敞开的窗户,菊井凝望着一院翠绿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再过几小时,吊唁的客人将陆续来到。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去应付什么?”
  “不用了。”加奈子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没问题。因为我是北里浪子的女儿!”
  “好。葬礼的具体安排,我已经吩咐水原了。那家伙虽然毛手毛脚,但人还诚实,吩咐什么就干什么。礼节上我会处处叫他们留意的。”
  “拜托了。”加奈子说,“我也该换上丧服了。”
  “那我先回趟家,待一会儿还会来的。”
  “医生,您也歇一会儿吧。”加奈子说,“这里没问题。”
  “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手相很好,命大。”菊井正要出去,忽然又停住脚步,“警笛又响啦,出什么事了?”
  “您早就听到过?”
  “好几次了。——那就这样,我待会儿再来。”
  菊井走了。
  关上门,加奈子呼出一口粗气。望着书架前的一大堆书。
  “怎么办呢?还要把这些玩意儿放回原处。”她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脑门,“加奈子真混!”
  加奈子走向靠里的写字台,在椅子上坐下,掀开桌罩,钢笔、墨水瓶、信纸,一切如旧。桌子上有一架仿古设计的电话。
  加奈子稍稍考虑一下,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嘀——嘀——”话筒里有节奏响了一会儿。
  “喂,喂。是圆谷先生府上吗?这时候打扰您,真抱歉。我是北里加奈子。正彦先生在吗?”
  加奈子边翻着桌子上的便笺边等着:
  “啊!是正彦,真对不起。——哦,其实……是我妈妈今天早上去世了。——对,心脏不好,昨晚上一发作就……不要紧,不要紧。哎——哎,知道了。我很好,你不必急急忙忙赶来,没什么要紧的事。——那么,就这样。啊!对了,有件事情——”
  加奈子朝堆在地上的书瞟了一眼。“是这样,有件事正想麻烦你。你还是马上来一趟吧。好,我等着。”
  加奈子放下电话,轻轻地耸了耸肩膀,嘟囔道。
  “把书取下多这是符合引力定律,可放上去就不同了。只有求他啦。”
  加奈子正想离开写字台,这时她发现桌子上有一封信。
  这是一个印有“北里”字样的特制信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加奈子收”,加奈子惊奇不已。
  信很厚。她急忙把信打开。妈妈的字,仿佛正在信纸上欢快地跳动。这是妈妈在某些最重要的文件上签名时用的字。加奈子上小学时,铅笔盒上妈妈给写的姓名,也是这样的字体。
  加奈子的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她掏出了手帕。
  信是这样开始的。
  “加奈子:
  妈妈这时候,情况非常不好,心脏太弱。我一说心脏不好,你总爱笑我。不过也是,这个心脏的弱,和那个心脏的强,实在太不成比例。妈妈真遗憾。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这架老掉牙的发动机就要停止转动,所以我预先给你留下这封信。
  工作忙,总没有时间和你好好谈谈。常想今后的时间不多了,可是这样一想,觉得更应该把公司的工作搞得象个样子,所以又是忙。
  本来打算等你大学毕业后,再告诉你。但是,我觉得等不了那一天,况且,你很坚强,也许还有点过分坚强,告诉你也没有什么。
  妈妈有一个秘密!无论对谁——包括你爸爸也没有说,我希望这件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加奈子翻过一页信纸,这时门开了。
  “小姐。”
  加奈子连忙把信叠好,放进信封。
  “什么事?”
  进来的是女佣人樱井真理子。她来北理家己快三年了。微黑的皮肤,但没有给人以健康的感觉。苗条的身材——确切地说是瘦小,瘦小得令人忘记她的存在。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加奈子三年来还从未听到真理子大声笑过。她平时的表情会让人怀疑,她会不会笑?
  今天,她身穿黑色的对襟毛衣和藏青的裙子。这身打扮和今天的葬礼毫无关系。真理子平素就是这个样子。
  “有客人……”真理子说话,但是这样含含糊糊,很难听到她把一句话说完整过。
  “客人?”
  “是。”
  究竟是谁?如果是来吊唁的客人,未免太早了。
  “是哪一位?”
  “是警察。”
  “警察?警察来干什么?”
  “嗯,这……”
  “好,让他们进来。——哎,真理子。”加奈子喊住了正要出去的其理子,“待会儿吊唁的客人就要来了。真理子,有我的丧服吗?”
  “有黑色的连衣裙……”
  “就这个,给我拿来。”
  “知道了。”
  真理子转身要出去,忽然又回头象要说什么,但又改变主意径直走出去。
  加奈子把母亲的信放进写字台的抽屉里。——警察来干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随着真理子一声“请”。
  一个男人进来了,加奈子拼命忍住,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刑侦,穿一身土里土气的西装,一个难看的大嘴可笑地张着,朝起居室东张西望个不停。
  “请问有什么事?”加奈子问。
  “啊……对不起。”刑侦这才如梦方醒,赶紧点头行礼,“我是警视厅的多田。哦——您是北里小姐?”
  “我是北里加奈子。很不巧,今天早上母亲刚刚去世,家里正忙乱,您有什么事?”
  “令堂去世了……啊……真对不起,在这样的时候来打扰您。”
  “您也是为公事,只得如此了。”
  “您很冷静。对不起,可以问您多大吗?”
  “我!十九岁。”
  “和我女儿只差两岁,真不敢相信……哦,随便问一下,您父亲很久前就……”
  “是的。十年前就已去世了。”
  “就是说,现在您家里就您一人了。”
  “眼前是如此。”加奈子有些不耐烦。“刚才说过,家里正忙乱,我还得去见客人呢,请您赶紧谈正事。”
  “是这样。啊,对不起。——府上这样大,您看这个院子。”多田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这里大概有多少坪[坪:日本土地面积单位。一坪约等于2。3平方米。]?”
  “占地面积一共一千坪。”
  “一千坪,”多田吃惊地睁圆双眼,“我才住三十坪!而且还乱七八糟,其中四分之一的地方无法使用。”
  加奈子作了个深呼吸,强压住心头的怒火。
  “刑侦先生!”
  “啊,对不起。”多田伸手拦住加奈子,“不,我这完全不是和您闲扯。我是说,这么大的地方,要是有人悄悄溜进来,一定很难发现。”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使加奈子吃了一惊。
  
  2
  “您说有人悄悄地溜进来?”加奈子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
  “其实,是一个三个月前被通缉的罪犯,昨天出现在附近的旅馆里。”多田刑侦好象散步似的的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我们立即开始搜捕,但犯人反应很快,事先有所察觉,在我们的包围圈还没有布置好之前,就逃之夭夭了。他妈的,快得象蟑螂——啊,对不起,也许在这里不能这样说话。”
  多田看到堆在书架前的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把书挪个地方。——那么,犯人还在这一带吗?”
  “对。因为主要道路已全部封锁,来往的车辆也要检查,所以不可能走远。现在挨家检查,提醒大家警惕。”
  加奈子点点头。
  “我明白了。不过我刚才说过,母亲刚刚去世,这二、三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犯人大概不会到这里来的。”
  “是啊,不过,还是多加小心为上,——家里有男人吗?”
  “有母亲的秘书水原先生,还有菊井医生,他马上就会来。”
  “是吗?光是些女人可不行。好了,净说些烦人的事,讨厌了吧!”
  “多少有点。不过,比推销员还好些。”加奈子微笑着说。
  “你这家伙,真厉害。”多田愉快地说道,“对不起,打搅了。”
  他向门走去,伸手拧开门上的把手又回头说,“这落地窗还是关上为好,最好暂时先锁上。”
  “行。”
  多田微微一点头出去了。
  加奈子总算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挥动双手,自言自语道,“妈妈死了,现在又是逃犯,这种时候,真是添乱。”
  这时,门又开了,多田伸进脑袋,“抱歉,刚才忘记告诉您了。逃犯的名字叫上村裕三,二十四岁。供您参考。”
  “什么?”
  “我刚才没说吗?哎呀,真是干什么来着,我,上岁数啦!”多田就这样伸着脑袋在叹气,“是杀人事件。他杀死了他十八岁的女朋友逃跑了。动机是他女朋友怀孕了,逼着要和他结婚。”
  “十八……”
  门关上了。
  加奈子站在壁炉前嘟囔道:“怀孕……杀人……有人比我还小就给人杀死了。”
  加奈子朝敞开的落地窗走去,把窗户关紧、插上。
  她沉思起来。
  “小姐。”门被推开了,樱井真理子走进来,问:“客人已经走了吗?”
  “对,走了。哎,真理子!”
  “是。”
  “这落地窗昨晚没有插上?”
  “不,不会有这样的事……”真理子摇摇头,“睡觉前我每次都要检查的……”
  “是吗?其实没什么。因为我刚才开窗时,不记得动过插销,也许我无意中就把它打开了。——谢谢,没你的事了。——哎,客人们马上就要来了。你多烧些热水预备着。”
  “已经准备好了。”
  “水原呢?”
  “刚才出去了,他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好的,谢谢。”
  “把客人请到起居窒来?”
  加奈子略为迟疑了一下,“不,请到客厅去。这里可能要另派用场。”
  “是。”真理子一个似乎过分恭敬的鞠躬。退了出去。
  窗外已是一片朝辉,壁炉上的大挂钟敲了七点。
  “——对了,信!”加奈子跑到写字台前,又拿出信,坐在沙发上,开始读第二页。
  “妈妈说话不喜欢捞弯抹角。老实说,妈妈年轻的时候,杀过人。”
  “杀过人?”加奈子不禁目瞪口呆,又出声读了一遍,白纸黑字。她喘了一口气又读下去。
  “那不是正当防卫,也不是被抛弃后的复仇。当然,妈妈也是被逼无奈。被害者,和我无冤无仇。我没有亲手杀害他。详细情况是这样。你也知道,你的生父,在你一岁时突然去世了。留下一身债务和一岁的你。我们只好搬进一间六张榻榻米宽的公寓,并把你托到保育院。妈妈拼命地干活,白天上班,晚上在家还要干点副业。那时候,身体可真经得起折腾。也许现在心脏不好,就是当时留下的病根。
  算了,这些事说起来没个完。在你满两周岁时,我的一个表妹来家帮着照看你。达样,我白天、晚上都可以出去工作了。
  晚上出去工作,请你不要误会,那不过是清扫楼房之类。
  一天晚上九点左右,妈妈正忙着住家走,到了一个冷清得吓人的公园门口,差点和一个突然从公园里冲出来的男子碰个满怀。当时夜色正暗,但那男人的脸,刹那间正冲着街灯,给我看到了。
  那男人也看到了我,好象吓了一大跳,慌忙溜走了。妈妈正纳闷,一抬头,看见公园里,一个年轻女子倒在地上,脖子上缠着二条细带子。她已经死了。
  我立即向警察局报案。当然,少不了罗哩啰嗦的一大套繁琐盘问,我把能记住的凶手的特征统统向警察说了。以为这一下就没我的事了。
  后来在报上看到,被害者是这一带有名的美人。
  犯人在杀害她之前,还奸污了她。作为也有女儿的母亲,真觉得就是把犯人杀了,也难以解恨。
  大约过了三个星期,警察给我的工作的地方挂电话,告诉我已抓住一个嫌疑犯,让我去确认一下。当然,我答应了。
  不过,当时的工作是付计时工资。中途外出直接影响到收入,所以,我决定下班以后再去。我给表妹打了电话,托她去保育院接你。
  快到下班时,我接到——个电话,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女儿在我这。你现在去警察局说,他们抓住的人就是凶手。要不,你女儿别想活着回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表妹来电话说,不知什么人把你带走了。妈妈顿时明白,那男人说的话,绝不会仅仅是威胁。
  我只好先安慰表妹说,也许是哪个好心的熟人把你领走了。不要恃别担心。然后,妈妈去了警察局。
  被捕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男子,听说他以前曾经纠缠过被害的女子,看起来人不大正经。但妈妈一眼就看出凶手不是这个人。
  虽然他的外麦、脸形确实有些象文字上描述的,但是他肯定是毫无干系的局外人。不过,我加果照这样说的话,你就会被杀死。对妈妈来说,你比什么都重要。
  为了救你,就是让我亲手杀死眼前这个男人,我也会照办的。于是,妈妈说:“就是他。”
  那个青年叫仓田。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时,他恨恨地盯着妈妈的眼光是多么可怕。
  不过,妈妈撒谎,是因为当时考虑,只要把你领回来,证词以后还可以取消,无论如何,你能平安回来是最重要的。我想这一点警察也能理解。
  回到公寓一看,表妹一脸铁青,正等着我,妈妈说,去找你回来,便出去了。虽然无法估计对方什么时候放你回来,但当着表妹的面,我只得那样做。
  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你,没办法,我只好跑到常带你去玩的公园,在一处沙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忽然,我发现你就站在我面前。
  我紧紧地抱住你。半天才平静下来,仔细看看你,发现你上衣口袋里揣着一封信:
  “因为照我说的办了,所以把孩子还你。但是,你如果改变证言,我还会诱拐你孩子的,那时候还你一个冰凉凉的尸体。你就是求警察,警察也不能保你一辈子,诱拐的机会多的是,你记着!”
