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森村诚一 Morimura Seiichi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33年1月2日)
东京空港杀人案
  作者:森村诚一
  序章 坠落
  
  第一章 东京湾
  第二章 打捞
  第三章 联合调会
  第四章 可疑的眼睛
  第五章 盼望
  第六章 双重密室
  第七章 涉嫌对象
  第八章 无名尸体
  第九章 迷途
  第十章 投保单
  第十一章 生存
  第十二章 特大犯罪
  第十三章 孤独
  
  终章 判决
序章 坠落
  1
  火花,发生在一刹那间。随着飞机左翼传出剧烈而又沉闷的轰隆爆炸声响,升腾起
  冲天的火光。旋即,机身大幅度向左倾斜。
  与此同时,飞机左翼上的第一引掣与左翼端部,处在熊熊烈火的包围之中……
  在高空飞行途中,最令广大旅客感到恐怖和绝望的,莫过于机身着火。客机,一旦
  置身于茫茫的九霄云外,如处与世隔绝的境遇,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它与水、陆交通
  工具着火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既不能跳伞化险为夷,又不能跳水死里逃生。
  刚才还镇定自若、谈笑风声,以翱翔九天为乐的一些旅客,霎时面如土色,魂飞魄
  散。客舱内乱成一团,仿佛号角悲鸣,哀乐四起。尤令人揪心的,是孩子们此起彼伏、
  惊恐万状的嚎啕大哭。
  昭和三十X年三月十二日上午十一时三十分,全日本航空公司461定期航班的白峰号
  喷气式客机,载着八十二名乘客和全部机组人员,从途中停靠的空港起飞,进入定期喷
  气式飞机J115航线飞行。该航班是途经北冰洋上空,定期飞往英国伦敦的国际定期航班。
  到达菲阿万科斯导航站上空后,进入J120航线飞行。到达福多由贡导航站上空后,
  即进入北冰洋上空飞行。此后,则根据飞行员判断飞行。
  这条国际航线,是沿北冰洋上空飞往欧洲的“空中立体高速公路”。在这条航线上,
  各国飞机因飞行方向不同,故尔上下重叠、前后紧随、纵横交惜、穿行如梭。飞机之间
  的上下距离,必须保持在六百米左右。飞机之间的前后距离,必须保持在十分钟。
  遥望这条空中立体高速公路,空间寥廓,视野清晰,交织着菲阿万科斯导航站和福
  多由贡导航站的超短波全方位无线标识。过去,飞机是根据山、河以及城镇的目标标识,
  目测飞行。现在,为排除云雾之类的视线障碍以保证全天候飞行,既可按照无指向性无
  线标识和无线距离测试组成的彩色航线,也可根据超短波全方位无线标识结成的航线。
  天上的交通高峰与地上相同。空中立体高速公路,也由于飞机数量的剧增,高峰迭
  起、拥挤不堪。飞行的前后间距,规定为十分钟(在海洋上空飞行的间距,规定为二十
  分钟);飞行的上下间距,规定为三百米(在九千七百米以上高空飞行的上下间距,规
  定为六百米)。在规定上下间距和前后间距的空间里,不允许两架飞机在同一时间里并
  驾齐驱。因此,在现代化的“全天候航线”上飞行,即便各飞机之间不清楚相互间的上
  下前后距离,也绝对安全。
  在飞机上,一旦“禁烟指示灯”和“系安全带指示灯”的灯光消失,起飞时的紧张
  情绪,从旅客们的脸上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轻松自如、潇洒走一回的气氛。
  当然,无论怎么习惯于空中旅行,也都难以摆脱起飞时神经的高度紧张。安全起飞
  后,客舱内说话声与欢笑声汇合在一起。有看杂志的,有抽烟卷的,也有把目光移向窗
  外“搜寻”宇宙的奥妙。
  当飞机升到一万米高空时,其时速约一千公里,飞行开始趋于平稳。如果飞机周围
  的气温在摄氏零下五十度,风向主北偏东,无降水量,云彩稀少,便是最佳飞行时间。
  从一万米高空俯瞰,阿拉斯加的中段冰原,仿佛一望无际、波纹涟漪般的白色飘带。
  十一时XX分,白峰号客机在到达规定通报飞行情况的空中位置时,向地面的空中交
  通管制所,通报了客机自身的标识符号、位置、经过时刻、飞行高度、飞行方式以及到
  达下一个航站的预定时间。
  火龙,正是在报务员通报后的一瞬间发生了!
  不过,机长松田君保持着高度的沉着冷静。他指挥助手们严格按照消防操作规程,
  有条不紊地采取了灭火措施。在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火被扑灭
  “女士们,先生们,请镇静,火已被扑灭了!左翼的第一引擎上只是稍稍出了点故
  障,危险已经排除,请放心!现在,请大家系上安全带,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不要慌
  张!”
  驾驶舱内的机组人员,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当儿,又出现了危险情况,而且迫
  在眉睫。
  “左边的副翼几乎被烧毁了!”
  机械员水原君脸色苍白,慌慌张张地向机长松田君报告。飞机一旦失去副翼,连颠
  簸飞行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松田君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飞机必须立即返回刚才起飞的空港降落。但安全降
  落,有严格的机身重量限制。由于刚起飞不久,油箱里灌满了汽油。要么继续使用,要
  么空中排放,否则,被禁止降落。
  倘若,刚才的引擎故障导致电线系统短路以及金属部分过热,那么,整个飞机将顷
  刻间燃烧成“火团”。
  松田君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飞机必须立刻紧急着陆。
  “驾驶喷气式飞机,不需要名飞行员,也不需要怎么熟悉。按照飞行手册上的规定,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飞行必须优先。”
  松田君以往接受过这样的训导,如今也经常这样教导晚辈。但眼下,是要求全面而
  且彻底地发挥自己的处置能力和判断力。
  松田机长经过长期的研究和有过许多同行以生命换来的教训,养成了超常的良好习
  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作出迅速反应和准确判断。他清醒地意识到,眼前所面临
  的,是自担任机长以来罕见的特大遭遇。
  事态,在变本加厉地恶化。储压表的指针处在正常数值一半的位置上。假若仅第一
  引擎失去功能,并不影响飞行。剩下的三台引擎,能继续保持飞行。即便仅剩下一台引
  擎,飞行照常进行。不幸的是,受刚才爆炸的影响,储压器被损坏了。犹如人心脏周边
  的动脉血管被切断一样,属于重大事故。
  控制机身的副翼、方向舵以及传动齿轮的升降,都是依靠储压器进行。由于储压器
  的损坏,飞行的正常态势越来越难以维持。
  松田君和副飞行员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握住方向舵的操纵杆,力图保持平衡。可机
  身仍不断向左倾斜,似乎被牢牢控制在千钧之力的恶魔手中。
  “快打开备用储压器!”
  机械员水原君,赶紧打开备用储压器,机身恢复了平衡,可兔子尾巴好景不长!少
  顷,机身又开始向左侧倾斜。
  松田君见状,立即命令副飞行员相川君与刚才起飞的空港联络,详细报告飞机上所
  发生的紧急事态。
  “一定要与空港联系上!就说我们准备紧急着陆。”
  机长终于作出了决断。
  要返回空港,必须在空中盘旋式飞行。可一旦盘旋开始,机身又无法保持平衡,瞬
  间将导致机毁人亡。
  旅客中间,情况更加糟糕,宛如炸开的铁锅。
  飞机从高空快速下降。
  副飞行员按照国际航空准则的有关规定,发出了紧急求援电文。
  “我们是全日本航空公司的461国际航班。由于第一引擎和储压器发生了重大故障,
  无法继续飞行。请求紧急着陆,我们现在的位置是……”
  飞机下面,鳞次栉比的险峰,如剑出鞘一般;比比皆是的悬崖峭壁,如同龇牙咧嘴、
  张开血口的猛兽,仿佛在等待美味的猎物那样,等候着受伤客机“自投罗网”。
  这一带,似乎是阿拉斯加大山脉的一部分。映入眼帘的,是地势险峻的冰山雪峰和
  荒无人烟的冰河。无论怎么仔细搜寻,能使百吨多重的机身和九十一名旅客、机组人员
  生命安全着陆的平地似乎没有。并且,由于飞机的大幅度倾斜,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
  刻。飞机,必须立即着陆!
  松田机长的眼眶里,血在涌动。虽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焦躁的情绪使喉咙
  干渴得难受,眼睛直冒金星,视线竟然模糊起来。
  “镇定!再镇定!”他暗自喊着,不停地为自己打气。
  他意识到,九十一条生命,此时此刻正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翻开他的飞行记录,安全飞行的时间已高达一万七千小时。他,又是“全日航”
  (全日本航空公司的简称)第一次开通途经北冰洋上空飞往欧洲航线的“首航机长”。
  昭和初期,邮政部在霞浦举办飞行训练班考试。他是那次考试,获得飞行员资格中最年
  轻的学员。从那以后,他在长达近四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全身心致力于飞行事业。
  二战期间,他曾在炮火纷飞的南洋群岛上空,成功地避开了地面上停有B17战斗机
  的军用空港,把旅客安全送到了目的地。二战结束后,他加盟全日航,成为国际花形航
  线的首航机长。可以这么说,他是一位空中经验格外丰富、驾驶技术特别老到的机长。
  眼下,他正凭借着自己近四十年来的飞行经验,全力以赴地面对突发性的特大灾难。
  飞机正前方左侧,突然出现了一块被夹在群山中间的雪原,好像是那条白色飘带般
  冰河的末端。这瘦长的雪原上,如果降落操作得当,也许飞机能安全着陆。
  “把飞机降落在那片雪原上!”
  松田果断地下了命令。这时候,机身向左侧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翻身。
  刹那间,机械员水原君急中生智,再次打开备用储压器,其实,这样的动作已经不知重
  复了多少遍。机身,迅速朝雪原靠近。
  “降下副翼!”
  松田君下达命令的声音刚落,机械员水原君焦急地喊了起来。
  “机长!”
  “如果使用备用储压器转动副翼,就会失去操纵方向舵的压力。”
  已经到了万分危急时刻!松田君面临着必须作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抉择。为了减
  慢着陆速度,缩短滑行距离,就必须降下副翼。然而,为了降下副翼,又必须加大使用
  备用储压器的压力。可这么一来,备用储压器里的压力将消失殆尽,方向舵的操纵也将
  完全失灵。
  失去副翼的有效减速,飞速的滑行将使远远超过着陆重量的机身像脱了缰的野马,
  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上横冲直撞。尤其是,一旦撞上雪原周围矗立着的冰山,其后果则
  不堪设想。
  松田君的额头上,大汗淋漓,汗珠一个劲地往眼睛里灌。硕长的雪原,如同汹涌的
  波涛,朝飞机迎面扑来。白色的巨型飘带,如同恶神脸上的白纱。随着呼啸的风声不翼
  而飞,露出了狞笑的真面目。可这一切,又被咆哮而去的机身扔在遥远的背后,瞬间无
  影无踪。
  
