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赤川次郎 Jirō Akagawa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48年2月29日)
三色猫幽灵俱乐部
  作者:赤川次郎
  序曲
  
  第一章 骚乱的夜
  第二章 迷路的功效
  第三章 裸体画模特儿
  第四章 双面人
序曲
  “没有人了解我!”
  这是过了半夜,倦意袭来时,山崎芳子必然发出的怨言。
  当然,所谓的怨言,一半的目的是说给别人听的。任何人听了也不会皱眉头,不会摆在心上。
  况且,山崎芳子的怨言不是说给其他跟她一起的同僚护士听的。她所说的没有人,其实是针对自己的家人和亲戚而言。
  这样一年到头轮流值夜班的辛劳工作,大部分同事都搞坏了身体。这件事大家都清楚。
  “外面的人看我们时,认为做护士是很嫌钱的生意,哼!叫他们做做看嘛!”
  “说的也是。”对手是同仇敌忾的佐佐木圭子。
  “做三天——不,一天好了,恐怕一天也捱不住。夜班工作颠倒晨昏,他们永远不明白我们有多辛苦啊!”
  “哎!九零三号室叫人了。又是那个老头子。上次埋怨说太热,这回又说太冷了。还问是不是想杀了他!假如要杀他,谁会把他送来这儿?”
  佐佐木圭子急步走出走廊后,山崎芳子打个哈欠。
  已经凌晨两点了。医院这个地方,日与夜奇妙地不同,又奇妙地重叠。病人住院时,首先困扰的是生活程序跟平日颠倒过来。
  但从山嗬芳子看来,病人每天都一样,无所谓。而护士每隔三四天就值一次夜班,体内的时钟时常混乱,造成身体不正常自是不在话下。
  山崎芳子度过了六年护士生涯,不管多么健康的身体,逐渐到了开始崩溃的时候……
  传来拖鞋声。回头一看,值班的医生走过来。
  “交通意外。”爱困的声音。“现在正朝这里来。五分钟就会到达的样子。”
  “知道了,医生。”
  山崎芳子立刻开始行动。凭经验,她的手脚比思考更快行动。实际上,救伤车在十分钟以后才到。
  “气若游丝,大概不行了。”救护队员向医生挥挥手后如是说。
  “车祸?”
  “在路上走着时被车辗到的样子。怕喝醉了。肇事的车子跑掉啦。临走前报了警。”
  “原来如此。”
  “还很年轻——三十五六岁吧!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查出身分的证件。头痛极了……”
  “是不是流浪汉……”
  “看他的装扮又不像。”
  山崎芳子见到从救伤车抬下来的男人。首先肯定伤者的脸色已到绝望的地步。身上没有任何身分证件……
  “伤到内脏吗?”医生说。“总之打开来看看。送去手术室!”
  三十五六岁。距离死亡的年龄略嫌过早。
  不错。说不定是恰好的条件!
  “喂喂!”
  “谁呀?这么晚了!”不耐烦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端传过来。
  “我是山崎芳子。对不起,这么晚打搅你。”
  “啊!是你。不,只是有点意外罢了。怎样?”
  “今晚,有个男人被车撞到,好像身分不太清楚。”
  “哦?”对方的声音紧张起来。
  “年龄三十五六岁,好像是普通职员。却不是在住家附住被撞的……”
  “哦?依你看呢?”
  “我想,可能正好符合那个条件!”
  “原来如此。”对方似乎完全清醒了。“查查看。知不知道现场?”
  “嗯。不过……”
  “怎样?有什么不妥?”
  山崎芳子留意四周,压低声音。“还没死去哪!”然后急忙补上一句。“但是捱不到天亮了。现在还不清楚实际情况
  “好。”对方打断她。“查查看。愈快谈妥愈好。”
  山崎芳子松一口气。“不错。至于现场……”
  “告诉我。我要写点东西。”
  山崎芳子只说了一遍,没有重复。对方亦不多问。
  “我懂了。谢谢你的通知。”
  “不用客气。”
  “假如那人死了,立刻跟我联络。”
  “好的。”
  对方迅速挂断电话——这人好忙啊!山崎芳子一面想,一面轻轻地放下话筒。
  “哎……竟然睡着啦!”
  梅原伸子几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依然是半睡状态。她陪两岁的女儿荣子睡觉,不知不觉地真的入睡了。
  梅原伸子慢慢坐起来。她有贫血现象,无法一下子爬起来。然而还是觉得有点头晕。
  望望窗口,吓了一跳。窗帘的另一边已经泛白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这里是狭小的公寓房子,只有两三步的距离。
  拉开窗帘一看,发现外边已经很亮了。
  “天亮啦……糟糕。”伸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隔壁的大房间去。看到棉被里空无一物,困惑不已。
  “老公!”
  再去厨房瞧瞧。一眼就知道丈夫不在那里。
  去了什么地方?伸子走进厕所和浴室张望了一下,终于不得不承认丈夫不在家的事实。
  对了,玄关里也不见他的拖鞋。
  “那个人真是!”
  这回伸子光火了。也许跟她现在终于清醒过来有关。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丈夫迟归,通常是到附近买醉,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中午才跑回来,三次了。这次肯定也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会让你进来的了!”伸子赌气地说。
  丈夫梅原重行,刚满三十五岁,跟三十一岁的伸子年龄相差不远,可是同一幢公寓的人常说。
  “你家先生年纪比你大很多吧!”
  因为不管怎么看,梅原看起来都有四十多了。酗酒的缘故,身体搞坏了。脸色不好,皮肤失去光泽,干巴巴的。肠胃不好之故。时常拿伸子出气。当然造成伸子对酒怀恨在心。
  其实不是恨酒,而是恨喝酒的人。只是伸子的娘家在北海道,加上踉兄嫂感情不好,回去也是痛苦,目前等于陷入无可奈何的状况。
  也许刚才睡的姿势不好,脖子很酸。伸子一边用手摩挲着后颈,一边走去煮开水。先喝杯浓茶,让头脑清醒之后才准备做早饭好了。
  可是,早饭做好以后,丈夫到底会不会回来呢?
  丈夫一旦喝醉,通常都到中午才满脸不高兴的回来。只要稍微埋怨一句,立刻哗啦哗啦地破口大骂。也许他知道自己不对,不过还是大发脾气,先声夺人。
  梅原曾经想过戒酒,乃是当女儿出世的时候。然而仅仅持续了一个星朔时间。
  原本他在一间中型企业做白领职员,可是因为酗酒,加上性格暴躁,于是转换了两份职业。当然薪水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有两年,荣子就上幼儿园。想到这里,伸子曾打算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住,然而家里几乎没有积蓄,以目前的状态,那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水开了。伸子一边沏茶一边想,不知丈夫赶不赶得及在上班时间以前回来?如果他回来了,还得在九点钟打电话去他的公司。对伸子而言,向公司说藉口是件苦差事……
  玄关的铃声适时响起。
  回来了!伸子首先松一口气,站起来。
  “你回来啦!”
  打开大门,看到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时,伸子呆了。
  现在虽是早上,却是清晨六点而已。这个时间会是谁?
  “对不起,突然打搅了。”男人说。
  “啊……外子不在家。”
  “我知道。”
  男人西装笔挺。年纪大约三十五六,跟梅原差不多。可是眼前的男人比丈夫年轻多了。
  “我想跟你谈谈你先生的事。可以吗?”
  伸子无法拒绝,让男人进到屋里,慌忙拿出坐垫,沏茶。
  “不用客气。”男人稳重地说。“请坐下来。”
  伸子离远坐下。这个人是谁?伸子的心开始忐忑不安。
  脑海中浮起奇怪的念头。是不是高利贷的人上门要钱?
  最近许多黑社会的人,表面看来都像正派商人。
  难道丈夫向人借了钱?万一对方提出要拿走家财,怎么办?
  男人似乎没有留意到伸子不安的情绪,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室内情形。也许正在替家具估介。伸子愈发不安。可是,家里的家私大概不值钱吧!
  不然——就用身体抵押!会不会那么严重?
  “是这样的。”男人说。“太突然了,也许令你受惊。昨晚,你先生遇到意外了。”
  “意外?”
  预料不到的话,令伸子愣然发呆。
  “被车子撞到。他好像喝醉了。”
  伸子一时捉摸不到男人的说法。
  “那么……他在医院?”
