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黑白两道>> 鄭德鴻 Zheng Deh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3年)
副市長的客人
  (一)
  
  林森木走進市政府大樓,徑直嚮大廳的接待臺走去。他見一位工作人員正在那裏,便上前問:“請問下,劉副市長辦公室在哪裏?”
  工作人員打量了下林森木,見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手裏衹拿着一個大信封,不由有點疑惑,便問:“你找劉市長幹什麽?”
  “我要找他,有事要跟他談談。”林森木把手中的大信封稍稍示意了下。
  看着林森木手中的大信封,工作人員馬上猜測到了,這可能又是一起上訪。老百姓對一些找相關部門解决不了的事,常常動不動就找市長,這些人也太不好纏了。作為市政府大樓負責接待登記來訪者的工作人員,因為見得多了,也就不足為奇。但是,如是事事都由市長來處理,那市長是吃不消的。如是不是非得市長才能解决的問題,能擋就擋,擋不了的也要找個理由,讓來訪者知道,市長不是那麽容易說找就找的。
  “你和劉市長預約了嗎?”工作人員冷冷地問。
  “沒有。”林森木坦然地回答。
  “沒有預約,那就不能進去。”工作人員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都說政府門難進,臉難看,這回可讓林森木再一次碰上了。如是不是那十幾戶被拆遷戶已經停水停電兩天了,他是不會這麽一大早就來這裏的。
  原來,林森木所住的那片老城區,規劃要建一條商業街,需要拆遷上百戶的老房子。拆遷開始後,有一部分住戶搬走了。為防夜長夢多,開發商是封一間拆一間,整個拆遷區域東剩幾間屋西餘幾間房,街道上是這裏一處土頭那裏一堆垃圾,零亂不堪。
  但是,林森木及附近的拆遷戶,因為都是臨街店面,並且是好地段。與同一片區的其它臨街店面,價值相對高很多,但補償的標準卻都一樣,這讓他們認為開發商提出的補償標準太低,不能接受,便拒絶搬遷。
  而開發這片區域的萬榮房地産開發公司,董事長呂富梁仗着後臺硬,並不把拆遷戶放在眼裏,軟硬兼施後,已經讓一部分人搬走了。餘下的這十幾戶,便被當成“釘子戶”,更成了呂富梁的眼中釘。
  由於這十幾戶的水、電、電視綫路在當年是從原來的一幢大樓接出來的,就在兩天前,乘着拆這幢大樓時,開發商以保安全為由,切斷了這十幾戶的電源和輸水管道,連電視綫路也一同切除。雖然這些折遷戶當即與開發商交涉,萬榮房地産開發公司總經理王嚮貴承諾,衹在白天停水停電,一到下午6點就給予恢復。可到了晚上,電燈不亮水竜頭沒水,電視更不用看了。
  昨天一早,林森木和幾個拆遷戶找到王嚮貴,王嚮貴卻說是電業局和水廠關的。可他們一到電業局和水廠,卻被告知,電業局和水廠與此事無關,是開發商幹的把戲,意圖很清楚,沒電沒水的日子,看你們能堅持多久。
  這下大傢憤怒了,要找開發商理論,無奈幾個頭頭避而不見,工作人員以做不了主為藉口,對被拆遷們的要求置之不理。
  面對開發商的惡劣行為,林森木再也忍不住了,當即寫了封控告信,嚮市委、市人大、市政府投訴,要求責令開發商無條件恢復供電供水,恢復有綫電視訊號傳送。控告信昨天下午是送去了,但今天具體能有什麽結果,林森木的心裏也沒有底。
  “沒預約就不能進?”林森木把眼鏡稍稍扶了下,盯着那工作人員,“別人沒預約不能進,連我也不能進?”
