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长的客人
(一)
林森木走进市政府大楼,径直向大厅的接待台走去。他见一位工作人员正在那里,便上前问:“请问下,刘副市长办公室在哪里?”
工作人员打量了下林森木,见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手里只拿着一个大信封,不由有点疑惑,便问:“你找刘市长干什么?”
“我要找他,有事要跟他谈谈。”林森木把手中的大信封稍稍示意了下。
看着林森木手中的大信封,工作人员马上猜测到了,这可能又是一起上访。老百姓对一些找相关部门解决不了的事,常常动不动就找市长,这些人也太不好缠了。作为市政府大楼负责接待登记来访者的工作人员,因为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但是,如是事事都由市长来处理,那市长是吃不消的。如是不是非得市长才能解决的问题,能挡就挡,挡不了的也要找个理由,让来访者知道,市长不是那么容易说找就找的。
“你和刘市长预约了吗?”工作人员冷冷地问。
“没有。”林森木坦然地回答。
“没有预约,那就不能进去。”工作人员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都说政府门难进,脸难看,这回可让林森木再一次碰上了。如是不是那十几户被拆迁户已经停水停电两天了,他是不会这么一大早就来这里的。
原来,林森木所住的那片老城区,规划要建一条商业街,需要拆迁上百户的老房子。拆迁开始后,有一部分住户搬走了。为防夜长梦多,开发商是封一间拆一间,整个拆迁区域东剩几间屋西余几间房,街道上是这里一处土头那里一堆垃圾,零乱不堪。
但是,林森木及附近的拆迁户,因为都是临街店面,并且是好地段。与同一片区的其它临街店面,价值相对高很多,但补偿的标准却都一样,这让他们认为开发商提出的补偿标准太低,不能接受,便拒绝搬迁。
而开发这片区域的万荣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吕富梁仗着后台硬,并不把拆迁户放在眼里,软硬兼施后,已经让一部分人搬走了。余下的这十几户,便被当成“钉子户”,更成了吕富梁的眼中钉。
由于这十几户的水、电、电视线路在当年是从原来的一幢大楼接出来的,就在两天前,乘着拆这幢大楼时,开发商以保安全为由,切断了这十几户的电源和输水管道,连电视线路也一同切除。虽然这些折迁户当即与开发商交涉,万荣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王向贵承诺,只在白天停水停电,一到下午6点就给予恢复。可到了晚上,电灯不亮水龙头没水,电视更不用看了。
昨天一早,林森木和几个拆迁户找到王向贵,王向贵却说是电业局和水厂关的。可他们一到电业局和水厂,却被告知,电业局和水厂与此事无关,是开发商干的把戏,意图很清楚,没电没水的日子,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这下大家愤怒了,要找开发商理论,无奈几个头头避而不见,工作人员以做不了主为借口,对被拆迁们的要求置之不理。
面对开发商的恶劣行为,林森木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写了封控告信,向市委、市人大、市政府投诉,要求责令开发商无条件恢复供电供水,恢复有线电视讯号传送。控告信昨天下午是送去了,但今天具体能有什么结果,林森木的心里也没有底。
“没预约就不能进?”林森木把眼镜稍稍扶了下,盯着那工作人员,“别人没预约不能进,连我也不能进?”