  妈妈打了个冷颤。什么也不知道的你,怀抱着一个洋娃娃,大概是犯人给你的,正嘻嘻地笑呢。——后来,妈妈要把那个洋娃娃扔掉,可你抱得紧紧地,哭着不让扔。最后,妈妈也死心了。奇怪的是,你格外喜欢那个洋娃娃,每天都不离身。每当看到洋娃娃,妈妈就觉得,犯人通过洋娃娃,还把你当作人质呢。
  就是仓田他得以无罪释放,可真正的犯人不是马上被抓住的话,不知什么时候犯人还会来诱拐你。妈妈每天要上班,无法二十四小时都守在你身边。而且从犯人的信中可以看出,这人是个偏执狂。也许过了你年后,等我们感到安全时,他还会来报复的。警察方面,近期内可能保护我们,但我们并不是什么要人,长期靠警察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想,只有照犯人所说的去作了。
  但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即使有我的证词,但这小伙子可能有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如果认真调查各种证据,我的证词肯定会出现矛盾。
  对。——这样就可能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妈妈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结果完全不是妈妈预想的那样,全部证据都对仓田不利。最后,他被起诉了。在法院作证的那天,那是我终生难忘的。
  “你看到的是这个人吗?’检察官问。
  “是。’我明确地回答。
  那小伙子,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凶狠的目光,这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完全是一种无可奈何、任人宰割的窝囊样。这比起他那仇恨的目光更刺痛妈妈的心。
  但是,事情已是骑虎难下了。
  律师的提问也结束了。妈妈忧心忡忡回到座位。
  于是法院宣布休庭,并告诉我可以回去了。我就离开了座席。
  这时,只见那小伙子猛地推开守卫,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法庭,企图摆脱追赶他的人逃走。不过逃跑是不可能的。眼看他要被守卫追上了,小伙子突然撞破窗子,飞身跳下。
  他是从四楼跳下去、摔在混凝土的地上,当即死亡。
  妈妈眼看着仓田从楼上跳下,又眼看着他死去。
  我对自己说,是我杀的,是我杀死他的。
  从此,我和这件事的关系总算了结了。两年后,我和北里结婚,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妈妈所说的杀人,就是指这样一回事。
  我想你可能会记起来,好长一段时间,只有那洋娃娃最中你的意。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你喜欢上别的,把洋娃娃给忘了。
  妈妈便把那洋娃娃保存起来,还有犯人塞在你上衣口袋里的那封信,妈妈死后,请你一定要保存好。东西在那个房间里,你明白吧?那个只属于你和妈妈的房间,靠里边,有个小框,这两件东西都在那里。钥匙收在妈妈常戴的项链的护身符中,它挂在妈妈的胸口,挂在妈妈的心脏上。但是,事情到此并没有了结。你不要吃惊,妈妈没有再杀人。
  妈妈常想,自己把仓田这位青年置于死地的罪孽一定要设法补过。我和北里结婚后不久,你也渐渐长大了。虽然每天还为生计奔波,但渐渐地也安定下来。妈妈作为北里家的夫人,多少也有些权威了。
  妈妈曾托人调查仓田家的人现在的情况。
  仓田的父母,在仓田受审前巳去世,来法院的好象是他婶婶。仓田还有一个妹妹叫法子,好象年龄相差很大,仓田死的时候他妹妹才七岁,到现在该是二十四岁了。
  我想至少也该为他妹妹做点什么,但是,关于他妹妹是被谁收养的,搬到什么地方去,一切都杳无音讯。
  加奈子,妈妈的死,对你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要尽快地振作起来。
  妈妈需要你,需要你继续去寻找仓田法子姑娘。那时,希望你用你认为最合适的方式,来替我赎罪。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仓田这小伙子,最后顶着杀人的恶名死去。但愿这封信,能为他昭雪。
  不过,光靠这封信肯定是不行的。最彻底的解决,只有抓住那个真正的罪犯。可是,妈妈和你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名侦探。虽然你喜欢推埋小说,老看个不够,但是,既不知道罪犯在日本的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还是否活着,要抓住这样的犯人是不可能的。就是妈妈也毫无办法。
  谁知事情实在出人意料之外。那个真正的凶手——那个写恐吓信的家伙,其实就在妈妈的身边!
  这是妈妈无意中发现的。
  当叶妈妈就在现在写信的这张桌子上看文件,对了,已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那是个深夜,整个房屋一片寂静,妈妈工作累了,从那个房间取来了那两样东西——洋娃娃和信,摆在桌子上看着。
  妈妈经常这样做。这是为了使自己时刻记住自己所负的贵任。当我把信放在桌子上,碰巧旁边还放着一封我刚才读的信。
  妈妈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忽然,全身的血,好象刹那间全被抽掉似的,心脏怦怦地跳动,好象要从心里蹦出来。——两封信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
  妈妈努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倒了一杯威士忌,虽然这是医生严禁的,但顾不了那么乡了。稍稍冷静后,又再次杷信仔细地进行比较。甚至连放大镜都用上,越看越觉得两封信的字迹相象,无论汉字、字母的点画位置、笔顺等等无不相似。
  当然,时间相距十七年了,笔势稍稍有些不同,但是,不论谁看到这两封信,都会断言: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过,问题并不那么简单;第一,就是知道是同一个人,下面该采取什么对付方法呢?这种杀人案件特别有时间性,事到加今,已不可能重新审判。但是,也不能就此罢休,要妈妈装作没事似的和一个杀人凶手来往,这太痛苦了。所以,首先必须获取能证明此人是凶手的证据;其次是,当确认此人是凶手后,再设法把它公之于众。
  妈妈便和一个侦探社联系。妈妈曾委托他们寻找过仓田法子。请他们派一位最有经验的侦探来办这件事。
  我没有说详细情况,只请他们调查我怀疑的那个人,十七年前,即那案件发生的当时,他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如果查明那个人当时是住在案件发生的现场附近,或在那里工作,那么,大体上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相反,如果那个人当时在国外,或在国内其它不相干的城市里,可能性就很小了。
  这个调查结果,不久就可以知道,每天装着没事似的和那个人见面,这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妈妈每天盼着,不管最后如何,但愿早点有个结果就好。
  万一在调查出来之前,妈妈就倒下了,不能说没有这神可能性,所以,妈妈决定先写下那个人的姓名。以后你听了侦探的报告再下判听。”
  信到这里就断了。
  加奈子觉得很奇怪,应该还有一页才是……
  “这是什么缘故……”加奈子把读过的信纸一张张地数了数;没错,一共就这些。
  可是,不会这样完了。明明说要写上嫌疑犯的姓名……
  加奈子想了又想。
  会不会妈妈改变主意不写了?不可能,妈妈不是那样的人,一旦决定的事,她决不会这样那样地犹豫。
  也许妈妈在下一页写上那个人的名字,可是……
  有人把那一页偷走了,这封信不是一直就搁在这桌子上的吗?
  “到底是谁呢?”
  加奈子把信放进信封,然后双手把信贴在胸前,站起来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
  知道妈妈的秘密,加奈子的脑子乱了。妈妈使一个无辜的人死于非命,可是,对妈妈来说,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加奈子知道,让妈妈这样做的正是自己,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大冲击。当然,不能让当时还是孩子的加奈子来承担责任,但是,这样的事是无法一忘了之的。
  加奈子回到桌子前,久久地站立着——我一定要接着干下去,一定要查清真正的凶手,为仓田昭雪。
  “妈妈。”加奈子轻轻地叫道。
  忽然,加奈子好象想起什么似的,正要离开起居室。
  当她开门时,只听见“啊”的一声短促的呻吟。她猛地回过头来。
  “谁?是谁?”
  加奈子紧张地环视着整个起居室。决不是幻觉,肯定是人的声音,是从这个房间的哪个角落里发出的。
  加奈子小心翼翼地又走进起居室。
  
  3
  “谁?出来!”加奈子用威严的声音说道,当她用这样腔调说话时,俨然是她母亲。
  “我在这。”
  在脚底下有人答道。加奈子急忙向后退去。
  从长沙发下,伸出一双手,抓住又长又厚的地毯,然后,脑袋出来了。
  “啊!”
  突然扬起来的脸,出乎意外的年轻,而且还笑着,“对不起,让您受惊了。”
  加奈子退到书架前,望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的青年人。
  “您是?”加奈子问。
  “刚才刑侦不是介绍过我了吗?还是再作一次自我介绍吧。我就是现在在全国受到通缉的上村裕三。”
  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这家伙居然正儿八经地鞠了一躬。
  加奈子朝房门走去。
  “哎,不要这样惊慌。”上村说,“刚才翻越贵府的围墙时,把脚给扭了,现在根本无法行动。”他轻轻地拍拍右脚,疼得他直皱眉头。
  “一直都藏在这里。”
  “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真想再躲一会儿,这里的地毯软绵绵的跟床一样。”
  “谢谢。”加奈子瞟了这男子一眼——看起来倒真象二十四岁。他身穿圆领衫和牛仔裤,还象个大学生,一张娃娃脸,带点淘气的神情。
  “你竟把一个女孩子杀死了,真不是人!”加奈子说。
  “不是我。”上村裕三说。
  “可是,刚才刑侦不是说——”
  “警察一旦怀疑上谁,总能找出一些理由的。得。我不强求您相信我,但我没有杀死美津子。”
  “那您干吗逃跑?”