  “救伤车送去的,刚刚去世了。”男人坦率地说。
  “他……死了?”
  “真是不幸。”
  一点儿不幸也没有。伸子没有怀疑男人的话。
  “那么……他在哪儿的医院?”
  男人不答她,又啜了一口茶。
  “看来你们过得不太好。现在不景气嘛。”
  “呃……这个……”
  “有没有小孩?”
  “呃,一个女儿,两岁了。”
  “那么以后就辛苦了。光是教育费就够头痛啦。”
  伸子终于回过神来。“对不起,你是……”
  “我是有求而来的。”
  “可是外子死了,还有什么好谈?”
  “你先生去世了,这是事实。纵然你赶去医院,他也不会复活过来。”
  “话说的不错,可是关于丧礼的安排等等,我必须通知外子的兄弟呀。”
  “能不能请你当作不知道你先生去世了的事?”
  伸子闻言直眨眼睛。“你的意思是……”
  “你先生是梅原重行吧!有一天,梅原先生突然失踪了,从此没有回来。不是稀奇的事。每年都有好几千个人不知所终。”
  “外子失踪?”
  “你先生死去时,身上没有带着任何身分证件。”男人继续说。“我去查过,这才找来这里。医院方面依然找不出你先生的身分。”
  “那又如何……”
  “换句话说,我希望你先生保持‘身分不明’的状态。对你而言,他则是离家出走了。”
  莫名其妙地,伸子无法发怒。
  “我一点也不明白。”
  “当然。”男人点点头。“让我改变一个说法好了。我想请你把你先生卖给我!”
  “把外子的尸体……卖给你吗?”
  伸子开始觉得,这个人会不会是科学怪人法兰肯斯坦博士的亲戚。
  “噢!不是这样。”男人微笑。“我要的是你先生的名字、过去的所有经历。”
  伸子更加不懂,这回问也有点避忌地说:
  “这样子做,为了什么?”
  “你只要卖给我就可以了。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保证。”
  伸子清清喉咙。“你的意思是——我不要去医院确认外子的遗体?”
  “正是如此。太太,你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恩!”
  实际上,伸子一点也不明白。
  “可是……假如拿不到外子的人寿保险或退职金,我跟女儿无法生活下去啊!”
  “所以我说‘卖给我’呀!”男人说。“我会付钱给你。”
  伸子思考了一阵。纵使听说丈夫死了,她一点也不悲伤。也许过一会她会很伤心,不过确实她没有爱丈夫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丈夫死了。可是伸子和荣子还活着。必须优先考虑活着的人。
  老实说,丈夫已经很久没交保险,他的人寿保险等于无效。至于退职金,其实少得可怜。假如眼前拍男人肯出一大笔钱的话……
  男人为什么目的这样做,伸子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是男人口口声声说不会给她添麻烦……看样子,他也真是一派绅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伸子说。
  “你答应了?”
  “我想一这样做对不起外子,不过,为了女儿,我需要一笔钱。”
  “这个当然。”
  “那么……这个……”
  “现在银行还末开门,一开门我立刻付你现款。三千万元,怎么样?”
  男人的话传到伸子的头脑——不,使她理解过来,花了一段时间。
  “三千……万元?”
  “够不够?”
  伸子仅仅睁大双眼,一股脑地点头。
  “够了!”
  男人微微一笑。
  荣子在隔璧的房间哭起来。伸子依然呆呆地坐着不动。
  “你家小姐哭了……”
  男人的话使伸子回到现状,慌忙飞身冲进里面去。
  
  出品
  颖颖扫校
第一章 骚乱的夜
  1
  “好安静的夜啊!”男人说。
  这句话不说也罢。庭园里寂静无声,纵然树梢有一点摇动也听得见。可是站在那里的一对男女却保持距离。因为男的是个正直得令人同情的人。
  “好暗哪!”男人又说。
  “因为是晚上呀!”女人有点同情的语调。
  二人散步的不是普通的小庭园,而是可以藏住几个成年人的广大庭园。加上修成几何图形的高大树篱,就像特大型迷宫似的从右弯向左,环绕中央的圆形顷水池。
  “德国的晚上好暗哪!”
  男人这样说了以后,女人看着男人的脸,似乎想知道他在开玩笑抑或是认真的发言。
  “可是……”男人突然大声说。“月亮看起来实在太靠近了!”
  就像身历声的音量有点坏掉,不能调整的感觉。
  “请不要太大声,石津!”片山晴美说。“何况那不是月亮,乃是水银灯!”
  “对对对!难怪看到三四个之多!刚才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了!”
  隶属日本东京的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身材高大,胆子小(尤其在晴美面前时),孔武有力,善良体贴,一生注定要做个受老婆欺压的大丈夫,好汉一条。
  石津之所以紧张得昏头转向,皆因他跟恋爱的对象片山晴美私下在一起,而且置身在异国的庭园,时间也是深夜十一点多,周围的情景不像东京的公园那样到处都是情侣,乃是绝佳的浪漫气氛。
  “终于到了。”石津松一口气说。
  二人来到位于庭园中央的喷水池附近。实际上,自从踏入这个庭园以后,石津就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迷路,找不到这个地方。
  “没有水出来那!”
  晴美望着水池中央那个沐浴在蓝白色灯光下沉思的维纳斯雕像这样说。
  “对呀!岂有此理!我要向负责人抗议!”
  “等一等。没什么大不了。一定是水量不足罢了。”
  晴美慌忙阻止。盖因石津对晴美的话非常紧张。
  “坐一坐吧!”晴美催促石津,在石凳上坐下。
  “啊!晴美小姐,这里很脏。垫着我的手帕坐吧!”
  晴美想说,说不定你的手帕更脏,毕竟打住了。她有好强的性格,对人生的看法也有点偏歪之说。哥哥片山义太郎常说:
  “你再不改一改的话,小心嫁不出去哦!”
  其实晴美目前还不想结婚,她觉得这样反而好些。
  当然,这次来到德国,不是她和石津的婚前旅行,而是加上片山义太郎,以及一只三色猫的“四人行”。
  “德国这个地方,人好少哇!”石津难得正经地发言。
  “大概日本人口太多了吧!回去的话恐怕会窒息!”
  “那么,我们何不在德国定居下来?”
  怎么可能!”晴美笑了。“石津,你会讲德语吗?”
  “这个……”石津为之语塞。“不过,假如晴美小姐跟我在一起,不管德语还是蒙古语,我都肯学!”
  “唷!好伟大!”晴美嘲笑地看着石津。
  “真的吗?”石津顿时挺起胸膛。他太单纯了。
  “小心往后翻筋斗!”晴美苦笑不已。“对了,不知哥哥怎么啦?”
  她往刚才出来的古堡方向看。
  “是不是漏夜逃亡了?”
  “漏夜逃亡?从酒店逃去哪儿?胡说八道。”
  “他不喜欢这里呀?”
  “可是,他哪里有胆一个人在外国旅行?”
  言下之意,晴美完全轻视哥哥的为人。
  这个古堡酒店,从前是建有几百年历史的旧城堡,后来经过改造,施行现代化设备,变成酒店。吸引了喜欢欧洲风味的外国游客,特别受到日本的年轻女客欢迎。
  由于原本不是酒店建筑,因此房间数目不多,然而精巧舒适,饶具贵族风味,是美国式大酒店所没有的。
  晴美到达这间酒店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石津呢?只要晴美在,叫他去住爱斯基摩人的冰屋也会满足。至于三色猫福尔摩斯,虽然没有手舞足蹈,却也没有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只有片山义太郎一个人反对:“不。我反对!”
  “我明白哥哥的心情。他受够了‘城堡’之苦!”晴美愉快地说。
  到这个古堡酒店来之前,他们经过一个城堡,曾卷入一场凶杀案,遇到不可思议的怪事。所以片山一听到城堡就怕了。
  片山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跟凶杀案结缘颇深。难得离开日本远到德国来,竟然在这里也摆脱不了凶杀案,使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来。
  虽然跟命案关系深远,对片山而言则近乎“孽缘”,难得的“德国假期”,当然不想跟杀人犯打交道了。
  “可是,不是每个城堡都有凶杀案发生的呀!”石津稀罕地一本正经地说。
  “对。这里是酒店,又不是跟外界隔离了,即使发生什么,德国的警察也会好好调查的。”
  “德国的警察是否跟日本一样薪水很低?”
