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星馬季
汪景壽 曾惠傑著
一、苦澀童年
像許多年及花甲的人那樣,馬季生於舊時代,成長於新時代。他的童年是苦澀的。
最痛苦的是吃飯的時候,連不懂事的孩子也怯怯地東瞧瞧,西望望,不肯嚮飯桌上的盤子伸小手。媽媽心如刀絞:“這哪是傢呀?殘燈、破廟,完啦!”延續馬傢門的香煙,她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是再也沒這個能耐了,唯一的希望衹能在孩子身上。與其讓孩子們呆在傢裏,坐以待斃,倒不如出外闖蕩,或許有一綫生機呢!
窮,像是無形的鞭子,“叭——叭——”幾下,就把這個傢抽個七零八落:哥哥馬樹梁到天津學徒;妹妹馬淑珍去了河北香河;馬季呢,托給遠房親戚,帶到上海學徒。
宏德織造廠專門織造“德”字牌的枕套和臺布,“宏”的就是這個“德”字牌。規模不大,連掌握技藝的師傅帶學徒,統統在內,不過二十多人。廠房破舊,設備簡陋,幾臺縫紉機有氣無力地轉動着。墻邊,用磚頭和木板搭了個桌子樣的東西。白天作為熨布料的平臺;到夜晚,就是師傅的床了。徒弟沒這福分,鋪張席子,睡在地上。馬季每天都很忙碌。早早起床,搶先提起馬桶倒掉,衝刷幹淨放好,又忙着端起師傅的臉盆,一盆盆打好洗臉水;然後把被褥捲好,打掃屋子,擦拭桌椅,伺候師傅吃早飯。
他聰明伶俐,手腳勤快,在師傅面前,謙恭禮貌;對小夥伴,情同手足。那胖乎乎的圓臉又恢復了一笑兩酒窩,透出惹人疼愛的喜興勁兒。初來乍到,張嘴還是什麽“您吃了嗎”這類的京片子,鬥轉星移,又把“儂”、“阿拉”熟練地挂嘴邊了。他學方言,速度之快,令人頭暈目眩。發行所裏有幾個跟他歲數相仿的學徒。傍晚,掌櫃的下班回傢,師傅又不在,這裏就成了小學徒的天下。他們盡情嬉笑玩鬧,什麽勞累和屈辱,都忘得一幹二淨。這裏有臺收音機,白天專供掌櫃的消遣,晚上就成了他們的寶貝。馬季也學着掌櫃的架勢,沙發上一靠,二郎腿一翹,半天都不挪一下窩。收音機這玩意兒真夠神的,竟然把大名鼎鼎的張壽臣、小蘑菇、常連安、陶湘九全拘了來。“下面請聽小蘑菇、趙佩茹合說《報菜名》。”嘿,收音機讓他們說什麽就說什麽,一點大明星的架子都不帶有的。什麽《開粥廠》、窩瓜鏢》、《批三國》、《地理圖》、《大上壽》、《醋點燈》,都是他愛聽的;還有電影明星梅熹、石揮跟着起哄,也在那裏絮絮叨叨,說個設完沒了,就是聽着不怎麽逗。
春節過後,掌櫃的又闢蹊徑,在有名的永安公司租了臨時櫃臺,甩賣“德”字牌枕套和臺布,由馬季擔此重任。
永安公司離發行所不很遠,但是掌櫃的為了省錢,不讓馬季他們在外邊花錢吃飯,而是輪流回發行所吃。發行所吃的是真正的“大鍋飯”,不論掌櫃的和師傅,吃的都是和學徒一樣的飯菜。所不同的是,掌櫃的和師傅的飯碗空了,學徒趕緊放下飯碗,替他們盛。掌櫃的吃飽了,撂筷子,就意味着這頓飯結束。學徒不管吃飽了沒有,都得跟着撂飯碗。從外邊倒班回來吃飯,可倒黴了,有時剛吃半飽,掌櫃的就撂筷子了。為了填飽肚子,馬季學會了狼吞虎咽,日久成習,至今仍然如此。
永安公司站櫃臺,是他學徒生涯的最後一站,集中顯示出他的成長和才華。廣東話、上海話、普通話都運用自如,頗得顧客的好感。一位大公館的闊小姐逛永安公司,竟然被他這個幹練、能說會道的小夥計說動了心,慷慨大方地買了全套的枕套、臺布,工廠賺了好大一筆錢。掌櫃的挑起了大拇指說:“真能辦大事了!”