  2
  客舱里,刚才还喧嚷的人声已经消失。虽说有几个妇女旅客魂不附体、面如土色,
  但经过乘务员细致耐心的护理和引导,得到了恢复。可也有个别旅客,由于惊吓尚处在
  瘫软状态。
  为加大缓冲的力度,全体旅客一律穿上厚厚的救生衣,并将枕头和毛毯抱在胸前,
  保护身体。
  “女士们,先生们,安全带都系紧了吗?眼镜、钢笔、圆珠笔、假牙以及其他带有
  棱角的东西,请不要放在身上!在飞机着陆的瞬间前,我会向大家发信号。因此,请大
  家尽可能抱紧毛毯和枕头,尽量使整个身体呈弓形。如果大家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不
  必担心了。请各位务必保持镇静,镇静,再镇静!”
  乘务长和乘务员在走廊上,演示了飞机着地时的姿势,希望大家模仿。从他们的脸
  上表情可以得知,眼下面临的紧急状况,从未经历过。在他们空中走廊上的服务生涯,
  可谓最危险的一次。
  尽管如此,可这些乘务员的脸上毫无惧色,相反面带笑容,给人以和蔼可亲的感觉。
  事实上,他们的言行举止,与旅客们的心理活动密切相关。旅客们打心眼里佩服他们,
  称赞他们不愧是一流的乘务员!可想而知,倘若乘务员们此时此刻的脸上,现出惊慌失
  措、诚惶诚恐的表情。整个机舱内无疑会陷入混乱不堪且难以收拾的境地。
  “即便能够安全着陆,接下来怎么安排我们?”
  旅客中间,有位日本旅客向乘务员提问。
  “请别担心!救援活动已经开始。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大家就可以回到空港宾馆,
  喝上热咖啡暖暖身子骨。”
  依然笑容可掬回答旅客提问的,是乘务员前川奈美小姐。
  “我最希望能喝上一杯热酒,这要求能满足吗?”
  另一位日本旅客插嘴说。于是,引来了客舱内的一阵哄堂大笑。多亏这句轻松而又
  诙谐的“插曲”,使客舱里的紧张气氛迅速得到了缓和。加上乘务员熟练而又轻松的引
  导,分散了旅客们的注意力。旅客们,不再对面临的严重局面胡思乱想、浮想联翩。
  事态的严重性,虽应该随时向旅客们通报,可眼前的首要任务,须摆脱困扰在旅客
  们身上的沉重压力,从而减轻驾驶舱内机组人员的压力。
  很快,客舱里的紧张空气又回升到顶点。银色的雪原,就在近前。最初在高空中俯
  瞰的时候,分明是平坦整齐的冰地。可眼下面对面观察的时候,却变成凹凸不平的丘原。
  冰原上,好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新鲜积雪。由于飞机已经进入低空,视线往往受阻,可
  视距离仅达三英里左右。冰原上的空间,飘浮着薄薄的雾层,可视范围极其有限、勉强。
  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原上,自己果真有救出超百吨重量的飞机和九十一条生命的能力
  吗?!再者,由于危险,不可打开着陆架滑行。这里,又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雪原。
  一旦紧急着陆失败酿成火灾,是不会出现化学消防车和救护车的。
  “要不要降下副翼?”
  副飞行员相川君催促道。
  “如果降副翼,必须现在就降,否则就来不及了!”
  “好,降副翼!”
  松田机长终于下了决心。
  “将副翼降到十度!”
  “将副翼降到二十度!”
  松田君和相川君互相拉开嗓门。
  应该支撑机身的备用储压器的压力,迅速流入副翼的操作系统。转眼间,备用储压
  器里的压力处在零的状态。倾斜的机身,几乎贴着地面飞行。也就是这一瞬间,驾驶舱
  内机组人员的手上淌满了汗水。
  “副翼,降成功啦!”
  飞机上的所有机组人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更大的难关紧逼而来。
  时速,被牢牢控制在三百公里前后。可即便如此,仍然超出正常着陆规定的六十公
  里时速。习惯于平坦跑道着陆的飞机,其机身底壳将面临无数被积雪遮盖着的“凹凸陷
  阱”。
  “前进!”
  机长松川君似乎在向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他猛地加大马力,将机头朝地面俯冲。
  客舱里的全体乘务员宛如一尊尊石雕,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着命运的归结。
  
  3
  惊心动魄的俯冲,开始了。凹凸不平的冰河,犹如巨大的飘带,在机身下端此起彼
  伏。就在底壳着地的瞬间,机身剧烈地跳跃起来。此刻,沉重的飞机已经无法调整“麻
  雀跳跃般”的着陆姿势。三百公里的时速,仍丝毫没有减弱。紧接着,飞机展开第二次
  着地俯冲。
  飞机着地后,仿佛被扔入特大型搅拌机里,左右摇摆式地摩擦和颠簸接踵而来,持
  续不断。在冲出着陆地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飞机左翼与凸起的冰块发生了猛烈的相撞。
  猛然间,左翼上第一引擎与第二引擎之间发生断裂,形成笔直的两大部分。
  这起致命的相撞,致使机身猛地向右跃起。咣噹!断了左翼的飞机,与右侧锯齿形
  的特大冰块迎面相撞。随着一声巨响和雷电般的闪光,喷泉般的火柱朝空中腾起。
  整个机身,以主翼根部为中心线断裂成前后两大块。数名旅客仿佛飞机的残骸碎片,
  被一股巨大的热浪弹射到坚硬的雪原上。与此同时,悲鸣声、喊叫声和哭泣声交织在一
  起的“大合唱”,被震耳欲聋般的连续爆炸声吞噬。
  坐在机尾乘务员休息室的乘务长大竹义明和乘务员前川奈美,丝毫没有受伤。他俩
  敏捷地松开安全带,赶紧确认客舱后半部的幸存者。
  机身,以主翼根部的稍后侧为中心线,断裂成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坐在断裂处座
  位上的那些旅客早已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被弹在雪原上。
  坐在与断裂处稍稍错开的座位上的那些旅客,因刚才惊心动魄的恐怖,吓得目瞪口
  呆,无所适从。
  汇集在机身表面的结构材料,按理能抗击冲撞所带来的扭曲,可眼前的状况,不仅
  这些结构材料变得弯弯曲曲,千姿百态,就连成千上万的管道和配线,由于结构材料千
  孔百疮,也暴露无遗地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犹如被巨大车轮碾过后的怪兽尸体,从体
  内溢出的内赃和骨髓。
  幸运的是,主翼根部没有引擎,没有引起汽油燃烧。留在断裂的客舱里,似乎比来
  到雪原上要显得安全。
  大竹君命令幸存者香取君代和沼田重子两位乘务员,为受伤的旅客采取应急措施。
  自己则带着前川小姐来到雪地上,观察断裂的前半部分机身情况。雪地上,湿度比较高。
  趴在岩石上的前半部分机身,距离后半部分机身大约二十米左右。机首,正面朝着他俩。
  被机头撞击过的锯齿形特大冰块,宛如刚从粉碎机中出来,变成一大堆碎末。机首,被
  撞成扁平状,酷似鸭嘴巴。
  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与撞入姿式呈相反形状,导致右翼的两台引擎喷火。前半部分
  机身的客舱内,浓烟滚滚。
  沿着机身撞入冰块的方向,沿途的雪原上,散乱着乘客尸体、飞机残骸以及货物。
  仿佛拖着重伤身体的特大恐龙,一路爬行时留下的痕迹。泄漏的汽油被火引着后,沿着
  洒落在雪地上的汽油带,喷着火苗和散着黑烟。被弹在雪地上的第一引擎,在距离机身
  很远的地方喷射着火焰。
  了解前半部分机身里的情况,比清理雪地上的尸体更为重要。不用说,救出幸存者
  是首要大事。此时,前半部分机身的周围到处是火,油箱随时有被点燃而引起爆炸的可
  能。走到断裂处跟前,只见一个乘务员的脸上被染得红彤彤的。他叫山口君,正步履蹒
  跚地朝外走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旅客。
  乘务员身上的衣服已成了碎片,体内的鲜血正在向外涌出。与后个部分机身相比,
  前半部分机身的损害程度要大得多。
  “还有活着的旅客吗?”
  大竹君问山口君。
  “不清楚。我身后的这些旅客,都是凭自身力量挣扎着跑出来的旅客。”
  “机长他们呢?”
  “在驾驶舱里。我正忙着救助旅客,还没有来得及上那里确认。”
  答话的山口君,嘴里也在不停地渗血,嘀嘀嗒嗒地掉在雪地上,好像是牙齿折断了。
  大竹君无暇安慰他,因为旅客中间还有伤势更严重的。
  “你先带他们去后半部分机身避难!那里有两个乘务员。你把他们带到那里后,从
  那里找几个没有受伤和伤得很轻的旅客,请他们协助我们,这前半部分机身的客舱里,
  也许还有不能动弹,但还活着的旅客?!”
  大竹君指示山口君后,再向已经来到雪原上避难的旅客们求援,请他们“拔刀相
  助”。眼下,救人要紧!
  顿时,有好几位旅客立即响应。他们快速跑到大竹跟前,要求分配任务。
  “孩子他爸,请小心点哪!”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
  “我马上再进去。旅客中间只要有一个人能帮我们就行了。”
  山口君说道。在旅客面前,乘务员决不能示弱。其实,他伤得好像并不轻,可他是
  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当然,在这种非常时刻,人手越多越好。
  救援任务,交给了刚才向大竹君主动请缨的旅客们。这些旅客与他们一起,钻进了
  前半部分机身的客舱内。
  “再不快跑,就要爆炸啦!”
  一个旅客大声嚷道。于是,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行动的旅客们,变得踌躇不安起来。
  “马上不会爆炸,请大家别害怕!”
  大竹君大声疾呼。
  火虽然还没有窜入客舱,但周围的火苗开始向机身蔓延。由于周围火势不减,客舱
  内被映照得如同白昼。有身系安全带,但已经死了;有正在痛苦呻吟的;有正在大声抽
  泣的;一片混乱。……尽管惨不忍睹,但眼下只能先救出还活着的旅客。已经死去的,
  只能放在最后清理了。
  一些受惊吓而正在哭泣的人,被迅速解开安全带,尔后再朝他们脸上扇上几个耳光,
  示意他们靠自己的力量快点出去。
  “喂。还活着吗?”
  先摇晃身体,再叩击脸部。如果有微微反应,便立即抬到机身外的雪地上。走廊上,
  横卧着好几具尸体。也许安全带没有系紧?或许受到冲击后自动断裂?!在飞机着地的
  一瞬间,这些从座位上弹起而后掉到走廊上,因伤势过重而死亡。
  “救命!救命!”
  一个似乎脚部受重伤的妇女旅客,一边在走廊上爬一边大声喊叫。
  “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救你!”
  总之,人手不够。
  “山口君,前川君,你俩再去找一些轻伤旅客来!我去救机长他们。”
  大竹君沿着走廊朝机首的驾驶舱走去。
  如果机长平安无事,他一定会率先冲出指挥救人。至今见不到他们的人影,想必已
  经失去自行逃出驾驶舱的力气。
  驾驶舱里,有机长松田君,副飞行员相川君,机械员水原君和报务员吉野君四人。
  驾驶舱与客舱之间的那扇房门,已经扭曲、裂开。黑烟,争先恐后地从裂缝里涌出。顶
  着浓烟,根本看不清驾驶舱里的一切。即便他们还活着,也许已经被烟呛得不省人事?!
  大竹君用身体撞击。出乎意料的是,门轻易地开了。原先闷在驾驶舱内的火苗和黑
  烟,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出气口,张牙舞爪地向门口涌来。
  大竹君被深深呛了一口,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机长!副飞行员!水原机械员!”
  他朝着里面大声喊叫,可没有回音。第六感觉告诉他,驾驶席上好像有人在有气无
  力地蠕动。
  
  4
  最终,从前半部分机身救出的,有旅客十九名,有松田机长和水原机械员;后半部
  分机身的幸存者,包括乘务员在内共十三人。
  飞机起飞前,旅客有八十三名,机组人员九名,合计九十一名。结果活下来的,只
  有三十四名。
  幸存者中间,有脑骨折、神志不清的松田机长,还有数名生命垂危的重伤员。除了
  大竹君、前川小姐和数名旅客安然无恙外,其余都不同部位、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前半部分机身里面,也许还有一息尚存的活人?!只是爆炸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救援者不得不“告别”了他们。
  在驾驶舱里脑骨折已经死亡的相川副飞行员、吉野报务员,以及其他已经死亡的旅
  客,都被留在四分五裂的前半部分机身的残骸里。
  轰隆!在死里逃生的人们面前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与此同时,残骸碎片四处飞溅,
  火光冲天。留在残骸内的几十具尸体,顿时化为灰烬。
  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无暇顾及为遇难者举行追悼会。当前必须做的是,伤员的临时
  包扎、现场位置的核实以及发求救信号等一大堆事情。
  幸存者中间,日本人占多数,有二十六名。其余的是,美国人三名;加拿大人两名;
  法国人一名;中国人一名;西班牙人一名。
  男性二十四名,女性十名,其中有一个五岁的女孩。
  获救的松田机长,虽然还没有脱离死亡的危险,但仍在不停地唠叨。
  “由于飞行时机身大幅度向左倾斜,估计现在的位置不会偏离规定的航线。从地势
  判断,多半是坠毁在阿拉斯加州的麻克雷山涧的冰河上。”
  “紧急着陆前发出的电文,地面的空中交通管制所确已收到。各基地派出的救援队
  正在向这里集结,请大家放心。”
  说完,松田君又处在昏迷状态。
  机长向来责任感很强。他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伤势多么严重,只要一息尚
  存,必须将着陆前的情况交待清楚。
  紧急迫降地点在荒凉的山涧冰河上,两侧是银装素裹的冰山雪峰。地面,仿佛是厚
  厚的冰层与积雪复合而成。
  重伤号的应急措施,必须优先进行。按照伤势重轻程度的顺序,将后半部分机身里
  的薄板集中起来,制作临时病床,让他们躺在上面。
  重伤号的处理结束后,开始收容集中散乱在雪地上的旅客尸体。由于他们是在机身
  遭受猛烈撞击时从断裂部分弹出,故尔已经难以找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几个身体状况好的旅客,在帮助乘务员一起收容尸体。有些尸体被抬起后,还没有
  走几步路,大小肠子呼噜涌出,掉落在雪地上,真是惨不忍睹!当帮助抬尸体的旅客们
  一察觉,便吓得途中弃尸、抱头鼠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还是收容了五具尸体。
  可每具尸体都是残缺不齐,有的缺脑袋,有的缺胳膊,有的断腿,有的身体破裂。从尸
  体上流出的鲜血和飞散的肉块,撒满了一地,染得雪地上到处斑斑驳驳。
  “请大家小心,别让冰块的锋口割了脚!”
  机长伤势不轻,副飞行员已经死亡,大竹乘务长成了幸存者们当然的指挥员。此刻,
  他不是尽乘务长职责,而是在尽代理机长职责。他的发号施令,没有人违抗。
  