  “不晓得。不过,我跟异牲来往时,并不计较对方的月薪有多少。”
  “真的?”石津的眼睛顿时发亮。
  “当然,完全没有收入也不像话。收入低也有收入低的办法过日子嘛。”
  “我也这样想。收入低跟人格毫无关连!”
  “石津,不必太大声……”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听了晴美小姐的一席话,我觉得自己来德国是值得的!”
  晴美微笑了。晴美虽然现在不想结婚,但是并不讨厌石津。她知道石津对自己痴心一片,人品也好,甚至有时太好了,令她又敬又爱。
  毕竟像晴美这样的年轻女性,喜欢浪漫的爱情比杀人事件更甚。也许她被这个宁静的庭园营造的气氛影响了。
  石津的真心如何,她想探个究竟。
  通常对他不假辞色,有时开他的玩笑,有时骂他,都是对他的爱情表现方决之一,现在他想尝试一般的表现。
  “石津。”
  晴美刚说出他的名字,石津立刻回答。“对不起。”
  “为什么致歉?”晴美愣了一下。
  “不……我怕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你。
  晴美有点惊愕。是否自己过分责备石津的缘故?这么一来,自己不是他的女友,而是学校老师了!当然晴美不想做他的老师。自己也有女性美的温柔一面啊!
  “不是的。”晴美尽量保持平稳的语调。“我是想说,假如你想吻我,就吻吧!”
  石津就像掉进零下几十度的冷藏格,全身僵硬。
  “晴美小姐!这……”
  “真的。不过,假如你不想的话……”
  “想!当然想!想很久了!”
  “那么,请吧!”
  晴美微笑着闭起眼睛,双唇轻合,脸蛋轻微往上。
  石津就像走在坏路上的摩托车,浑身震抖,不过终于伸手绕到晴美背后,脸孔靠拢晴美的脸——接吻?是不是嘴唇碰嘴唇就行了?肯定不是鼻子、耳朵或眼睛相碰吧!不错,这就是了。
  石津运用发射太空船一般的精神,渐渐接近晴美的唇……终于两片嘴唇快要迎接相遇的一刻……
  “哇!”
  女人的尖叫声,像打破玻璃器具似的粉碎了沉默。
  晴美睁开眼睛,回望四周。
  “什么事?”
  “好像是声音。”
  石津不像晴美那样可以迅速的扭转电视频道。他的身体还是有点僵硬。
  “惨叫声。很近哪!”
  “是的。”石津多少有些舍不得的缱绻。“没有晴美小姐这么靠近就是了。”
  “嘘!脚步声。”
  由于高大的树篱环绕四方,一时找不到声音来自何处。
  不一会儿,树篱后面传来喀鞑咯鞑的跑步声。
  “好像回去酒店方向了。”
  晴美站起来,望向那脚步声远去的方位。
  那是不是发出叫声的当事人?晴美听到的似乎是男人的足音。当然无法下明晰的判断。
  假如是另外一个人,发出叫声的女性又在何方?
  站在晴美背后的石津出乎意料地“哇”了一声。晴美吓得跳起来。
  “石津!怎么啦?”
  晴美转过身来。不需要答案了。
  蓝白色的水银灯光下!照耀一名穿白色长裙的女子。露肩,胸襟大开,像是晚礼服的裙子,现在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
  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女性。晴美想起来,曾在大堂见过她。当然那时她穿着整齐的套装,头发是时髦的波浪型。
  石津禁不住怪叫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刚才的女人披头散发,在裸露的雪白手臂和肩膀上全是伤痕,就如用针抓伤一样。仔细一瞧,撕裂的衣裙上血迹斑斑。
  石津和晴美看到她的样子,吓得一时动弹不得。女人往前踉跄几步,就在原地栽倒下来。
  “振作些!”晴美跑上前去。“石津,赶快……”
  “是!”石津慌忙上前把女人抱起来。“怎么办?把她放进水池里去吗?”
  看样子,石津也慌得六神无主了。
  “把她抱进酒店去!快点!”晴美不由恢复大声呼喝石津做事的语气……
  “所以我说去住别间酒店嘛!”
  片山义太郎忍不住这样说,当然猜到妹妹会反击。
  果然不出所料,晴美忿气地瞪他一眼。
  “这个人晕过去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喵!”
  叫的当然不是石津,而是坐在失去知觉的女性旁边的福尔摩斯。
  “哗!连你也跟晴美同一鼻孔出气啊!”片山怄气地盘起胳膊。
  这里是酒店中的会客室。原本大概是宽敞的客厅,石造的暖炉,古典皮沙发,以及雕刻的家具等等,酿成美术馆一般的气氛。墙壁上挂着色调发暗的古典绘画,从天花板上垂挂着水晶灯,美奂美仑。
  像这样的大房,普通的酒店都会用作宴会扬所。但在这间古堡酒店,由于很少举办宴会和文娱活动,于是变成客人看书和聊天的所在。
  石津和晴美将晕倒的女人运来这里。
  “她怎样了?”
  进来的是酒店负责人格林贞子。她是日本女性,丈夫是德国人,她把这酒店经营得头头是道。
  替片山他们安排行程的人之所以挑选这间古堡酒店,理由之一就跟这位负责人有关。当然她懂日文,而且对女性而言,有事商量起来也方便很多。
  今年已经四十五六岁的格林贞子,动作就像年轻人一样麻利,在酒店里跑来跑去,指挥德国职员工作。
  晴美一见到她就由衷赞叹,不是没有道理。苗条的身体,穿一件朴素的套装,令人产生一种印象。无论遇到任何事态,她都处变不惊,当场妥善处理。最令人钦叹的是她一点也不冷漠,平易近人。
  客人一遇到什么困扰,首先想到的是跟格林太太说说看。实际上,她也真是万事通。
  “我想她只是晕过去而已。”晴美用手摸摸女人的额头。
  “没有发烧——从外面来看,只有一点皮外伤。”
  “我叫了医生。”贞子弯腰去看沙发上躺着的女人。“医生就住在附近,很快就会来的……”
  贞子来了以后,晴美比较放心,走到片山面前。
  “哥哥,你上哪儿去了?”
  “怎么?”
  “突然不见你的踪影呀。假如你跟我们在一起,说不定可以捉到歹人哪!”
  “你知道吗?我们来德国的目的,不是为了捉歹人!”
  “那么,你的意思是,任由女人在你面前受侵也置之不理了?”
  每逢这个时候,晴美就会故意刁难片山。因她是很喜欢理论的人。不过,一到这种情形,片山也知道反驳妹妹无济于事,只是耸耸肩了事。
  “哥哥,刚才你在会客室?”晴美问。
  “差不多啦。我回房间一趟,觉得无聊,又跑下来。”
  身材颀长,斜肩,娃娃脸的片山,长相其实不差。从日本来的年轻少女团体也住在这里,假如独身的片山下点决心,邀请女孩子到酒店的酒廊坐坐的话,想必对方也不会拒绝。可是片山就是不敢。
  第一,片山完全不能喝酒。现在的女孩子通常都爱喝两杯,假如发现片山喝的是萍果汁,肯定会被对方取笑。
  第二,工作的时候,片山可以平静地跟女住说话,一旦谈到了“私事”,而对手又是“美女”的话,光是看一眼就使他脸色苍白,舌头打结,脖子僵硬和冒冷汗了。并不是讨厌女人。主要是他紧张过度造成的。
  老远来到德国,纵使遇到杀人事件,他却跟浪漫的爱情结不了缘。
  “如果你在这儿,在我们运她来以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跑进来过?”晴美问。
  这个会客室可以出到露台,从那里的石级下去就是庭园。
  “我没留意到。”片山摇摇头。“好像是有人出入过……因为我在沙发上打瞌睡!”
  “讨厌!”一点也帮不上!”
  晴美烦躁地嘀咕几句,回到女人身边。
  片山怄气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不知何时,福尔摩斯在他的脚畔坐着,抬眼用莫测高深的眼神望着片山。
  “连你也欺悔我?我怎晓得庭园里发生什么事?”