  都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林森木的架式,那工作人員不由心裏有點虛。這老頭一點不像一般來找市長時那種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求情者,也不像那些心急火燎怒氣衝衝的受屈者,倒是像個有點來頭的人,說不定還是劉副市長的什麽親戚。要是弄不好的話,劉副市長怪罪下來,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乘電梯到9樓,左拐最後一間就是了。”工作人員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指着電梯門說。
  “謝謝!謝謝!”林森木也笑着嚮那工作人員點了下頭,又扶了下眼鏡,走到電梯前,按下了按鈕。
  
  
             (二)
  
  林森木走出電梯,朝左側過道走去。過道盡頭,一扇門開着,從裏面吹出來的冷風,讓他感到身上的燥熱頓時少了些。他走進門,一眼就看到一張大辦公桌後面,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正和一個坐在桌側的人說着什麽。來前就聽人傢說了,這副市長還很年輕,但工作作風還是較實在。想想也是的,如果不是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哪能在這年紀就當上一個幾百萬人口城市的副市長?當然,他也聽說過了,這副市長是有來頭的。
  “請問,您是劉副市長嗎?”林森木走近辦公桌,看着那中年人。
  “我就是。”劉振明副市長朝林森木點了下頭,伸出右手作瞭瞭請的動作,“我這邊在談事情,你先坐一會。”
  “好。您忙,您忙。”林森木也朝劉振明擺了擺手,轉身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女秘書很快端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對林森木說:“你喝茶。稍等一下。”
  “謝謝!謝謝!”林森木也朝女秘書點了點頭,回頭衹是看着那杯水,卻是沒有喝。
  劉振明與那人的談話還在繼續着,女秘書也在一旁忙着事,而心裏正焦急着的林森木衹能耐着性子等待着。但剛纔劉振明那略帶客氣的笑容,讓林森木心裏多少有點欣慰,看來,這劉副市長還是較平易近人的,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市長架子。
  劉振明與那人的話終於說完了,站起來把那人送到門口,返身走到沙發旁,又對林森木點了點頭,說:“你喝水。”說完,在林森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好,好。”林森木稍稍地欠了欠身子。
  劉振明端坐着,雙手輕輕地搭在膝蓋上,問:“你有什麽事?”
  “我來嚮您反映一件事。”林森木說着從大信封裏拿出一份材料,遞給劉振明長,“這是我寫的控告信,昨天就送來了。不知道您看了沒有?”
  劉振明接過一看,這控告信和昨天送來的是一模一樣的,並且送給市委和人大的也都轉到他這裏來。看過後,他也已經轉發給了房地産管理局和城中區分管副區長。但看來,有關部門還沒有落實下去,這告狀的人又找上門來了。但是,這人也太心急了,不等下面處理,纔過一天就直接找他,這讓他心裏有點煩。
  “這信我看了,也轉發下去了。”劉振明臉上已經沒有了剛纔的笑容,“你這種事情,不用找我,找他們經辦的人就行。”
  “我找了呀。”林森木急忙說,“可他們根本不睬我,我纔不得不來找您的。您既然看了,就要督促他們把事情解决,您是市長呀。”
  看林森木那着急的樣子,劉振明不由有點動心。這麽熱的天氣,沒水沒電的,這日子過得可想而知。而且,控告信裏的內容有理有據,附來的幾張照片鐵證如山。更讓他感到有點欽佩的是控告信的文采,有如行雲流水,簡直就是一篇美文,讓他這公認的筆桿子也感到有點自嘆不如。
  “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催一下,盡快給你解决。”劉振明的臉色緩和了點,“畢竟,事情也要一步步來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可事情過兩天了,再不解决,那些人日子怎麽過?”林森木一臉的急切,“我寫這控告信給你們,就是想着能馬上解决,哪能再等?”
  “這信是你寫的?”劉振明一臉的驚訝。
  “是我寫的。”林森木回答說。
  劉振明不由又看了一下林森木,這老頭子能寫出這樣的控告信,想必肚子裏是有點墨水的,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得問個明白纔好打發,便又問:“你是哪個單位的?”