  5
  白峰号喷气式客机,虽然第一引擎的火势被扑灭。可由于储压器装置失灵,以致无
  法恢复飞机平衡飞行的状态,从而向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发出了要求紧急着陆的电文,
  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收到电文后,立即向附近正在飞行中的飞机以及距离最近的救援机
  关,发出了紧急通知。
  与此同时,当地空港、水上警方以及其他救援机关立即派出搜索飞机,满载干粮、
  救护工具、医药品、防水无线机、信号枪以及烟火发射筒,飞赴空难地点搜索救援。
  东京全日航公司总部,从空难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获悉白峰号坠落的消息后,立
  即召开全体员工的紧急会议,要求坚守岗位随时待命出发。并且,派出三名得力的工作
  人员奔赴现场。
  各有关机关,正静静等候着消息。白峰号电文通知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飞机紧急
  着陆在麻克雷山涧的冰河上。此后,便杳无音信。
  “救援队已经出动了!”
  大竹君的这番话,犹如给幸存者们注射了强心针。顿时,大家活跃起来。
  “这冰河,距离当地空港以及菲阿万科斯导航站很近。搜索飞机也许马上会出现在
  我们的头顶上?!因此,现在最需要的是忍耐和坚持。大家都要关心和爱护伤病员以及
  妇女儿童,齐心协力,坚持就是胜利。”
  大竹君为旅客们鼓劲。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后半部分机身里的食品储藏室没有受损。
  充足的食品,足以让幸存者们饱餐三天。
  大竹君思忖了片刻,救援飞机恐怕还需要十二个小时才能赶到这里?食品的供应量
  有必要作一些调整。尤其防止断粮是当务之急,必须加以限制。可现在,如果多供应一
  些食品慰劳大家,也许能缓解旅客们由于恐怖和不安造成的紧张情绪。
  没有燃料无法取暖。但就高级食品的储藏量来说,根据大竹君的计算,确实能让旅
  客们敞开肚子吃饱。
  “能不能喝上热酒?”
  旅客中有人说。说话的这位旅客曾在飞机紧急迫降前,与乘务员前川小姐开过类似
  的玩笑。这是一位幸运、且生命力极强的幸存者,叫田所君。据说是东京某纤维公司的
  高层干部。圆滚滚的脸上,富有光泽。乍一看,就知道是擅长保养、讲究营养的人。他
  的额头右侧,贴着护创膏,好像没有受伤。
  旅客中间,有人在吃吃笑着。
  ——在这种关键时刻,像这样幽默的角色真是太难得了:
  大竹君想。
  “快了。”
  前川奈美小姐答道。
  “那我就死心塌地等你的热酒啦!”
  逗得大家前俯后仰,开怀大笑。
  三十分钟过去了,天气骤变。刚才还是大火烤热的空间,突然狂风四起。紧接着,
  风夹着雪花从天而降,铺天盖地。数米远的前方,变成茫茫一片的银色世界。风刮得人
  们几乎无法站直,摇摆不停。亮晶晶的雪花,朝着领口长驱直入。狂风越刮越猛,暴雪
  越下越大,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连换气也感到困难。
  无可奈何,为了换气只得蹲在雪地上脸朝下,等换过气再站起身来。目光无论朝着
  哪一方,都是一派梦幻中的银色世界。渐渐的,连方向也辨不清了。在数米远处将尸体
  堆集在一起的大竹君,当返回近旁的后半部分机身时,由于风雪弥漫,险些弄错方向。
  暴风雪的恐怖,像一股高压电流传遍每个幸存者的全身。
  气候恶化时,大自然就像凶猛无比的野兽,张开獠牙无情地扑向善良的人们。
  暴风雪追逐着幸存者,迫使幸存者不得不回到后半部分机身的客舱里。幸亏乘务员
  休息室内备有毛毯,每人都可以分到一条裹在身上取暖御寒。
  后半部分机身的残骸客舱并不宽敞,还有多处裂缝。幸存者们就地取材,用损坏的
  钢板以及其他材料将裂缝封住。在这短而狭窄的空间里,大家只能挤成一团,相互取暖。
  阿拉斯加州的大山里,一旦暴风雪来临,便产生空气对流,气温急剧上升。这一次
  可能是季节的缘故,气温却急剧下降。
  由于裂缝堵不严实,鹅毛大雪无孔不入,径直窜入客舱内。为了保护好重伤员以及
  妇女儿童,乘务员与身体健康的男旅客分别把守在裂缝的地方,重伤员和妇女儿童则尽
  量转移到里面。
  气温不断下降,坐在裂缝处的人们冻得实在坚持不住了,于是,身体健康者之间,
  每隔一小时轮流“站岗”。
  “妈妈,我冷!”
  五岁的小女孩哭喊着。
  “别哭!叔叔阿姨们都冷。”
  母亲细声细语地安慰道。
  小女孩的父亲叫家永君,是日本著名的小说家。据说是为了出席法国巴黎举行的国
  际文学家会议,携带妻子女儿一同前往。
  “把我的这条毛毯给孩子吧!我不冷。”
  赴巴黎学画的未来画家平田君,解开裹在身上的毛毯盖在孩子身上。这时候,几个
  身体强壮的旅客也纷纷模仿平田君的男子汉举止。
  分配食品时,有人把营养价值高、且容易消化的食品让给伤员。在这生死未卜的关
  头,幸存者们这种相互谦让、照顾伤员和妇女儿童的高尚品格,在白皑皑的冰天雪地里
  织成了一道独特而又美丽的风景线。尽管他们还没有脱离死亡的边缘,可三十四名幸存
  者的心被人世间崇高的责任感,紧紧连结在一起,形成了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救援队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坚持!”
  “来,多吃点食品,增加点热量。”
  大家相互安慰,互相勉励。舱外,大雪纷飞,狂风呼啸;舱内,洋溢着相互关爱的
  气氛。虽没有炉火和暖气,却个个心里感到热呼呼的。
  “这种暴风雪,在北美洲被称为‘剧雪烈风’,是低气压经过后产生的。由此可见,
  低气压已经过去。只要暴风雪停止,救援队就会出现在我们大家面前。食品非常充足,
  请放心!只要能顺利度过今夜。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到空港了。”
  大竹君鼓动大家,决非信口开河。紧急迫降前发出的电文,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
  肯定能收到。按照国际惯例,他们肯定迅速派遣救援队赶赴紧急着陆现场。
  “只要暴风雪过去,救援队就会来到这里。也可以这么说,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大竹君的话感染了乘务员们,感染了一些性格外向的旅客。沉闷的空气被打破,海
  阔天空又开始了。
  “只是一个劲地欣赏暴风雪的歌声,太无聊了!我们这儿有不少来自外国的朋友。
  我建议举行‘国际歌喉大奖赛’,大家看怎么样?”
  又是那个一心等着喝热酒的田所君,向大家提议。
  “哇!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建议太棒了!我赞成。”
  未来画家用英语翻译给坐在一旁的美国旅客。不料,他拍手称好,大家也一致表示
  赞同。
  “是否请‘热酒朋友’先唱一个!”
  说话的是位叫古贺的年轻人,就职于某家商社,据说是赴库贝哈克分公司任职。听
  他这么一说,几个旅客带头鼓掌。
  “不行,不行,我不擅长!”
  田所君十分为难似的,还羞羞答答地用手抓了抓头发。事实上,他内心却很想展现
  一下自己的歌喉。
  “好吧,我就现丑了!唱一个‘木曾节’给大家听。”
  田所君说完,润一下嗓子,大声唱起来。歌声圆润,音色厚实,富有表情。
  一曲唱完,连听不懂演唱的外国人也热烈地鼓起掌来。
  接着,是一对美国的新婚旅行夫妇为大家唱歌。新郎从手提袋里取出夏威夷四弦琴
  伴奏,新娘则一连唱了好几首“夏威夷歌”。
  歌谣唱完,是吟诗。总之,大伙都拿出各国有特色的歌曲和诗词参加表演。既歌颂
  自己的祖国,又炫耀自己的歌喉。舱内,热气腾腾,踊跃参赛。重伤员们也一时忘记了
  伤痛,脸上笑嘻嘻的。随着高潮不断迭起,大家似乎忘记了所处的艰难困境。舱外,暴
  风雪依然下着,下着……而且,越下越猛。
  
  6
  直到第二天拂晓,大竹君才察觉自己最初的判断失误。由于这一带尚未进入真正的
  冬季,暴风雪不仅不会马上消失,相反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天早晨,仍不见暴风雪减弱的迹象。
  风速平均每小时为二十米,最大风速为四十米。其势汹汹的暴风雪,毫无远走高飞
  的征兆。幸存者们最后的避难所——机身残骸看来也坚持不住了,被猛烈的狂风吹得不
  停地晃动,随时有可能被刮走的危险。
  大家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仿佛死神正在朝他们走来。
  早餐时,没有人再为伤员着想了。
  “对不起,我也冷,把毛毯还给我!”
  未来画家平田君板着脸说。其他人也跟着仿效,主动要回毛毯。
  通宵达旦的热闹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客舱内,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状态。
  昨天夜里,大家都在唱歌、吟诗,压根儿没有注意外面的暴风雪。此时此刻,空气
  越沉闷,心情越压抑,暴风声也就越刺耳。每一声呼啸,就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每个人的
  心头上。
  如此恶劣的气候,救援队果真能舍身来救我们吗?!
  虽然没有一个人这么说,但大家心里却都在这么想。越这么想,越按捺不住心里的
  恐慌。
  大自然的气压调节,简直太随心所欲了!势不可挡的低气压,不但继续增强,而且
  由西向东大踏步挺进,竟然还带来凛冽刺骨的寒冷气流。
  低气压经过的同时,令人深恶痛绝的“剧雪烈风”紧步后尘而来。更可恨的是,白
  峰号紧急着陆数小时后,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似乎趁火打劫,企图让幸存者们长眠在这
  里。
  最大风速达到四十米的狂风,送来短柱形状的结晶雪花,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匕首,
  向幸存者们刺来。惊人的风速,刮得人们连眼睛也难以张开。如今,可视距离仅一米左
  右。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救援队即便出动,也只得中途返回各自基地。搜索飞机也只
  得返回各自营地。
  第二天从早到晚,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根据当地气象预报:局部地区的暴风雪
  (据推测,大概是指紧急着陆地域)有可能持续数日。
  起初还处于昏睡状态的松田机长,从第二天开始,伤势突然加重。正午时分,心脏
  停止了最后的跳动,紧接着,又有三个重伤员也于当天随他而去。
  在暴风雪的围困下,加之眼睁睁地看着重伤员们相继死去,幸存者们焦躁不安起来。
  报务员的去世,致使难以正确把握紧急着陆的所在具体位置。这又给本来就一触即发的
  紧张气氛,添加了浓浓的火药味。
  “救援队真的会来吗?”
  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导致舱内的紧张气氛直线上升、加剧。
  “像这样的暴风雪,救援队怕是来不了啦!”
  “那我们是在等死!”
  “乘务长在撒谎!”
  “喂,到底怎么啦?我们有没有希望啊?”
  恐怖像瘟疫,很快在旅客中漫蔓开来。舱内犹如沸腾的开水,一片混乱。
  这种时刻,昨晚的动人歌喉,昨晚的相互谦让,昨晚的……已经荡然无存。每个幸
  存者以各种方式,展现自己热切的求生欲望,各自打着小九九。叹气声、呻吟声,叫骂
  声汇成一股又一股热浪,摇曳着破烂不堪的机身残骸。
  唯一的小女孩又大声哭了起来。
  “吵死人了,快闭嘴!”
  未来画家平田君大声嚷道。
  “你有什么资格叫她闭嘴?孩子是牙齿痛才哭的。”
  孩子父亲家永君与未来画家平田君辩论。
  “你说什么?牙齿痛?别胡说!你明白眼下是什么处境吗?”
  平田君露出殷红色的牙肉,大声喝斥。昨天,是他将身上的毛毯第一个让给小女孩
  取暖御寒的。今天,他却第一个对小女孩一反常态,吹胡瞪眼的。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简直难以令人置信。
  