  福尔摩斯的表情一成不变,用劲地眨一下眼睛,跟着打了个大哈欠。
  “真是头痛。”石津跑过来,发现福尔摩斯,胆怯地喊一声,“有没有打搅你们?”
  福尔摩斯飒一声跳到片山身边,毛茸茸的身体一股劲地蜷起来,埋在片山的横腹上。
  石津如释重负,在片山对面坐下。看官,这人长得牛高马大,却有惧猫症也。
  “到底发生什么事?”石津说。
  片山耸耸肩。“大概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可是情形好像很严重;是不是打摔角?”
  “穿晚礼服打摔角?”
  “好可惜。还差那么一点点而己。”石津喃喃地说。
  “什么事情。差一点点?”
  “呃,我跟晴美小姐……”说到上半,石津慌忙改变口供。“我们想爬……爬树,还差一点点就到天边……”
  片山听了连连瞪白眼。这时传来晤晤呻吟声。晕倒的女性恢复意识了。
  “她醒了——你怎样呀?”晴美问。
  女人张开睛晴,困惑地在晴美和贞子的脸上交替看来看去。
  “你是山边美知子小姐吧!”贞子说。“已经没事了。轻松一点吧!”
  贞子记得每一位客人的名字。
  “我……”女人用沙哑的声音低语。
  “医生马上来。”贞子用平静的声苔说,令人安心。
  “我……不知怎地……很痛!”
  那叫山边美知子的女性动了一下身体,立刻皱眉。
  “不要动。躺着比较好。”晴美说。“哪儿受了伤?”
  外表没有严重的伤痕,晴美以为她在什么部位受伤。
  少女的轮廓分明,五官端正,年轻大概二十二三左右。在庭园见她时,似乎年纪大些,也许是服装的关系。
  山边美知子对晴美的问题充耳不闻似的,脸部往左右慢慢环视,好像在寻找什么。突然蜷缩身体,双手捂住嘴巴。
  “怎么啦?”晴美问。“发生什么事?不要紧吧?”
  “啊——我——啊!”
  她的喉咙突然发出撕裂般的叫声。冷不防地一把捉住贞子的手臂,厉声说:“带我回房间!快点!”
  “房间?可是医生……”贞子抚慰她。“镇定些。发生什么事?”
  “我想洗澡!赶快!带我去!”声音尖锐起来。
  顿了一会,贞子的表情严肃起来。
  “好吧!我的房间就在前面,请跟我来。”
  然后,贞子扶起山边美知子,半扶半抱地带她走出会客室。
  晴美目送她们离去,听到福尔摩斯在脚畔的叫声才回过神来。
  “福尔摩斯……她好可怜。”
  晴美弯下腰身,轻轻抚摸福尔摩斯的颈项。
  “到底怎么啦?片山不解地走过来。“怎么突然提出要洗澡……”
  石津也走过来说。“也许身上有跳虱!”
  “你们两个完全不懂女人的事!”
  晴美抱起福尔摩斯,用叱责语气说。
  “怎么了嘛?不要生气啦。到底什么意思?”
  晴美抱着福尔摩斯走到出露台的法国窗边,透过反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的影子,眺望幽暗的庭园,沉声说道。
  “她被人袭击了。”
  “这个我懂……”片山说到一半,明白过来。“啊!她想洗澡,原因是……”
  “她被男人强暴了。好可怜。因一时冲击而忘掉的事记起来了,无法忍受下去,为了冲掉那个记忆……”
  片山点点头。石津也明白了,涨红着脸怒气冲冲地说。
  “我要绞死那个混蛋!”
  “问题在于她有没有看清楚歹人是谁。”晴美说。
  “若是没看见就难办了。”片山说着,倒抽一口凉气。
  “可是,她若洗了澡,寻找歹徒的线索岂不是……”
  “我也想到了。”
  “为何不阻止她?”片山说。
  “可是,我了解她的心情呀。请她保持原状接受捡查的话,我说不出口。”晴美说。
  “说的也是……”
  片山也有同感。不过,假设她清楚看到对方的脸还有办法调查,万一她没看到,对方又矢口否认的话,没有客观的证据,逮捕起来就不容易了。
  片山突然想起,这里不是东京。自己何必如此担心?横竖只在这里逗留、两三天而已。
  虽然觉得有点不近人情,片山的内心毕竟松一口气。只要明哲保身,别让自己再卷入古灵精怪的事件就好了。
  “那个山边美知子,我想她是和几个人来的。”晴美说。
  “其他人在做什么?必须通知一下!”
  “喂,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片山皱起眉头。“虽然我们都觉得她可怜,可是我们只是这里的游客啊!”
  “我知道。”晴美鼓起腮帮子瞪片山一眼。“福尔摩斯,这里的风好冷,不适合女孩子哪!”
  晴美抱起福尔摩斯,在沙发上重重地坐下。
  片山耸耸肩,眺望庭园。
  十分钟后,山边美知子回来了。当然贞子陪着她。
  她披着贞子的晨褛,脸色回复红润了。
  “没事了吧!”晴美站起来。
  “嗯……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山边美知子用生硬的动作向晴美鞠躬致意。
  “算了。请坐。我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对方的脸么?”
  山边美知子坐下来,叹一口气。“太暗了。恐怕……”
  “我明白的。”晴美点点头。“不过,我跟两位刑警一同作伴旅行哪!”
  “刑警?”山边美知子惊讶地抬起头来。
  “当然,他们不是来护送的。-位是我哥哥,还有一位是男朋友。偶而旅行来到这里。因此,假如你有什么线索的话……”
  “晴美!”片山走过来。“这里发生的事,必须老老实实地向本地的警察报案才对!”
  “吵死人了。”晴美斜睨哥哥一眼。“他就是我哥哥。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刑警啦!”
  这话说得奇怪得很。晴美发现山边美知子的眼睛睁得好大,似乎在凝视某些东西,不由噤口不语。
  山边美知子在凝视的赫然是片山。片山眨眨眼。
  晴美终于振奋起来,说,“他是……片山义太郎,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
  “就是他!”山边美知子说。
  “啊?”
  “就是他!袭击我的人!”
  山边美知子的手指直挺挺地伸出来,指向墙壁对面。站在那里露出一脸呆相的是片山……
  
  2
  “石津!”晴美说。
  “是!”
  “对我死心了吧!”晴美叹一口气。“作为一名刑警,你不能跟一个拥有这样无耻的兄长的女人结婚!”
  “没有的事。”石津膝行靠过去。“晴美小姐是晴美小姐!即使片山兄杀人放火、强暴妇女、偷窃走私……”
  “好,我很高兴。”晴美也响应他。“不过,首先……”
  “怎样?”
  “枪毙我哥哥!”
  石津吓得目瞪口呆。
  “正经一点好不好?”片山气鼓鼓地说。“现在不是上演闹剧的时候!”
  “那么说,哥哥真的没做?”
  “你连哥哥都不信?”
  “我信哥哥,只是不信男人!”晴美说。
  “真是……气死我了!”
  这是片山和石津合住的酒店房间。说不上是浪漫的组合,只是这个古堡酒店的房间不多,不容易个别拿到房间。何况房间宽敞,睡床也很大。像石津这样大块头的人也够伸展手脚,睡得舒舒服服。
  现在,晴美和福尔摩斯都在,全体到齐。
  “不过,确实丢脸。”晴美又叹息。“警视厅的刑警强暴良家妇女,万一被栗原探长知道的话……”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是我干的!”
  “不要喷口水嘛!”晴美皱起眉头。“你说你没干,这可不能作证哦!”
  “作证是对方的责任!不然,假如她认为真的是我,为何提出不要报警?”
  “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晴美一边抚摸福尔摩斯的头一边说?“这里是外国,她不敢接受警方聆讯。你说是不是?福尔摩斯。”
  “可是……”片山气得说不出话来。
  为何像我这样胆小的人,也会含冤不白?这个世界容不得我住下去了……
  “既然片山兄说他没有做,为何山边美知子冤枉片山兄,说他是犯人?”
  “理由有好几个。”晴美突然用坚定的语调说。“一是犯人长得很像哥哥。加上在黑暗中,无法分辨清楚。”然后盯着片山。“不过,我想很少有人长得像哥哥。”
  “什么意思?”
