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赤川次郎 Jirō Akagawa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48年2月29日)
三色猫正误表
  作者:赤川次郎
  序曲
  第01章 团体之一
  第02章 公演
  第03章 心跳
  第04章 演出
  第05章 陷阱
  第06章 订正
  第07章 惊惶
  第08章 报导
  第09章 再订正
  第10章 追寻
  第11章 逃犯
  第12章 团体之二
  第13章 交换传真
  第14章 黑影
  第15章 归来
  第16章 危机
  第17章 疲于奔命
  第18章 演出成功
  结尾
序曲
  电车摇晃了一下,一张纸从他看着的书页间翩然掉下。
  幸好在掉地之前及时捡起,没有弄脏——是什么呢?
  起初以为是广告,仔细一瞧,上面用大大的铅字印着“正误表”,小框中在“页数、行数、误、正”等栏。
  是原文中排错字的订正。
  对——刚才读着时,就觉得某些地方有点“怪怪的”。
  原文是“星期二”的地方,正误表上订正为“星期三”。的确,时间应该过了两天才是,刚才就觉得很奇怪。当时也不以为意,继续读下去……
  这样子把“错误”改正过来,的确令人松一口气。对,有错就必须要改。他注视着这张正误表。
  书本有错,可以这样订正。若是人的生活方式错了……
  即使不是当事人的责任,一旦搞错了方向,就可能从此完蛋了。
  人生若有“正误表”就好了——他由衷地想。
  是的。上帝也有搞错的时候吧!倘若因为“既成事实”而放弃的话,是否正确呢?不,若是可以订正的话,上帝也会把错误订正吧?
  任谁看了都知道是错了的事,是否就能得到上帝的许可,由人去订正呢?
  人生的“正误表”。
  若是可以的话——
  突然,从车窗望出去的夜空里,掠过白色的闪电。
  那是——神的许可。
  “订正它吧!”他仿佛听见了神的声音。
  倘若那是赋予自己的使命……
  订正吧——尽管他还不清楚应该怎么做。
  不过,“正误表”的框框早已在他脑海中画好,等待着他把第一个名字填上去……
  “恭喜。”片山晴美举起满载香槟的杯子,一转眼就把香槟喝光。
  “谢谢。”野上惠利回应地,喝了半杯就打住。“今晚我不能喝太多。”
  “对。不必勉强。身体是演员的资本。”晴美望着老朋友。“惠利——怎么啦?明明是庆祝的夜晚,但你好像不太开心哪。”
  “抱歉。当然开心啦,难得你这样子为我祝贺,我竟如此失态。”
  “没有失态啦。总之,一边吃一边告诉我好了。”
  “告诉你什么?”
  “你脸上明明写着:有话想告诉我。”
  “晴美一点也没变。”惠利苦笑。“哎,你哥是不是叫义太郎?”
  “对呀。家里的猫叫福尔摩斯。”
  “对对对。府上有只有点独特的三色猫哪。”
  “是相当独特的。”晴美点点头。“家兄倒是相当普通。”
  ——这顿晚餐,是由晴美款待野上惠利。
  今晚片山也会出席,但他留言说“现在走不开,会迟到”的关系,于是两位女士决定先用餐。
  “久候了。”晚餐的前菜先端上来了。“还有一位的晚餐,等他来了才上菜。”
  “也好。不然被我全部吃光就不好了。”晴美说。“——来,吃吧。如果失去吃的乐趣,人生多无聊呢。”
  “对呀。做演员的,很多时都不能准时吃饭……”
  “你们的剧团,是不是叫‘黑龙’?”晴美边吃前菜边说。
  “嗯。团主叫做黑岛龙。”
  “黑岛龙?名字很有演员的味道。”
  ——对晴美来说,惠利当演员,似乎还是觉得不能置信。
  她和野上惠利一起念高校。惠利是个文静又不起眼的女孩,一直像影子般紧跟着晴美。
  当然,人不会彻底改变,即使现在当了演员,惠利还是相当朴素,所穿的服装跟普通上班族女郎甚无差别,她只是穿着比较容易行动的运动装。
  那样的惠利打电话来说:“我在演话剧。”不过这已是一年前的事。
  那次演出晴美去看了。在舞台上,惠利演的是小角色,但生动出色,十分突出。从观众的对话中,晴美已经知道,惠利凭她出色的演技,成为众人谈论的话题……
  然后,就在今晚.惠利被提拔为‘黑龙剧团’一部新作品的女主角,于是晴美为她庆祝。
  “你吃得好快。”见到惠利的碟子已经空了,晴美瞪大了双眼。“高中的时候,你总是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饭的。”
  “我变成吃得快,食量又大啦。因为每天都流汗的缘故。”
  小巧玲珑的惠利最大的改变——不,应该说是令晴美惊讶的‘发现’是,惠利有足够的“可爱”去担任女主角。
  “晴美。”惠利说。“府上的兄长,是位刑警吧。”
  “嗯。”晴美点头的同时,感觉到某种熟悉的“预感”。“惠利。如果要说的话是‘只有彼此是女人才能说”的话,哥来了我赶他走就是了。”
  “怎会呢?”惠利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可能会被杀而已。”
  桌子跌入沉默的气氛——
  “你们的朋友来了。”传来侍应的声音。晴美转过脸去。
  “嗨,迟到了,对不起。”片山义太郎跑过来。“好冷啊!快开始了吧?”