如果不是時局發生歷史性的轉折,馬季也許會繼續在商海裏浮沉,有朝一日,熬成掌櫃的,滿足媽媽的夙願。然而,命運之神把他推上了嶄新的生活道路。
二、初露頭角
1953年3月,馬季成為新華書店華北發行所的正式職工,正式名稱是“學徒工”,比當年在上海學徒時多了個“工”字。別小瞧這個“工”字,當時可是進入工人階級隊伍的標志。
當學徒,馬季可以說是輕車熟路,得心應手,在宏德織造廠積纍了豐富的實踐經驗,不就是點煙、沏茶。買東西,外帶倒尿桶嘛!連尿桶都倒,還有什麽幹不了的?!然而,如今解放了,他的新去處,不是資本傢的工廠,而是國營的新華書店,“學徒”後面又多了個“工”字,究竟幹些什麽呢?他懷着激動、好奇而又有幾分迷惘的心情,邁進了新華書店的門檻。
頭一次發工資,一起發了兩個月的,人民幣27萬元(舊幣),合新幣27元整。當然,那會兒的錢經花,大概頂現在的270元。他小心翼翼地翻翻褲兜,看看有沒有足以漏掉錢的窟窿。他可不能掉以輕心,錢在手裏死死攥着,直到手心都攥出了汗。
回到傢裏,自己留下了每月8元的伙食費,其餘統統交給媽媽。交錢時,馬季沒說什麽,行動比語言更有力嘛!媽媽也沒說什麽,衹是手有點顫。
新華書店是新中國的縮影。嶄新的生活,和諧的人際關係,是馬季永遠不會忘懷的;勤儉奮發,力爭上遊,是他所崇尚的。一個生機勃勃的新天地,帶來了無限美好的憧憬,無異於生命的再生啊!在他成長的關鍵時刻,呈現了嶄新的思想面貌,確立了嶄新的人生觀,這就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新華書店青年人多,每逢周未,工會都舉辦舞會或聯歡活動,為的是消除疲勞,活躍氣氛,讓大傢盡情領略生活的快樂。作為聯歡活動中的積極分子,馬季如魚得水,大展其纔,不是唱京劇,就是模擬醜角表演,當然,最拿手的還是相聲。有時,他集過去所學之大成,把相聲和京劇穿插在一起,又逗又唱,戲之為“雜湊”,其實正是新版的傳統“腿子活”。
他對相聲一往情深,心馳神往,每逢假日,就泡在茶社和劇場裏,常常是“日以繼夜”——聽完日場聽夜場。前門外鮮魚口有個迎秋茶社,經常演出相聲,對他的吸引力特別大。起初,他認識臺上的演員,臺上的演員卻不認識他。架不住日久天長,臺上的演員漸漸註意到這個憨厚樸實的小夥子。馬季聽相聲全神貫註,笑起來卻不那麽放肆。他是常聽相聲的主兒,一些“包袱”早已不在意料之外,而在記憶之中,還有什麽可笑的呢?他聽相聲,手也不閑着,一手拿個饅頭,一手拿支筆,邊聽邊啃邊記,倒是一樣不耽誤。在這段日子裏,侯寶林,郭啓儒的《戲劇雜談》、《戲劇與方言》、《八扇屏》,高德明的《醋點燈》、《不離婚》,王世臣、趙玉貴的《一貫道》等,在他面前展現了多姿多彩的藝術世界。他像海綿那樣,置身藝術海洋中,盡情地吸收無窮無盡的藝術養分,心情振奮,滿意極了。
1956年初,北京市舉行工人業餘麯藝觀摩會演。馬季參賽的麯目是相聲《找對象》,譏諷一個以貌取人的青年工人,一味追求臉蛋漂亮,戀愛變成亂愛,險些上了特務分子設下的圈套。他表演這段相聲,充分地體現了對相聲的新的領悟,準確地把握了人物心地善良。思想麻痹的矛盾心態,刻畫得淋漓盡致,而又火候適中,榮獲一等奬。
獲奬後,心氣兒更高,準備參加全國職工業餘麯藝會演。他參賽的相聲《都不怨我》出自名傢之手,質量不俗。它諷刺某些郵政工人粗枝大葉,不負責任,屢屢出錯,卻總說是:“都不怨我。”馬季的表演有似神助,又獲好評。到場觀摩的中國廣播說唱團團長白鳳鳴、相聲大師侯寶林也極為贊賞,侯寶林高興地說:“我可找到學生了!”
三、兩次機遇
1956年,馬季正式進入中國廣播說唱團,成為專業相聲演員。
世人皆知,馬季的師傅是侯寶林,當然不錯,但,拜侯為師,還是後來的事。當時領導確定侯寶林、劉寶瑞、郭啓儒、郭全寶都是馬季的老師,侯寶林為責任老師。4個名師教一個,像今天的獨生子似的,千頃地,一棵苗,“水、肥、土、種、密、保、工、管”,8字憲法齊備,還愁不成纔嗎?