  “咳,他们追我呗。当然他们要说,是我跑了才追捕的,可他们不追,我跑什么?”
  上村皱皱眉头,好象他是在半开玩笑。但看得出来,他的脚疼得相当厉害。额头满是冷汗。
  “为什么他们认为您是凶手?”
  “因为美津子和我住在一起。不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我的。我和美津子不过是从小就认识罢了。她还不是我的情人。”
  “那,凶手是谁呢?”
  “当然是真正使美津子怀孕的那个家伙。当时我就问过美津子,可她什么也没说。——记得那天,我下班回来时,她已经死了。身上被扎了好几处,到处都是血。我正不知所措,这时有人来了……也许是我在学生时代参加过许多活动,没给警察留下好印象。可我还天真地想,今后在什么地方好好地干上一番。结果只有落到令天这步田地,被逼得到处跑。”
  上村环视一下起居室,笑着说,“真阔气!假如被警察抓住,与其在我那破破烂烂的房子里,还不如在选择豪华的地方。”
  加奈子走过来问道:“你脚很疼?”
  “不过,即使我是杀人嫌疑犯,警察也会给适当治疗的。”
  加奈子一肚狐疑,望着眼前这位男人,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怎么也不象个杀人犯。加奈子想,除非他是个相当有胆量的杀人犯,要不就象他自己所说的,是无辜的。
  “哎,很抱歉,您母亲刚刚去世,在这样不幸的时候我闯进来。不过,很简单,您给警察挂个电话就得了。”
  加奈子在沙发上坐下。
  “您怎么了,”上村不解地问。
  刚刚知道妈妈曾使一个无辜的人死于非命。这时候,在加奈子面前突然出现了上村。这一次,加奈子无论如何也觉得不是偶然的。
  加奈子深信,这是命中注定的,她虽然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但她要在这件事上做点什么。
  “你真的没有杀人?”
  “没杀又怎么样?现在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上村耸耸肩膀,不耐烦地说,“我都懒得逃了,每天睡眠不足,跑的时候还不敢拾头,老是撞到人,好几次都碰到电线杆子上。‘逃亡’实在是一件苦差使。”
  加奈子站起来说:“我把您藏起来!”
  “胡闹!这要连累您的。”
  “称‘你’就行了。我才十九。北里加奈子。你叫村上——”
  “上村。”
  “啊,对不起、我老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加奈子朝书架走去,搬来脚踏,然后睬在脚踏上,从书架的最上面一层,拿出一册笨重的书,把手伸进空出的地方,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又把书放回去,从脚踏上下来,嘟囔道:
  “好久没摆弄,还灵吗?”
  话音刚落,随着吱——的一声响,两米宽左右的书架,就象门一样自动打开了。
  “是妈妈悄悄让人造的。她太忙了,想体息一下时,就到这里来一个人呆着。”
  “真想不到!”上村一时目瞪口呆,“您——不,你是……”
  “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和妈妈;连家里人也不知道。爸爸去世后,装修了这间房子,妈妈顺便让人造的。”
  “有钱人总有些神秘的趣味。”
  “有钱是有钱,可因此也辛苦得不得了,所以才希望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呆着。”
  “把我藏在这里?”
  “对,总不能老让你待在长沙发下面。也许要在这里举行告别仪式,那就要收拾长沙发呢。”
  “可是,也许我真的是杀人犯呢?”
  “没关系,等我一知道真相,我会叫警寮的。”加奈子毫不在乎地说,“喂,上那房间去,——没问题?站得起来吗?”
  “有钱人总是我行我素。”
  “没工夫啰嗦了,起来!说不定马上就有人来。”
  “知道了,知道了。”上村绷着脸,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能帮我一把吗?”
  “不,我怕你。想一想这一下可不用上断头台了,就不会走不动的。”
  “还是有钱人心肠狠。”上村拖着一条腿,用手撑着沙发和桌子,终于来到书架旁边。
  “行了,进去。”
  已经在密室里的加奈子打开电灯。这房间比想象的要宽敞得多,只是天花板挺低,但决不会让人感到憋得慌。
  “啊!真绝。”上村惊奇得连脚疼都忘记了。
  “桌子、椅子,还有沙发,一打开可以并成一张床。对,里面可没有浴室,但盥冼室和厕所就在门那边。”
  “不过,从房子的外面看不出来吗?”
  “这里原先是放煤的。和外面完全隔绝,门是朝里开的。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被发现。”
  “谢谢。可是……”上村拖着一条脚,刚够着沙发,便顺势往上一倒,“你可要保证,别把我关在这里忘记了。”
  “哪能呢。”加奈子笑了,“总之,先暂时在这里躲一躲,我会悄悄地给你拿吃的来。而且,你扭伤的地方也要治一治。”
  “那样的话就太感谢了。”
  加奈子走到沙发前,“不过,把你藏起来。是有条件的。”
  “什么?”
  “有件事想拜托你。”
  “一个被通缉的嫌疑犯能为你干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加奈子走出密室说,“我还会来的。”
  “方便的话,来点吃的。”
  加奈子点点头,“可是,不接受订菜——”她轻轻一按机关,书架又恢复原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关得严严实实。
  “不过……”加奈子原地站住;又重新想了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我简直象神经病。”的确如此。可是,既然开始干了,就一不作二不休,因为加奈子身上有着母亲的血。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青年。西装笔挺,简直就象刚从银行柜台后面出来似的。
  “正彦——来得真快!”加奈子朝正彦走去。
  “你妈妈这么突然就……”
  “别,不要说了。”加奈子用手堵住圆谷正彦的嘴,“我才好些,你不要来招我。”
  加奈子用富有弹性的步调,从正彦身边走开,又仿佛舞蹈似的,转了一圈,裙子随着“唰——”地扬了起来,雪白肌肤闪着光,正彦吓了一跳,连忙取出眼镜。
  “喂,酒,来点吗?”加奈子问。
  “随便,不过你不行。你还未满二十岁呢。”
  “我知道,吊唁客人马上就来,我红着脸象什么。——喂,真理子。”
  正在这时,门开了,露出真理子的脑袋来……
  “来点咖啡。我和正彦先生的。”
  “是。”真理子点点头,“水原先生……”
  “他回来了?那么,告诉他请他稍候。”
  门关上了。加奈子坐在沙发上,“水原呀,——是个好人。跟你正好相反。”
  “和我相反?”
  “你呀,太会折腾了,而水原又太老实了。”
  “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全身舒畅。”正彦在加奈子身旁坐下。
  “你爸爸呢。”
  “你来电话后,我立即通知他了,爸爸正在城里的饭店里。他说马上就来。”
  “不要太勉强。”
  “这么大的事情,董事长去世了。况且爸爸和你母亲也是至交……”
  圆谷正彦的父亲,也是北里企业所属的四个公司中的一个公司经理。
  北里死后,加奈子的母亲浪子曾担任经理,后来,企业有了巨大的发展,浪子又发现自己心脏不好,在她担任董事长之后,便把经理职务让圆谷担任。
  当然,圆谷作为北里企业里的一个老职员,和北里全家都有来往。比加奈子大三岁的正彦,还想等加奈子大学毕业后,就和加奈子结婚。
  正彦从学校出来一年了。现在在他父亲的公司里作事。
  “家里很寂寞吧?”正彦问。
  “不,挺好。”
  “不过,你总是女孩子呀。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是不太好。”
  “请别开口闭口女孩子、女孩子的。”加奈子不服气地说。
  “但是,这是事实!”
  “得了。我还没想以后的事呢。我真不敢相信,妈妈已经去世了。”
  “那好。请你慢慢考虑吧。”正彦连忙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就立即告诉我。”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就因为那个才请你来的。”加奈子站起身来。
  “什么?”
  “把这些书放到书架上去。”加奈子指着堆在地上的一大堆书。
  正彦正不知所措,这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是水原吧,请进。”
  “对不起。”进来的是一个小个子男人,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给人的印象是: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感。
  “你辛苦了。葬礼的事这么麻烦。”
  “不。一切都已经准备妥了。殡仪馆的人也马上就来。”
  “谢谢。——哎,水原,能和正彦一起帮我把书放到书架上吗?我得去卧室一趟。”
  “是。”水原深深一躬,“小姐,您请便。”
  “我不是去休息,是去换丧服。水原,你的领带也要换条黑色的。”
  加奈子快步走出起居室,水原低头看着自己的红领带。
  “怎么搞的?”正彦问。
  “咳……一直想着要换条黑领带,可……怪不得殡仪馆的那些家伙用那种眼色瞧着我。”水原一摆脑袋,“来,把书收好吧。”说着快步朝书架走去,可不小心被脚下的书绊了一交,在地毯上摔个四脚朝天。
  “咳,怎么没瞧瞧脚下呢,妈的。”水原爬起来后,扶扶眼镜,开始把书放到书架上。
  正彦也只好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书架前,拿起一本书住书架上一放,发现自己的手弄脏了,连忙掏出手帕。
  “我来干好了。”水原边把书一本本地往书架上放边说。
  “那,可是……”正彦结结巴巴说着,赶紧向后退去。
  “这是……第三卷,搁在这。”
  “喂,水原君。”正彦说。
  “什么?”
  “你看她神色不对,准是哭了一夜了。”
  “是啊,小姐她,”水原继续归置着书,“小姐决不会示弱,也不会沉溺于悲痛。但并不是真的不悲痛。”
  “就是,——但有时真让人感到简直不是个女孩子。”正彦打了个呵欠,向落地窗走去。
  水原也悄悄地嘟囔道,“我也常常觉得你不象个男子汉。”
  “昨晚和朋友喝了一顿,回来时已一点了。”正彦晃着脑袋说,“水原君,今后你怎么办。”
  “夫人的葬礼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奔走。”
  “不,我不是问你这个。你是北里浪子董事长的私人秘书。董事长夫世了……你是否打算换个地方?”
  “是啊,不过我还没想到这一层呢。我又不象你那样聪明能干。”
  “这个。”
  正彦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水原对着书架,吐吐舌头。
  “——这个家,马上就是我和加奈子的了,你依旧在这里干也成。”
  “谢谢,可是——”水原稍稍提高声音说,“小姐有她的考虑吧?”
  “她孤身一人住在这里,也许外面要说三道四,还是快一点在一起为好呀。”
  “是吗?”水原好象不太在乎,又开始收拾起书。
  正彦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来到水原身边。
  “哎,水原君,有点事想问问你。”
  “什么?”
  “你在这多久了?”
  “快三年了。”
  “她的各种各样的事,你一定知道不少吧。”
  “各种各样……什么意思?”
  “加奈子这个人,怎么样。她有没有还跟其它男人有过来往?”