  “已经开始了。”晴美说。“哥哥,记不记得她了?”
  “嗯。她每次来我们家,都像猫一样文静。”
  “哥哥,你的答案真失礼呀。”晴美瞪着他。惠利愉快地笑了。
  “真的是那样嘛!那时候的我,只有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只有一个人躲在棉被里,才会觉得安心。现在则加多一个地方。在舞台上也能觉得安心吧。”
  “我说猫的比喻,不是贬词啊。”片山推开餐巾。“噢,给我姜汁啤酒——我家的猫呀,现在是最有威势的一家之主。”
  “福尔摩斯可能打喷嚏了。”晴美说。“哎,惠利有大事要跟我们商量呢。”
  “哦。如果买票的话,叫石津好了。”
  “在说什么呀。票不容易到手呢。”
  “不,没啥大不了的。”惠利摇摇头。“现在不能讲什么……如果我被杀的话,请多多指教。”她鞠躬。
  “哪里哪里,那是我的本行——”说到一半,片山瞪眼。“你说‘被杀’?”前菜的碟子摆在片山面前。
  “快吃。不然我们不能吃下一道菜了。”晴美催促。
  “嗯。”片山拿起刀叉;心想无论如何,在吃完饭之前不会被杀掉吧……
  
  出品
第一章 团体之一
  “好冷好冷!”
  虽非有谁在听,但又不能忍住不说出口。
  外面实在很冷。岩井则子从大楼的侧门飞也似地跑进去时,不禁大大地喘了几口气。
  已经将近晚上八时了,整幢大楼的暖气都已关掉,然而里面的空气依然暖乎乎的,单是没有刮寒风已够好了。
  她脱下大衣,摘下围巾,拿掉手套。对于怕冷的则子来说,这是一项工作,因为她穿了好多衣服。
  则子走向夜间用的接待窗口,往里面窥望。
  起初还以为保安员不舒服。因为她看见穿着深蓝色的年轻保安员,闭起眼睛,头往左右用力韬摆,身体弯曲着。仿佛是因痛苦而扭动身体的样子。则子“咚咚”地敲玻璃门,对方也浑然不觉——
  可是,则子很快就知道这知怎么回事。不由忍俊不禁。
  年轻保安员在听耳机的音乐。正在配合音乐的旋律扭动身体而已。
  她清咳了一阵,再度敲玻璃门,终于,保安员张开眼睛。
  “啊——医生!对不起!”他慌忙摘下耳机,停止听音乐。
  “必须照规矩记名的关系。”则子笑。“打搅你啦,抱歉。”
  “是!”保安员打开窗口的玻璃,拿出记录簿。
  “拜托了。嗯……现在是二十时零七分。”她记下“岩井则子”的名字,看看前面的签名。
  “咦,南原先生已经来啦?”
  上面是“南原悟士”的签名,看惯了的端正字体。
  “是的,十分钟之前。”
  “好少有哪。”则子把记录簿交还。“那么,其他几位都到了的话,请他们进来吧。”
  “是,医生。”
  “别叫我医生啦,好难为情。”则子笑道。“中林君,今晚一直是你当值?”
  “嗯。平常都是十二点关门的,我就守到那个时候。”
  “辛苦你了。”则子说,往大堂走去。
  “呃——”保安员探前身子喊住她。
  “什么?”
  “空调都停了,会感到寒冷吧。替你开启好吗?”
  “若是能够就感激不尽了……可是,不行吧?”
  “没关系。上面不知道。”
  这名年轻的保安员,名叫中林周一。甘五岁的单身汉,不知何故,多数由他深夜值班,每当则子有“聚会”时,通常都是这年轻人守在窗口。
  “你晓得我怕冷呀?”