  7
  “请各位旅客安静!请大家心平气和!救援队肯定会来的!因为现在还不是真正的
  冬天,暴风雪也不会无休止地永远刮下去。暴风雪一停,救援队就会出现在我们大家身
  边。现在,我们一定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要慌乱!”
  大竹君的耐心说服,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你说救援队救援队的,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知道。在紧急着陆前,我们确实发出了SOS电文。”
  “你怎么会那么清楚!飞机着陆前后,你一直与我们在一起,难道不是吗?”
  大竹君愣了一下,稍稍有点语塞。
  “不是么?你并不清楚是否发出SOS电文。尤其是报务员是否报告了我们现在所处
  的具体位置,你更不清楚。”
  说这话的是田所君。昨天晚上,他还建议举行国际歌喉大奖赛,还带头唱“木曾节”
  演歌。整个通宵,数他最活跃、最热闹。可眼下不知是中了哪门邪,变成了凶神恶煞。
  此刻,他乘胜追击,连珠炮似地向大竹君发难。
  “住嘴!”
  大竹君猛喝一声。顿时,舱内肃静。大竹君伺机牢牢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诸如此类恶作剧或是制造混乱的言行,最好请谨慎一点!大家细细想一想,SOS
  电文既然发出去了,难道会不告诉对方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是最起码的常识,谁都明白。
  请大家相信我,听从我的命令。从现在起,由我代理机长,请大家务必听从我的指挥。
  要想活着回去的,就请相信我。”
  大竹君语气强硬,舱内的风波暂时平息了。
  第二天半夜来临,可暴风雪仍旧没有离开的迹象。
  “剩下的食品还有多少?”
  大竹君悄悄地问前川奈美小姐。
  “如果节约一点分配,也许还能吃上两天。”
  “好,接下来的食品分配,比原来的定量减少百分之五十。”
  这样做,虽然会引来旅客的不安,可为了打“持久战”必须这样做。这一带,很有
  可能属于暴风雪持续几天的局部地区。倘若这场暴风雪真像气象预报那样,食品必须限
  制供应。
  第三天来临,暴风雪的势头依旧不减,食品供应面临着更加严峻的局面。
  两天来,又有两名伤员旅客相继死去。
  第三天傍晚时分,暴风雪终于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好了!现在该轮到救援队来救我们了!”
  陷于绝望泥潭的幸存者们,脸上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表情。然而,一连两天过去,
  别说搜索飞机的影子,就连飞机引擎的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食品,已经捉襟见肘,所
  剩无几。这两天里,又有一个伤员死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救援队根本就不清楚我们现在的位置。”
  “再这样下去,气候又要恶化。”
  “食品已经差不多没有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等下去,肯定会饿死!”
  “逃出去吧?”
  旅客们围着大竹君,纷纷提议。乘务员也表示赞同。
  大竹君作为代理机长,此刻正站在重大抉择的十字路口。从紧急着陆那天算起,至
  今已是第五天了。由于受恶劣气候的影响,三天受阻。自气候恢复正常以来,又已经持
  续了四十多个小时,却仍然没有见到搜索飞机出现在头顶上的影子。
  第一引擎发生故障,是从当地空港起飞后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紧接着,机身朝左
  倾斜。于是,驾驶舱立即向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发出电文,请求紧急迫降。这短短的时
  间,充其量只有十来分钟。搜索飞机,按理能够飞来。
  ——驾驶舱在紧急迫降前果真发出电文了吗?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果真收到电文
  了吗?还有,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教援队清楚吗?
  ——可是,松田机长生前明明白白说过,救援队已经出发了。
  ——也许濒临死亡的机长当时神志不清、说胡话?
  大竹君一直在不断地告诫自己,必须保持异常冷静的头脑!此刻,他觉得自己也似
  乎从旅客那里染上了恐慌症。一旦在心理上滋生出怀疑,幻觉上的恐惧将一发而不可收
  拾。
  当时,救援队确实按照电文上所说的迫降地点,冒险靠近。由于遇上长达三天的暴
  风雪,大量的积雪改变了这一带冰山雪峰原来的形状。稍不留神,搜索飞机就有可能漏
  过和错过。
  再者,由于这一带形状的改变,以致他们选择了错误的航线,被难以逾越的“冰墙”
  阻挡了搜索的路线。
  另外,由于气流状况极其恶劣,空中搜索难以进入电文上所推断的地点。
  像这些难以预料的情况发生,幸存者们既不会清楚,也不会体谅。
  怀疑一切的情绪,越发高涨。有的旅客,甚至怀疑被故意扔在这里。
  四周,荒凉的冰河和苍白的山脉,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大自然冰库。机身残骸,如
  同大自然冰库里的一只破烂不堪的冰箱。一旦步入这种可怕的境地,即便神经正常身强
  力壮的男子汉,也会神经错乱、胡思乱想。
  由于五天来一直处在极度恐怖和悲观绝望的状态之中,一些旅客连判断自己现在究
  竟在哪里以及到底陷入什么样困境的思维能力,也失去了。也有一些旅客目瞪口呆地望
  着宇宙,嘴里独白式的嘀咕。你无论对他说什么,不是直愣愣地看着你就是啊啊地张着
  嘴巴,犹如聋哑残疾人。
  还有一些旅客急得哇啦哇啦地大声哭泣,一个劲地拍打着脑袋。这天傍晚,还发生
  了一场武斗。由于食品所剩余无几,只得按照一开始定量的五分之一分配。几天来,大
  家始终处在饥饿状态。晚餐食品刚分配完就响起日语的叫骂声。
  “你干什么?不要脸!无耻!”
  只见两个年轻的日本旅客扭打在一起,在雪地上翻来滚去。一个叫古贺君,一个叫
  平田君。
  “怎么回事?”大竹君问道。
  “这家伙,抢夺伤员的食品,太卑鄙了!”
  富有正义感的古贺君面红耳赤,向大竹君大声诉说。被古贺君当场扭获的平田君,
  干脆厚着脸皮撒赖。他歪着嘴,还恬不知耻地笑着说。
  “瞧,这个伤员,就是让他开怀大吃,也是要死的。眼下这种状况,活人都顾不了,
  还去顾那些要死的人,太不值得了!简直是一种浪费!这种时候,还有什么礼貌可讲。
  依我看,救援队是不可能来了。怎么办?谁最强悍,谁就能活到最后。我已经饿得前腹
  贴后背,眼睛直冒金星。我无可奈何,只好从那些注定要死的人手里抢夺食品充饥。”
  “住嘴!亏你还说得出口!”
  “你这家伙,嘴上说的比唱得还好听!他那份食品,你早就盯上了。我抢先下手,
  你感到后悔了吧!”
  “住嘴!再不住嘴……”
  古贺君朝平田君扑了上去,被大竹君从背后一把抱住。
  “安静!请安静!”
  大竹君向山口君使了一下眼神,分别把两个斗殴的年轻人拉开。刚才,他俩扭打在
  一起的时候,有一个重伤员一直在吼叫。他的枕边,有好几块被踩碎的饼干。这些饼干,
  就是平田君与古贺君刚才斗殴的导火索。这时候,好几对饥饿的目光正不约而同地投向
  那里。其中,还夹杂着乘务员的视线。犹如一群饿狼发现猎物时,射出的贪婪目光。大
  竹君一一看在眼里,不寒而栗。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些幸存者,为了生存,已经渐渐失
  去人性。不当机立断,将会铸成大错。
  终于,他作出果断的选择。
  
  8
  “逃出去!”
  大竹君下达了命令。顿时,那一对对目光不再想入非非了。
  说容易,付诸行动并非易事。然而,继续在这死亡的山谷里抱有幻想,将一次次失
  去死里逃生的机会。等待,无疑死路一条。要不了多久,暴风雪再度“光顾”,为大家
  送葬。逃走,虽一路坎坷、充满危险,但还是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伤员,怎么办?”
  山口君问道。
  “能行走的,组成突围小组。其余的,留在这里。”
  “什么?”
  山口君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凡是不能行走的,都留在原地。”
  大竹君斩钉截铁。
  “那,那……”
  “这样做太残酷了!”
  “这家伙果然不是真心诚意!”
  随着山口君悲伤的叫声,旅客们纷纷发出强烈抗议。大竹君丝毫没有畏缩,相反意
  志更加坚定。他用深沉的目光望着大家。
  “这种时刻,希望大家要高度清醒!根据地势判断,南面好像是大山的山脚。我们
  突围的方向,必须选择南面。就我们现在虚弱的体力,无法推算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才能
  走到山脚。眼下,只剩下一天的粮食了!”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了唉声叹气的声音。
  “但是,”
  大竹君拉大嗓门。
  “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如果继续在这里等候,一旦气候再度恶化,我们所有的人
  都将不复存在。究竟是等死?还是设法突围?趁眼下还有点滴食品以及尚存的微弱体力,
  爬也要爬到有人的地方!”
  “逃出去!逃出去!我们赞成!”
  许多旅客立即响应,表示赞同。
  “听我继续说下去!这里是阿拉斯加,一旦途中遇上暴风雪,我们都将长眠在这里,
  也许有人愿意留在这里?!但是,一旦决定了,不允许有其他选择。为了使更多的人活
  着出去,必须团队行动!”
  “可你说把伤员留下来,是怎么回事?照这么看,你不是真心把大家带出去。”
  家永君非难大竹君。
  “我是真心的。”
  大竹君脸朝着家永君,非常严肃。
  “我们既没有运送伤员的雪橇车,又没有拉车的雪橇狗。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地里,
  就是我们这些没有受伤的人,也必须走上好几天,根本没有能力抬着伤员出去。所有突
  围的人,都必须靠自己行走。目前,只有能依靠自己力量行走的人,才有可能活着出
  去。”
  “这种非人道的做法,我不同意!”
  家永君义愤填膺,面红耳赤。大竹君虽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但曾经在某报文艺专栏
  上读过他的文章。笔法细腻、深刻,专门描述平民的悲欢,充满了人情味。读者对他评
  价很高。
  “那好,就请家永先生背一个走如何?”
  这时候,未来画家平田君用嘲笑的口气调侃。
  “在绝望中挣扎的人,无论谁都觉得自己可爱。带上伤员走,原本可以获救的我们,
  将一起葬送在这里,我是一个直言不讳的人,别怨我说话不客气。现在,我既不是老大,
  也不是机长。但不管怎么说,我赞成头儿的决定。”
  “你算是人吗?”
  “刚才头儿不是说了,请您这位富有同情心的作家先生背一个伤员走。怎么样?答
  应了吧?这绝妙的题材,将来还可以写在你的小说里。”
  “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家永君使出全身力气欲朝平田君扑去,被大竹君上前拦住了去路。
  “请你们俩都住手!现在不是比赛武打的场合。我郑重声明,即便有人愿意背着突
  围也决不允许。我的话听见了吗?我已经不止说了多少遍,这里是天寒地冻的阿拉斯加,
  只有团队行动,才有可能死里逃生。为使更多的人获救,请大家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我
  的命令。我再说一遍,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反对。首先,不能独自行走的人统统留下。
  我们既没有雪橇车,又没有粮食。因此,决不允许背着伤员步行。如果有人在途中掉队,
  也只能让他去。”
  “你不是人!”
  家永君大声喊道,好几个旅客也随声附和。
  “你们怎么说我都行,但我的命令必须执行。请大家做好出发的准备!毛毯、粮食
  和药品等生活物资,诸集中起来交给我保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任意使用!”
  “伤员的毛毯和食品怎么办?”
  山口君问道。扔下伤员们也是万不得已,但究竟应该留下多少食品和物品?于是,
  他请示大竹君。
  “不能留给伤员!食品和物品,我们全部带走。”
  山口君一听这话,傻了眼,连眼眸也转不动了。
  “难道连盖在他们身上的毛毯也带走!”
  “是的,一条不留!”
  大竹君的命令,等于强行抢夺。山口君越来越觉得大竹君酷似魔鬼。
  “山口君,你磨磨蹲蹲地想干什么?时间紧迫,必须争分夺秒!我说过了,毛毯一
  条也不能留!前川君,香取君,快去收集毛毯!”
  这命令太残酷了!几个乘务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竹君虎着脸命令他们。
  “喂!这命令不能执行!这等于杀人!不仅把重伤员扔在这里,还要夺走他们的食
  品和毛毯,我决不答应。”
  家永君趁说越激动,径直朝大竹君扑去。
  “如果大家能活着出去,无论判什么罪我都接受。可我现在的责任,是尽量救出更
  多的人。我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伤员。但对于那些已经奄奄一息的伤员,即便给他们
  再多的粮食和毛毯也是白搭。目前应该做的是将这些物资集中起来,让给有获救可能的
  人使用。山口君!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住手!给我住手!把我的那一份给他们,我不需要,求求你了,别干那种惨无人
  道的事情。”
  家永君张开两只手,巨人般地站在大竹君面前。
  “你的那份只有一条毛毯,可不能行走的人有许多。我已经一再强调,不允许自由
  行动!山口君,快集中毛毯!如果你不会,我来替你干!”
  大竹君推开家永君,朝躺在地上的伤员们走去。
  “请你们自觉协助一下,按照我刚才说的做!”
  大竹君说话的语气,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这些伤员,虽然不能动弹,但神志
  清醒。有的死劲拽着毛毯,有的将身体压在毛毯上。然而,也有的没有反抗,而是默默
  地看着毛毯从自己的身上消失。
  “求求你们!我能走,请带我一块儿走吧!”
  一个伤员哭着说。
  “不行!你的膝盖是粉碎性骨折,根本不可能行走。”
  大竹君铁面无情,朝伤员摇摇头。
  “我,我爬着走,决不牵连你们!”
  “在雪地里爬着走,那怎么行?我同情你也可怜你,可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我们能
  活着出去,一定带上救援队来救你们。”
  “求求你,把食品留一点给我们!”
  一个重伤员苦苦哀求。
  “不行!食品也全部带走。你们只能各自想办法活下去!”
  “你这是在杀人,是犯罪!”
  无论别人怎么骂,大竹君无动于衷,毫不手软,强行夺走了伤员身上的毛毯。准备
  突围的旅客和乘务员,也反对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没有一人充当帮凶,可又无能为力,
  袖手旁观地站着。
  “我有一个请求。”
  说话的是一位腰部受到撞击而行走不便的老人。看上去,像一个有相当地位的老者。
  他一边主动递上毛毯,一边说。
  “不给毛毯和食品,是不可能活着等到救援队来。我想快点死,是否能赏给自杀
  药?”
  大竹君的脸部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似乎还没有达到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地步,
  可这仅仅是瞬间的反应。少顷,他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冷漠、麻木。也许他意识到,
  眼下是非常时刻,决不能用感情代替行动,哪怕一点点流露也不行。
  “我非常怜悯你此刻的心情,但自杀药不能给。现在,就连活命的药也不够,这是
  明摆着的事情,请你谅解。”
  老人点点头。据他申报的职业,是某大公司的高层干部。从外表看,酷似阔绰的绅
  士。长相威严,却态度和蔼,这也许是环境造就人的缘故。自从进入这个非常大家庭,
  他没有半点丑陋的言行。
  然而,他黝黑的脸庞,也没有掩饰住内心的焦躁和绝望。
  “这种行为是非人道的!这乘务长肯定得了精神病。各位旅客,我们不能把自己的
  生命交给这种人,应该罢免他代理机长的职务!”
  家永君大声说道。
  “我同意!”
  某商社职员古贺君第一个举手赞同,也有好几个旅客表示响应。山口君、前川小姐
  和香取小姐的脸上,也流露出拥护的神色。
  “等一等!”
  洪钟般的声音,虽略带有嘶哑可掷地有声。他,就是刚才那位希望领取自杀药的老
  人。
  “那位代理机长说的,完全正确。为了多救出一些可以行走的旅客,除扔下我们别
  无选择。现在要讲的人道,是让更多能行走的人活着突围。”
  “像他这样的人已经成了魔鬼,难道也应该活着?”
  家永君对老人的话感到十分意外和纳闷。
  “总之,别管我们!你们应该活下去,按照那个代理机长说的去做,也许能活着回
  到家里。”
  “可我讨厌这里,讨厌死,我要跟着你们出去。别把我扔在这里,请无论如何带上
  我。孩子他爸,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吧?我们是为了纪念银婚,才坐上这班飞机赴欧旅
  行的,没想到……”
  说话的,是一个长得胖乎乎,求生欲望极强的中年妇女。此时此刻,她正朝着一个
  丈夫模样、约五十岁光景的男人,一边哽咽一边诉说。
  “别伤心!我不会扔下你的!”
  男子说话时,语气十分悲伤。
  “突围小组的各位成员,请注意了,再过十分钟出发!”
  大竹君下达了命令。
  