  “你看我的年紀也知道。”林森木說,“我現在沒單位,早就退休了。以前是汽車修配廠的,當檢驗的。”
  哦,原來衹是一個普通退休工人,不是什麽離休老幹部,這讓劉振明鬆了一口氣。他端起女秘書剛擺下的那杯茶,把身子往沙發的後背靠上,用一種平淡的口氣說:“房屋拆遷的事,是比較復雜的,牽涉到方方面面。你這年紀了,也可以休息下,這跑來跑去的,讓年輕人去做好了。”
  “我哪裏去休息?”林森木說,“傢裏沒電,熱得像蒸籠,連睡都睡不着,這兩天都沒睡一個安穩覺。”
  這老頭莫非是個拆遷戶?劉振明把喝了一口的杯子端在手中,疑惑地看着林森木:“你是……”
  “我就是拆遷戶。”林森木說,“我實在是無法忍受了,纔來找您的……”
  “拆遷戶找我幹什麽。”劉振明感到自己被戲弄了,白費了那麽多的口舌,“拆遷戶都跑來找我,我一個人管得了那麽多嗎?你去找主管部門,由他們解决。”說完,把杯子重重地砸在荼幾上,一臉的不耐煩。然後,把一隻腿疊在另一隻腿上,輕輕地晃着。
  看着劉振明這翻來覆去的表情,林森木不由怒火中燒。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在副市長眼裏,竟是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地位!而劉振明那一下一下晃動着的腿,像是一把無形的刀子,深深地紮進了林森木的心。他知道,此時就是再怎麽求,也是難以得到一個好結果的。同時,他也為劉振明的舉動感到悲哀,這麽地變化着臉面,不覺得纍嗎?
  “嘿嘿,嘿嘿嘿嘿嘿……”林森木輕衊地笑了起來,也把雙手搭在雙膝上,正襟危坐,一副超然入世的樣子。
  聽着林森木那不同尋常的“嘿嘿”聲,劉振明不由倒吸一口氣。這老頭,肚裏究竟安着什麽心?
  “你……你笑什麽?”劉振明一臉的迷惘。
  
  
               (三)
  
  林森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手扶了下眼鏡,看着劉振明,臉上依然帶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說:“我是笑你這市長當得太容易了。衹要把老百姓送來的控告信簽上你的大名,轉發下去,也就沒你的事了。”
  “你說什麽?”劉振明衹感到氣往上涌。在這個辦公室裏,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這種當面的嘲諷。這老頭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會如此地嘲笑他。
  看着劉振明那發怒的樣子,林森木一點也不着急,依然不溫不火地說:“你在這裏吹着空調,怎麽知道我們沒電所受的煎熬?那是一天都要難過你這裏一年的。你們這些部門推來推去的,衹在這裏轉那裏轉,卻沒有一個人去實地看看。看來,你這市長是解决不了的,我還是要另想辦法了。”
  劉振明一聽,林森木這話裏的意思,明擺着就是連他這副市長也被一棍子打了。他把那份控告信拿起來,用力甩到林森木面前的茶几上:“你說我解决不了,那你找我幹什麽?”
  “嘿嘿,嘿嘿。”林森木笑着把控告信拿起來,看着劉振明,“你是市長呀,你分管的呀。你是父母官,不找你找誰?”
  “你要先去找你那裏的區長,不能什麽事情都找到我這裏,具體的事情是他們在辦。”劉振明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千手觀音,哪裏管得了那麽多。”
  “這些部門我們都找過了,衹是不管用。因為不管用,所以纔找你。”林森木不再笑了,一臉的冷峻,“這樣吧,你說我要去找哪個部門?你說,我馬上就去找。要還是不管用,我是不是回來再找你?”