  水原眨巴眨巴眼睛,“这种事,我不知道。因为我是夫人的私人秘书。”
  “可是,比如谁来玩啦,来电话啦,谁送礼物来……等等,诸如此类。”
  水原有些生气,转身对着正彦,“够了。我住在这家里,作为夫人的私人秘书,办理夫人委托的事务。可是对他们的私生活我决不插嘴或偷听。”
  “这我懂,我懂。”正彦慌忙堆下笑来解释,“不是对你有任何指责,只是……这和你今后也看关系。我希望能和你……那个……对,成为朋友。”
  水原又转过身来,“有话请等葬礼完后再谈。”
  “哦……也行。”
  正彦一脸尴尬,站起身来耸耸肩膀,向门口走去。
  这时门开了,差点和端着咖啡进来的真理子撞个满怀。
  “啊——对不起。”
  “咖啡。”
  “放在这,我待会儿来拿。”
  正彦出去了。
  “——我来帮你吧。”
  “不用,就好了。”水原杷最后的几本书放进书架,长长地喘了口气,“实在是讨厌的家伙,小姐怎么愿意和这样的家伙在一起呢。”
  “咖啡怎么样。”
  “啊,等我冼冼手再来。”水原正要出去,写字台上的电话响了。“这里的电话响了,真少见。——哎,抱歉,真理子,劳驾你接一下,我手太脏了。”
  “是。”真理子跑过去,拿起话筒。“哦、喂,这里是北里家,——不,我是佣人——您是谁?噢,知道了。可是,喂、喂?”
  真理子摇摇头,“挂了。”
  “谁打来的?”
  “哦——这个……”真理子正沉吟着,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加奈子走了进来。
  “真理子。”
  “是。”
  “妈妈常戴的那串项链呢?”
  “项链?”
  “不知道?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啊……我也没看见呀。”
  “是吗?真怪,妈妈去世时,我还记得就搁在她床边的小桌上。”
  加奈子来到壁炉边上,手扶着炉架,“真理子,你再去请几个帮忙的人来。好吗?”
  “是。……不过,让他们做什么呢?”
  “因为你和客人们都熟悉,所以你尽量帮着接待客人。我们以前开舞会时,不是常请附近的女孩子们来帮忙吗?这次最好还请三、四人来帮忙。”
  “明白了。”
  “拜托了,——哎,正彦先生上哪儿去了?”
  “好象刚才出去了。”
  “呃,水原,辛苦了。喝点咖啡吧。别管正彦了。”
  加奈子坐到沙发上。水原愉快地笑了笑,“那我冼冼手就来。”说完,掏出手帕,包好门的把手,再开门出去了。
  “小姐。”真理子说,“刚才,一个叫山下的先生打来电话。”
  “打到这里?——山下,是妈妈的朋友?”
  “好象是。”
  “有什么事吗?”
  “他说,今天晚上,要带着调查材料到这里来。”
  加奈子正要拿咖啡的手停住了,“调查材料?——是这样说的。”
  “是。但不清楚是什么调查材料。”
  “那么……妈妈去世的事,你对他说了?”
  “没有,还没来得及说,电话就挂了。”
  “是吗?谢谢。”
  真理子一出去,加奈子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
  “肯定是妈妈请的那位侦探。——如果有了调查材料——”加奈子自言自语道。忽然视线停留在书架上。
  “对了,差点忘记,还要给上村拿点吃的。”
  “——小姐。”门开了,水原进来,“现在,殡仪馆的人来了,用哪个房间合适?”
  “是呀……”加奈子犹豫了。虽然对菊井说过就用这间起居室,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餐厅怎么样?收拾一下挺宽敞的,——而且,那里也没什么用场,和厨房又近。”
  “好的。”
  “请客人们在起居室休息,你看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说完水原就要出去,加奈子嘱咐道。“告诉真理子,请她准备好早饭,再过一会儿,就没功夫吃饭了,你也先吃饭。”
  屋里只剩下加奈子一人了,她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
  太阳已经很高了。——眼前事真多。妈妈的项链哪儿去了?
  会不会是给看过这封信的人拿走了?这种可能性很大。可是;即使别人拿到项链里的钥匙也毫无用处,如果进不去那个房间,一切都是白搭。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给藏在密室里的上村拿走了。
  这男人值得信赖吗?
  另外,要到这里来的山下,是否就是侦探?
  全公司的葬礼还要过些日子,来参加今天葬礼的,都是妈妈最亲近的人。可是,妈妈在遗书中却写道,写恐吓信的人,就在这些“亲近”的人之中。
  对了,——凶手干吗只偷走妈妈遗书的最后一页,而不把整封信都偷走……
  
  出品
  颖颖扫校
第二章
  1
  只见门的把手一转,“呜”的一声,门缓缓地开了。
  “哎,对不起啦。”走进来的是一位老式“经理”型人物——也就是说,是一位大腹便便,一身肥肉,总带着傲慢神情的男人。
  “怎么回事?东尾兄。”跟着走进来的人问道。
  这一位和“老式经理”东尾相比正好相反,是一位现代型的优秀经理,修长的身材,架着一副银边眼镜。
  他们二人,都是北里家下属企业的经理。
  “咳,我这坏习惯,老用脚顶门,”东尾说,“真丢人,我老婆老这样笑话我。”
  二人在起居室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东尾那往下坐的势头,令人担心沙发是否经受得住;而中町,轻轻地坐下,很舒服地架起二郎腿。
  当然,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挂钟正指向七时半。
  “晚饭还没好吗?”东尾问。
  “好象正在准备,”中町摘下眼镜,用擦眼镜布擦起来,“东尾兄,这用脚开门的习惯是……”
  “这是从前当工人时,每天抱着大推货各处奔走,双手腾不出空来,开门时,只好用抱着货物的手拧开把手,然后“砰”的用脚把门顶开。久而久之,成了毛病了。”
  东尾笑了——他是从一位普通的职工一步一步熬成公司经理的。
  而中町他是作为董事从其它企业调进的。完美得就象画家笔下的实业家。
  二人气质虽然不同,但作为买卖人,哪一位都是没有说的。这一点,北里的眼力没错。
  “喝一杯怎么样?”中町站起来,向酒柜走去。
  “行。”东尾是决不会拒绝这类邀请的。
  “请。”
  “谢谢。”东尾一口气喝干,接着说,“葬礼,真把人累死了。而且无分文利益,真乏味。”
  中町噗嗤一笑,“得抓紧时间,——东尾兄。这以后的事,你如何考虑?”
  “以后的事?”
  “是的。北里浪子一死,留下的是十九岁的加奈子小姐。当然,企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什么机会?”
  “改组的机会。”
  “圆谷先生,还有——”
  这时,门被推开,伸进一个脑袋,中町忙打住话头。
  “哎,凑先生,正好,进来一起聊聊。”
  “我?”
  凑边擦着秃顶上的汗边进来,“事情真让人担心。有什么事吗?”
  “哎,请坐。凑先生也来一杯吧?——不,怕酒精?”
  “对,我只喝茶。请不必客气。”
  凑略挨沙发的一边坐下,仿佛一旦有什么事,他会站起来撒腿就跑。
  “圆谷先生呢?”东尾问。
  “在灵前打瞌睡呢。”
  “这真是。”中町端着肩膀,“明天公司的葬礼上再来那么一下才好呢!”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事情很不好呀。”凑哼哧地咳嗽一声说。其实他本人并未真的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只是觉得此刻必须说点什么。
  “现在我们正在商谈呢。”中町开口说,“——对企业来说,面临着最艰难的时候。最主要的是要提高效率。我们失去浪子夫人这一栋梁,如果不团结一心,就无法在目前激烈的竞争中立足。”
  “说得有道理。”
  现在北里系统的四个企业,如果不采取相应的措施,公司的实力就会分散削弱。必须没法挽救这局面。
  “对,就是说,要重新改组。”
  “凑先生真是一针见血。”中田微微笑道。
  “那么就去找圆谷先生。”
  “正是时候,现在他好象有空。”
  “待会儿可要平心静气地说。”
  “我不说话就是。”中町毫不在意地说。
  “中心意思,是希望圆谷引退。”东尾说。
  “坦率地说,就是这么回事。”中町的脸上露出一丝令人讨厌的神情。以英俊、潇洒自诩的中町,平时很少有这种表情。
  “他好象还没有不想干的意思。”凑说,“刚才还对我说,头儿死了,这一下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不得了。”中町摇摇头,“他要是放开干可不是好事。”
  “高见。”东尾点点头,“那家伙虽然缺少经营才能,但却鬼得很。”
  东尾毫无顾忌地说。不过,北里系企业的四位经理,圆谷的成绩略为逊色,倒是事实。
  “他的公司没倒闭,全靠下属的三个经营部。”东尾接着说,“这三个部长相当能干,圆谷先生只当他的经理。——得,在他本人面前可不便说这些。”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中町说。
  “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他自然有他的小算盘。所以,才拼命让儿子接近加奈子小姐,想挤进北里家族。”
  “也许还真有这种可能性。”凑点点头。
  “要命,这条线容易成功。真遗憾,我没有一个和加奈子小姐年龄相当的儿子。”
  “我倒有个好办法,把老婆赶走,就可以把她娶过来。”东尾笑嘻嘻地说。
  “总之,首先要让圆谷离开决策机构。”中町用公事公办的口气继续说,“坐等不行,我们应该积极地采取措施。”
  “什么措施。”凑不安地挪挪屁股,“太不象样的事……”
  “你放心,三个诸葛亮,肯定会有好主意。”
  “假如圆谷引退,以后怎么办?”什么都担心的凑,好象总想着以后怎么办,“四个企业三个人……”
  “这可以再商量。”中町赶紧接过来说,“刚才东尾先生说过,圆谷先生那里,有三个经营部,独立性相当强。所以,我们三人各管其中一个,你们看怎么样?”
  凑不禁赞叹道,“不愧是中町先生,好主意!”
  “我举双手赞成。”东尾好象无所谓。也许自己就这么想的。不过,就是他自己没有这么想,也不会露出声色来。
  “那么,大家一致同意了。”中町望着凑和东尾,满意地点点头。“——我不是无视凑先生的意见,让一个不愿引退的人辞职,也许多少需要那么一点粗暴的,这一点话务必理解。”
  “当然,我理解。可是,万一到了惊动警察局……”
  凑又担心地说。
  “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注意两点。”东尾轻松地说:“首先要成功,还要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对吧。”
  “同感!”中町微笑地点点头。
  “千真万确。”凑也慌忙附和。
  “那么,我们该回去守灵了。圆谷醒来看我们不在,会怀疑的。”中町站起来,“无论如何,我们四人是兄弟一般的朋友。”
  三人全笑了,东尾放肆的笑,中町演戏般的笑,还有凑神经质的笑。三种笑,演出了一种微妙的不和谐的合奏。
  三位经理出去了,起居室又恢复了平静。
  时间大概是八点多钟,门轻轻地开了。加奈子走进来,手拿着用纸盖好的饭菜盒子。
  “怎么样?”密室的门一打开,加奈子忙问道。
  “啊。”上村护着裹着绷带的脚,想从沙发上坐起来。
  “你躺着好了。吃的,给你带来了。”
  “太棒了。”上村瞪圆双眼,直盯着盒里的饭菜。
  “是守灵席上的饭菜,不太吉利。”加奈子笑着说。
  “现在几点了?”
  “八点多了,晚上。”
  上村边吃饭荣,边问。“——别人不会怀疑,你拿这么多吃的来。”
  “没事儿,守灵席上的东西没人吃,拿点来,谁也不会注意的。”
  “不会有人来吗?”
  “我把起居室的门锁上了。”
  “吓,起居室的门也能上锁。”
  “其实这里也是妈妈的工作室,作为一个企业的负责人,自然有各种秘密。所以,需要有外人不能突然撞进来的地方。”
  “的确。——你母亲,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是的。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
  上村一会儿就把饭菜吃个干净,喘了口气,“哎呀,真好吃!对了,该听你的吩咐了。”
  “我的?”