  “不要想得太严重。”晴美轻描淡写地说。“另外一个理由是,她明知道是别人,却硬指哥哥是犯人——一定另有原因。”
  “那还用说!”
  “等一等。换句话说,这件事,我们必须就此打住。”
  “哦?若有什么目的……”
  “不过,她若藉故接近哥哥,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呀!”晴美坦白地说出来。“也就是说,她若不是认错人,就是哥哥真的做了。”
  “不要含血喷人!”片山气得滚到床上去。
  时间已近半夜。
  山边美知子虽然指出片山是犯人,可是不主张报警,负责人贞子也很困扰,表示时间太晚了,今后的事明天再慢慢商量,请大家先去休息。
  可是,贞子似乎相信山边美知子的话,对片山的眼光充满不信任。同时宣布。“在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请你不要离开本酒店!”
  片山觉得,自己确实无地自容了。
  “总之,今晚就这样算数吧!”晴美站起来。“福尔摩斯,咱们回房睡觉去!”
  福尔摩斯似乎对事情进展漠不关心的样子。
  “忘恩负义的家伙!”片山发牢骚。“好无情啊!你忘了,我从微薄的月薪中拿钱出来给你买竹荚鱼干……”
  晴美也觉得有点奇怪。通常遇到这种事,福尔摩斯都会出面援助一番的。可是这回完全置之不理,袖手旁观。晴美猜不到是什么原因……
  福尔摩斯望房门,喵了一声——有人。
  晴美悄悄走近门边,侧耳倾听。
  由于是古老的门,没有防盗眼。晴美向石津招招手。
  “是!有什么事吗?”
  石津若无其事的大踏步走过去,遇到晴美射出的艳鬼似的视线,马上站住。
  晴美轻轻开启门锁,嘴里喊一二三的口令,啪一声打开房门。
  “喵!”福尔摩斯发出欢愉的叫声。
  可是,见到门外站着的人物时,没有觉得惊异的大概只有福尔摩斯罢了。
  石津呆呆地站在原地。
  连片山也像做恶梦似的浑身颤抖,差点气绝!
  大约一分钟之后,片山的嘴里终于溜出一句话。
  “探长!”
  而且的确,站在眼前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课长栗原探长。
  “喵!我找得好辛苦啊!”栗原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这间酒店好难找啊!我用德语正正确确地向计程车说出目的地了,而他竟然听不懂。也许司机不懂德语吧!”
  德国不可能有这样的司机!
  “探长!你怎会来这儿?”晴美如梦初醒地说。
  “突然有急事。我想打个电报来的,可惜打去你们不在的地方,只好来了。”栗原打量一下房间。“房间挺不错嘛。不过,我的房间有两个窗,还有鲜花装饰哪!”
  栗原就像小孩子一样欢喜。
  “一个人来吗?”片山问。
  “嗯哼。我老婆表示要去阿玛逊内陆。我说去德国,她就决定不跟着来了。”栗原擅自躺到床上。“噢!这张床垫比我的舒服一点。好遗憾!”
  “这个且不说……”
  “你们全都睡这间房吗?”
  “不,我和福尔摩斯在隔璧房。”晴美慌忙说。“对了,探长先生,你见到这里的负责人没?”
  “嗯。是位予人聪明印象的女士。”
  “她有说起什么吗?”
  “说起什么?”
  “晴美!”片山急忙制止。“探长在旅途上疲倦了,不能阻碍他休息。”
  “对,我倒没留意到……”
  “不要紧。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栗原看起来精神得令人讨厌。“怎样?楼下的酒廊还在营业,大家一块儿去喝一杯如何?”
  “可是……”片山犹豫不决。栗原嘻嘻一笑。
  “我有说过我是来这里玩的吗?”
  “你说突然有急事……”
  “有工作要办哪。在这间酒店。”
  “这间酒店?”晴美不由反问。
  “对。希望你们帮忙。”
  片山和晴美面面相觑。
  “片山兄!你不行吧!那件事还没解决……”石津说了出来。
  “住口!”片山叱责他。
  “那个事是什么事?”栗原问。
  “不,探长,那是这里发生的故事……且到酒廊去喝杯麦茶如何?”片山慌心掩饰。
  “德国也有麦茶吗?”晴美说,过去开门。
  眼前出现的是……山边美知子。片山的脸都白了。
  山边美知子穿上整齐的洋装,就像刚到酒店似的,手里提着一个大行李箱。
  “晚安。”美知子鞠躬致意。“这是片山义郎先生的房间吧!”
  “嗯,你为什么……”
  “打搅了。”美知子落落大方地走进房间,将行李箱放在地面,四周回望一下。“这里比我们的房间大多了。片山先生一个人住吗?”
  “不……我跟他住在一起。”石津说。
  “是吗?对不起,能不能请你换一下房间?”
  “好。”石津十分坦率,立刻开始收拾行李。片山慌忙阻止他。
  “喂,等一下!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唷,我不是只有这样做吗?”美知子说。“我被暴力威迫之下,有冤无处诉。既然有了那种关系,我想你有义务照顾我吧!”
  “你……”片山当作栗原面前,拼命想敷衍过去。“明天不是说好明天再慢慢商量的吗?”
  “不。”美知子坚定地摇摇头。“从今晚起。且让我做你的妻子。”
  片山绝望了。栗原不明白所以然,仅仅呆在那儿。福尔摩斯打个老大的哈欠……
  “真的吗?那就恭喜了。”栗原举起酒杯。“来,为片山和美知子小姐的末来干杯!”
  每个人都露出抽筋似的笑容举起杯子。只有山边美知子显露新婚妻子的羞态,幸福地微笑。
  “哎!片山这家伙也真叫我担心。”栗原立刻恢复好心情。“我怕他一下子搞不好,一辈子打光棍耶!现在已经有点拉里拉塌的,试试看独身到四十岁,半夜跑来跟你作伴的恐怕是老鼠和蟑螂哩!”
  栗原想到什么说什么,口没遮拦。至于片山,他怕“暴行”的事被栗原知道,只好介绍美知子,说是“一见钟情的情人”。
  “是否准备努力制造生命了?”
  栗原愈说愈放肆。片山慌忙转换话题。
  “探长,谈谈公事吧!”
  “噢!对了,差点忘啦!哈哈哈!”
  靠不住的上司。
  “那你回去房间吧!”片山对美知子说。
  一行人在酒店地下仓库似的酒吧里。片山叫了果汁,福尔摩斯喝牛奶,听听话话地坐着。
  “我打搅了你们吗?”美知子说。
  “我们要谈公事……”
  “我倒无所谓。”美知子说。“不过,若有人想再来一杯时,不怕麻烦吗?”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不错,来到这里时,全部由美知子传译叫东西吃。因为美知干说得一口流利的德语。
  “同席有何不可?”栗原说。“反正她快要成为片山的太太了嘛。”
  “呃……”片山飞快地瞥她一眼。
  片山心想,这个女人想干什么?通常女人遭强暴之后,绝不可能把自己送上门做强暴自己的男人的“老婆”。当然片山根本不认识她,而姓口口声声指自己是经手人,肯定是胡说八道。
  但是,片山想不通她这样的理由,以及她送上门的理由。现在的美知子稳重大方,跟刚才意识回复后,吵着要洗澡和哭泣的女人判若两人。
  经过梳发整装后的她,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女。有时显得倔强,有时显得固执。听了栗原的话后,显示了极度好奇心……有些地方很像晴美。
  开玩笑!片山甩甩头。假如娶个像晴美的女人做老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
  起码——他要自己挑选结婚对象!
  “哥哥!”晴美碰碰他的腋腹。“你在嘟囔什么?”
  “没什么。对了,探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件?”
  “晤。”栗原放下酒杯。“其实,我们得到秘密情报,一群‘幽灵’要来这间酒店集会。
  “幽灵?”石津大吃一惊。“是不是没有脚那种东西?”
  “那是旧式的幽灵。”栗原榆快地说。“不过,最近的幽灵却是为钱而来的家伙。”
  “现代幽灵一点浪漫气息也没有。”晴美说。
  “不错。故事里出现的幽灵比现代幽灵可爱得多。”
  片山想,不管多么可爱,本人可不愿意见到凶灵。
  “探长,不要制造诡异气氛了,请说清楚。”
  “抱歉。”栗原嘻皮笑脸地说。“最近我养成习惯,每晚看了电视的怪谈故事才睡觉,不知不觉的变得喜欢制造恐怖气氛。”
  “请你说吧!”