1957年的外地巡回演出對馬季的技藝是一個大的促進。這次巡演歷時將近半年。不妨模擬《地理圖》報地名的方式說說行程:從北京出發,先到保定、石傢莊、鄭州,經武漢、長沙,再到南昌、南京、無錫、蘇州、青島,又回到北京,整整轉了一大圈。
那時候,麯藝的各種藝術形式全面發展,不像現在這樣,相聲孤花獨放。中國廣播說唱團麯藝名傢雲集,紛紛獻上拿手的技藝,單弦、京韻大鼓、西河大鼓、河南墜子、山東快書,輪流上陣,令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不過相聲所占的比重較大,一臺七、八個節目,相聲占3場,就是馬季和楊紫陽、劉寶瑞和郭全寶、侯寶林和郭啓儒各一場。侯寶林、郭啓儒擔當“大軸兒”,所到之處,備受歡迎。有時日夜兩場,演出頻繁而緊張。對於初出茅廬的馬季來說,既是不可多得的鍛煉機會,又是千載難逢的觀摩機會。馬季的場次一般放在前面,下場以後,站在幕邊,端着茶杯,準備為老師潤嗓子,同時全神貫註地觀摩老師的精彩表演。
巡回演出歸來,中國廣播說唱團分為兩個演出隊,馬季獨領一軍。這樣,他異軍突起,迅速打開了局面。才華遇到機遇,猶如良種恰逢陽光雨露。
1961年,戲麯,麯藝界規模浩大的挖掘傳統遺産活動在全國範圍展開,這為馬季又提供了一次係統地學習傳統相聲的機會。名劇《赤桑鎮》就是那時候挖掘出來的。
薈萃老一輩相聲精英的中國廣播說唱團當然是挖掘傳統相聲遺産的重點單位之一。全團上上下下都很重視,團領導柳蔭親自坐鎮。每周開會一次,專門進行這項活動,雷厲風行,雷打不動。
挖掘傳統相聲遺産活動成績斐然,一共回憶、整理傳統相聲80段,然後付印成書,就是麯藝界人人皆知的所謂“四大本”。後來,全國各地陸續出版過多種版本的傳統相聲選集和大全之類,哪一種也離不開這“四大本”。當時馬季獲得一套“四大本”,就像抱了個金娃娃,如饑似渴,反復閱讀,時過不久,一些傳統相聲已倒背如流。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馬季是傳統相聲藝術沃土培育的新苗。如果沒有傳統相聲藝術的功底,就不會有今天的馬季。當然,應當補上一句:如果沒有傳統基礎上的創新,也同樣不會有今天的馬季。衹因深深地紮根於傳統相聲藝術,馬季勢頭迅猛的創新活動纔根深葉茂,本固枝榮,碩果纍纍,歷久不衰。
四、一炮打響
1958年,文藝界組成陣容強大的福建前綫慰問團,前往福建前綫慰問演出。田漢擔任團長,京劇大師梅蘭芳任副團長,中國麯協副主席陶鈍是麯藝組組長。一天,馬季跟活躍在福建前綫的英雄小八路連聯歡。所謂的英雄小八路連,其實就是當地兒童組成的業餘民兵。他們除上學外,盡量擠出時間幫解放軍做事,最大的十四五歲,最小的剛十來歲。別瞧年紀小,人也不多,幹勁卻特別足。他們主動幫助戰士擦炮彈、洗衣服,打掃衛生。聯歡會上,小八路說起解放軍叔叔的英雄事跡,心情激動,眼裏閃着淚花,慰問團的文藝戰士也深受感染。聯歡會後,馬季心潮起伏,欣然命筆,一寫寫到大天亮。他把“披頭散發”的初稿念給陶鈍聽,陶鈍聽着,神情凝重,面無笑容,聽完了,卻連連點頭,說:“好!今天晚上,就演這段。”
馬季忙說:“八字剛有一撇,今晚上可演不了。”
陶鈍把臉色一沉,斬釘截鐵地說:“讓你演,你就演。”
馬季慌了,忙找搭檔趙世忠商量:“世忠,糟啦!你說怎麽辦哪!老頭他——”
趙世忠平靜地說:“咳!老頭那脾氣你還不瞭解,誰犟得過他?甭瞎耽誤工夫了,背詞吧!”
可巧,梅蘭芳大師剛從化妝室走了過來,他為人謙和,不論見誰,都打招呼。他問馬季:“你看,我這眉毛是不是畫得低了點兒?”