  “不是说要我干点什么?”
  “噢,原来如此。”加奈子来到起居室,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来一个小盒子。
  “你听听这个。”
  “这是什么?有这么小的收音机?”
  “是接收机。麦克风藏在书架上,戴上它可以听到起居室里的谈话。”
  “窃听器?”
  “这是妈妈准备的,有了这个,在密室里也能听到别人敲门或电话铃声。拜托你了。电源是用电池,挺耐用的。”
  上村接过窃听器看了看,“有什么目的?”
  “当然,有重要的目的。”
  “我可以问吗?”
  “详细的说明,还得稍候。”
  上村耸耸肩膀。“OK,我会照你的吩咐办的。”
  “那么,我待会儿再来。”加奈子拿起盒子,转身准备出去,“你的伤怎么样?”
  “有点痛,不过没什么。”上村说。
  “好象警察正在这一带搜捕,但我这里他们还没有再来过。”
  “谢谢。”
  加奈子望着上村的笑容。
  外面传来敲门声,加奈子急忙离开密室,关上书架,快步向门走去。
  又是几声敲门声,加奈子打开门。
  “还是在这里。”话音刚落,走进一位身材消瘦,显得不太稳重的男子。
  “圆谷先生。——有事吗?”
  他是正彦的父亲,给人的感觉是,好象就比正彦少点稚气。作为一个经理,确实有点不够分量。
  “正彦没有来吗?”
  圆谷煞有介事地环视着起屏室。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他明明知道不在这里,问问不过是作个借口而已。
  “他没来这里。”加奈子说。
  “是吗……哎,加奈子君,我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事?”
  “这个,你请坐。”
  “我老坐着,还是站站好,你尽管说吧。”
  “哦……是这么回事。”圆谷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你母亲的去世,真令人悲痛。这些年来,多蒙她关照。”
  加奈子默默地靠在书架上。
  “你的一切,我会照顾的。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让你照顾,反而让人担心。加奈子想。“谢谢您的好意,我一个人不要紧的。而且,企业的事妈妈也没有直接经管。”
  “这个,虽然如此……不过,这里的地产、房屋也够呛。特别是你还是学生,尽是些麻烦事呀。”
  “这不是律师、税务员、会计都在吗?有事可以和他们商量,而且菊井医生也会指点我的。”
  “菊井——嗯,是那个医生吧。是你母亲的老朋友?”
  “是这样的。”
  “得了,加奈子君。”圆谷压低声音,“不是我说某某人的坏话,象你这样年轻的姑娘,独自一人时,肯定会有许多人,借口关心你,给你来这样那样的一大套忠告。这世上,嘴巧的人多得是。”
  加奈子好容易才忍住笑,——这眼前就是一个活样板——
  “总之,对这些人,可要千万小心。还是听听交往多年,可以完全信赖的人的意见。”
  “可是。菊井医生他——”
  “当然,我不是说他,不过是一般地说说而已。”
  “一般地说说?”加奈子说,“我该回灵堂去了。”
  “请等一下。”圆谷慌忙拦住加奈子,“请坐下,——好吗,加奈子君,你还年轻。虽然你很稳重、坚定,但总还是个大学生呀。”
  “您要说什么?”
  “是这么回事……就是,你尽快地和正彦结婚怎么样?我想,这也一定是你母亲所希望的。”
  “妈妈希望的是,我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加奈子说,“况且,人还在守灵,就大谈婚事,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那,那当然是。不过,我是为你着想。如果你和正彦结婚,照样可以上大学,一切依旧,而且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你都不必操心了。”
  “仅仅为这些便急着结婚,实在是毫无必要。等大学毕业后再考虑还不晚。”
  “那,那就……我只想,反正早晚要结婚……”
  “圆谷先生,”加奈子打断圆谷的话,“请原谅,我对正彦并没有明确说过结婚之类的话。”
  圆谷刹那间语塞了。加奈子接着说,“就是婚约,也不是正式的。仅仅是口头约定罢了。而且还有条件,双方互不约束,妈妈问起时,我也是这样回答的。如果把这作为正式婚约,那我就很为难了。”
  “加奈子君,这——”
  加奈子斜眼看到圆谷还要啰嗦,连忙打开起居室的门,拔脚就走。
  “今后,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事情,请您转告正彦,他可以自由地找另外的女人。”说完,用力关上门出去了。
  圆谷满脸通红,双眼直盯着紧闭的房门。不一会儿就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沙发里。
  “屁!这小娘儿们。”虽然象是在骂人,可听起来更象只在抱怨似的。
  门开了,正彦伸进一个脑袋。
  “爸爸,您在这干什么?”
  “是正彦?哎,进来。”
  “什么事?”
  “关门!”
  “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正彦笑着说,“是因为酒精中毒?”
  “混蛋!你小子,到底干什么吃的?”
  “什么!”
  “那小娘儿们,加奈子。”
  “怎么了,您说她?”
  “你们来往几年了……”
  “三年吧。”正彦从桌子上装香烟的盒子里取出一根烟点上,顺手又拿了几根放进口袋里。
  “还没有弄到手?”
  “可是,爸爸干吗对她这样关心起来——”
  “那女人,有另外的男人了。”
  “怎么会呢?”正彦脸色顿时变了,“是她亲口说的?”
  “她居然说出不记得和你有过婚约,还说,暂时不考虑结婚,你可以自由地选择其它女人。”
  “混蛋。”
  “就这么回事,有法子吗?”
  圆谷沉着脸,抱着双臂,“真没出息,来往两、三年了,反而让女人弄得团团转。”
  “您别这样说,她精得很。和普通的女人可不一样。”
  “你给我好好干,你懂不懂,我冲着什么花钱让你去上私立大学的?”
  “好象上私立大学就是为了学习勾引女人。”
  “你说什么呀。”
  看来儿子有他的弱点,无法作出强有力的反攻。
  “怎么办好呢,今后?”
  “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弄到手!怎么样?我现在不过是北里手下一个小小企业的头儿,要抓住整个北里系企业,首先必须抓住这个小娘儿们。”圆谷语气粗鲁地说道,“这女人,对北里手下的其它人有影响力,对付他们,光靠我的财力是无济于事的。唯一的武器,就是你!他们可没有能和这小娘儿们匹配的儿子。怎么样,无论如何不要放弃这个女人。”
  “虽然如此。”正彦摊摊手,“怎么办才好?请你指教。”
  “无用的家伙,——这点事你自己想办法。”圆谷训斥完,便快步走出起居室,甩手把门关上。
  正彦出了口粗气,来到落地窗前,打开窗帘,“咳,下雨了。”他嘟囔道。
  倾耳细听,雨声浙沥。——正彦想,侍会儿去墓地还下雨就坏了。他顺手从酒柜里取出威士忌,斟了一杯喝起来。
  门“砰”的一声突然被打开了。
  “啊!你在这。”加奈子快步走进来,“独自喝闷酒?”
  正彦苦笑一下。
  “真要命,你父亲说什么了?”
  “没说你什么,倒把我训了一顿。”
  加奈子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咳,钢笔哪儿去了?明明放在这里的。啊,有了。”
  “哎,加奈子。你,又有了新的男朋友?”正彦问。
  “是从你父亲那里听来的吧?”加奈子笑了笑,“没有,因为你父亲老唠叨着让我早点和你结婚……”
  “爸爸是个急性子,——哎,并没有那回事吧?”
  “哪回事?”
  “说你要和我解除婚约。”
  加奈子“哎呀”地叫了一声,朝着敞着窗帘的落地窗走去。“下雨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呀。”
  紧追过去的正彦从背后抱住了加奈子。
  “躲开!”
  加奈子挣扎着,“他们守灵的——会上这头的。”
  “还没来呢,——哎,加奈子,我是不是不够主动?”
  “什么意思?”
  “现在年轻人,如果来往二、三年了,还没在旅馆里睡过觉,会让人笑话的。”
  加奈子使劲挣脱正彦的双臂,转过身来。狠狠地给了正彦一耳光,把正彦的眼镜都打掉了。
  “如果你想要那种女人,去找她们好了,我,对不起!”加奈子大声地说罢,径直朝门走去。
  正彦从后面快步冲上,两人扭在一起捧倒在地。
  “你干吗?”
  “你——是我的。”
  正彦用身子压住拼命挣扎的加奈子。令人讨厌的姿势,正彦的一只脚己伸进加奈子的两腿之间。
  “放开我,你疯了!”
  “别闹,不管怎样,你……”
  一声雷响,雨下的更大了。
  “放开我!——”
  正彦撩起加奈子的裙子,加奈子拼命扭动身体。
  一对一的话,就是男人对女人,力量的差别也不是特别悬殊,何况正彦没多大力气。加奈子一把抓住正彦的头发。
  “畜生……”
  正彦粗暴地压住加奈子的胸膛。两人翻滚在一起。
  突然,一只手伸向正彦的头部,用布把正彦的胸袋蒙住了。
  “谁?”
  正彦慌忙放开加奈子,正彦的腹部已挨了一拳,他一声呻吟,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加奈子喘着粗气,爬了起来。
  “——没什么吧——”上村好象喘不过气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真怕来不及,腿脚不灵便,实在令人焦急。”
  “谢谢……”加奈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
  “是受他父亲挑唆的。就在这里。”
  加奈子脸上泛起红潮。
  “真是!难道女人一旦嫁了人,一切就得唯丈夫之命是从?”
  “你好象还是老脑筋呀!”上村讥笑道。
  “哎,快进去,人来了可不得了。”
  加奈子让上村扶着自己的肩膀,急忙朝打开的书架走去。上村呻吟了一声。
  “伤势很重?”
  “没事儿,就这点伤。“上村轻松地说道,“不怕我卡死你。”
  “你不是不顾危险来帮我了吗?……哎,快进去。”
  “你们家可真够复杂的。”走进密室的上村说。
  “还不止于现在这些呢。以后有空再告诉你。”加奈子赶紧把书架关上。
  就在这时,真理子进来了。加奈子赶紧整理一下衣服。
  “小姐,请客人上这里来吗?”
  “我想还早了点。不过,你先开始收拾吧。”
  “是。”
  加奈子出去了,真理子把椅子、沙发摆整齐。
  “唉——”正彦哼了一声,爬起身来。
  “唉呀!怎么您在这……”真理子说。
  正彦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布,扔在地上。“他妈的!”
  真理子拣起布来。“您戴着沙发罩干吗?”说罢,便把罩子罩到沙发上去。
  “您要休息,在沙发上多好。”
  “你少管闲事。”正彦走到酒柜前,拿出威士忌,斟了一杯,然后在椅子上坐下,等真理子一出去,正彦把杯中的威士忌一口气喝干。
  “眼看就要成了。可哪来的家伙?”