  “你……”劉振明衹覺得鼻孔裏冒煙,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說完我就走。”林森木又扶了下眼鏡,“我說呀,你這市長也太讓人失望了。論職務,你是分管的市長,是‘公僕’,老百姓有睏難找你,你卻把老百姓推出門,這怎麽能說是盡職盡責?論年齡,我多吃你好多年的飯,尊老敬老是中華美德,可你用這種態度對待一個老人,顯然你的修養還是不夠的。論學歷,你還差我一大截,我知道你也上過電視大學,好歹算個大專畢業,可我是正牌本科畢業。衹不過是你現在是市長,我是老百姓罷了。”
  林森木的幾句話,說得劉振明臉上白一陣青一陣。雖然他什麽場面都見識過,可是,遇到這麽一個能說會道的對手,卻是感到無力招架。他悄悄地把疊着的腿放下來,端坐着身子,靜靜地聽着。
  林森木把劉振明的一切都看在眼裏,卻裝着沒看見,繼續着說:“我的話就這幾句,我也不再說了。既然你這裏解决不了,那我就另找能解决的地方去。”
  一直在一旁註意着動靜的女秘書,一聽林森木要走,急忙走上來,說:“老人傢,有事情慢慢說,別那麽着急。”
  “我能不着急嗎?沒水沒電,你到我那裏住一晚試試?”林森木說着站起來,從大信封裏又抽出一個信封,“我早就知道這裏解决不了的,衹不過是先來打個招呼。我現在衹能打點行李上北京,找能解决問題的地方。我信早就寫好了,直接找國務院去。”說完,把信封正面對着劉振明,又對着女秘書晃了下,裝進信封裏。
  看到信封上“國務院總理收”幾個大字,劉振明騰地站起來,幾步跨到林森木邊上,一把拉住林森木的手:“老人傢,您坐下,慢慢說,不要激動。”
  “老伯,您誤會了。不是劉市長不管,是下面的人沒把工作做好。”女秘書也拉住林森森的另一隻手,勸說林森木坐下來。
  “是的是的,老伯您誤會了。”劉振明仍然緊緊地拉着林森木的手,唯恐一鬆手,這林森木便會消失了似的。
  看劉振明和女秘書那緊張的樣子,林森木心裏不由暗自好笑。這信封纔一露,就讓他們緊張成這個樣,這事情看來是逆轉了。況且,他也不想把這事鬧得天翻地覆,那不是他的本意。衹要把水電恢復了,也就是了,便也就順水推舟地重新坐下來。
  見林森木重新坐下,劉振明不由鬆了一口氣。他很清楚,對這種吃軟不吃硬,燒得快也熄得快的人,衹要再說上幾句好聽點的話,也就擺平了。他也在林森木邊的長沙發坐下,把茶几上那杯水稍稍挪了下:“老伯,您喝點水。”
  看劉振明那畢恭畢敬的,林森木也就不再強犟了,而且,剛纔那一陣風風火火的來,又說了這麽些話,嘴裏感到有點幹澀,便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他感到還不解渴,便把整杯水都喝了。一旁的女秘書趕忙又給續上水。
  一杯水喝下去了,林森木感到心裏平靜了許多。他把那控告信稍稍往劉振明前挪了下,說:“劉市長,你說我這個問題,什麽時候能夠解决?”