都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林森木的架式,那工作人员不由心里有点虚。这老头一点不像一般来找市长时那种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求情者,也不像那些心急火燎怒气冲冲的受屈者,倒是像个有点来头的人,说不定还是刘副市长的什么亲戚。要是弄不好的话,刘副市长怪罪下来,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乘电梯到9楼,左拐最后一间就是了。”工作人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指着电梯门说。
“谢谢!谢谢!”林森木也笑着向那工作人员点了下头,又扶了下眼镜,走到电梯前,按下了按钮。
(二)
林森木走出电梯,朝左侧过道走去。过道尽头,一扇门开着,从里面吹出来的冷风,让他感到身上的燥热顿时少了些。他走进门,一眼就看到一张大办公桌后面,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和一个坐在桌侧的人说着什么。来前就听人家说了,这副市长还很年轻,但工作作风还是较实在。想想也是的,如果不是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哪能在这年纪就当上一个几百万人口城市的副市长?当然,他也听说过了,这副市长是有来头的。
“请问,您是刘副市长吗?”林森木走近办公桌,看着那中年人。
“我就是。”刘振明副市长朝林森木点了下头,伸出右手作了了请的动作,“我这边在谈事情,你先坐一会。”
“好。您忙,您忙。”林森木也朝刘振明摆了摆手,转身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女秘书很快端来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对林森木说:“你喝茶。稍等一下。”
“谢谢!谢谢!”林森木也朝女秘书点了点头,回头只是看着那杯水,却是没有喝。
刘振明与那人的谈话还在继续着,女秘书也在一旁忙着事,而心里正焦急着的林森木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着。但刚才刘振明那略带客气的笑容,让林森木心里多少有点欣慰,看来,这刘副市长还是较平易近人的,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市长架子。
刘振明与那人的话终于说完了,站起来把那人送到门口,返身走到沙发旁,又对林森木点了点头,说:“你喝水。”说完,在林森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好,好。”林森木稍稍地欠了欠身子。
刘振明端坐着,双手轻轻地搭在膝盖上,问:“你有什么事?”
“我来向您反映一件事。”林森木说着从大信封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刘振明长,“这是我写的控告信,昨天就送来了。不知道您看了没有?”
刘振明接过一看,这控告信和昨天送来的是一模一样的,并且送给市委和人大的也都转到他这里来。看过后,他也已经转发给了房地产管理局和城中区分管副区长。但看来,有关部门还没有落实下去,这告状的人又找上门来了。但是,这人也太心急了,不等下面处理,才过一天就直接找他,这让他心里有点烦。
“这信我看了,也转发下去了。”刘振明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容,“你这种事情,不用找我,找他们经办的人就行。”
“我找了呀。”林森木急忙说,“可他们根本不睬我,我才不得不来找您的。您既然看了,就要督促他们把事情解决,您是市长呀。”
看林森木那着急的样子,刘振明不由有点动心。这么热的天气,没水没电的,这日子过得可想而知。而且,控告信里的内容有理有据,附来的几张照片铁证如山。更让他感到有点钦佩的是控告信的文采,有如行云流水,简直就是一篇美文,让他这公认的笔杆子也感到有点自叹不如。
“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催一下,尽快给你解决。”刘振明的脸色缓和了点,“毕竟,事情也要一步步来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可事情过两天了,再不解决,那些人日子怎么过?”林森木一脸的急切,“我写这控告信给你们,就是想着能马上解决,哪能再等?”
“这信是你写的?”刘振明一脸的惊讶。
“是我写的。”林森木回答说。
刘振明不由又看了一下林森木,这老头子能写出这样的控告信,想必肚子里是有点墨水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得问个明白才好打发,便又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你看我的年纪也知道。”林森木说,“我现在没单位,早就退休了。以前是汽车修配厂的,当检验的。”
哦,原来只是一个普通退休工人,不是什么离休老干部,这让刘振明松了一口气。他端起女秘书刚摆下的那杯茶,把身子往沙发的后背靠上,用一种平淡的口气说:“房屋拆迁的事,是比较复杂的,牵涉到方方面面。你这年纪了,也可以休息下,这跑来跑去的,让年轻人去做好了。”
“我哪里去休息?”林森木说,“家里没电,热得像蒸笼,连睡都睡不着,这两天都没睡一个安稳觉。”
这老头莫非是个拆迁户?刘振明把喝了一口的杯子端在手中,疑惑地看着林森木:“你是……”
“我就是拆迁户。”林森木说,“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才来找您的……”
“拆迁户找我干什么。”刘振明感到自己被戏弄了,白费了那么多的口舌,“拆迁户都跑来找我,我一个人管得了那么多吗?你去找主管部门,由他们解决。”说完,把杯子重重地砸在荼几上,一脸的不耐烦。然后,把一只腿叠在另一只腿上,轻轻地晃着。
看着刘振明这翻来覆去的表情,林森木不由怒火中烧。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在副市长眼里,竟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地位!而刘振明那一下一下晃动着的腿,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子,深深地扎进了林森木的心。他知道,此时就是再怎么求,也是难以得到一个好结果的。同时,他也为刘振明的举动感到悲哀,这么地变化着脸面,不觉得累吗?