  “那个一看就知道了。”听他这么说,则子也噗嗤而笑。
  “那就拜托啦。不过,假如事后挨骂的话,告诉我。我会替你作证,说是我要求的。”
  “是!”他的笑脸一如高中生,十分爽朗。
  则子走出微暗的大堂。接了电梯的钮。
  岩井则子每星期来一次这栋大厦八楼的诊所。今年卅四岁的她,拥有临床心理博士的资格,是心理治疗专家,心理辅导员。
  现时在企业中,患“心理病”的人不少。这幢大厦中的诊所,必须有辅导员每天轮班来做诊疗才能应付需求。
  岩井则子当心理辅导员的日子尚短,白天的辅导工作都交给男前辈们,这是由于大部分中间管理阶层的男性都对“女性”敬而远之的关系。
  目前拥有临床心理博士资格的人已超过四千,可是进行辅导工作不能打一支针就了事,需要心思和时间,于是则子也要轮班当每周一晚的辅导工作。
  在八楼出了电梯时,有“S诊所’招牌的门就在眼前。
  对于带着有点沉重的心情来访的人,这道门似乎给人某种无情的感觉,然而在则子的立场,却并不方便地向负责人陈述那种意见。
  “晚上好。”
  走进里面时,有个护士留在接待处。她是这门诊所最老经验的大冈宏子。
  “晚上好,医生。”大冈宏子微笑。“今天没有接到任何人请假的通知。”
  “是吗?”
  年近五十的大冈宏子,年纪比则子大许多,但她一定称呼她做“医生”,绝不带出看轻则子的表情。
  “南原先生已经来了。”大冈宏子低声说,望望里面。
  “哦,少有哪。”
  刚才在楼下的记录簿已见到南原的名字,但则子却露出现在才知道的样子。所有人都想说些让对方吓一跳的话,如果你表示“我早知道了”的话,对方会觉得没趣。
  迈步时,则子回头说:“你家小姐,好了吗?”
  她听说她女儿感冒了,正在准备考大学的重要时期。
  “嗯。好了。晚上开太多暖气的关系吧。她自己也吸取教训啦。”大冈宏子说。
  她的笑脸,流露着一个母亲的爱……
  她先敲敲门才进入房间。
  “嗨,医生!”坐在沙发一角的南原悟士扬一扬手。“那衣服很好看。”
  “谢谢。”则子没有穿白袍。老实说,心理辅导员并不是医生。她经常穿便服。托福,她也开始留意衣服颜色的配搭了。
  “今天提早回家呀,南原先生。”则子在隔开一张的椅子坐下。
  在这里,则子经常当“听众”。实际上,单是叫人把话说出来,已经能帮助不少人重新振作起来。
  “回家?”在K电机这个“无人不晓”的一流企业做事的南原耸耸肩。“好讽刺的话。想回家的时候回不去,不想回家的时候又被人家赶出来。”
  “又发生什么事——好吧,等其他人到齐再说。他们也快到了吧。”
  则子翻开这个团体的档案。
  则子在这里进行的是“集体辅导”。她聚集了一班自认为集体交谈比一对一更好的人,让他们互相“发牢骚”,彼此对听对谈。
  则子从旁看守他们谈话的情形,除必要时什么也不说。
  “医生,你多大?”南原问。“恕我失礼。”
  “我不介意,年龄对我来说不是秘密。我卅四了。”
  “好年轻啊。”
  “你指年龄?还是外表?”
  “两方面都是。我们科里有位卅五岁的老手,看起来比医生大十岁以上。”南原注视她。“有无与男性发生关系?”
  则子笑了,反唇相讥。“喝醉了?这里不是酒吧啊。”
  南原并不期待则子给他答案。他缺少一个可以这样谈笑而不生气的对象。
  严肃的科长——他努力表现得配合自己的形象。也可以说,那样强迫自己干出造作的行为,被逼得喘不过气来。
  “——我曾经说过,三年前。我去过东南亚一带。”南原唐突地说。“当时,有个优秀的男子在当地协助我。然后,他来到日本,到总社来找我。好念旧啊。他也开心得双眼冒起泪珠。总之,我想让他见见总经理,就带他去了。去到时,总经理室是空的,那位总经理时常离开岗位,不知路去哪儿溜达了。”
  南原苦笑。
  “谣传他去见总务科一名新来的女孩——总之,我让那个男子在总经理室等候,自己则出去找总经理。可是运气不好,我一出去,总经理就回来了。当时。我去了会客室,却看见保安员赶往总经理室。我吓一跳,过去一瞧,见到那名东南亚来的男子在总经理室,而总经理在嚎叫着‘捉拿小偷’!保安员当他是小偷,揪扭他的手臂……”南原皱起眉头。“我解释后,误会才冰释。可是,总经理根本没道歉。他还对我怒吼说:‘别带那种人来见我!’你怎么想?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道歉才是。”
  “那真不容易啊。”则子说。
  “那个总经理是’傲慢与偏见’的翻版。这样一来,公司要把工厂移去海外的计划就不能顺利进行了。”
  “瞧瞧,你脸上的皱纹——放松点。”则子说。
  “那种家伙,杀掉他就好了。”门口有声音接腔。
  由于房门半掩半开的关系,大概外面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
  “进来吧,相良君。”则子向那名戴眼镜,头发梳得服服贴贴,一看就知道是优等生的十四岁男孩招招手。
  “晚上好,医生。”相良一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补习班如何?”