馬季看了看,說:“不低。挺好。”
梅蘭芳又問:“你們今天晚上演嗎?”
馬季說:“我們這兒正發愁哪!陶鈍同志非讓我們演新段子,詞還沒背哪!”
梅蘭芳對馬季深表同情,自告奮勇,前去說情:“陶先生,還是讓他們演個說過的段子吧。我看在福州演的《水兵破迷信》就不錯。”
陶鈍笑了笑說:“那段新的也挺好嘛!”
梅蘭芳愣沒把情講下來,馬季也就死心塌地,準備演出。他對趙世忠說:“世忠,背詞來不及啦。你就記個大概齊。反正這段子裏寫的小八路的事跡一共3段。我一段一段挨着說。說完一段,你就來一句:‘以後怎麽樣啦!’‘那還有什麽事跡呢?’具體怎樣起承轉合,連接貫通,幹脆,咱們臺上‘趟’吧!”
7時半開演,陶鈍提前一刻鐘,就在第一排落座了。當晚是慰問子弟兵的專場演出,這段相聲又說的是當地真人真事,在那種特定的氣氛裏,怎麽演怎麽火,一些本來不怎麽可樂的地方,觀衆也哈哈大笑。當然,笑得最開心的是陶鈍。散場以後,陶鈍見到馬季,又得理不饒人:“我說什麽來着,看看觀衆的情緒,虧了你還是演員哪!哼!”
馬季機智聰明,才思敏捷。他第一次赴香港演出,適逢最受香港人民歡迎的賽馬季節剛剛結束。他上得臺來,先來個“現挂”:“香港的馬季剛過,北京的馬季又來了。”立即引來了哄堂大笑。他說到大陸藝術傢如何取名,忽然看見臺下坐着歌星奚秀蘭,又當場“現挂”:“香港歌唱傢——奚秀蘭,多美的名字啊!溪邊一支獨秀的蘭花!”場內掌聲。喝彩聲響成一片。
五、做生活中的有心人
馬季年輕時候,常常光顧體育場,觀看比賽,尤其是籃球比賽,從1952年蘇聯國傢隊訪華比賽起,舉凡重大比賽,幾乎一場不落。有一次,晚上6點多鐘他就到球場門口等退票,一直等到9點多鐘還沒等着,快散場了,把門的撤了,這纔擠了進去,總算看了最後幾分鐘,看罷連稱“過癮”。體育雖說是他的業餘愛好,但因近乎癡迷,用心積纍,於是一些反映體育活動的佳作,如《打籃球》、《一米七七》、《三比零》、《球場醜角》等等應運而生。
有一次,馬季坐公共汽車,趕上足球比賽剛剛散場。一個小夥子氣喘籲籲地擠上車來,掏錢買票,本應當說:“到北海,多少錢”但他還陶醉在足球比賽之中,下意識地問:“北海幾個門”車上的乘客都笑了。售票員也幽他一默:“幹嗎?您畫地圖呀?”馬季靈機一動:這不可以進入相聲嗎後來創作相聲《球場醜角》就采用了這一素材,經過提煉,成為這一段相聲的“底”
甲:……出門我一看,汽車人也多,我更生氣了!
乙:那也得排隊。
甲:我呀,找人少的,一拉門兒,“蹭”上去了。球輸了“同志,買票”,“啊終點站多少球兒?”
乙:什麽叫多少球?
甲:“不是……幾個球兒……二比一!”
乙:這位還湖塗着哪!
甲:我一直坐出去好幾站,纔稍微冷靜一點兒。趴車窗外一看,“唉,不行,同志,我下車!”
乙:你不是回玉泉山嗎?
甲:給我拉通州來了!
馬季常常看籃球,籃球場上,有的隊員手臂伸得老長老長,像火車頭的連桿,犯規動作特別多。有的籃球老手愛耍花活,一會兒把球停在胳膊上,讓球滴溜亂轉;一會兒又把球從胯下傳出去,還起個漂亮的名字:黑狗鑽襠一些新手上場就暈頭轉嚮,被對手逼急了,竟把球投進了自傢籃裏。在足球看臺上,一些超級球迷嘴裏大聲嚷嚷,手腳還不閑着。球在對方禁區裏轉來轉去,就是踢不進去。眼見來了個絶妙的機會,有個球迷大喊:“快射門”說時遲,那時快,他飛起一腳,狠狠地踢中前排一位觀衆的臀部。馬季通過細心體驗、觀察,積纍了豐富的素材,創作體育題材的相聲得心應手,刻畫球迷的形象,淋漓盡致,入木三分。
日積月纍,水滴石穿所體現的拚搏精神,不僅有助於創作,而且直接影響到表演。侯寶林贊賞馬季表演的體育題材的相聲,說:“像《打籃球》、《看球記》這樣的節目,別的演員表演,效果不一定好,因為缺乏球場生活的體驗。”他的話是有所指的。有位演員表演體育題材的相聲,模擬足球守門員接球,兩臂張開,胸前交叉,怎麽看怎麽像抱孩子。馬季不然,他模擬足球守門員接球,兩腿並攏,身軀微屈,姿勢正確、優美,連球迷都由衷地贊嘆:“真棒!”