“嘿嘿,嘿嘿嘿嘿嘿……”林森木轻蔑地笑了起来,也把双手搭在双膝上,正襟危坐,一副超然入世的样子。
听着林森木那不同寻常的“嘿嘿”声,刘振明不由倒吸一口气。这老头,肚里究竟安着什么心?
“你……你笑什么?”刘振明一脸的迷惘。
(三)
林森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扶了下眼镜,看着刘振明,脸上依然带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说:“我是笑你这市长当得太容易了。只要把老百姓送来的控告信签上你的大名,转发下去,也就没你的事了。”
“你说什么?”刘振明只感到气往上涌。在这个办公室里,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当面的嘲讽。这老头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会如此地嘲笑他。
看着刘振明那发怒的样子,林森木一点也不着急,依然不温不火地说:“你在这里吹着空调,怎么知道我们没电所受的煎熬?那是一天都要难过你这里一年的。你们这些部门推来推去的,只在这里转那里转,却没有一个人去实地看看。看来,你这市长是解决不了的,我还是要另想办法了。”
刘振明一听,林森木这话里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连他这副市长也被一棍子打了。他把那份控告信拿起来,用力甩到林森木面前的茶几上:“你说我解决不了,那你找我干什么?”
“嘿嘿,嘿嘿。”林森木笑着把控告信拿起来,看着刘振明,“你是市长呀,你分管的呀。你是父母官,不找你找谁?”
“你要先去找你那里的区长,不能什么事情都找到我这里,具体的事情是他们在办。”刘振明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千手观音,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这些部门我们都找过了,只是不管用。因为不管用,所以才找你。”林森木不再笑了,一脸的冷峻,“这样吧,你说我要去找哪个部门?你说,我马上就去找。要还是不管用,我是不是回来再找你?”
“你……”刘振明只觉得鼻孔里冒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说完我就走。”林森木又扶了下眼镜,“我说呀,你这市长也太让人失望了。论职务,你是分管的市长,是‘公仆’,老百姓有困难找你,你却把老百姓推出门,这怎么能说是尽职尽责?论年龄,我多吃你好多年的饭,尊老敬老是中华美德,可你用这种态度对待一个老人,显然你的修养还是不够的。论学历,你还差我一大截,我知道你也上过电视大学,好歹算个大专毕业,可我是正牌本科毕业。只不过是你现在是市长,我是老百姓罢了。”
林森木的几句话,说得刘振明脸上白一阵青一阵。虽然他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可是,遇到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对手,却是感到无力招架。他悄悄地把叠着的腿放下来,端坐着身子,静静地听着。
林森木把刘振明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装着没看见,继续着说:“我的话就这几句,我也不再说了。既然你这里解决不了,那我就另找能解决的地方去。”
一直在一旁注意着动静的女秘书,一听林森木要走,急忙走上来,说:“老人家,有事情慢慢说,别那么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没水没电,你到我那里住一晚试试?”林森木说着站起来,从大信封里又抽出一个信封,“我早就知道这里解决不了的,只不过是先来打个招呼。我现在只能打点行李上北京,找能解决问题的地方。我信早就写好了,直接找国务院去。”说完,把信封正面对着刘振明,又对着女秘书晃了下,装进信封里。
看到信封上“国务院总理收”几个大字,刘振明腾地站起来,几步跨到林森木边上,一把拉住林森木的手:“老人家,您坐下,慢慢说,不要激动。”
“老伯,您误会了。不是刘市长不管,是下面的人没把工作做好。”女秘书也拉住林森森的另一只手,劝说林森木坐下来。
“是的是的,老伯您误会了。”刘振明仍然紧紧地拉着林森木的手,唯恐一松手,这林森木便会消失了似的。
看刘振明和女秘书那紧张的样子,林森木心里不由暗自好笑。这信封才一露,就让他们紧张成这个样,这事情看来是逆转了。况且,他也不想把这事闹得天翻地覆,那不是他的本意。只要把水电恢复了,也就是了,便也就顺水推舟地重新坐下来。