  “不像学校那般无聊。大家都读得很起劲。”
  这种说法并不会令人不快。柏良一只是非常率直地表示自己的感想,并没有取笑那些不会念书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不会妄自下定论。
  若是可以彻底分辨是非的话,少年就不必到这里来了。对相良一来说,为了“不把别人的事摆在心上”,有一个条件,就是“自己的成绩最好”。
  “你说得好苛刻啊。”南原笑了。“叫我杀人?”
  “因为那种人,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一辈子都是那样,所以只能死掉。”
  “道理是对的。”南原点点头。“老实说,即使他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难过的。”
  “那个总经理,叫什么?”
  “太川。太川恭介——是社长的心腹。突然从外面加入公司的。明白吗?就像突然从别的公司调进来做主管似的。而且比我小,才卅八岁。外表看来还不过三十出头。”
  “奇了。那种人怎会当总经理?”
  “那是——”南原说到一半。“咦,太太!几时来的?请进来。”
  “是不是……打搅了?”战战兢兢地窥望进来的,乃是村井敏江。则子也没留意到是几时来的。她是个走路非常安静的女子。
  “什么打搅!你不是我们的伙伴吗?”
  在这种地方,南原总是很会“摆架子“。则子觉得那是他可怜的地方。
  “因你们正谈得兴起……”村井敏江边脱大衣边说。
  “还好啦。发牢骚是不分年龄的。该说是‘牢骚超越年龄’吧?可能适合做电影的名字呢。”南原笑了。“对了,相良君,你的对手怎么啦?毕竟也想‘杀掉他’?”
  “没有那个必要。”相良一说。
  “为什么?”
  “我有自信。下星期的考试。我一定会赢!”
  “了不起!就是那种气势!”南原鼓掌。
  则子有点耿耿于怀——从小四开始就一直是“学校第一”的相良一,居然在上次的考试中输给一名转校生,变成第二。
  这给他造成颇大的冲击,阿一开始表示头痛和疲倦,于是父母让他到这里来。
  虽然第二也很了不起,可是现在的阿一不这么想。本来从“-”这个名字来看,就包括了热心教育的双亲祈愿孩子“常常第一”的心愿,但不仅如此。
  跟家长对谈时,他母亲说:“替他取这名字,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她这样说。“考试的时候,我希望孩子尽量不花时间在写名字一栏。‘相良’的姓是没法子改变了,而‘一’字写起来是不是最快?”
  则子听了也哑口无言……
  为了使阿一重新振作起来,有必要转变他的“价值观”。
  “我一定考第一给你看”的想法,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即使这一次的考试他又考第一,但不会永远保持到。因他可能下次又失败了,也有可能被其他孩子追上。
  “不一定要第一”的想法是使他能否定自己,看来还需要相当的时间,则子想。
  “加油吧。不能输呀。”南原拍拍阿一的肩膀。“那个对手叫什么?”
  “他叫室田。室田淳一。”阿一特地拿出便条纸,用原子笔写下那个名字给大家看。
  “室田?我们公司有个叫室田。酒性很差的,宴会时一喝醉酒就立刻脱衣。”
  阿一皱皱眉头。
  “我不喜欢那种谈话内容。”他说。
  对相良一来说,他关心的只有”学习”。他不能原谅那种“诈癫扮傻”的家伙。
  则子对阿一这点颇感兴趣。他父亲也是个受薪的精英分子。她认为他也有醉酒回家的时候……
  “——太太,今天好沉默呀。”南原笑说。“是不是我讲太多了?”
  “不……”村井敏江急急摇头。“我的烦恼……不算什么。如果跟大家相比的话。”
  “怎会呢?现在你不是来了这儿吗?”
  “嗯……”村井敏江卅六岁。可是,大概不理头发不装扮的关系吧,外表看上去像四十有多。像她这种文静朴素的女性,如果长期守在冒烟的火炉边的话,会有突然爆炸的可能。
  “我见到了。”敏江唐突地说。
  南原困惑不已。“见到谁?”
  敏江抬起脸庞,视线在空中飘移,但她的说话清晰可闻:“我见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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