六、“倒口”功夫
“倒口”,是指相聲裏模擬方言。像傳統段子《繞口令》、《找堂會》、《拉洋片》等,幾乎從頭到尾都是“倒口”。門裏出身的演員從小練基本功,演來得心應手。馬季不同,半路出傢,勁可費大了。前輩藝人說,傳統相聲“倒口”倒的是深武饒安的方言,但深武饒安究竟在哪兒,那裏的方言到底什麽味兒?起初馬季也弄不清楚,衹好人云亦云。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一位傢住在農村的業餘相聲作者,他為馬季的赤誠和勤奮所感動,專門領馬季到他的家乡去看看,原來正巧是相聲藝人所說的深武饒安——其實是深州、武強、饒陽、安平。馬季真正領略到深武饒安方言的“廬山真面”。這件事給他以寶貴的啓示:真正學會“倒口”,不能局限於從相聲段子裏學,而必須走到哪兒學到哪兒,日積月纍,才能見真功夫。早年在上海學徒,上海話學得相當地道,表演《戲劇與方言》及其他一些段子都派上了用場。“四清”運動中,廣播說唱團去了河南,雖然業務中斷,但作為有心人,馬季抓緊機會學會了河南話,創作和表演《舞臺風雷》就用上了。他幾次去廣東,都註意學習廣東話,尤其那些有可能組織“包袱”的語言成分,都記下來。廣東話裏報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長短音都有,組織“包袱”時,故意把聲音拉長,短的變長,長的更長,效果特別強烈。馬季不僅學會山東話、河南話、上海話、廣東話,而且還學習了山東呂劇、河南梆子、上海越劇、廣東粵劇,這樣,攀登高峰就有了堅實的基礎。
當然,馬季學習方言,為的是學以致用,用於創作相聲,組織“包袱”。比如《畫像》,如果按照人物原型,他說的是一口膠東方言。膠東方言俏皮幽默,馬季又掌握,看來再合適也不過了,但有人提出意見,膠東方言太軟,不利於表現勞動模範的氣質,不如改為濟南方言。馬季又學會說濟南方言,很快換了“倒口”,效果很好。
侯寶林大師甚至認為:說相聲的連和尚念經都得學。馬季認為此話有理,身體力行,曾到廣濟寺學習和尚念經,後來有機會訪問青海塔爾寺,還把和尚念經錄了下來。在創作相聲《一條街》時,果然就用上了。請看:
甲:……一看撞死的人太多,想了一個治理交通的辦法,那天在三座門那兒派了二十多個……
乙:警察?
甲:和尚!
乙:和尚幹嗎?
甲:高搭法臺,超度亡魂。
乙:超度亡魂是怎麽回事?
甲:國民黨想:天天有撞死的,這不是因為交通管理不好,也不是因為馬路窄。
乙:那是因為什麽呀?
甲:因為撞死鬼他冤哪,他就拉替身,和尚一念經,他升上了天啦,也就沒車禍了。
乙:這叫什麽辦法啊?