见林森木重新坐下,刘振明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对这种吃软不吃硬,烧得快也熄得快的人,只要再说上几句好听点的话,也就摆平了。他也在林森木边的长沙发坐下,把茶几上那杯水稍稍挪了下:“老伯,您喝点水。”
看刘振明那毕恭毕敬的,林森木也就不再强犟了,而且,刚才那一阵风风火火的来,又说了这么些话,嘴里感到有点干涩,便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他感到还不解渴,便把整杯水都喝了。一旁的女秘书赶忙又给续上水。
一杯水喝下去了,林森木感到心里平静了许多。他把那控告信稍稍往刘振明前挪了下,说:“刘市长,你说我这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够解决?”
“您放心好了,这事情我马上叫他们来,就地解决。”刘振明说完,把控告告信拿起来,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听筒,迅速地按着号码。
“喂,我是刘振明。”刘振明对着话筒大声地说,“我昨天交给你的那拆迁户控告信,具体办得怎么样?什么?什么……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什么的,人家现在没水没电,已经两天了。他人现在在我这里,等着解决。你马上叫吴天雄和吕富梁到我办公室来。”说完,放下话筒,回到沙发坐下。
看刘振明似乎余怒未消的样子,林森木拿出香烟,抽出一支递过去:“刘市长,抽一支。”
“谢谢,我没抽烟。”刘振明急忙摆了摆手,“您抽,您抽。”
林森木缩回手,把香烟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把烟从鼻孔呼出,他感到心中那股恶气,也随着那淡淡的烟雾,正慢慢地消失,脸上也露出淡淡的微笑。
看林森木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刘振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他又一次向林森木伸手示意:“老伯,您喝水。”
(四)
市房地产管理局局长邓志军和城中区副区长吴天雄满头大汗地走进来,紧跟着,吕富梁和王向贵也走了进来,四个人来到沙发前,在刘振明面前站住,都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刘市长,您找我……”邓志军看着刘振明,一副窘迫的样子。
“不是我找你,是老百姓要找你。”刘振明依然坐着,用眼睛扫了下,“我问你,昨天转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我……我……”邓志军一脸的沮丧,“昨天就有布置下去了。可是……可是……他们没有及时处理好,也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向你汇报?你就只在办公室里等汇报?”刘振明拿起控告信,“这信你看过吗?知道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吗?”
“看过,看过。”邓志军连连点着头,“昨天我就布置下去,要求尽快办。”
“我知道你有布置,但你是在办公室里布置的。”刘振明把手中的控告信上下摆了摆,“事情不落实到具体,等于是空谈。要求尽快办?什么叫尽快?尽快到什么时候?拆迁户没电没水,一天都不能等。你们有空调,知道他们有电风扇吹吗?知道他们有水喝吗?典型的官僚主义。”
听着刘振明对眼前这几个人的训斥,林森木不由暗自好笑。这局长区长董事长的,平时在人前是趾高气扬,高高在上,可此时,一个个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副畏缩萎靡的样子。他看了吕富梁一眼,却发现吕富梁也正斜着眼偷偷地看着他,眼光刚一触,吕富梁便急忙垂下眼,不敢正视。而王向贵从一进门,就只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响地站在稍后点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喘。
刘振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说:“作为政府部门,对老百姓急需解决的问题,必须要及时处理解决。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你们倒好,把问题搁在一边,置之不理。问题没解决,老百姓只能找我。如果什么事情都等我解决,还用得了你们?”