  “您放心好了,這事情我馬上叫他們來,就地解决。”劉振明說完,把控告告信拿起來,快速地瀏覽了一下。然後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聽筒,迅速地按着號碼。
  “喂,我是劉振明。”劉振明對着話筒大聲地說,“我昨天交給你的那拆遷戶控告信,具體辦得怎麽樣?什麽?什麽……你不要再跟我說什麽什麽的,人傢現在沒水沒電,已經兩天了。他人現在在我這裏,等着解决。你馬上叫吳天雄和呂富梁到我辦公室來。”說完,放下話筒,回到沙發坐下。
  看劉振明似乎餘怒未消的樣子,林森木拿出香煙,抽出一支遞過去:“劉市長,抽一支。”
  “謝謝,我沒抽煙。”劉振明急忙擺了擺手,“您抽,您抽。”
  林森木縮回手,把香煙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把煙從鼻孔呼出,他感到心中那股惡氣,也隨着那淡淡的煙霧,正慢慢地消失,臉上也露出淡淡的微笑。
  看林森木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劉振明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他又一次嚮林森木伸手示意:“老伯,您喝水。”
  
  
  (四)
  
  市房地産管理局局長鄧志軍和城中區副區長吳天雄滿頭大汗地走進來,緊跟着,呂富梁和王嚮貴也走了進來,四個人來到沙發前,在劉振明面前站住,都一副怯生生的樣子。
  “劉市長,您找我……”鄧志軍看着劉振明,一副窘迫的樣子。
  “不是我找你,是老百姓要找你。”劉振明依然坐着,用眼睛掃了下,“我問你,昨天轉給你的事,辦得怎麽樣?”
  “我……我……”鄧志軍一臉的沮喪,“昨天就有佈置下去了。可是……可是……他們沒有及時處理好,也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嚮你匯報?你就衹在辦公室裏等匯報?”劉振明拿起控告信,“這信你看過嗎?知道裏面都說了些什麽嗎?”
  “看過,看過。”鄧志軍連連點着頭,“昨天我就佈置下去,要求盡快辦。”
  “我知道你有佈置,但你是在辦公室裏佈置的。”劉振明把手中的控告信上下襬了擺,“事情不落實到具體,等於是空談。要求盡快辦?什麽叫盡快?盡快到什麽時候?拆遷戶沒電沒水,一天都不能等。你們有空調,知道他們有電風扇吹嗎?知道他們有水喝嗎?典型的官僚主義。”
  聽着劉振明對眼前這幾個人的訓斥,林森木不由暗自好笑。這局長區長董事長的,平時在人前是趾高氣揚,高高在上,可此時,一個個卻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副畏縮萎靡的樣子。他看了呂富梁一眼,卻發現呂富梁也正斜着眼偷偷地看着他,眼光剛一觸,呂富梁便急忙垂下眼,不敢正視。而王嚮貴從一進門,就衹是低垂着頭,一聲不響地站在稍後點的地方,大氣都不敢喘。
  劉振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說:“作為政府部門,對老百姓急需解决的問題,必須要及時處理解决。急群衆之所急,想群衆之所想。你們倒好,把問題擱在一邊,置之不理。問題沒解决,老百姓衹能找我。如果什麽事情都等我解决,還用得了你們?”
  劉振明的話,像是一道魔咒,鎮得鄧志軍等人張嘴結舌,啞口無言。
  “你們說,這事情怎麽解决?”劉振明又擺了擺手中的控告信,眼光依次掃過,最後停在鄧志軍的臉上。
  “我已經叫人去現場了。”鄧志軍用手抹了下流到眼角的汗珠,“損壞的管綫,叫馬上修復。具體的情況,小王說一下。”說着,把頭轉嚮王嚮貴。
  劉振明盯着王嚮貴,問:“你說一下,什麽時候能修復?”
  “這……這……這要看具體還差多少。”王嚮貴嚅囁着說,“因為……因為……因為那些拆下的地方,都被埋在裏面,還要清理。”
  “我不管你怎麽清理,先給我架上臨時綫。還有,電視訊號也要恢復。”劉振明說着,看了看墻上的時鐘,“現在是早上九點二十分,晚上八點前,無論如何要恢復水電。如果恢復不了,你們怎麽辦,自己去想。”說着,把手中的控告信用力地摔在茶几上。
  “啪。”一聲響亮的聲音,震得四個站立的着的身子微微一顫,目瞪口呆。
  看劉振明發怒的樣子,又看着那四個呆若木雞的人,林森木不由一陣感慨。老是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眼前這景象,實在是太生動太真實了。他們可以不把法規當回事,可卻不敢把這頂頭上司給得罪了的。他不由有點感嘆,怎麽說,他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呀。可轉而一想,也是他們活該,一點沒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的人,受此訓責,顯然還是輕了點。
  “還站着幹什麽?”劉振明看着還站着的四人,大聲地說。
  仿佛木偶的提綫被拉了下,站立着的四個人都動了起來;更像是一道赦免令,讓他們撿了條命似地,一個個灰溜溜地魚貫而出。
  看着那四個人垂頭喪氣地離開,劉振明似乎也出了口惡氣,對着林森木,說:“我這樣處理,您看能滿意嗎?”