甲:那天,二十多個和尚一塊上了法臺(學和尚念經)“一心召請車輾馬踏屈死冤魂等衆……”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一條街》這段相聲裏,除了模擬和尚念經外,還要學唱京劇,模擬汽車喇叭聲、人力車夫和行人爭吵聲、各種叫賣聲、洋腔洋調的漢語,這全靠“倒口”的功夫。
七、下鄉演出
六十年代初,馬季隨中央農村文化工作隊去山東文登一帶搞農村調查。半年多的時間,演出了104場,觀衆多達十幾萬人,走遍了那裏的山區、平原、漁村。
馬季和於世猷搭檔,為老鄉演出。他們帶着演出穿的肥袖長褂,遇山爬坡,遇水趟河,走到哪裏,演到哪裏,不分地點,不講場合,把相聲送到農村的千傢萬戶。所到之處,大受歡迎,常常一連說上四五個段子,熱情的老鄉還在一面鼓掌,一面喊着:“再來一塊兒再來一塊兒”當地農民習慣把“一段”說成“一塊兒”那時候,不論傳統相聲還是新段子,都比較長,四、五段相聲就得說上近兩個小時,直說得喉嚨發幹,像着了火,他就對群衆說:“你們稍稍等會兒,我喝口水再接着說。”小洛村有個成績突出的青年技術隊,長年呆在山上種果樹,馬季就專程上山,慰問演出。姚山頭村對農民進行社會主義教育,晚上常常開會,會前會後,馬季他們用相聲來個“序幕”、“尾聲”,像當年“俗講”穿插民間故事似的,大受歡迎,效果也特別好。縣文化館為農民放幻燈,馬季他們隨行,抽空說上幾段。有時候,馬季他們走到半路,被熱情的農民截住,要求說上一段,他們就來個新時代的“撂地”演出,開始說時,不過三五個人;說到後來,早已圍個風雨不透。有時到海島,趕上臺風,馬季他們就幫助漁民把船推到岸上,大傢圍坐船頭,又說兩段。吃罷晚飯,農民喜歡找馬季聊天,越聊人越多,聊着聊着,有人就喊:“把汽燈點起來,相聲大會開始。”馬季從來不推辭,又“撂地”演了一場。
有一次,到大漁島體驗生活,創作反映漁民生活的相聲。馬季和當地的作者於舟一連奔忙幾天幾夜,有了切身的體驗和收穫,也積纍了不少的素材,立即動手寫作。這天夜裏,在昏黃的油燈下,聚精會神,冥思苦想,琢磨新的構思,直到黎明。突然,馬季快步跑了出去,於舟以為他上厠所,孰料半晌未見他回來。於舟連忙跑到厠所裏看,但見馬季窩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原來腎結石急性發作。當地的醫生治不了,農民找來擔架,擡起馬季,直奔縣醫院。一路之上,鄉親們見他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好不心疼。馬季不忍心再讓鄉親看到他那痛苦的表情,吃力地翻轉身子,把臉埋在枕頭裏,咬牙忍住劇痛,不再呻吟。
幾經周折,最後把他送進瞭解放軍的404醫院。連醫生都認為,他這病勢頭猛,恐怕得在醫院住些日子,可是,急性發作過後,疼痛消失,病情迅速好轉。這時候,唐傑忠從青島發來電報:“馬季,火速來青。”馬季立即準備前往青島,醫護人員惋惜地說:“唉沒想到您走得這麽急,本來想請您給演……”馬季立該從床上躍起,說:“不要緊,咱們今天下午演一場”當天下午,他就帶病參加演出,人一上臺,就跟沒病過似的。
八、相聲段子《黑斑病》、《海燕》的由來
馬季本來不懂得農業技術,卻編演了宣傳防治地瓜黑斑病的相聲《黑斑病》。原來,他曾住在一位農傢大嫂傢裏,大嫂的丈夫在城裏工作,自己帶着兩個孩子過日子,裏裏外外,就她一把手,有時忙得手腳朝天。馬季經常幫大嫂幹活,大嫂對馬季也照顧得挺好,常常替他洗衣服。馬季不落忍,連衣服也不怎麽換了。那時候,正趕上地瓜育秧,大嫂卻老是愁眉苦臉的。馬季忙問究竟。大嫂說:“這裏的地瓜長黑斑病,染上這病,地瓜就爛。地瓜是這裏的主要糧食,弄不好,一年的嚼𠔌吃的眼巴巴全爛在地裏了。”馬季聽了,也很焦急,卻拿不出什麽辦法。有一天,碰上縣農業局有人來,說起鄰近高村公社防治黑斑病有成效,經驗值得推廣。馬季把具體的防治辦法打聽清楚,連夜編成相聲,到處給農民演。農民興奮地說:“上級對咱老百姓就是關心,連地瓜長病怎麽治都編成相聲,告訴咱們老百姓。”
這段相聲雖然稱不上不朽的傳世之作,卻生動地體現着新文藝工作者火熱的心。