  “事情起于两个礼拜以前,有个男人死了。”栗原说。
  “凶手呢?”晴美问。
  “我可没说他是被人谋杀的哦。”
  “但是……”
  “男人是意外死亡的。”栗原继续下去。“他坐车离开酒店时……我是指那种爱情酒店,当然男的有女同行。”
  “女的也死了?”
  “不。男人先去停车场开车出来,女人站在酒店前面等他。男人停车,从车上走下来,想为女人开车门。就在这时,一部货车经过,男人当着女人面前被车撞死了。”
  “那有谋杀的可能性……”晴美说。
  “你有个坏习惯,任何事件都想成是凶杀案。”片山沉着脸说。
  “假如不然,怎么会跟搜查一课扯上关系?”
  “等等。”栗原说。“你的意见很有道理。”
  “瞧!”晴美说。
  “不过,货车司机立刻报警了。背后没有任何瓜葛。仅仅是意外而已。”
  “瞧!”片山不服气地。
  “女的大概不想牵连上身,随后消失了。这种事时常听到。”栗原说。
  “后来呢?”
  “男的身分立刻查到了。他叫梅原重行,虽然没有职业,可是经常开名贵车飞来飞去。这件报导登出来后,不久警方就接到怪异电话,表示死掉的是另外一个人。”
  “怎么回事?”
  “电话内容是说,死掉的男人是某公司的董事,名叫楠本政夫。不知道是谁通报的。”
  “楠本政夫?”
  “我们再查,发现从出事那天起,那叫楠本政夫的男人行踪不明,他的家人请求寻人。”
  “关于认尸……”
  “当然。我们把梅原重行的遗体拿给楠本政夫的太太看过,她作证说话肯定是她丈夫。”
  “这是怎么回事?”晴美不解。
  片山沉思一阵,突然想到了。“双重户籍!”
  “不错。不仅是别人的名字,连他的全部过去都借过来,即是另外制造一个自己。”
  “为什么这样做?”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栗原说。“特别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不一定满足于玩女人。其中有些拥有不寻常的嗜好。”
  “那就制造另一个自己……”
  “对。以前就有谣言传到我们耳际了,但是他们没有引起具体的犯罪,加上有头有脸的人很多,谁也不敢正正式式的调查。”
  “我也听到谣言了,知道有这样的团体。”片山说。
  “不错。”栗原说。“由于有钱的怪人很多,这班人集合起来,组织了一个俱乐部。”
  “俱乐部?”
  “取名‘幽灵俱乐部’。入会资格是‘不是自己’的人。好像牵涉到财经界的人,势力相当大。他们的集会选在这间酒店召开的消息,终于传入我们耳里。”
  “在这间酒店……”片山反间。“可是探长为何来这里?”
  晴美突然发现福尔摩斯不在。刚才还在喝牛奶,倏地不见了踪影。去了什么地方?
  福尔摩斯应该很关心栗原的谈话才对。它溜到哪儿去了?晴美悄悄站起来。本来很想听栗原的谈话,现在打算过后才问片山。
  出到酒吧外面,大堂很静,人影全无。当然亮着灯。但是感觉寒意沁人。
  “福尔摩斯!”晴美喊,不由压低声量的感觉。
  自己是放弃旁听的机会出来找它的。假如福尔摩斯跑出来是上厕所的话,绝对不饶它!
  晴美正在生闷气时,传来足音。
  不是福尔摩斯。人的脚步声,而且相当急促。
  晴美转过身来,看到一名披着晨褛的女子从走廊上跑过去。
  “荣子……荣子!”
  女人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喊。
  
  3
  女人发现晴美,大吃一惊,然后板着脸走过来,冷不防地一把捉住晴美的手臂。
  “什么事?”
  晴美感觉到女人气势汹汹,不由瑟缩一下身体。
  “你把我的孩子——荣子带去什么地方?”
  “哎?”
  “我的孩子在哪儿?你打算杷她怎么样?”
  女人看起来年约四十。当然是这间酒店的住客,家道想来必不贫困,然而脸上总觉得有点不幸福的阴影。
  “请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晴美说。“我只是来找我的猫而已。”
  “猫?”
  “对。你的孩子不见了吗?”
  “嗯……”女人有点躇躇地说后,稍微平静下来,再度目不转睛地注视晴美。然后突然放松气力,松开晴美。“对不起,我忍不住……”
  一阵喃语之后,女人突然踉跄了几步。
  “请振作一些!”晴美慌忙扶住她。
  “晴美小姐!”石津快步走过来。“怎么啦?那个女人击袭你吗?”
  晴美摇摇头。真的不知石津从哪儿想出来的。
  “不是的。她的孩子好像不见了。帮忙找找看!”
  “遵命!”石津取出记事簿。“失踪时穿什么服装?”
  “不必那么大阵仗啦。这么晚了,孩子不会跑得太远的。”
  “说的也是。”
  “总之,这位大嫂,请你先到那边的沙发休息一下!”
  “不,我要去找孩子。”
  “那就一起去找好了。三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晴美坚决地说完后,女人似乎恢复一点精神,致谢说。
  “谢谢你。我叫梅原伸子。刚才醒过来时,发现我女儿荣子不见了……我想她不会自己开锁跑出去的。”
  “你的孩子几岁了?”
  “七岁。我想……她大概穿着粉红色的睡衣。”
  “好的。石津,你到走廊一直往里头去找找看。我到会客室看看。”
  “知道!”石津急急跑开。
  “你先回去房间吧!”晴美说。
  “但是……”梅原伸子迟疑不决。
  “万一荣子小妹妹回去了——房里还有谁在吗?”
  “不,只有我和女儿。”
  “那就请你留在房间吧!几号房?”
  “一楼的……-零六。”
  “一零六吗?好,假如荣子小妹妹回来了,请你留在房里。我们找过一遍后,就会到你房间去一趟。”
  “可是……”
  “快去吧!你穿着睡衣,不能出到外面找人吧!”
  梅原伸子低头鞠躬。“那就麻烦你们了。”
  “哪儿的话。待会见!”
  晴美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可是性格天生如此,无可奈何啦。
  晴美走进会客室。连沙发背后也窥望一遍。
  梅原荣子——梅原?好像在哪儿听过。对了,刚才听栗原谈起的“幽灵俱乐部”,意外死亡的男人就是梅原什么,实际上他姓楠本的。
  同姓“梅原”,住在这里。难道是巧合?
  不可能!晴美立刻推翻这个想法。
  那叫梅原伸子的女人不见了孩子,首先理应跟柜台联络才对。但她没有这样做,反而一把捉住自己,责问她把女儿带到那里去了,好像认为女儿被人绑架似的。
  其中一定另有内情。
  晴美想,自已逐渐卷入事件的旋涡去了。当然片山又会摇头叹息啦。突然,晴美涌起奋斗的意志。
  首先必须找到孩子。叫做荣子吧!她在哪儿?
  “晴美小姐!”石津气嘛怵地走过来。
  “怎样?”
  “找不到。我连厕所也找过了。”
  “这里也没有。咦?”
  晴美蓦地叫了一声。从会客室出庭园的法国窗开了一条缝,一只褐黑白三色的猫脸从窗下面探出头来看她。
  “福尔摩斯!你那哪里去啦?”
  “喵!”但见它高叫一声,跳将起来,又喵喵叫。
  “好像发生什么。石津!”
  “是不是找到竹荚鱼干了?”
  福尔摩斯朝石津张开大口,露出凶样。石津慌忙道歉:
  “对不起!开开玩笑罢了!”
  “庭园有事情。出去吧!”
  二人出到露台时,福尔摩斯则往两边伸展的石阶冲下去,然后突然停下,焦急似地喵喵叫个不停。
  “快追福尔摩斯哟!”晴美喊。石津慌忙跟上去。
  福尔摩斯像一支箭似的穿过树篱夹道的通道。路边小石被它踢起,它那柔软的身躯有若弹簧似地转来转去,猛速往前飞奔。
  “等等啊!”追的人在后面喘气,拼命追赶。
  晴美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去,可是福尔摩斯似乎胸有成竹,一下子就从她的视野消失了。
  “福尔摩斯!”