  正彦恨恨地说。他皱皱眉头,好象肚子还在疼。
  “哼,得了。不管那么多啦。那家伙不是女人。”
  窗外又是一阵雷响。
  暴风雨来了。一道白色的闪电,照亮了院子,紧着隆隆的雷声,震得空气也在颤抖。
  落地窗的窗帘半开着。——又是一道白色的闪电,照得窗外一片通明。这时,一个身穿风雨衣的人影清清楚楚地映在窗上。
  “啊!——”
  正彦丢下酒杯,靠在沙发上,双手摸着肚子,眼睛轻轻地闭上了。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起居室的门开了。客人们鱼贯而入。东尾、中町、凑以及他们的夫人,还有哭丧着脸的圆谷和他的夫人。
  “哎呀!雨下得真大。”
  “大概马上就会停了吧。”
  “是呀,据天气预报说,明天要转晴。”
  “那么,要晴天了。”
  “不过,天气预报的准确性得打折扣。”
  他们各自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坐下,水原在来来往住忙着什么。
  “——加奈子,累了吧。”东尾问,“我们稍待一会儿也就告辞了,你早点休息吧。”
  菊井医生悄悄地进米。他妻子早已去世。所以一个人远远地待在一边。
  真理子和来帮忙的姑娘们,来回忙着给各桌子上饮料和冷盆。
  “真的,加奈子,你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一位经理的夫人说。
  “谢谢。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是北里浪子的女儿。”
  “吓,名不虚传!”东尾拿起酒杯说,“不愧是你母亲的引以为骄傲的女儿。”
  菊井医生来到加奈子身旁说,“头发怎么这样乱?”
  加奈子慌忙用手理理头发,“谢谢,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交。”
  “多留神。——明天就是告别仪式。我已经吩咐水原君了。”
  “谢谢,医生。”
  “今晚雨很大,但愿明天有个好天气,——今晚上都是自己人,明天可不同。”
  “我明白。”加奈子微笑着说。
  这时,一位来帮忙的姑娘进来。
  “请问……”
  “什么事?”
  “给在那边的先生也送上饮料吗?”
  “唉,是正彦吧。不必了。”加奈子瞟了一眼哭丧着脸的正彦。
  “不,有两个人。”
  “两个人?”加奈子反问道。
  “啊,那样的话——”水原进来,插上来说。“是刚刚才到的客人。”
  “是哪一位?”
  “他叫山下,说找夫人有事,我告诉他夫人已去世了,他便说要见见小姐。他正在等您。”
  “你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是的。”
  加奈子拼命抑制住心头的激动。她看到正彦已经睡着了,在他的对面,孤零零地坐着一个男人。
  “好的,请给他送饮料。”
  “是。”帮忙的姑娘走了。中町进来。
  “小姐,很抱歉,这时候来打扰您,但有紧急文件,需要用令堂的私章……”
  “我知道了。”加奈子点点头,“这方面的事,在我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
  “现在一切还为时过早。”菊井说,“明天就是告别仪式,那时律师也要来。等仪式一结束,就顺便请律师留下,法律上的事……”
  突然,“啊”地一声惨叫穿过起居室。
  托盘“当”地一声落在地上,酒杯在滚动。
  “他死了!——死了!”
  送饮料的姑娘,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加奈子和菊井同时跑过去。
  加奈子最先看到,身穿灰色西服的山下,趴倒在地上。
  后背的中间,一块红色的斑痕越来越大。正中央,开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加奈子发现,锋利的刀刃是从椅子后背刺进去的。
  突然,又是“啊”地一声。加奈子吓了一大跳,以为这男人又死而复活爬起来了。
  ——原来是正彦的声音。
  “睡着了!——哎呀,怎么啦?你们干吗都站在这里?”他疑惑不解地望着周围的人的脸孔。
  
  2
  闪光灯象闪电似的,在起居室里闪个不断。
  “简直象个恶梦。”加奈子说。
  起居室里挤满了“入侵者”,给尸体照像的,戴着手套收集指纹的,还有穿白大褂的……
  加奈子站在起居室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切。
  菊井轻轻地把手放在她肩上,加奈子伸手握住。
  “晚上的事,真出人意外。”
  “不要紧吗?我真担心你神经是否受得了。”
  “神经没问题,只是有些累。”
  “那人是谁?”
  “哦,可能是妈妈的朋友。不知道他来干吗?”加奈子说。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杀?”
  加奈子默默地摇摇头。
  事情太突然了。应该怎样和警察说呢?聪明的加奈子,这时也没了主意。
  在山下的尸体旁边,一个正在忙碌的警察,这时站起来朝加奈子走来。
  “啊,小姐。”
  他是刑侦多田,“因为这样的事见到您,实在……”
  “谢谢……您不是正在追捕上村吗?”
  “是在追捕。附近的警戒线还没撤呢。”
  “有什么线索没有?”加奈子若无其事地问。
  “一点也没有……”多田阴沉着脸回答,“我们正在研究,凶手到底逃到哪里去了……这时听到发生了这一案件,心想,也许有点关联,便急忙赶来了。”
  “您觉得凶手就是那个逃犯吗?”
  “有可能。一个杀人嫌疑犯正在这里出没,又出现了杀人案子,做这样的怀疑也是顺理成章的。”说完,多田微微一笑,“当然,也许毫无干系。”
  加奈子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心想,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厉害。多田的一席话,把加奈子的劲头提起来了。
  “要说被害者,我还认识他呢。”多田这样一说,加奈子大吃一惊。
  “他是您的朋友?”
  “不,只是工作关系。这位山下是侦探。”
  “侦探……他在侦探社工作?”
  “不。他一个人单干。”
  “那么,是私人侦探?”
  “也不是。也许确切地说,是个人经营侦探社。”多田回头看看尸体,“干这一行的,形迹可疑的很多。不过,这个山下,倒是非常正派,从没有跟委托人发生过什么纠纷,名声很好。加上一个人干反而不用担心事情泄漏出去。”
  “我母亲雇的人,绝对是可靠的。”
  “是呀,有钱人或者社会名流,想调查什么时,总来找山下,这家伙嘴严是有名的。”
  尸体被抬出去了,加奈子的目光追着盖白布的尸体。
  “真可惜。”多田轻轻地说,“——可是,您母亲究竟让他调查什么呢?您知道?”
  加奈子摇摇头,“一无所知。喂,那人带什么东西没有?”
  “只有记事本,钱包什么的,有关的东西一概没有,可能本来就没带什么。——可是,有一点不合常理。假如他是第一次来见您母亲,不会立即就被杀害。”
  “真理子接过这个人打来的电话。”加奈子说,“听说他自称山下,说‘要把调查材料送来!’”
  多田露出满意的样子,“看来,调查材料可能给凶手夺走了。他没说调查的内容?”
  “没有。请直接问一下真理子吧。”
  “好。—一这地方可真不错。”多田环视着起居室,“这时候来打扰您感到很抱歉,可是这种案件最初几个小时至关重要。只好马上麻烦你们几位。”
  “不用客气,这也是工作。”
  “既然您这么说……我想就在这房里,可以吗?”
  加奈子略为迟疑一下。转念一想,反正警察也不可能发现密室。也许让上村听听他们的谈话反而更好。
  “不嫌太大?”
  “不会的,现场那边不用,就在壁炉这边。尽可能想让谈话随便一些。总之,让人觉得不是在审问。”
  “那好。请便。”
  “哎,刑侦先生。”菊井插了一句,“明天的告别仪式能按期举行吗?”
  “那当然。不会打搅到那时候的。”
  “那好。加奈子君已经很累了。希望能快点结束,她好休息一下。”
  “医生,我不要紧的。”加奈子说。
  “明白了。我想也不需要问很多。”
  “大家还要参加明天的告别仪式,希望能早点让他们回去。”加奈子说,“我排在最后好了,因为我一上二楼就可以休息。”
  “好。那么,先把今天全部在场的人的姓名、住址记下来。——现在他们在哪里?”
  “都在餐厅。”
  “那么,麻烦您请他们依次写一下。最先,带山下进来的……”
  “是水原。”
  “好,请他来一下。”
  “马上。”加奈子连忙走出起居室。
  多田摇摇头说。“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非常象她的母亲。”菊井说,“那么我到餐厅等候。”
  “不会让您久等的。”多田很诚恳地说。
  “他来的时间是?”
  笔直地坐在壁炉前椅子上的水原有些紧张,“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大家来到起居室前的半小时。”
  “好。你上大门口,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不过,葬礼的一切事宜,可以说都是由我负责的,所以,迎送客人也是——”
  “知道了,就是说,并不是有什么具体的事才上大门口去的。”
  “是,其它的人都在忙,连来帮忙的姑娘也正忙着准备饭菜。”
  “当时外面雨很大。山下什么打扮?”
  “穿着雨衣,进来后便说,‘我叫山下,想见见夫人。’我告诉他夫人已去世,他听了大吃一惊。”
  “能看得出来象是装的?”
  “这……起码我没看出来。”
  “那,后来还说了什么?”
  “嗯,好象有点盘问似的,‘因为什么去世的?’我说,心脏发作,今天早上突然去世的。他追问道,‘肯定是心脏病发作?’”
  “追问……好,然后呢?”
  “我回答说没错。他便说,‘那就见见小姐。’”
  “想见加奈子小姐,他——山下是这样说的?在你根本没作任何提示的情况下。”
  “是的。我告诉他,现在小姐正在守灵,他说他等着,所以,我便把他带到起居室里来。”
  “你也跟着进来了?”
  “嗯,我想想。”水原想了一会儿,“没有,没进来,当时门正开着,我只说,请在这里稍候。”
  “那么,当时没有发现圆谷正彦正睡在那里?”
  “没有发现。”
  “然后,你又回到守灵的地方去了?”
  “是的。”
  “此后,过了三十分钟,大家便到起居室里来了。——这之前,你知道有没有人离开过灵堂?”
  水原好象不知怎么回答好。“实在不知道,——当时人很多,有的去上厕所,有的在走廊上谈话……几乎每一位都出去过。”
  “这么多?”
  “还有接电话。他们都是各企业的首脑,见面的话,少不了谈话,还有电话……”
  “的确也是。”多田有些丧气,“就是说,无论哪一位,都有杀死山下的可能。”
  “你说什么!”水原瞪大眼睛,“岂有此理,他们都是有身分的人。”
  多田露出温和的笑容,说,“要说名人,其实比我们这些普通的人,麻烦事更多。这就是名誉、地位这些东西。所以,有些事情,对我们来说,完全可以当作被老婆挠了一把一笑了之的,可对名人们来说,简直等于是宣判他的死刑。”
  “我没有老婆,我还没结婚,是个单身汉。”水原大概紧张,脑子有些混乱。
  “再说,这是凶器。”多田指着放在旁边桌子上的刀子,“记得见过这个吗?”
  “好象是墙上装饰盒子里的东西。”
  “那盒子没上锁?”
  “这个……因为它并不是什么枪支弹药,谁家里会把菜刀什么的都锁起来?”
  “说得也是。”多田微微笑道,“今晚来的客人,都知道这把刀子?”
  “我想是的。他们一年到头在这里常来常往。”
  “嗯。”多田停了一会儿,“你是北里浪子夫人的秘书?是的。”
  “那么,浪子夫人为什么要雇用山下,你知道吗?”
  “不知道。夫人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作为私人秘书,本来多少也要帮着做一些她个人的私事——也就是有关私生活方面的事情。但是,夫人她,如果是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连一张邮票都不用我贴。”
  “了不起。——那么,有关山下的事,与你毫无关系……”
  “是的。”
  “我知道了。”多田点点头,“行了,那么下一位——”
  “我什么也不知道。”圆谷正彦不耐烦地说。其实他内心相当紧张,双手不断地搓来搓去。
  “你一直睡在那儿?”