刘振明的话,像是一道魔咒,镇得邓志军等人张嘴结舌,哑口无言。
“你们说,这事情怎么解决?”刘振明又摆了摆手中的控告信,眼光依次扫过,最后停在邓志军的脸上。
“我已经叫人去现场了。”邓志军用手抹了下流到眼角的汗珠,“损坏的管线,叫马上修复。具体的情况,小王说一下。”说着,把头转向王向贵。
刘振明盯着王向贵,问:“你说一下,什么时候能修复?”
“这……这……这要看具体还差多少。”王向贵嚅嗫着说,“因为……因为……因为那些拆下的地方,都被埋在里面,还要清理。”
“我不管你怎么清理,先给我架上临时线。还有,电视讯号也要恢复。”刘振明说着,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现在是早上九点二十分,晚上八点前,无论如何要恢复水电。如果恢复不了,你们怎么办,自己去想。”说着,把手中的控告信用力地摔在茶几上。
“啪。”一声响亮的声音,震得四个站立的着的身子微微一颤,目瞪口呆。
看刘振明发怒的样子,又看着那四个呆若木鸡的人,林森木不由一阵感慨。老是听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眼前这景象,实在是太生动太真实了。他们可以不把法规当回事,可却不敢把这顶头上司给得罪了的。他不由有点感叹,怎么说,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呀。可转而一想,也是他们活该,一点没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的人,受此训责,显然还是轻了点。
“还站着干什么?”刘振明看着还站着的四人,大声地说。
仿佛木偶的提线被拉了下,站立着的四个人都动了起来;更像是一道赦免令,让他们捡了条命似地,一个个灰溜溜地鱼贯而出。
看着那四个人垂头丧气地离开,刘振明似乎也出了口恶气,对着林森木,说:“我这样处理,您看能满意吗?”
“满意,满意,非常满意。”林森木连连点着头。
“那您……”刘振明看了下林森木手中的大信封,“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的话,可以一起向我提,我会认真处理。”
林森木看出了刘振明的顾忌,是担心他还会向上告,便把那大信封放在茶几上,说:“没有了,没有了。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要求?只要有电有水,也就可以了。”
“那……”刘振明又瞟了下那大信封,“您尽管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老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这当市长的,如果连这点事也办不好,那还当什么市长?还不如回家卖红薯。”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林森木听了,也笑了笑,说:“我就知道这事情不找到你,是没办法解决的。我就是相信你,才会找你的。只要你能解决,我也省得再跑,这么热的天气,会中暑的呀。好了,你工作很忙,我就不再打扰了。我先走了。”说着,站了起来。
刘振明也站起来,又看了下那大信封:“您这……”
“哈哈。”林森木爽朗地笑起来,“这,还用得着吗?就放你这里好了,我用不着了。”
刘振明也宽心地笑了,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明片盒,取出一张,来到林森木前:“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他们没处理好,你随时可以打给我,就是半夜也可以打。”
林森木接过名片,看了下,说:“好,有事情我再找你。但更希望不用找你。我走了,你忙你的。谢谢你!”