  9
  紧急迫降后的幸存者,当时共有三十四名。在过去的几天里,以松田机长为首的七
  名重伤员相继死去。现在,只剩下二十七名。
  这当中,还有七名重伤员根本无法动弹。没有受伤的幸存者中间,有两名家属是重
  伤员,必须留下来护理。最终,突围队由十八人组成。
  当天下午一时三十五分,十八位幸存者在大家庭里度过了难熬的五天,终于离开了。
  出发时,重伤员们挣扎着把脑袋从残骸的裂缝口探出,用眼神为十八勇士壮行。可他们
  的脸上,无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这相互告别的一刹那间,突围队员个个泪流满面,依依不舍。连那个头号损人利
  己的未来画家平田君,眼眶里也噙满了泪花。
  天空虽然晴朗,可风速越来越快。太阳照射的地方,气温超过摄氏二十度。可太阳
  照射不到的地方以及强风猛刮的场所,气温却在摄氏零下十度至三十度之间。
  夜间的气温,明显低于白天。对于失去机身保护的十八位勇士旅客来说,首要问题
  是如何取暖。大竹思索着:无论能否找到避难的场所,只要一遇上天气恶化,就把毛毯
  连接起来抵挡寒冷。然而,眼下的气候倒出乎意料的非常稳定,多亏老天爷帮忙。机不
  可失,时不再来!尽量咬紧牙关走,能走多少就走多少,说不定在步行的途中会遇上救
  援队?!
  ——脚下,也许是一条生路,九死一生?!百死一生?或许是死亡之路?与时间赛
  跑和饥饿赛跑,远远超过赌博台上孤注一掷的雄风。
  ——如果获救,其结果意味着什么?自己将坐在被告席上,被兴师问罪。下令抢夺
  重伤员身上的毛毯,下令扔下重伤员。
  ——在生存极其困难的环境里,扔弃行走不便的重伤员。不仅如此,还抢夺毛毯、
  拒绝供药和断粮,强行剥夺他们的生存权。自己,将被法庭认定“故意杀人罪”而送上
  断头台。
  ——我这样做,也实在是出于万不得已。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大竹君的心里,在向重伤员们深深地致歉。他抬起依然没有表情没有眼泪的脸,朝
  着无边无际的雪原进发。
  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是山口君随身携带的航线简图和一块小小的磁铁。路,缓缓
  向下延伸。刚走完五十米左右,发现有一块暴露在外面的岩石。从岩石开始,坡度越来
  越陡。渐渐的,机身残骸也从人们的视线中开始模糊……
  大家停住脚步,眺望着相伴长达五天的机身残骸,似乎在向它作最后的告别。
  距离后半部分机身二十米前后的地方,斜趴着机首的残骸。从机首那里朝左望去,
  距离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横卧着固定第一引擎的左翼前半部分。其周围,撒满了货物
  之类的碎片。它们是机身着地受到撞击时,从货舱和客舱裂缝口飞出的。横七竖八的碎
  片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像一座座神态各异的冰雕。
  “这大概是永别吧?!”
  不知是谁发出悲伤而又激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重伤员们呆着的机身残骸那儿传来令人心碎的哭喊声。
  “带上我!别把我扔在这儿!我不要死在这儿!快救救我吧!”
  有人一边哭,一边朝突围队伍飞奔而来,仿佛后边有人在追赶。他,是去欧洲旅游
  纪念银婚的丈夫。
  他说过,不丢下二十五年相伴的妻子,并拒绝执行一起突围的命令。而现在,他却
  厚颜无耻地扔下了妻子拼命地奔跑。
  在这种生与死考验的关键时刻,在他的脑海里,什么正确的人生哲理,什么二十五
  年相伴的夫妻情感,皆烟消云散。
  唯必须使自己活下去的本能,撕去戴在他脸上长达二十五年的假面具。他此刻的真
  实灵魂,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露原形的妖魔鬼怪。
  “孩子他爸,别扔下我!快回来!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快带上我!你打算自己
  逃走?千万别干那种蠢事!别去学那些驴肝肺的坏样!”
  “你难道忘了吗?幸亏来到我家做入赘女婿,你才有今天。我说的不是吗?!喂,
  快回来!”
  男子的背后,尽管妻子的哭声、呻吟声和诅咒声接连不断地飞来,却无法使他回心
  转意。此时此刻,也许他已经吃下了铁秤砣,即使九牛二虎也无济于事。
  妻子察觉到丈夫执意背叛她,便从机身的裂缝口爬到雪地上,悲痛欲绝,哭着喊道:
  “畜牲!难道你是这样的男人?!……求求你们了,请把我的男人还给我!别把我
  一个人扔在这里!瞧!你们看,我能走!快看呀!”
  妻子明白了,无论好说歹说也无法劝回一意孤行的丈夫。于是,她像乌龟似地在雪
  地上一边爬,一边破口大骂。
  “羞耻!羞耻!你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我就是哑了嗓门,也要诅咒你。”
  家永君难过得捂住耳朵,心里也在咒骂那个狠心的丈夫。
  “快走!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大竹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催促的口吻十分生硬。
  数天后,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女找到了山脚下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庄。这一带,泥土冻
  得像铁块。这时候,突围队只剩下十个队员,而且已经奄奄一息,危在旦夕。
  身上,长满了冻疮。一个头儿模样的日本人,尽管患有雪盲症,可背上依然驮着一
  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双亲,在途中精疲力尽而掉队。还有一些队员,也因为疲惫不堪而永别在
  途中。
  当地人接到头儿模样的男人的救援请求,立即派人沿途寻找,却连一具尸体也没有
  发现。也许他们从河面冰层的裂缝坠落到河底,长眠在异国他乡?!
  与此同时,由于气流相对稳定,救援队和直升飞机终于找到空难现场。在机身残骸
  里,遇难者们紧紧地抱成一团,身体早已僵硬。经现场清点,尸体数量与旅客和机组人
  员的实际人数相差甚远。
  救援队的现场勘察结论,有一部分幸存者已经突围,去向不明。
第一章 东京湾
  1
  昭和四十X年二月六日傍晚,小室由纪子在东京羽田国际机场迎接丈夫小室安彦从
  欧洲出差归来。安彦君乘坐的美国造斯普鲁多808型喷气式客机,是全日航442国际航班。
  飞机由法国巴黎国际空港起飞,途经英国伦敦,绕北冰洋上空飞回日本。飞机准时从途
  中的停靠空港起飞,根据时刻表的预定时间,大约再过一个小时,即可降落在羽田空港。
  马上就可以见到日夜思念的丈夫了!尤其一想到几小时后将被丈夫紧紧拥抱在怀里
  的滋味,不由得热血沸腾。他那宽大而结实的身体,令由纪子浮想联翩。顿时,由纪子
  脸颊红得像一朵正在怒放的鲜花。
  由纪子用眼睛悄悄地瞟了一下周围,担心自己脸上的奇妙变化被旁人察觉。虽然身
  边站着几个丈夫的同事,与自己很熟悉。好在他们没有注意自己此刻情感世界所出现的
  骤然变化。
  由纪子是三个月前与安彦结婚的,尚属新婚阶段。父亲在神奈川海岸地带,经营着
  数家宾馆和饭店。凡旅游业经营者,大多知道他父亲的大名。在家里,由纪子是独生女
  儿,称得上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闺秀。经过红娘的牵线,她与安彦君就一次公开相亲便
  一见钟情,播下爱情的种子。三个月前,他俩闪电般地结婚了。
  学生时代,安彦君是大学里橄榄球队的主将,个高魁梧,虎腰熊背,在当今的年轻
  人中间,像安彦君这样的体形,可谓凤毛麟角。再说,肌肉发达的年轻人,多半举止粗
  野,语言粗鲁。可安彦君则相反,举止温文尔雅,语言文质彬彬,颇有绅士风度。
  在相亲的酒宴上,安彦虽片言只语,却给由纪子及其亲属留下受过良好教育和天资
  聪颖的印象。
  小室安彦,几前年毕业于T大学。同年加盟全日本航空公司。如今,在该公司秘书
  室供职,整天围着大人物们转。秘书室里的职员,被视为干部培养对象。
  尽管她婚前是个十足的闺秀,却也堪称“介绍婚姻”的典范,家境优越的由纪子与
  安彦第一次见面,便永远投入了安彦的怀抱,似乎还没有品尝到恋爱的甜蜜。
  安彦,似乎也非常喜欢天真、典雅的由纪子。双方的父母没有异议。一个月后,举
  行了婚礼。
  因此,虽说俩人已成了夫妻,但情感仍然停留在初恋阶段。结婚后,恋爱阶段的感
  情,如火如荼,越发强烈。
  深深陷入爱河的由纪子,婚后没几天,却已十分痴情于丈夫。对于自己心理上的这
  种急剧变化,她感到非常害羞。
  新年伊始,丈夫接到上级命令,赴欧洲出差一个月。夫妻俩原打算在正月里尽情欢
  度“两人世界”的计划,不得不告吹,化成泡影。
  这次赴欧,事关重要。原定公司的“专务”大人赴欧,可事不凑巧,专务突然病倒。
  不得已,公司临时决定由秘书安彦君代行。
  安彦君在公司里,是位深受上司器重的年轻秘书。公司利益高于一切!他毫无怨言
  地接受了命令。
  再说专务,是他和由纪子的婚姻介绍人,还亲自主持了他俩的结婚仪式。代专务出
  差理所当然,谈不上发什么牢骚,连感谢还来不及呢。
  病中的专务,让年轻的安彦君代自己出差,行使专务职权。不用说,是在破格提拔
  前让他挑重担。然而,在新婚妻子看来,则意味着将孤苦伶仃地度过漫长而又寂寞的日
  子。可为了丈夫的将来,应该全力支持。
  再过一个小时,长达一个月的相思就要结束。今天晚上,一定要躺在丈夫的怀里尽
  情地撒娇。飞机上的丈夫,此刻也一定在想念着自己。
  让这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分居长达一个月,未免太残酷了,从今夜开始,两人
  世界将重新回到他们的身边。
  空港等候大厅里,四周摆满了五彩缤纷、竞相争艳的鲜花。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等待丈夫归来的年轻妻子,害羞占据了她整个心灵。
  ——镇静!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该有多难为情呵!
  由纪子的脸颊,红得像刚从树上摘下的大苹果。她悄悄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捂住双
  颊。
  “夫人,飞机马上就要到了!”
  这时候,有人从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由纪子的肩膀,仿佛看透了由纪子在想什么,
  而且来得这么及时。由纪子不由得转过脸去。
  “这一个月里,拆散了你们这对蜜月夫妻,老夫实在是有愧呵!每天晚上,我也总
  是睡不好觉,连做梦都在责备自己。这下好了,我终于如释重负。今天晚上,我也可以
  睡个安稳觉啦!”
  说话的,是肤色浅黑的大竹义明。此刻,他紧绷的脸上正露出微微歉意的笑容。这
  对新婚夫妇的大媒人,就是他。让安彦赴欧洲出差的,也是他。可以这么说,大竹专务
  是这对年轻夫妇的大恩人。
  “您好!专务。”
  由纪子的脸变得更红、更紧张了。大竹笑嘻嘻地邀请由纪子。
  “怎么样,一起到大厅内侧的门门去好吗?那里有风,可稍有点冷。”
  大厅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早已感到头昏眼花的由纪子,似乎得到了解脱,一
  边连连点头,一边跟在大竹身后朝大厅内侧的门口走去。
  大厅内侧的门口,正如大竹提醒的那样,二月的寒风拂面而来。这对于由纪子红得
  发烫的脸颊,不啻为旱季迎来了大雨,求之不得。
  无论哪个国家,空港的布局基本上大同小异,说不上有什么特色可以让人欣赏,只
  是夜景,显得格外美丽娇娆。移动的灯光,是正在滑行起飞的国际航班飞机。跑道两侧,
  闪烁着红、白、蓝、绿、黄组成的彩色灯带。这,也许是跑道灯和着陆灯等各种照明设
  施。
  大厅内侧门口,风不断刮来,果然人影稀少。两侧,是挡风玻璃。可丝毫阻挡不住
  二月的寒风。
  “夫人,来,到这里来!”
  大竹专务大声喊道,引导由纪子到矮塔形状的商店屋里。在这里,不大声嚷嚷,对
  方就听不见你在说什么。附近的停机坪上,时不时传出飞机的引擎声。
  走进塔屋里,风被挡在墙外,这里,有小卖店和游戏机房。墙上,垂挂着一台播放
  飞机到达时刻的电视机。
  “还有二十分钟!”
  大竹专务看了一下手表,对由纪子说442国际航班的到达时间。
  “也许现在已经在空港上空盘旋,正等待空中交通管制所的降落命令。如今的羽田
  空港,与地铁站台上下班的交通高峰差不多。”
  大竹专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隔着顶层玻璃仰望天空,由纪子也跟着朝天空望去。
  此刻千叶县一带上空,正如大竹专务所说,等待进入东京空港的飞机熙熙攘攘,不停地
  闪烁着灯光。灯光,是为了防止飞机之间相撞。
  在这些飞机里,也许有丈夫乘坐的斯普鲁多808型喷气式客机?!
  ——这时刻,由纪子思念丈夫的心,犹如大海里的波涛在翻腾。
  