  “滿意,滿意,非常滿意。”林森木連連點着頭。
  “那您……”劉振明看了下林森木手中的大信封,“如果您還有什麽要求的話,可以一起嚮我提,我會認真處理。”
  林森木看出了劉振明的顧忌,是擔心他還會嚮上告,便把那大信封放在茶几上,說:“沒有了,沒有了。我一個老頭子,能有什麽要求?衹要有電有水,也就可以了。”
  “那……”劉振明又瞟了下那大信封,“您儘管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老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這當市長的,如果連這點事也辦不好,那還當什麽市長?還不如回傢賣紅薯。”說着,自嘲地笑了笑。
  林森木聽了,也笑了笑,說:“我就知道這事情不找到你,是沒辦法解决的。我就是相信你,纔會找你的。衹要你能解决,我也省得再跑,這麽熱的天氣,會中暑的呀。好了,你工作很忙,我就不再打擾了。我先走了。”說着,站了起來。
  劉振明也站起來,又看了下那大信封:“您這……”
  “哈哈。”林森木爽朗地笑起來,“這,還用得着嗎?就放你這裏好了,我用不着了。”
  劉振明也寬心地笑了,走到辦公桌前,拿起明片盒,取出一張,來到林森木前:“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如果他們沒處理好,你隨時可以打給我,就是半夜也可以打。”
  林森木接過名片,看了下,說:“好,有事情我再找你。但更希望不用找你。我走了,你忙你的。謝謝你!”
  “不,應該謝謝您。”劉振明伸出手,與林森木緊緊地握了握。
  
  
             (五)
  
  電梯緩緩地下降,林森木感到心裏那塊石頭也落地了。他相信,剛纔劉振明對那幾個人所說的話,足以讓他們忙上一陣子的了。也許此時,他們已經派人去了,說不定今天就能通上電通上水,也有電視可看了。
  林森木出了電梯,走到大廳,一眼就看到門外樹蔭下站着王嚮貴,不由有點納悶。這王嚮貴剛被劉振明訓了一頓,此時應該是在拆遷現場處理那爛攤子纔對,怎麽還在這裏?莫非又搞什麽名堂來?
  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大廳的王嚮貴,一見林森木,急忙走上前來,遠遠就喊:“老林。”
  林森木停住腳步,站在臺階前,問:“什麽事?”
  “沒什麽,沒什麽。”王嚮貴幾步走上臺階,掏出香煙,“老林,來支煙。”
  林森木接過香煙,正在想着這王嚮貴究竟是要幹什麽,王嚮貴已經把打火機打燃,湊上前來。
  “我這裏有,我這裏有。”林森木說着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
  “老林,外面有車,我送你回去。”王嚮貴畢恭畢敬地說。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林森木邊說邊走下臺階,慢慢嚮前走去。
  “這麽熱的天,走路太纍了,我送你回去好了。”王嚮貴急忙趕上,擋在林森木前,“往這邊走,車在那邊。”說着,用手指着大樓邊的停車場。
  林森木順着王嚮貴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那裏有輛小汽車,正緩緩地開過來。
  “不用了,真的不用。”林森木說着,又想往外走。
  王嚮貴一把拉住林森木的手:“你看,車都來了。你就坐車回去,我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林森木看着那小汽車說,“我要想坐車,公交車就有。衹是我愛走,走路可以煅煉身體。”
  “煅煉也得看時候。”王嚮貴依然拉着林森木的手,“再說,車子是現成的,坐上就是了。”
  小汽車在林森木跟前停了下來,兩邊的後車門一下就打開了,鄧志軍和吳天雄鑽了出來。緊接着,前車門也打開了,開車的呂富梁也鑽出車,把林森木圍在中間。
  “老林,我送你回去。”呂富梁臉上帶着笑容,“上車吧,上車吧。”一邊說着,一邊就伸手示意,請林森木上車。
  林森木看着眼前這四個人那顯得有些做作的熱情,那將他視為上賓的舉動,心裏不由感到有點滑稽。怎麽說,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呀!自己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用得着這麽的盛情?如果不是剛纔劉振明那一陣的發火,這些人會在這太陽底下等他?會用車送他?