在榮城,馬季從報紙上看到了關於婦女打魚的報道,十分生動感人。過去,封建思想作怪,當地有個習俗,不讓婦女上船出海打魚。據說,婦女上船,船準翻;婦女打魚,網準破。大漁島有群小姑娘,大的不過20,小的剛17歲,偏偏不信邪,組成婦女船,出海打魚,不但沒有船翻網破,而且打到了魚。有人寫成了報道,廣為宣傳,成為傢喻戶曉的佳話。
馬季專程奔赴大漁島,婦女船卻偏偏出了海,他就先跟幹部、老人座談,瞭解情況。這些人說什麽的都有,不過有個看法是共同的,婦女船真不易,活重活纍不說,有些活不適合婦女幹,她們硬是挺了過來。提起婦女的闖勁,沒有不挑大拇指的。
1994年,我們和馬季一起再訪大漁島,恰恰碰上當年歲數最小的漁傢姑娘蘭子,如今也已四十幾歲,早就生兒育女,拉傢帶口。她早就離開了打魚隊,在自傢門口開了個日用雜品店,因地處偏僻,生意不太好,又弄個小車賣冰棍,貼補傢用。她熱情邀請我們到她傢裏做客,可惜時間不允許了。她一邊推着冰棍車子,一邊談着各奔前程的漁傢姐妹,唏噓不止。真是滄海桑田,世事多變哪當年,馬季為了親身體驗婦女船的艱苦生活,還跟漁傢姐妹一起出海。恰巧碰上也來這裏采訪的國際知名導演伊文思。為了取得真實、有趣的鏡頭,這個外國老頭跟年輕姑娘一起,又唱歌,又跳舞,終於拍到了珍貴的鏡頭。
那時候,馬季住在鎮招待所,自己掏錢買飯票,在食堂吃飯。滿滿一碗紅燒帶魚,纔兩毛錢;挺大的饅頭,馬季一頓吃仨。吃完晚飯,花3角6分錢,買了一包琥珀香煙,回到宿舍,再也不見動靜。轉天清晨,夥伴們推門一看,馬季穿着褲衩,俯臥床上,打着呼嚕,呼呼大睡。桌上鋪滿了稿紙,琥珀香煙早化成了灰。馬季聽見響動,從睡夢中驚醒,揉揉眼睛,忙讓大傢坐好,拿起剛剛寫得的草稿念了起來,這就是後來的《海燕》。大傢聽了,很興奮,衹是覺得“底”不大好。那“底”像是報告文學,大意是:她們拉起魚網,滿載而歸,平平安安順利返港……既沒“哏”,又沒勁。為此,馬季幾次跑到碼頭,仔細看漁民返航。不知怎麽搞的,終無所獲。《海燕》的“底”改成目前這樣,還是回到北京以後的事。
九、馬季“被俘”
在農村生活久了,常常碰到一些偶然的可笑的事情,也給馬季帶來創作的靈感。馬季“被俘”的笑話即為一例。請看於舟《馬季在山東》一文裏的描述:
夏天來了,山巒一片翠緑。馬季和同伴在彎彎的山路上走着。他剛剛創作了一個破除迷信的相聲《跳大神》,為了休息,換換腦筋,他陪着一位搞美術的同志上山來寫生。搞美術的同志在“選景”上是很講究的,這樣一個角度,那樣一個色彩的。馬季樂於給人傢當參謀,這兒跑跑,那兒顛顛。誰知他翻過一個山頭的時候,突然有人厲聲喝道:“站住!”
馬季愣了,停住了腳步。“幹什麽的?”
“我們……是來寫生的!”
“我告訴你,一看你這一身打扮,準知道你不是好東西?”
馬季這纔仔細看看自己的衣着,一套在北京很普通的服裝,特別是那頂鴨舌帽,文登山區的老百姓衹是從電影上看到特務戴過。
馬季終於明白了:1963年,我邊防軍民曾殲滅了多股派遣特務,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地雷戰的故鄉——海陽縣,還抓了一股。眼下這位手持鋼槍的小戰士,是把他當“特務”了。馬季急了,一再解釋:“我是說相聲的馬季……”邊說邊用手比劃着。
“老實點,跟我走”這位忠於職守的小戰士又用喝斥回答了馬季的解釋。就這樣,馬季和同伴被武裝押送到營房。後來,還是縣委宣傳部長親自出馬,馬季纔獲得“釋放”。
臨行前,馬季沒有責怪那位小戰士,還特意走到那位小戰士面前,和他握手言歡,又翹起了大拇指,表示自己的尊敬和欽佩。
回到駐地,大夥都笑馬季:“你這是體驗什麽生活”馬季幽默地說:“我這是體驗一下‘特務’生活,說真的,押着往前走,提心吊膽,還怕那槍走火……”
笑話,笑話,一笑了之。馬季不然,未曾了之,卻把它儲存在電腦般的腦海裏的創作素材庫裏。他當時就說過:“我被當做‘特務’抓起來,這件事情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正是組織包袱的絶妙素材,我早晚會在相聲中用到它。”
果不其然,後來經過提煉,用在《遊擊小英雄》裏:
甲:站住!幹什麽的?
乙:我來演出的!
甲:從哪兒來?
乙:從團裏來!
甲:到哪兒去?
乙:到劇場去!
甲:有路條嗎?
乙:路條沒有!
甲:來人哪……
乙:別喊了!你這是幹嗎哪?
甲:我正在回憶我們當初兒童團時候的戰鬥生活哪!