  2
  当天下午六时三十八分,全日航绕道北冰洋飞回日本的442国际航班AJA4301客机,
  飞入R19航线,经过距离茨城县大子东北一百英里海上的“哈多库”临空地点,朝羽田
  空港飞来。
  六时四十八分,飞机在大子上空与羽田空港的空中交通管制所取得联系,通报了所
  在位置、高度和经过时刻。尔后,飞入东京——大子——松岛——之泽——札幌的J25L
  的飞行航线。
  经过大子的指向标,AJA4301客机一边与羽田空港空中交通管制所联络降落事宜,
  一边朝千叶县佐昌市的东京外围导航台上空飞去。
  如果羽田空港处在起飞降落的高峰,飞机必须在东京外围的关卡区域内无线设施的
  上空盘旋等待,或者在超短波全方位无线标识的电波点上空盘旋等待。飞机之间的上下
  距离,必须保持三百米左右。一边盘旋,一边等待空中交通管制所调度员的降落命令。
  六时五十六分,该客机以三千三百米的高度经过千叶县佐昌市的东京导航台上空。
  两分钟过后,该机进入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的雷达区域。
  六时五十九分,该机与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联系。
  “我机从千叶上空就已经进入降落状态。现在我们停止仪器飞行,转入目测飞行,
  等待贵所的着陆命令。”
  
  3
  AJA4031客机,由于已经在千叶上空与空港的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取得联系,并被
  允许着陆。因此,该飞机没有按照正常路线飞往江户川河口。而是缩短距离,抄近路朝
  空港飞来。
  与此同时,由香港返回的日本航空公司波音727客机,以仪器飞行方式径直从木更
  津上空朝羽田空港飞来。
  空中交通管制所的调度员于七点准向AJA4301客机喊话,是否看见日航B727客机?
  AJA4301客机回答。
  “没有看见。”
  调度员得到来自AJA4301客机的回答后,便命令日航B727客机使用33L(A跑道)着
  陆。
  三十秒钟过后,该调度员命令AJA4301打开着陆灯光。从木更津直线飞来的日航
  B727客机,与从千叶走捷径飞来的全日航AJA4301客机,已经同时进入距离跑道二千米
  前后、高度二百米左右的区域,有随时可能相互撞机的危险。
  也就是说,没有保持相互之间规定的距离,或侥幸擦肩而过,或酿成撞机事故。
  调度员的命令,理所当然是正确的。
  可AJA4301客机,竟然没有回答。
  二十秒钟过后,调度员再度向该机喊话,依然没有回答。
  “快报告空中现在的位置!”
  另一方面,从香港飞来的日航B727客机,已经确认本身与AJA4301客机的间距和相
  互所在位置。同时,收到调度员向AJA4301客机的喊话内容,并得知AJA4301客机两次没
  有回答。
  AJA4301客机应该从右侧飞来。于是,日航机长迅速命令副飞行员密切注视右侧,
  与随时出现的AJA4301客机保持规定的间距。虽连续两次没有回答的间隔很短,可
  AJA4301客机猛然间不知去向。
  “AJA4301客机,我们是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你现在在哪里?请回答!”
  “一AJA4301客机,我是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的调度员,听到喊话了吗?”
  依然没有回答。
  这一段时间带里,国际航班和国内航班相继着陆,羽田空港上空等待着陆命令的飞
  机迅猛增加。尤其从傍晚到夜里,是飞机到达的高峰。它们在空中盘旋,随时等待着陆
  的命令。
  作为飞行员来说,到了目的地上空,都希望能尽快着陆,哪怕早一分钟。所有在空
  中等待的飞机,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坐落在羽田空港的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呼叫。
  “东京,东京,请回话!”
  刚才,从香港返回的日航B727客机、两架国外航空公司客机,一架国内地方客机、
  两架小型单引擎飞机和中途插队的一架军用飞机,先后要求着陆。与路面交通相同,空
  路也是“混合交通”。
  这些飞机的垂直间距大约三百米,前后间距视场合而定。总之,保持规定间距,保
  持各自在空中的线路,以几百公里的时速盘旋。空中交通管制所的调度员们,满脑袋装
  着头顶上空时刻在飞行的“移动结构”。
  这时候,出现在雷达荧屏上的飞机影子越来越多。到达东京上空的飞机,先后间隔
  仅一分钟。
  在这种错综复杂、随时存在危险变化的空中交通网络里,竟有一架国际航班的大型
  客机下落不明。
  调度员一边斜视着飞机到达的时刻表,一边在脑子里拼命描绘空中的立体交叉网络,
  仔细搜寻那架杳无音信的大型客机。他的额头上,大汗淋漓,汗水模糊了视线。耳机里,
  净是刺耳的尖叫声音。
  通常,调度员一次性可以记忆正在调度的飞机数量,达八到十架。所记忆的飞机,
  决不会混淆不清。一旦记忆中的飞机顺利着陆,必须马上忘记。
  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共管辖八个空中区域。其中,北关东地区的飞机起降量过于
  稠密。
  伴随着空中交通工具的普及化,美国制造的飞机大量涌入太平洋航线,拉开了全球
  销售的战略序幕。由于各航空公司航班的大幅度增加,加之来自阿拉斯加州、美国本土、
  夏威夷和札幌方面的喷气式飞机,太平洋航线上,飞机如同天上漂浮的云雾,朝东京羽
  田空港涌来。那些飞往横田的军用飞机,也毫不客气地飞来凑热闹。
  相反,东京的起飞飞机,与按照顺序着陆的到达飞机之间,必须设置安全间隔。起
  飞的飞机,必须尽可能地升到高空飞行。再者,这些喷气式客机在升降之际,与六千米
  以下低空飞行、来往于地方空港的螺旋桨飞机纵横交错,犹如天空中飞行的蜻蜓群。加
  之“百里基地”与“人间基地”的自卫队飞行员,经常驾机在空中训练,与来往的民用
  飞机交错在一起。因此,这里又是超过密度的空中交通区域。
  起飞调度员,对于八个空中交通管制塔以及东京、横田两个大门口的空中交通管制
  站,给予逐步放行、到达准备降落区域的空中管制认可。也就是说,对于要求在东京羽
  田空港着陆的飞机,采取井然有序、逐一放入的调度方法。
  另一方面,“空中调度员”按照“起飞调度员”决定的顺序,一边仔细注意飞机之
  间的安全间隔,一边引导起飞的飞机顺利升上高空,以使到达飞机进入最佳盘旋的高度,
  等待命令。为此,在通常的情况下,一个调度员要同时调度十架左右的飞机。
  这种调度方法,是最原始的手动方式。采用无线电对讲机将飞机通报的位置和高度,
  记录在被称为“调度卡”的纸片上,做到“一机一卡”。调度空中交通的方式,与雷达
  方式不同,不能直接辨认飞机位置进行指挥。因此,调度员的错觉以及疲劳,左右着空
  中交通的安全。喷气式飞机,一分钟飞行十多公里。而调度近十架飞机的调度员仅一人,
  况且手中握着的只不过是一张张纸片调度卡。因而,所有的调度员都清楚,“异常间隔”
  和“异常接近”将意味着什么。
  羽田空港,平均每天起飞和到达的飞机,约四百五十到五百架之多。在世界国际空
  港中,它的利用价值名列前茅,而场地却狭窄得惊人。
  空港面积,大约三百六十三万平方米,在ABC三条跑道中间,A跑道长度三千米;B
  跑道长度一千六百五十米;C跑道长度三千五百米。其中,B跑道长度过短,DC——8级
  别以上的大型喷气式客机不能使用。
  国际航班大型客机可以使用的,只有A、C两条平坦的跑道。可配备仪器着陆装置的,
  只有C跑道。并且,只有在飞机朝北着陆的时候方可使用。由于风向等气象因素而必须
  朝南着陆时,这条配备现代化装备的C跑道,显示不出任何威力。
  而地上着陆引导装置,A、C两条跑道上都有。然而,朝南着陆的时候,由于东京铁
  塔的高高耸立,则无法引导。
  被称为“东京空中交通指挥中心”的空中交通管制所里,每班约三十个调度员。五
  小时工作制,分四班。在工作时间里,不仅不能吃饭,连厕所也不能上,被称为“机器
  人工作”,它不同于普通的脑力劳动,要求高度冷静和明锐的判断力,还要求大脑神经
  始终处在亢奋状态。
  称它为国际空港的羽田空港,其实早已进入“半身不遂”的状态。就现在来看,回
  避危险事态发生,全依仗调度员的满腔热情和鬼斧神工。
  此时此刻,在空港的空中交通管制所里,面对AJA4301客机突然失踪的异常状况,
  除了不停地呼叫外,还要对空港上空有可能形成危险的移动结构作出最坏的打算,以采
  取最有效的相应措施。
  如果AJA4301客机通信系统发生故障,也许会突然闯入正在等待着陆的空中机群里。
  “快让我着陆!”
  “接下来,应该轮到我啦!”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飞行员们,不停地向调度员呼叫。
  倘若将记录在调度卡上的文字和标记,重新在脑子里绘制一幅立体交通图,是需要
  高度的思想集中和一番煞费苦心。
  脑瓜子里,渐渐变得朦胧起来。最初还能清楚把握的空间移动结构,逐渐模糊,直
  至一片空白。
  调度室里,空气凝固。
  当得知AJA4301客机下落不明时,所有在空中等待的飞行员都紧张起来,瞪大眼睛
  注视着周围。由于视野开阔、视线良好,加之AJA4301客机已经转入目测飞行,管制所
  的空中雷达也就停止了对该机的跟踪。
  如果中断联络的飞机就在附近,除肉眼辨认,别无他法。
  距离AJA4301客机最近的日航B727客机,接到了改用A跑道着陆的命令。
  由于A跑道没有仪器着陆装置,对于日航B727客机来说,多少有点困难。
  在异常紧张的气氛中,日航B727客机安全进入A跑道顺利着陆,然而C跑道上,依然
  没有先行着陆的AJA4301客机的影子。在日航B727客机着陆前,收到调度员对AJA4301客
  机呼叫内容的各飞行员,都清楚AJA4301飞机没有回话。
  调度室里充满了不安和紧张,调度员正在不停地呼叫着。
  AJA4301客机在七时没到之前,曾与调动员有过一次简短的对话,约三、四分钟的
  时间。此后,无论调度员怎么呼叫,再也没有回答。日航B727飞机与AJA4301飞机靠得
  最近,可飞行员也说没有看见。
  通常,从最后预定着陆的时刻开始,如果过后的五分钟里什么回答也没有,被判断
  为坠毁或有可能坠毁而展开搜索。而在着陆预定时间的七点零四分前数分钟内,
  AJA4301客机就已经不知去向。
  二月六日下午七时,根据东京航空气象台发布的消息,北纬三十五度三十三分,东
  经一百三十九度四十六分,气压一零零三点五,气温摄氏十一点二度,风向主北、偏东
  十二,降水量零,视程十,全云量一;东京湾上空,晴天、明月,没有酿成空中事故的
  气象条件。
  