  “不用,真的不用,我真的自己走就行了。”林森木不由地又說起這說了幾遍了的話。
  見林森木不上車,鄧志軍顯得有點的尷尬,說:“老林,您是不是還對這事情不放心?你放心,我已叫人去了,馬上就會處理。這事情,也是我們工作沒做到位,讓您多跑了這麽的路。”
  “是的,是的,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到位。”吳天雄接着說,“本來,這事情是不應該有的,是可以避免的。主要是小王他們在拆遷過程中,沒有全面合理安排,纔會造成的。這可以說是工作中的失誤,也可以說是責任心不強。但竟然事情發生了,我們會認真總結經驗教訓,以後决不允許再出現這種事情。也請您能夠諒解。”
  鄧志軍和吳天雄的話,雖然顯得很誠懇,但話中的意思,卻是把責任都推在王嚮貴身上,要追究的話,這王嚮貴是要頂大頭的。但話說回來,王嚮貴畢竟衹是一個小人物,這板子打在王嚮貴身上,王嚮貴衹能自認倒黴。
  “是,是,是我的工作沒做好。”王嚮貴有點惶恐地說,他見林森木把煙頭丟下地,便急忙把香煙掏出來,抽出一支遞給林森木,又給其它人一一遞過去。
  林森木把香煙拿在手上,心裏不由地有點可憐起這王嚮貴來。端着人傢的飯碗,有時也有身不由已的時候。看來,如果執意不上車,這王嚮貴真的要倒黴了。再說了,以後這拆遷的事,總要與王嚮貴再打交道,擡頭不見低頭見,也不要為了這坐不坐車一點小事讓王嚮貴太難堪。
  “其實,這件事情本來也衹是一件小事。拆大樓時,把綫路重新接上,也就不會變得今天這麽復雜。”林森木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再說,拆遷是一個城市發展必然要走的過程,是好事。當然,問題總是有的,我也是理解你們的難處。但是,拆遷對老百姓來說,畢竟是一件大事,特別是涉及拆遷戶切身利益時,如果不考慮具體的問題,不慎重對待每一件事,小事也會變成大事。”
  “對,對,您說得對。”鄧志軍見林森木的口氣有點鬆動,急忙接上話題,“老百姓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衹有事事想群衆所想,急群衆所急,才能真正地做到為群衆辦實事、辦好事。老林,我們一起去,也好看看還有哪些地方需要做,有哪些事情還要辦的,一起解决。您看……”
  “老林,鄧局長說的是,還有哪些事情需要做,我們一起去看,現場解决。”吳天雄也接着說。
  看他們這麽地勸說,林森木實在是不想拂他們的面子。況且,這太陽底下就站上這麽一會兒,還真是感到有點熱辣辣。他也就不再堅持了,坐上了汽車。
  汽車緩緩地開了,車上的人各各想着心事,一時間變得安靜起來,衹有從空調孔吹出的風,伴着引擎的低鳴,在車內纏繞着。
  
                鄭德鴻  200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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