  从树篱的一角转个弯,就是刚才晴美和石津坐着谈心的花园中央,有喷水池的地方。
  水银灯光依然泛着蓝光,照耀中央的大理石雕像。
  蓦地,晴美倒抽一口凉气。水池里的水,浮现一个白色物体——不,一个小女孩。穿睡衣的女孩……
  “石津!快……”
  晴美的话还没说完,石津已经看出事态,大叫一声不好,同时大踏步冲上去,飞身跃进水池中。
  然而,由于不是游泳池,深度只有一米左右。石淳搞得水花四溅,水池的水满溢出来。
  “喵!”福尔摩斯被水喷到浑身湿,飞起半天高。
  石津抱起女孩,从水池跨出来。
  “让她躺在这儿。还有没有呼吸?”晴美说。
  石津让女孩躺在石凳上,打开她胸前的钮,耳朵贴上去。
  “不要紧。呼吸正常。只是喝了一点水而已。”
  “那就快些带她进去吧!福尔摩斯,你再带路!”
  福尔摩斯沉着脸,有点抱怨似的喵了一声,回头望望石津,这才奔向酒店方向。因为万一石津迷了路,需要多花很多时间才能回到酒店。
  石津抱着女孩跟在后面。晴美也跟在石津后面。迈步之前,连她也不知为何回头张望。
  ——喷水池。看起来什么也不奇怪。
  水池的水还在起波浪。当然是石津跳进去的缘故。
  传来沙沙声睬石子的声音,晴美跳起来。有人!
  “石津……”她叫。石津已经走远了。
  晴美一个人站在喷水池前面。又沙沙声。在树篱的另一边!
  谁呢?晴美凝神注意。
  小女孩浮在水中,恐怕不是自己掉下去的。由于水池的边缘很高,那么小的孩子不容易爬过去。一顶是什么人把她抛进去的。幸好女孩还没溺死。
  换句话说,把女孩抛进水的人可能就在附近。多半是在一边偷看,发现晴美等人跑来救她,躲到树丛后面去了。
  弄死那么一个小女孩,真是天理不容!
  晴美怒火中烧。一时气上心头,不顾危险。于是蹑脚地往声音的来处前进。
  来到树篱前面,发现无法透视树丛后面的东西,树丛密密麻麻的足足有三十厘米厚度,而且高约二米。
  除非有超能力,否则休想看透过。
  晴美走近树篙,等候对方的行动。假如对方选走,她想追上去。她没想过对方也许不会逃。
  沙沙沙,树篱里面有声音。那是什么?不可能是从中间跑过来吧!晴美倒耳斡听。
  冷不防地,一把银色的刀从树篱飞出来。匕首。握刀的手刺穿树丛,狙击晴美!
  大约二十厘米长的刀尖就在晴美鼻端前五六厘米之处掠过,吓得晴美魂不附体。
  “哗!什么人来呀!杀人耶!”晴美当场栽倒,大声尖叫。
  自称名侦探的晴美,也有不名誉的场面,始终人命关天!
  可是,石津刚刚抱着女孩跑进酒店去了。纵使福尔摩斯耳朵灵,终究听不见喃美的叫声吧!
  假如持刀的人真的想杀晴美,晴美肯定选不出生天。但是晴美很幸运,对方似乎无意置她死地。
  正当晴美惊慌失措时,沙沙声踩石子路的声音远去了,
  终于完全听不见。
  “哎!我得救了。”晴美瘫坐在地上,不由喃喃地说。
  “大家好无情啊!”
  好不容易站起来。晴美用手拍掉屁股的污垢,走向酒店。边走边想,事情好古怪。那女孩顶多八岁而已,到底谁想杀她?
  梅原伸子对她说过。“你想把我的孩子怎么样?”
  可能是惊慌之下胡言乱语,不过毕竟有人想杀小女孩的事不会错。
  把七八岁的孩子抛进水里谋杀,不是人类所为!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内情!
  晴美愈想愈气忿。回到酒店时,她的怒气到达顶点!
  “喂!你怎么啦?”
  走进会客室时,片山正好走过来。“突然不见踪影,叫人担心死了。假如要去散步谈心……”
  看来他误解了。
  “有个孩子差点被杀了哟!”
  晴美激动地说。片山摸不着头脑,不知所云。
  “孩子?你的孩子吗?”
  晴美准备踢他一脚时,石津浑身湿漉漉地走来。
  “晴美小姐!”
  “喂!你几时去游泳了?”
  晴美不理片山,问:“那孩子怎么样?”
  “刚刚吐出肚子里的水,回复意识了。精神得很。”
  “好极了。”晴美拍拍胸口。
  这时,梅原伸子抱着女孩出现,向她鞠躬致意。
  “谢谢你。托你的福,荣子捡回一条小命……”
  “不。道谢的话,请谢谢福尔摩斯好了。因为是它通知我们的。”
  叫我吗?福尔摩斯带着疑问的表情慢吞吞地走进会客室。刚才被石津跳进水池时溅出的水弄湿身体,现在好像吹干了。
  “是吗?”梅原伸子涨红了脸。“那么,哪一位是福尔摩斯先生?”
  “噢!不是的。福尔摩斯是那只三色猫哪!”
  晴美指向福尔摩斯时,梅原伸子惊诧得睁大眼睛凝视它。终于放下怀里的孩子,很严肃地在福尔摩斯面前端坐,
  向它深深鞠躬。
  “真是多谢你。”
  福尔摩斯似乎有点难为情,假装不知情地抬眼望天花板。
  只有片山不知究里,呆呆地眺望眼前的光景。
  
  4
  快要天亮了。
  鱼肚白的天空下,锁在黑暗中的庭园逐渐明亮起来。
  “怎么搞的!”男人的声音,说的是日语。“差一点点就死掉了,知不知道?”
  “我只是……”女人的声音,似在辩护,可是语气很弱。
  “我吩咐过,叫你不要疏忽的……”
  声音从开着的窗子传到庭园里。窗帘摇晃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当然声音不是听得十分清嘶。
  “你认为是我的错?”女方提高声音反问。
  “我没这样说。不过……”男的突然中断说话。似乎发现窗口开着。
  砰一声,窗关了。声音再也传不出来。
  格林贞子从树篱背后探险出来,喃喃地说。
  “是哪个窗子呢?”
  每个窗口都关得紧紧的,无法判断得出刚才打开的是哪个窗。
  贞子昨晚几乎没睡。发生各种事件,身为酒店负责人的她,心情不好过,自然睡不安宁。
  不过,平日贞子也睡得不多,通常睡上四五个小时就够了,所以这样子并不觉得太辛苦。由于这个时间经理室没什么事,于是出到庭园散散步。
  清晨的空气清爽。跟日本比起来,这里气温较低,空气干燥,却无寒冷的感觉。
  贞子喜欢早晨时散步。对她而言,经营酒店乃是站在守势的被动事业。当然她在经营管理方面非常努力,可是这间酒店的方针不以招揽团体旅客为主,采取相当保守的做法。
  到于客人服务方面,同样的客人到访两三次的可能性很少。不过有口皆碑,住过这里的客人都竞相告诉朋友。“那间酒店住起来很舒服。”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这间没有加入任何连锁经营的小规模酒店,就靠这样的口碑流传延续生命。终于,古城酒店逐沥积蓄了“信用”成为资产。到了四十八岁之龄的贞子,依然充满活力,精神奕奕地忙来忙去。
  昨晚的事件,使贞子的心情微妙地投下阴影。
  强暴妇女,将小女孩抛入喷水池……全是不愉快的事件。
  作为酒店负责人,不能缺少面对各种突发事件的经验。
  尤其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看起来件件都差不多,其实每一件都不同。
  树篱的另一边穿来脚步声。
  谁呢?正当这样想时,转弯处出视一张脸,赫然是片山晴美。
  “嗨!好早哇!”