  “大概四、五十分钟吧。令天一大早就起来跑到这里来了。”
  “是呀。”多田看看笔记,“你父亲是北里系企业的一个经理。你是你父亲企业的职员?”
  “是。”
  “由于父亲是经理,没有感到反而有些不便?”
  “那倒没什么。”正彦耸耸肩膀。
  “哦……据说你和加奈子已经订婚?”
  “这个……”正彦语塞了,“这……也有也没有……”
  “到底有没有?”
  “大概比朋友略强些。”
  “你在睡觉前喝酒了。”
  “是的。这里的酒可以随便喝。”
  “你离开灵堂上这里来,有什么原因?”
  “没有……只是不太喜欢那里阴森森的气氛。”
  “所以,就溜出来了。”
  “是。”
  “但据佣人说,你睡觉前一人喝了酒,而且在此前,还蒙在沙发罩里躺在地上,这是干什么?”
  “没,没什么。不过开个玩笑。”正彦用手帕擦擦额头的汗。
  “那时,你见到过加奈子吗?”
  “这?……”
  “据说,你好象肚子疼。”
  “当时,肚子稍稍有些疼。”
  “是吗。”多田的脸上稍稍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结束了对正彦的盘问。正彦慌忙出去了。
  “呀,真遗憾。”菊井说,“我和浪子夫人虽是老朋友,但到底委托山下作什么,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多田慢慢地点点头。“浪子夫人,除了您以外,还有没有能在一起商量各种私事的人?”
  “这个……其实,对她的私生活,我也并不十分了解。我想大概没有这样的人了。”
  “她连您都秘而不宣的事情。……大概是什么样的秘密?您能猜得出吗?”
  菊井想了一想,摇摇头说:“不行,猜不出来。”
  “是这样。——那么,您从灵堂里出去过?”
  “出去?”
  “就是说,到走廊上或来过这个房间吗?”
  “噢,没有。没来过这个房间,但上走廊去过,比如上厕所什么的。”
  “还有其它的事吗?”
  “没有。”
  多田看看记事本,“好了,劳驾您叫一下加奈子。”
  菊井站起来,朝门走去。多田又问道:“对北里浪子夫人的死因您没有任何怀疑?”
  菊并露出惊奇的神色,回头说道:“那当然。心脏不好,很难活得长久。”
  “是吗,谢谢。”
  ——菊井出去了。多田自言自语地说,“作为医生,自己诊断的正确性被人怀疑,肯定是大为生气的,菊井并不是傻瓜,不会真的不懂我的问话的用意,可是,为什么他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这时,加奈子进来了,坐在壁炉前面的椅子上。
  “时间很晚了。真抱歉!”多田说。
  “没什么;有眉目了?”
  “至今还没有确切的结论。问题在于,要查出杀害山下的凶手,首先必须弄清楚您母亲到底委托山下作什么?”
  “我明白。”
  “刀子上没有留下指纹。府上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在守灵的,还是来帮忙的姑娘们,都有可能杀死山下。”
  “但是,妈妈对我也没说什么呀!”
  “您没有想起来什么吗?”
  “我都想遍了,可什么也……”
  “是吗。——这样,也许调查得稍稍延长一些。”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外边的人作的案?”
  多田轻轻地摇摇头说,“我想不可能。如果是外面的人,要想进起居室,必须要通过走廊这边的门或者是落地窗,再说大门是锁着的,如果有人从那里进来,象刚才的水原先生,守灵的客人,还有来帮忙的姑娘们,总在那里出出进进,要想不被发现是很困难的。”
  加奈子点点头,多田接着说,“还有,杀死山下,不逃出去,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从落地窗这里呢?”
  “溜到这里来。”多田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户是销上的。当然,它很容易打开,在外面稍稍想点办法就可以。”
  “那么干吗您说没有这种可能性?”加奈子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现在虽然还不能说她已轻松自若,但睡意已完全消失了。
  “您看看这玻璃。”多田说。窗外,风夹着雨,正敲打着玻璃窗。“案件发生的时候,外面正是风雨交加,下得很激烈。”
  “是的。”
  “那么,不管凶手进来的速度有多快,窗户打开的那一瞬间,雨肯定会打进来,而且,鞋子也肯定是拖泥带水的。”
  “对了!——我明白了。”加奈子在落地窗前蹲下,用手抚摸着深厚的地毯,地毯不仅一点也没有弄脏,就连一点湿气都没有。
  “的确不会从这里进来呀。”加奈子站起来,“那么,还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位就是凶手——”
  “只能是如此。哎,请回到这里来。”
  多田和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可不一样,没有装腔作势那一套。
  “这个人,他知道你母亲委托山下作什么,而且他知道山下带来的调查材料如果给其它任何一个人看到,都对他极其不利。”
  “所以,就是妈妈已经去世了,还要……”
  “所以,凶手不仅仅是对您母亲个人要隐瞒什么,而是害怕另外一件更大的——一起巨大的罪恶的暴露。”
  “巨大的罪恶……”
  “例如——当然,这纯属想象,某人胡乱处置公司的财产等诸如此类。”
  加奈子不由地想,就是想象力最丰富的侦探,大概光靠推测,是不可能查清事实的真相。
  “那,下面可就麻烦了。”加奈子说。
  “非常抱歉,只有再继续深入调查。”
  “不得不这样了。”
  多田稍稍想了想后说,“——其实,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在我们知道山下的调查材料之前,实际上,这时候调查的结果已经有了。然后,您母亲突然去世。对凶手来说,就是冒险杀死山下,也要保住这个调查材料的秘密。所以,您母亲当时已处在危险之中。”
  加奈子凝视着多田,“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您母亲的死,到底是不是真的病死。”
  这对加奈子来说,实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可是,菊井医生……”
  “当然,请您不要误解,我并不是说菊井医生撒谎,您母亲心脏不好,这是人人皆知的,稍稍在药物上作些手脚或别的什么,都有可能使您母亲心脏病发作。这一点,菊井医生即使没有发现,也是正常的。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有杀人的嫌疑。”
  “那……怎么办呢?”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想检查一下您母亲的遗体。”
  加奈子不知如何回答——母亲是被杀的?这实在是难以相信。可是,仔细一想,那秘密,虽然由于时间的关系,在法律上已失去作用,但一旦某人被人知道他曾是个杀人犯,这个人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也等于被判处了死刑。
  这完全可以成为充分的杀人动机。
  母亲如有他杀的可能性,那必须要抓住凶手。
  “行,随您的便。”加奈子爽快地回答。
  “谢谢。我想,您一定会这么说的。”多田微微笑道。
  “可是……一定要悄悄地检查,行吗?如果让菊井医生知道,即使是说没有他的责任,恐怕也会引起不快。而且,万一查不出个名堂来,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谣言来呢。”
  “这也是。那么,悄悄地把遗体从棺材中搬出,检查后再放回去,这如何?”
  “这能行吗?”
  “今天晚上想法把它搬出来。”
  “可是——明天的告别仪式,空着棺材……”
  “这个,那就这样。告别仪式后是马上去火葬场吧?”
  “是的。”
  “那就在火葬场上悄悄地取出遗体,这怎么样?”
  “这……可是……”
  “没问题,一切都交给我吧。如果您没有什么异议的话。”
  多田好象已胸有成竹。加奈子点点头,她感到害怕,觉得事态好象会无限扩大似的。
  
  3
  加奈子轻轻地把门打开,手拿着盖好餐巾的盒子,走进漆黑的起居室。
  要是正彦之流躲在这里就坏了。加奈子打开灯。把盒子放在桌子上,里面山下遇刺的地方,拦上了三张椅子。
  谁也不在,谢天谢地。
  加奈子把门锁好,关上灯,已经是凌晨二点多了,如果有人看到起居室里还亮着灯,也许会疑心的。
  暴风雨已经过去。月色如水,透过落地窗的缝隙在地毯上画出条条白色的纹路。风还在刮,呼——呼——地,好似口哨声。云在飞快地流动,使得月色若明若暗。
  加奈子打开密室的门。
  “——是你?”上村从沙发上站起来。
  “把你吵醒了,抱歉。”
  “不,已经睡够了。”
  “饿了吧。”
  “还好。”
  “那我就搁在这里,饿了时再吃。”加奈子把装在盒子里的三明治放在桌上,“还有这咖啡壶里有咖啡。”
  “谢谢,我趁热喝一杯。”上村把咖啡倒在杯里,拿起来一气喝干。喘了口气。
  “好喝吗?”
  “真香。”上村微笑着说,然后挺认真地问道。“出事了?”
  “你听到了。”
  “是。从头到尾。是凶杀案吧?——真不凑巧。”
  加奈子又给上村倒了一杯咖啡。
  “你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没有?”
  “没有,根本没听见喊声或呻吟声。——凶手干得真漂亮,要不,一定是被害者睡着了……”
  “短短的一天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加奈子叹了口气。
  “你不觉得害怕。”
  “我?我害怕。”
  “我是说不怕我吗?”上村目不转睛地盯着加奈子,“也许我就是杀人犯。而且,杀害山下的凶手也可能是我。为什么你还毫不在乎地独自上这里来?”
  加奈子笑了笑说。“我是安全的。”
  “为什么?”
  “你杀死我,你就会饿死的。”
  “哈哈。”上村笑了,“可是,我不会老是需要求你的。”
  “得了,我告诉你,现在还不是你得意的时候。”
  “是。——真要命,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或什么人老盯着我似的……平白无故的,为什么会倒这邪霉。”
  “凶手一定会被抓住的。”
  “但愿如此。”上村点点头,“不过,我想问你一下案件的详细情况。——虽然听了警察的盘问稍稍知道一些。”
  “这事与你无关,要说事件的真相的话。”
  “这话怎么讲?”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这个男人。——这个也许就是杀人嫌疑犯的男人。
  也许他能帮助我,但是,如果他的好处仅限于外表上的话,那不是自己的弱点反而落在他手里了吗?
  然而,我却要把对警察、菊井都秘而不宣的秘密告诉他……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不可能再收回,加奈子只能说下去,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上村。
  说完后,她避开上村的视线。上村一直静静地在所着。
  加奈子扬起脸,只见上村陷入沉思。
  “哎,你怎么了?”
  “啊……我在想我到了个好地方。真给你添麻烦了。”
  “算了。我高兴把你藏起来。”
  上村好象在回味加奈子的话似的,“那个,你妈妈信上所谓的,那个房间是指……?”
  “就是这里。”加奈子站起来,在墙上敲了敲,乍一见毫无异样的墙璧上,突然一处二十厘米见方的地方轻轻地脱落,露出一块带钥匙孔的小门。
  “真有意思。”上村也站起来。拖着一条腿过来,“这简直是机关。”
  “听说这里装着妈妈最重要的物品,但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钥匙吗?”
  “钥匙不知给谁偷走了。”
  “有没有备用的?”
  “没有。妈妈把备用钥匙给处理掉了,留下唯一的一把钥匙;妈妈每天都带在身上。”
  “怎么才能把它打开呢?”上村用手敲打木制的小门。
  “毫无办法,这锁又坚实又复杂。”
  “把小门砸开……”
  “不行,这门看起来是木制的,但中间嵌着轶板,砸是砸不开的。”
  “搞得跟保险箱一样!”