“不,应该谢谢您。”刘振明伸出手,与林森木紧紧地握了握。
(五)
电梯缓缓地下降,林森木感到心里那块石头也落地了。他相信,刚才刘振明对那几个人所说的话,足以让他们忙上一阵子的了。也许此时,他们已经派人去了,说不定今天就能通上电通上水,也有电视可看了。
林森木出了电梯,走到大厅,一眼就看到门外树荫下站着王向贵,不由有点纳闷。这王向贵刚被刘振明训了一顿,此时应该是在拆迁现场处理那烂摊子才对,怎么还在这里?莫非又搞什么名堂来?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厅的王向贵,一见林森木,急忙走上前来,远远就喊:“老林。”
林森木停住脚步,站在台阶前,问:“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王向贵几步走上台阶,掏出香烟,“老林,来支烟。”
林森木接过香烟,正在想着这王向贵究竟是要干什么,王向贵已经把打火机打燃,凑上前来。
“我这里有,我这里有。”林森木说着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
“老林,外面有车,我送你回去。”王向贵毕恭毕敬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林森木边说边走下台阶,慢慢向前走去。
“这么热的天,走路太累了,我送你回去好了。”王向贵急忙赶上,挡在林森木前,“往这边走,车在那边。”说着,用手指着大楼边的停车场。
林森木顺着王向贵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那里有辆小汽车,正缓缓地开过来。
“不用了,真的不用。”林森木说着,又想往外走。
王向贵一把拉住林森木的手:“你看,车都来了。你就坐车回去,我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林森木看着那小汽车说,“我要想坐车,公交车就有。只是我爱走,走路可以煅炼身体。”
“煅炼也得看时候。”王向贵依然拉着林森木的手,“再说,车子是现成的,坐上就是了。”
小汽车在林森木跟前停了下来,两边的后车门一下就打开了,邓志军和吴天雄钻了出来。紧接着,前车门也打开了,开车的吕富梁也钻出车,把林森木围在中间。
“老林,我送你回去。”吕富梁脸上带着笑容,“上车吧,上车吧。”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示意,请林森木上车。
林森木看着眼前这四个人那显得有些做作的热情,那将他视为上宾的举动,心里不由感到有点滑稽。怎么说,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呀!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用得着这么的盛情?如果不是刚才刘振明那一阵的发火,这些人会在这太阳底下等他?会用车送他?
“不用,真的不用,我真的自己走就行了。”林森木不由地又说起这说了几遍了的话。
见林森木不上车,邓志军显得有点的尴尬,说:“老林,您是不是还对这事情不放心?你放心,我已叫人去了,马上就会处理。这事情,也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让您多跑了这么的路。”
“是的,是的,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吴天雄接着说,“本来,这事情是不应该有的,是可以避免的。主要是小王他们在拆迁过程中,没有全面合理安排,才会造成的。这可以说是工作中的失误,也可以说是责任心不强。但竟然事情发生了,我们会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以后决不允许再出现这种事情。也请您能够谅解。”
邓志军和吴天雄的话,虽然显得很诚恳,但话中的意思,却是把责任都推在王向贵身上,要追究的话,这王向贵是要顶大头的。但话说回来,王向贵毕竟只是一个小人物,这板子打在王向贵身上,王向贵只能自认倒霉。
“是,是,是我的工作没做好。”王向贵有点惶恐地说,他见林森木把烟头丢下地,便急忙把香烟掏出来,抽出一支递给林森木,又给其它人一一递过去。
林森木把香烟拿在手上,心里不由地有点可怜起这王向贵来。端着人家的饭碗,有时也有身不由已的时候。看来,如果执意不上车,这王向贵真的要倒霉了。再说了,以后这拆迁的事,总要与王向贵再打交道,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要为了这坐不坐车一点小事让王向贵太难堪。
“其实,这件事情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拆大楼时,把线路重新接上,也就不会变得今天这么复杂。”林森木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再说,拆迁是一个城市发展必然要走的过程,是好事。当然,问题总是有的,我也是理解你们的难处。但是,拆迁对老百姓来说,毕竟是一件大事,特别是涉及拆迁户切身利益时,如果不考虑具体的问题,不慎重对待每一件事,小事也会变成大事。”
“对,对,您说得对。”邓志军见林森木的口气有点松动,急忙接上话题,“老百姓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只有事事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才能真正地做到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老林,我们一起去,也好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做,有哪些事情还要办的,一起解决。您看……”
“老林,邓局长说的是,还有哪些事情需要做,我们一起去看,现场解决。”吴天雄也接着说。
看他们这么地劝说,林森木实在是不想拂他们的面子。况且,这太阳底下就站上这么一会儿,还真是感到有点热辣辣。他也就不再坚持了,坐上了汽车。
汽车缓缓地开了,车上的人各各想着心事,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只有从空调孔吹出的风,伴着引擎的低鸣,在车内缠绕着。
郑德鸿 2008-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