  4
  大约在同一个时刻,全日航324国内航班,由大阪返回东京,在箱根上空,将兆赫
  调到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就在这时候,该机接受到有关AJA4301客机下落不明的情况
  通报。
  “AJA4301客机在经过东京外围的导航台后,便音讯全无。所有在东京上空以及周
  边飞行的飞机,与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联络时,请采用其他兆赫!”
  该飞机的井上机长听完通知后愕然无语,与旁边的副飞行员面面相觑。因为
  AJA4301客机的川本机长,是井上机长的老前辈,安全飞行已达一万六千小时。去年年
  底,还因“飞行十年无事故”受到了隆重的表彰,称得上飞行员中的佼佼者。最近几年,
  曾多次被选为考察飞行员的监督员,还是新飞行员的指导教练。
  井上机长在公司内部训练班学习时,川本机长是指导教练。也可以说,井上机长的
  飞行教练是川本机长。
  据东京空中交通管制所通知说,川本机长在千叶上空与调度员联络后,便石沉大海,
  无影无踪。
  井上机长认为,一定是通信系统发生了故障。在全日航的飞行员中,川本机长是位
  老资格的飞行员,也是技术方面最精通、最全面的飞行员。按理,不应该发生这一类事
  故。再者,空中没有一丝风,视野也非常开阔,可能引起事故的气候条件又根本不存在。
  现在,井上机长驾驶的飞机也是目测飞行。
  “川本先生不可能发生这类事故!”
  尽管井上机长不相信川本机长会出事,但不知怎么的,一种不祥之兆向他全身袭来。
  倘若通信系统发生故障,单凭喷气式飞机的速度,早就到达羽田空港上空,出现在众多
  飞机的中间。可现在,清澈的天空中连AJA4301客机的影子也没有见着。
  “442航班好像误点了?!”
  站在大厅内侧门口的大竹专务,瞥了手表一眼,自言自语。针,正指向晚上七时十
  五分。
  对于大竹专务来说,非常熟悉AJA4301客机,它是美国斯普鲁多公司制造的808型新
  锐客机,可眼下,居然还没有出现在空港的跑道上。
  电视荧屏上,什么信息也没有。
  “怎么啦?现在的羽田空港简直太拥挤了!”
  大竹专务转过脸对由纪子说道。在他看来,即便是一片好意,新娘未必能接受。不
  管怎么说,这多少有点过分。现在自己亲自到空港迎接部下胜利归来,也算是一种补偿
  吧。
  可大竹专务万万没有想到,AJA4301客机的迟迟不到是一种不祥之兆!羽田空港平
  均每天的起飞到达量,已突破四百架次大关。二、三十分钟的误点,是在情理之中。
  过去,只要气候稍不正常,排队等待着陆的飞机,数量猛增。有时候,甚至超过二
  十多架,从羽田空港上空一直排到东京湾上空。连千叶县和茨城县的上空,也有一长溜
  的机群在盘旋等候。每逢这种场合,接机的人们被迫等上两个多小时。而今天晚上,晴
  空万里,明月高照,应该不会出现误点。
  大竹专务对由纪子说话时,充满了安慰的口吻。正在这时,两人眼前出现了一架国
  际航班客机,正朝着跑道俯冲而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东洋电视台驻羽田空港的记者在空港航空保安办公室门前通过。
  该办公室里,张弓拔箭,空气十分紧张。
  “好像出什么事了?!”
  记者走路的神态,似乎在告诉大竹专务。这些具有良好职业嗅觉的人,好像察觉到
  了空港的紧张气氛。记者的出现,事件无疑非同小可。
  包括机组人员在内一百三十八人的AJA4301客机,其行踪不明的首次报道,应该赶
  得上七点钟的新闻报道。可该机与地面中断联系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何况飞机上的燃
  料也没有全部用完。如果现在报道,万一该机突然出现在空中或跑道上,可能牵涉新闻
  的失实和电视台的信誉。
  就东洋电视台来说,没有将这一史无前例的号外新闻,放在七点的新闻节目播送,
  而是立即向羽田空港增派记者。同时,该电视台总部与空港之间开放两条专用电话线路,
  以核实消息的准确性。一旦得到核实,那将打破日本民航空难乃至世界民航空难的记录。
  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空难,是昭和三十五年十二月十六日发生在美国纽约的上空。
  环球航空公司飞机与联合航空公司飞机在空中相撞,两机死亡数达一百三十四人。昭和
  三十六年六月,一架法国客机在巴黎空港坠毁,死亡数达一百三十人。
  如果AJA4301客机坠毁,将创空难新记录。
  东洋电视台,正处在紧张、亢奋的状态。幸亏其他新闻媒介尚未察觉,随着时间的
  推移,事态朝着凶多吉少的方向倾斜,空难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以预定着陆时间为准,
  已经远远超过。
  调度员虽不停地向AJA4301客机呼叫,仍没有回答,而且不知去向。如果只是通讯
  系统发生故障,飞机也应出现在无数眼睛注视的空中。
  这天下午七点的新闻报道,没有播报有关AJA4301客机失踪的情况。新闻结束后,
  放映记录影片《公害的周边=腐蚀地球》。在放映《埋藏水上飞机的田子海湾》的时候,
  也就是晚上七点四十分的时候,荧屏下端第一次出现了AJA4301客机失踪的新闻报道字
  幕,而且是滚动播报。
  快到晚上八点的时候,各电视台相继作了字幕报道。东洋电视台从八点开始撤下预
  定播放的演歌节目,并派出特别采访组,奔赴现场进行实况转播。
  下落不明的斯普鲁多808型飞机,作为世界上第一代大型民用客机,是美国斯普鲁
  多飞机制造公司开发的。虽比北大西洋航线上出现的慧星机迟了一步,但进入定期航运,
  斯普鲁多808型客机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根据最大的起飞重量、机身的长度以及引擎,该机种有-80系列、-81系列、-82系
  列、-83系列、-84系列等。此外,还有装备鼓风引擎的B系列和货机C系列。现在该公司
  主要制造的机种,是-82日系列和-83系列。这一次行踪不明的,就是其中的-82B系列的
  新锐机种。机身胖,货舱宽敞,旅客的座椅以及装载货物都非常舒服。再者,机身长度
  与引擎的选择范围广而多,适应航空公司的各种需要。因而,欧美的大型航空公司,几
  乎都是美国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客户。
  由于各国航空公司纷纷订货,该花样喷气式飞机鹤立鸡群、雄居榜首。从而,斯普
  鲁多飞机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航线上。
  然而,声誉卓著的花样喷气式飞机,竟载着一百三十八条生命销声匿迹,连影子也
  没有见着。各电视台对报道这起事故的新闻价值极感兴趣。为编排特别节目,纷纷派出
  配备最新摄制器材的大型新闻采访组。
  随着各电视台的字幕报道,电话询问的铃声此起彼伏,旅客家属和记者组成的大队
  人马纷至沓来。夜间的羽田空港,顿时人声鼎沸,一片喧哗。
  