  二人的脸上露出彼此彼此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笑了。
  “散步吗?”贞子说。
  “嘿。贞子女士——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晴美问。
  “当然可以。”
  二人不觉间走在一起。
  “是不是没睡好?”晴美问。
  “嘿。一旦发生不明所以的事件,我就会激动得睡不着。哥哥时常说我‘麻烦’。”晴美微笑着说。“不过,这次是因我哥哥也直接牵连在内的缘故。”
  “昨晚我说得太冒昧了。你哥哥是正人君子哩。我做这行多年,多少懂得看人。你哥哥不会做那种事的。”
  “他听了一定很高兴。”
  “可是,为何山边美知子说是你哥哥侵犯她?甚且,昨晚跑到你哥哥的房间……”
  “不错。”晴美点点头。“不过,哥哥绝对不会碰她一根手指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正人君子。”
  “他是懦夫。”晴美直言不讳。“山边小姐大概知道这点吧!”
  “怎么说呢?”
  “她认为这个人可以利用,所以才指名是哥哥干的。”
  “我不太明白……”贞子惊讶地望着晴美。
  “假设侵害她的人是她不能告发的,她会怎办?说不定被对方捉住什么把柄一而且对方就在这同酒店里。她怕再次被袭击,甚至被杀……”
  “被杀?”贞子睁大眼睛。
  “对方也怕山边小姐说出被袭之事招致身败名裂。为了保卫自己,很有可能杀人灭口。”
  听了晴美的话,贞子大感意外。
  “你的想像力十分惊人。”
  “我习惯了。杀人事件之类的事司空见惯啦。”
  “意外极了。”贞子摇头。“那么,她之所以诬告你哥哥是犯人……”
  “当时,我向她介绍说我哥哥和石津是刑警。她在情急之下,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想到让刑警扮演一下坏人的角色并非不可思议的事。”
  “哦?”贞子点点头。“换句话说,她那样硬要你哥哥吃死猫,乃是为了请你哥哥保护她?”
  “我想这是最合情合理的想法。”晴美说。“说起我这位老哥,一年到晚失恋,形成极端的女性恐惧症,而且一见到血就贫血而晕倒,窝囊刑警一个,怎么可能受到女性欢迎?”
  贞子扑哧一声笑起来。“你们真是独特的兄妹——啊!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批评客人。”
  “没关系。很高兴你把我当朋友看待。依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可能要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
  “对了,昨晚半夜出现的栗原先生,听说是你哥哥的上司?”
  “是的。有时也可爱得吓人。他和我哥哥是上司和部下的好搭档。”
  今天早上,许多人都会打喷嚏了。
  “提起那位荣子小妹妹被人抛进水池的事,也真是不愉快的事件。”贞子叹息。“难以置信,那么小的孩子……”
  “恕我冒失。”晴美问。“你有孩子吗?”
  “很遗憾。”贞子微笑。“我很喜欢孩子。因此听说有人加害小孩子,更加无法宽恕。”
  “我有同感。”晴美说。“不过,问题在于她的母亲也说不要报警。”
  “她怕在外国惊动警方会惹麻烦的心情我是可以了解的。可是,孩子差点被杀的话……”贞子蓦然一惊,
  “这两件事,你认为有什么关连吗?”
  “只是臆测而已。我打赌会有关连。”晴美说。“而且此后可能还会发生什么……”
  “你有使人悲观的嗜好?”贞子苦笑。
  二人来到庭园中央喷水池的地方。
  “自从做了酒店的负责人,我也遇过各种各样的人。”贞子说。“不过,你们这一批可说是最独特的。”
  “这点不能否认。”晴美笑道。
  “不知不觉地天亮了。”贞子仰望逐渐蔚蓝的天空。“到找的房间喝杯咖啡如何?”
  “好哇!”晴美毫不客气地说。
  “那么定吧!”
  当然,贞子很熟悉地引路,一起走向酒店建筑物的方问。走近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对了,刚才我听到一些对话。”
  “谈什么?”
  “我不晓得是哪个房间的窗口开着,声音传了出来……”
  贞子说到这里时,酒店里面传来砰砰砰几下刺耳的爆炸声。二人对望一眼,-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是枪声!”
  晴美大喊,冲上往会客室的石阶。
  且让时同倒退一些,回到天空开始蒙蒙泛白的时候……
  片山突然醒来。他睡不好,也许睡得不熟之故。不过这是健康的证据,表示苦恼或焦虑没有出现得太厉害。
  然而实际上他有强烈的受害者意识,却不过分苦恼,说得上是幸福的人。
  他在床上深深叹一口气,喃喃地说,“好难受的梦……”
  由于恿上那次古堡谋杀案的后遗症,使他觉得无论去到哪里,都跟“杀人”纠缠不清。
  然而却是又真实又复杂的梦——被年轻少女诬赖他强暴,而她竟然变成自动送上门的老婆,接着连远在日本的栗原探长也出现了。加上“幽灵俱乐部”的事,听起来就跟小说一样,还有小孩被人抛进水池的事件……
  若是做梦的话,希望再像梦一点。正当他唠唠叨叨地发着怨言时,床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好像有人翻了个身。谁呢?
  虽然跟石津同房,但是不会同床。假使跟那大个子同睡一张床,肯定被他踢下床去。
  难道是福尔摩斯?不可能,除非福尔摩斯突然变成了只狮子那么大……
  片山的身体像小虫一般蠕动。他的手碰到什么。
  不是福尔摩斯。若是福尔摩斯,应该有毛才对。可是碰到的,无论怎么想都是滑溜溜的人类肌肤。
  肌肤?片山的手悄悄移动。无论动到耶里,全是肌肤,完全碰不到衣服。
  终于片山的头脑清醒过来。他受到的惊吓非同小可。
  女人!是女人。而且——赤裸裸的。
  “哗!”片山不由怪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既不是幻影也不是梦。一切都是现实。
  啪一声,床头的灯亮了。
  “怎么啦?”
  坐在那里的是个雪女——不,山边美知子。
  “你……”
  片山慌忙抓起毛毯,盖住美知子的胸脯。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哎唷!”美知子愉快地。“咱们是夫妻呀!同床共衾是理所当然的!”
  “咱们不是夫妻!”
  “可是昨晚,你是这样告诉栗原先生的!”
  “那是……藉口而已。”
  “可是我们一同过夜了,还不是一样?”
  “什么过夜……我可没对你做过什么。”片山说着,又有点不放心地问。“……是不是?”
  “什么没有做什么……”美知子惊愕地说。“你不记得了?”
  这回轮到片山睁大眼睛。“我……我做了吗?”
  “不然,我怎会赤裸裸地睡在这儿?”
  美知子的话确实合情合理。可是……
  “不……我完全记不起来。”
  “那么当时你是半睡半醒的了。”
  片山顿时呆若木鸡似地坐在床上。
  “怎么啦?”美知子困惑地说。
  “对不起!”片山深深一鞠躬。
  “你为什么道歉?”美知子笑道。她的笑容有点生硬。
  “假如我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原谅。因为我并不爱你!”
  “我知道!”美知子撅嘴说。“我又没说叫你负责。不过,假如你认为可以的话……”
  “不,假如我做了的话,我会负责任。不过,我不应该对一个不爱的女人做那种事。万分对不起你!”
  美知子稍微坐起身来。裸露的肩膀发出晶莹的白光。
  “你……是个何等正经的人哪!”
  “我是个窝囊的男人。”片山正经地说。“连我妹妹也时常这样说我。”
  “不是的。”美知子的头靠回枕头上。“你是非常好的人。”
  她几乎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又说。“给你添了麻烦,请原谅。”
  “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嗯。”美知子移开视线。“可是现在不能说。”
  “是么?”
  “所以,还是当作是你袭击我的吧!”
  片山叹息。“我也死心了。不过,假如到了可以说真话的时候,请你告诉我。”
  “好。”美知子露出促狭的微笑。“不然一直坚持下去的话,恐怕真的做你老婆啦。”
  “这些事改天再谈。”片山打个哈欠。“我还想再睡一会。”
  “请便。假如打搅的话,我可以睡地板。”
  “没关系。不过,可否请你穿点衣眼?”
  “好的。”美知子笑盈盈地站起来。片山慌忙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谁呢?”片山走下床去,边走边问是谁。
  没有答复。还在敲门的声音。
  门上没有防盗眼可以窥望外面。无奈,片山只好开锁。
  “等一等!”美知子突然胆怯地喊。“危险!”
  可是,片山已经准备打开房门了。
  砰砰砰的爆炸声,在酒店中回响。虽然不至于吵醒整个古城酒店的人,至少已经吓碍四五个房间的客人从睡梦中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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