  上村吹了声口哨。
  “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既不是有名的侦探,也不认识与案件直接有关的人,所以,反而不为其中的利害所左右。”
  “那倒也是。我简直难以想象,多年交往的老朋友会是杀人犯。”
  “这话筒性能真好,听起来非常清晰。不巧没有摄象机,要不就能发现凶手了。”
  “地毯太厚了,没有听出脚步声吧?”
  上村突然好象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要说……”
  “什么?”
  上村想了一想,“怎么解释好呢……大概就在凶手动手那时候,话筒里突然出现强烈的杂音。”
  “杂音?什么样的。”
  “只是杂音。不过,如果是电流上的问题,该是噼啪——啪——这样的声响,可杂音是喳——喳——的,有时还有呼呼的声音。”
  “麦克风里有这样的声音?”
  “我还不能肯定真的有这样声音,还是电路出了毛病。”
  “杂音……持续有多久?”
  “只一会儿。不过,这声音出现前后,很安静。不,这之前好象有吵吵嚷嚷似的。”上村忍不住笑了。当然,他是指圆谷正彦纠缠加奈子的事。
  “当时多亏你帮我一把。”加奈子说,“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得了,比你为我做的,实在微不足道。”
  “不过,我真奇怪。”
  “什么?”
  “正彦不是说什么旅馆吗?当时虽然气得我给他一耳光。不过……我以前还真想过,上那些地方去——一次也好。”
  “和那家伙?”
  “是的。——甚至还想,跟他结婚也不坏。一切都在变,我也变了。妈妈去世了,又出了这样的事……而且又知道了妈妈的秘密。”
  “可是,应该理解你母亲的行动。无论是谁,如果自己的孩子被扣作人质,那别人的生命见鬼去吧,都会这么想的。”
  “不过,罪孽还是罪孽,——这罪孽压了母亲一辈子,无论如何,也要使这无辜的受害者得到昭雪,让九泉之下的母亲也安心。”
  “但愿我的不白之冤也能早日真相大白。”
  “没问题——所谓雨过天睛,就这么回事。”加奈子说完,赶紧又说,“对不起,这是不负责任的话。”
  “真少见,有钱人的小姐,居然也会在乎别人的感情。”
  “你有偏见。”
  “穷光蛋都会这么样的。”上村笑着说,“——哎,你应该稍稍休息一下。”
  “好的。不过,我睡不着。怎么不是?这样的晚上,一生再不会有第二回。”
  “你简直——”上村笑了笑,“好象是以此为乐,等你烦了时一定够瞧的。”
  “对了,妈妈就是这样的人。不管碰到怎样艰难的事,总想,这是一场戏,而我是这场戏中的主角。这一想,便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了。”
  “这是生活都象你母亲那样富有戏剧性的人才有想法,而我——确切地说,大多数人是过着毫无戏剧的平淡无奇的生活。”
  “不过,现在你已经开始演戏了。”
  “如果是大团圆的话,倒是一大乐事。”上村苦笑道。
  “——啊!差点忘了。”
  加奈了打开带来的纸袋,取出电动剃须刀和护肤水。
  “啊,谢谢!你怎么有这玩意儿?”
  “是水原先生的,悄悄地就给拿来了。”
  “那么,就算借吧。省得麻烦。”
  上村打开电动剃胡刀,刮起胡子来,随着吱——吱——的声响,胡子拉碴的脸蛋变得光滑了。
  “啊!真舒服。”上村刮完脸,搽上护肤水,长长地舒了口气,“简直象死而复生。——谢谢。”
  “这,不是为了你。”加奈子说。
  “唉?”
  “是为了我自己才拿来的。”
  “你也长胡子了?”
  “这可是失礼!”加奈子笑着凝望着上村。然后,加奈子的脸凑近上村,两人的嘴唇慢慢地贴在一起。
  “接吻时,我可怕胡子扎……”
  加奈子嗫嚅着,伸手搂住上村的脖子,不知所措的上村,也犹犹豫豫地把加奈子搂住,然后轻轻地放开。
  “——有点象演戏了。”他嘟囔道。
  突然,加奈子抬起身子,“——有人来。”
  “有人?”
  “门口好象有声音,我过会儿来。”加奈子急忙走出密室,关好书架,直向门跑去。
  “这时候是谁来呢?”她打开起居室里的电灯,开开锁,门一打开,原来是真理子。
  “小姐,您在这里?”
  “谁来了?”
  “是菊井先生。”
  这时,一位身材修长、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真理子的身后。
  “啊,是您。”加奈子大声地叫道,“真理子,快去叫菊井医生,请他来。”
  “不,不用了。”来者是菊井医生的独生子菊井和昌,他拦住真理子,“家父上岁数了,让他休息吧。明天早上再见面也不迟。”
  说罢,走进起居室。
  “和昌先生,几时来的?”加奈子问。
  “我刚到。听到您母亲去世的消息,真想立即就赶来,可学校里有事走不开,只好等完事后才开车来的。”
  “给您添麻烦了。——不喝点什么?”
  “不啦,这么晚了。”
  “真理子,麻烦你,还有三明治吧,给拿一点来。”
  “是,把咖啡也热上吧?”
  “如果方便的话,劳驾了。”
  菊井和昌快满四十了,比他父亲更有气派,更有种才华横溢的风度。他在医学方面颇有建树,他实现父亲——一个私人开业医生——的梦想。成功地获得一流私立大学副教授的地位。
  “你妈妈,真不幸呀!”
  “谢谢……”
  “我倒是说过,让你妈妈到大医院去,好好地治疗一下,不过你妈妈只要没有躺倒,是决不肯进医院的。”
  “妈妈是满意的,按着她自己的心愿离开人世。——您,请坐。”
  “回到家里,佣人说,爸爸睡在这里,半夜三更的,心里有点犹豫,但还是来了。”
  “是我求他留下的,我一个人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你很坚强。”
  “和昌先生,您还是一个人?”
  “是啊,真要命,总觉得看书比女孩子更带劲。”
  “一定是太讨女孩子喜欢了,所以,才不结婚的吧!”
  “可不许开大人的玩笑。”菊井和昌露出一丝苦笑,“——哎!那是怎么回事?”他望着房间里拉着网子的角落。
  “啊!您还不知道?一—有人被杀死了。都闹翻天了。”
  “杀死了?”
  “是的。调查的警察一直闹到深夜,真够呛。”
  “可是,干吗还……”
  “不清楚。被杀的是一位侦探,据说我妈妈委托他调查什么。”
  “凶手抓住了?”
  “还没有,这一天可真倒霉。”加奈子叹道。
  门开了。
  “和昌。”菊井医生穿着睡农进来。
  “爸爸。”
  “你还想到你爸爸,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我是立即开车赶来了,不巧路上交通混乱得很,还出了事故,作为医生,怎能袖手旁观呢?……”
  “是真理子叫醒您的?”
  “不,我听到这里有声音。深更半夜的,你们声音大得都快要把所有的人都吵醒了。”
  菊井高兴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和昌作为副教授,除了上课外,有时也出诊,所以,和他爸爸见面的机会不多。而菊井,就是在这样的场面,也好象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
  “加奈子君,你也稍稍休息一会儿。”菊井看看表,“天快亮了。”
  “没关系。我还年轻,不怕熬夜。”
  “理由充分,爸爸。”和昌笑了,真理子端上吃的和咖啡。菊井和加奈子边喝咖啡边给和昌讲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啊,不得了。”和昌说,“已经是凌晨了,加奈子君,你快去睡吧。”
  “好,我就去。”
  加奈子其实根本没有睡意,但还是站了起来,因为她考虑,也许菊井父子他们有什么话要说。
  “和昌,你也睡在这里吗?”
  “是的,这沙发就蛮好,我稍微打个盹就行。”
  “什么?你要住下就睡到我房间里来,那里地上也能睡,地毯很厚。”菊井说。
  “那么,菊井先生,晚安!”加奈子微笑着点点头,一声“先生”,对菊井父子都合适。
  加奈子握住门的把手,这时,门外传来几声枪响,“——怎么了?”和昌站了起来。
  “是枪声。——又有什么事?”
  “枪声很近呀。”菊井也站起来。
  “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别动。”和昌快步跑出门去。
  加奈子和菊井相对一视,小声说道。“今天可真多事儿。”
  “也许是警察发现追捕的逃犯。”
  “可能是……吧。”加奈子慌忙说道。
  他们在不安中等待着,这时,门口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好了,这一下!”
  进来的是刑侦多田,“真对不起,小姐。一次次来打扰您。”
  “怎么回事?”菊井问。
  “我们正在周围巡逻,发现这家伙想偷偷越过围墙,我们一招呼,他撒腿就跑……”
  从敞开的门口,几个刑侦扭着一位四十左右的小个子男人进来,大概是受伤了,他紧紧地按住左手。
  “太过分了,随便就开枪。”
  “谁叫你逃。”一位年轻的刑侦反驳道。
  “我们是开枪警告,结果掠了他胳膊一下。”多田说,“大夫,麻烦您给他看看。”
  “可救生包没有带来…”
  “哼,警告,开枪警告哪里有水平射击的?”这小个子男人狠狠地说。
  菊井和昌手拿救生包进来,“凑巧,我的就搁在汽车上。”
  “这位是——”多田不解地问。
  “是我的儿子,也是医生,就交给他吧。”
  “我是菊井和昌。”和昌一点头,“把伤口解开,冼冼手就来。”
  这小个子男人好象一肚子气,恨恨地说道,“我要向警察索取医疗费和赔偿费。”不过,看来并不象当真。
  和昌的治疗相当麻利,“——不过擦掉一点皮。”他说。
  “不过,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多田问。
  “我有约会。”
  “在围墙里?”
  “不,在外面。不过,……山下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迟到的,一直没有见他来,觉得很奇怪。”
  “山下?——你认识山下?”
  “他是我的同事。”
  “山下不是单干的吗?”
  “我们是最近由于工作关系才合伙干的。如果你认为我在撒谎,你可以问别人。”
  “你贵姓?”
  “川口。”
  “川口?——那么,你要见山下肯定是有什么事?”
  “这是职业上的秘密,无可奉告。”川口煞有介事地说,“哎,请让我见见这家的人,山下上这儿来了吧。”
  “来了。”多田说,“可是,他被人杀死了。”
  “什么……别开玩笑!”川口目瞪口呆。
  “很遗憾,这是真的。就是在这个房间遇害的。”
  川口咽了一口吐沫,“那么,这是真……真的……”
  “山下调查的是什么案件,调查谁,你知道吗?”多田问。
  加奈子喘了口气,等待着川口的回答。
  川口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我什么也没听说,他只告诉我上这里来。”
  加奈子失望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隐瞒干吗?山下死了……一切全完了。”川口耸耸肩膀。
  “山下干吗叫你来?”
  “这,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让我把一件东西交给他。”
  “东西?”
  “因为我挺有人缘,所以经常有人拿来宝石什么的,请我给估价。”
  “该不是赃物吧?”
  “那自然——啊,有了。”川口从暗兜里掏出一件东西,“他把这东西交给我,让我今晚带到这里来。”
  加奈子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可是妈妈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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