  5
  “这架飞机怎么会延误这么长时间?”
  大竹专务看了一下手表,把头一歪,脸上显现出困惑不解的神情。针,已经指向晚
  上七点三十分。
  平日里,羽田空港因气候等缘故,经常出现飞机着陆高峰。可今晚气候良好,没有
  飞机积压在空中的理由。而且,条条跑道畅通无阻。眼前不断着陆的飞机,似乎在空中
  没有呆很长时间的迹象。虽夜间视线说不上十分清晰,可机身上都亮着绿灯,好像都得
  到了按顺序着陆的许可,接二连三地滑向跑道。
  此刻在上空盘旋的飞机,数量并不多,却不见熟悉的斯普鲁多808型飞机。
  ——会不会?
  忽然,可怕的预兆在大竹专务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是晚上七点前二十分钟时邀请小
  室由纪子到大厅内侧门口的。当时,听说442国际航班已经按照预定时间正在向羽田空
  港靠近。
  现在已经七点三十分,羽田上空却不见该客机的影子。如果延误着陆,应该在七点
  前二十分与现在之间的五十分钟内。可电视台也说不清楚,似乎也一无所知。这,更增
  加了大竹专务的惶恐和不安。去大厅那儿,或许能听到些什么。两人在大厅内侧门口已
  站了近一个小时,四肢被吹得已经有点麻木,还是先返回大厅里再说吧。
  大竹专务打算招呼由纪子。
  这时候,有几个接机模样的人来到大厅内侧的门口。他们之间的一番对话,飞入了
  他俩的耳朵。
  “什么?”
  “这消息是真的吗?”
  “是全日航的哪个航班?”
  “可能是442航班吧?”
  顿时,大竹专务惊呆了,颈脖僵直,瞠目结舌。站在一旁的由纪子,两腿瑟瑟发抖,
  嘴里不停地发出“啊”的惊叫声。脸色,变得苍白。在大厅内侧门口的其他一些接机客
  人,听到这一惊人消息,立即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向他们打听。
  说是全日航,未必就是442航班。在相同的时间段里,有到达的国内航班。或许,
  绕南飞来的国际航班误点?
  围上来的人,几乎都是用激动而又焦急的语气打听,可他们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衷心希望出事的飞机不是自己亲属或朋友乘坐的那一架。
  “我们知道得也不太详细。总之,好像是从阿拉斯加空港那里飞来的航班?!”
  此时的大厅内侧的门口,已是人头济济,混乱不堪。
  无意中道出的新闻,没想到突然被围在许多情绪激动、脸色骤变的人群中间。那个
  消息灵通人士一边设法躲开,一边手指着大厅中央。
  “你们大家快到中央大厅去打听。”
  于是,人群中窜出一个人,朝大厅中央飞奔而去。其他人见状,立即紧随其后。人
  群里,出现了骚动。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好像是被奔跑的人群撞倒在地上。既没有
  人上前扶起道歉,也没有家长大声斥责。混乱和不安,震撼着“到达大厅”。
  由纪子和大竹专务,也加入了向大厅中央涌去的潮水般人群。此时此刻,东洋电视
  台正在播报AJA4301客机去向不明的号外新闻。
  在预定着陆的几分钟前,空港广播曾突然中断有关该机的情况。对此,接机的人们
  已经心急如焚,不知所措。眼下,收看到东洋电视台的字幕快讯。瞬间,大厅里人头涌
  动,叫骂声四起。
  “什么下落不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点钟之前,广播里不是说442按照预定时间到达吗?”
  “把情况说得详细一点!”
  “叫总经理出来!叫总经理出来解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一些在电视台和广播里得知这一消息而
  喜欢凑热闹的人,也纷纷朝大厅中央涌来。霎时,人山人海,通行阻塞。
  “夫人,我到全日航公司驻这里的事务所去一下就来。”
  大竹专务的空港此行,尽管是为了迎接小室安彦归来。可作为公司的重要干部,当
  听到自己公司的442航班飞机下落不明时,再也按捺不住了。必须迅速了解事情的真相,
  以制定对策。
  “啊呀,专务来了!出大事了哟!”
  一位全日航的年轻职员看到大竹专务,立即向他跑来。眼下还是冬季,可年轻人只
  穿一件衬衣,袖子卷得高高的。脸上不停地冒汗,眼眶里泪水在打滚。
  “走,到事务所里去谈!”
  年轻人欲跟他细说,可大竹专务使劲甩了一下手,示意快走。
  周围,接机的人群里,人人表情焦虑。相互间挤来挤去,打探消息。如果在这种场
  合细细叙述,也许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的事务所里,可能比这里更拥挤不堪?!他朝那里疾跑,似乎已经忘记了小室
  由纪子的存在。
  比起她丈夫的安全与否,满座的旅客生命则显得尤为重要。虽然小室安彦是公司职
  员,并且是自己十分宠爱和器重的部下。但在这种非常时刻,比起那么多的旅客生命,
  小室安彦的生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斯普鲁多808型客机上几乎满座的旅客,万一遭到不幸,即便赔偿也是个巨大的数
  额。
  大竹专务作为企业的首脑之一,具备了特有的冷静和比电脑还要快几倍的心算。在
  这种巨额赔偿中间,没有包括小室安彦的那一份。
  由纪子敏感地意识到,刚才还是和蔼可亲的上司,脸上的表情瞬间冷若冰霜,仿佛
  是一个陌生人。尽管自己也紧随其后,可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怖笼罩着全身。仿佛自己是
  一叶孤舟,正在昏暗、咆哮的大海里苦苦挣扎。
  由纪子的恐慌,来自载有丈夫的那架客机突然失踪。不过,女性的本能,又使她以
  逆向思维来看待此事。
  ——他肯定会回来的!
  汹涌的大海彼岸,似乎浮现出丈夫安彦那轮廓鲜明的笑脸。
  “这消息肯定是误传!”
  由纪子嘴里喃喃地说着,仿佛在向苍天祈祷。
  
  6
  当天晚上的七时四十分到八时前后,东京湾周边笼罩着一片紧张的气氛。
  海上保安厅和海上自卫队的有关人员,从电视里得知这一快迅后,预感到出发的命
  令即将下达,便作好了一切准备。
  以东洋电视台的字幕快迅为开端,各电视台纷纷向羽田派出强大的报道班子,编制
  特别节目。各大报纸的晚刊没有赶上该新闻的报道,遗憾之极。而各电视台则充分发挥
  其报道的及时性和全国网络的特点,向全国报道了这起罕见的特大空难事件。
  下午八时,全国各地在电视媒介的报道下,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全国人民热切关
  注着,纷纷挂电话到空港询问。东京湾上空,是失事飞机中断联络的地方。其周边紧张
  的空气犹如翻滚的乌云,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八时刚过,明月高挂的天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云。紧接着,嘀嘀嗒嗒地下起了
  小雨。
  八时二十分,交通部航空局保安事务所在空港内设置了空难救援指挥部,并委托海
  上保安厅、海上自卫队和驻日美军司令部,赴东京湾展开全面救援活动。
  正在整装待发的海上健儿和大小船只,一听到搜索命令,箭一般驶向大海。海上,
  一共有六十七艘搜索船。海上保安厅派出二十六艘,海上自卫队派出十二艘,民间出动
  渔船八艘,组成了浩浩荡荡、空前规模的搜索队。
  不仅在海上,空中也出现了二十一架飞机和直升机参加搜索。海上保安厅派出四架,
  海上自卫队派出八架,全日航派出三架,报社和电视台派出六架,组成了空中救援队。
  据AJA4301客机失踪前的最后联络时间和出现在雷达上的机影推测,遇难现场多半
  在东京湾——距离羽田浅海区域东侧十至十五公里的海面上。在推测的浅海区域,搜索
  船队如同被步步紧逼的“平氏家族军船”,开足马力,在海面上往返,紧张地搜索着幸
  存者。
  夜空的云雾在翻滚,稠密的雨点鞭挞在水面和船上,搜索人员又冷又冻。
  随着雨点的铺天盖地,海浪也开始汹涌澎湃。
  AJA4301客机失踪后,三个小时过去了,聚集在全日航公司内的旅客家属和他们的
  亲朋好友,纷纷露出了绝望的神情。即便飞机不坠毁,也早到了汽油“弹尽粮绝”的时
  候。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东京湾的搜索船队,没有发回任何消息。这使得那些旅客
  的亲朋好友,把心中的失望化成对全日航公司的仇恨。
  “把喷气式飞机的安全吹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可事实呢,却已经失踪了三个多
  小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解释给大家听!”
  “哼!三个多小时,即便坐上新干线列车去大阪,也早就到了。如果坐飞机去台湾
  和香港,还要不了三个小时呢!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可还一个劲地说情况不明。这种回
  答,我们坚决不能答应!”
  “要是飞机已经坠毁,就直截了当地说!别遮遮盖盖、羞羞答答的!想搪塞,没那
  么容易!到底为什么?是不是飞机早就断油了?”
  旅客家属和他们的亲朋好友,一个个拽住全日航公司的职员,紧紧地围住。其中还
  有系领带模样的公司职员,态度生硬,举止粗暴,还毫不客气地指指点点,推推搡搡。
  眼下的全日航公司,连一点机体的残骸和尸体都没有找到,也确实找不到适当的解
  释。
  
  7
  “这次出差,我俩要分别好长一段时间。”
  安彦君将自己的身体轻轻从由纪子的身上移开,尔后支起上身靠在床背上。
  “一个月时间,你能坚持住吗?”
  他把手伸到床边柜上取出一支烟,衔在嘴上,另一只手操起打火机将烟点燃。
  床边柜下端,是微弱的照明灯。它在黑暗的室内,散发着朦胧的光线,将安彦君轮
  廓鲜明的脸庞显现出来。投影在墙上的脸部表情,粗看认真,细看似乎带有点虚伪。
  “坚持不住的,应该是你呀!”
  由纪子仰起脸出神地望着丈夫,眼睛里露出埋怨的目光。此刻,在她的体内,还残
  留着跳跃般的快感余韵。
  通常,男人在做爱前,欲望强烈,如饥似渴,急不可待,来势汹汹。与此相反,女
  人在做爱前,表情羞涩,温情脉脉,没有男人那么亢奋、激情。只是做爱结束后,才会
  产生依依不舍的感觉,并希望能一味地依偎在男人怀里。这是生理特点不同而产生的两
  种情感世界。
  由纪子陶醉、享受着做爱余热的同时,故意挑逗丈夫,期盼安彦君产生梦幻般的感
  觉,再度点燃起奔放的欲火。
  “你在说我?好,那你再靠过来一点!”
  安彦君从嘴里喷出一大口烟雾,不好意思地笑了。
  “有你这么可爱的太太,我怎么会寻花问柳呢?”
  “那也不一定呀!男人嘛,即便与对方没有爱情,也会欲火熊熊的!”
  “你说得也不完全对。从理论上讲,也许是那么回事?!而我却则不然,没有你就
  不行!只有看到你,才会使我激动不已,按捺不住。”
  “你光说好听的!一旦离开我久了,就会陷入欧洲金发女郎的重重包围之中。到那
  时,你就尽情地享受吧!”
  “喂喂,你今晚怎么搞的?尽找这些无聊的话说!”
  安彦君极力表白自己,以宽慰太大。说心里话,他确实非常喜欢由纪子的天真可爱。
  “唉!一个月时间太长了!可这是工作,也是身不由己呀!这漫长的三十天里,我
  只能守着家具和空空荡荡的房间独个生活,耐心等你回来!唉,一想到孤独和寂寞,就
  有点心慌意乱,不知怎么打发才好。”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如果感到寂寞,可以回娘家,如果感到孤独,可以让我
  母亲来陪你。”
  “无论到哪里去,也不管谁来陪我,感觉上还是那么一回事。你不在我身边,这是
  不可改变的事实吧!我唯一盼望的是,你快些回来陪我!”
  说话间,由纪子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紧紧搂住安彦君。适逢安彦君也吸完了烟,
  伸出一对有力的双手紧紧抱住由纪子。
  薄薄的盖毯,又开始宛如抑扬顿挫、节奏鲜明的五线谱,委婉地跳跃起来。夫妻俩
  一丝不挂的裸体,紧紧粘合在一起……高潮再度迭起。
  国际航班飞机轰鸣的引擎声,穿过厚厚的隔音墙,悄悄来到枕边,轻轻抚摸着正在
  熟睡的年轻夫妇。
  明天早晨,小室安彦将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停机坪上的某架国际航班飞机,飞赴欧
  洲。
  为第二天早早进入空港出发大厅,由纪子与丈夫一起住进空港宾馆,欢度离别前的
  良宵,虽说只是一个月的离别,却感到十分漫长和遥远。
  如今,那次惜别,也许将无休止地延长。或许无论怎么等待,他不再回到自己的身
  边。从眼前的情况分析,丈夫今生不再返回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大。
  听说飞机早已断油,可没有燃料的飞机,又怎能在天空翱翔。不是在某个地方紧急
  迫降?就是已经坠毁?
  如果紧急迫降,应该电话报告现在的位置,以便救援。假设飞机坠毁,会有人生还
  吗?
  ——安彦君死了,能使她一生幸福的丈夫死了。
  “我不相信!”
  由纪子腿酥脚软,喃喃自语。
  “错了!肯定搞错了!”
  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大厅里,任凭人潮推来搡去。咦!大竹专务上哪里去了?
  与安彦君度过的最后一夜,仿佛浮现在眼前。三个月的新婚生活,犹如电影在脑海
  里一幕幕展现。
  三个月来的日日夜夜,小俩口仿佛双双坠入卿卿我我的爱河里。每每追忆起甜蜜的
  “两人世界”,使她深深感到丈夫曾经确实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生活过。
  可现实告诉她,无论过去多么美好,多么愉快,将成为历史,一去不复返。自己日
  后的生活,将发生巨大变化。
  这时候,电视里播放AJA4301飞机上的旅客姓名。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曾
  经爱过自己疯狂拥抱抚摸过自己的丈夫,一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小室安彦四个大字,
  竟无情地出现在电视荧屏上。
  ——那不是我丈夫!
  她断然否定。
  当晚十一点三十分前后,参加搜索救援活动的横滨市K海运公司的“海友丸号”客
  货两用船,在羽田东侧十二公里的东京湾海面上,打捞到酷似空难飞机上的座椅、毛巾
  和皮鞋等许多飘浮物。该船船长随即操起对讲机,向横滨第三管区的海上保安部报告。
  当晚十一时五十分左右,海上自卫队的“雄鹰号”驱逐艇,在羽田灯台东南角向东
  约十五公里的东京湾海面上,打捞到一具叫“真边”的男性尸体和一份国际航班救生器
  具使用说明书,立即向防卫厅作了汇报。
  当晚十一时五十五分刚过,海上自卫队的F2飞机发现,在木更津西侧十公里的东京
  湾海面上,飘浮着机身残骸。接到这消息后,正在附近搜索的“八洲号”巡视船,迅速
  立即驶向现场打捞。残骸碎片上,标有AJA英文字母。很显然,这一带海面是AJA4301客
  机遇难的现场。
  当这一号外新闻传到全日航在空港的特别候机室时,由纪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当场
  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森村诚一 Morimura Seiichi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33年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