乙:啊?!我說怎麽還查路條呢!
十、周總理給了任務
馬季乘坐的轎車徐徐駛入風光秀麗、樹木掩映的中南海。
演出地點在紫光閣。原來,這裏每逢周三、周六,都舉辦舞會,為的是讓日理萬機的中央領導同志鬆弛身心,消除疲勞。可是,他們實在是太忙了,每個人衹能抽空玩一會兒。來得最早的是朱老總,他老人傢年事已高,飯後不久就來了。他喜歡輕柔舒緩的舞麯,跳一會兒,就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有時休息比跳舞還多些。朱老總離去不久,舞麯節奏一變,意味着毛主席莅臨。毛主席跳上幾支麯子,然後有段較長的休息,就安排他所喜歡的麯藝和戲麯表演。
這天晚上,先到場的不是朱老總,而是周恩來總理。周總理風度翩翩,舞姿瀟灑,在一邊看他跳舞,都是美的藝術享受。
休息時,輪到劉寶瑞和馬季說相聲,說的是拿手節目傳統相聲《找堂會》。周總理有時笑得前仰後合。
《找堂會》在熱烈掌聲中結束,周總理把馬季叫到身邊,親切地問:“聽說你跟侯寶林先生學相聲,畢業了沒有?”
“跟師傅學藝,永遠不敢說畢業。”馬季答道。
周總理笑了,補了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嘛。”又說:“問題在於你有沒有自己的作品。”
馬季又一次到中南海演出。休息的時候,周總理來到他們中間,徑直問馬季:“馬季同志,你的相聲裏有沒有反映如何看球賽的”“沒有。”馬季不假思索地說。
“能不能寫一篇諷剌體育賽場衹爭成績,不講風格的相聲,教育我們的運動員和觀衆在比賽中特別是在國際比賽中講風格,講文明。我們是個大國,輸球不能輸人嘛。”
周總理的這番話顯然是有所指的。前幾天,中國足球隊和朝鮮足球隊進行友誼比賽,擔任主裁判的是朝鮮同志。他的一次判罰導致中國隊輸了球。一些球迷認為裁判不公,衝進球場,把裁判圍了起來,有人還說了些不三不四、不幹不淨的話。經公安人員排解,纔恢復了秩序。散場之後,一些球迷又跑到朝鮮駐華大使館門前鬧事,造成了極壞的影響。
周總理說起這件事,表情異常莊重嚴肅,叮囑說:“你們針對這種情況,寫段相聲,每逢國際比賽,現場廣播,對球迷進行教育,避免類似的事情發生。”馬季嚮周總理保證:盡快完成任務。
後來馬季寫成了《球場醜角》,開頭是這樣寫的:
乙:你這個人是球迷吧?
甲:對我特別喜歡足球,工人體育場一有比賽,那汽車多擠呀。
乙:是呀,專綫快車多少輛,接送不過來。
甲:那我也得去。汽車一拉門兒,甭管我排到哪兒,也得擠上去。
乙:那也得守秩序排隊上去呀。
甲:我有中鋒的本領。左邊一“拐”,右邊一“涮”,前邊一“扛”,後邊一“絆”,那位一趴下,我就進大門兒了。
乙:踢球哪?
甲:我就進那汽車大門兒了。
乙:你這樣,人傢不答應你。
甲:衹要上車,你說什麽,我衹當沒聽見。
乙:好嘛為了看球,人格都丟了。
甲:人格有什麽,一看球全忘了。
乙:這叫什麽行為?
周總理後來看了這個段子,十分滿意。
十一、初戀
馬季的初戀也就是和於波的初次會面,時間是1967年7月18日,地點在中山公園來今雨軒。
男女雙方都有人陪同前來,於波一方是同鄉兼戰友張寶昌;馬季一方是後來被稱做“馬唐趙”中的趙連甲。
彼此見面,寒暄落座。
於波悄悄打量着馬季,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皮膚好黑”原來,那時候,作為運動衝擊對象,馬季早已靠邊站,既不能“抓革命”,又無法“促生産”,整天“獨釣寒江雪”,弄得圓圓的臉活像放大了的煤球。上身穿簇新、雪白、肥大的襯衫,黑白映襯,更顯黑中透黑。她想:“相聲式的審美觀念,真受不了。”下身倒穿了條軍褲,不過,怎麽瞧怎麽不像解放軍,還是像送煤的。
飯後,於波起身“拜拜”,眼看將到手的“魚”要溜,馬季趕忙趨前相送。好在於波沒有拒絶。
這一送距離還真不近,從中山公園到西單,從西單到鐵道兵文工團駐地的玉泉路,他們邊走邊聊。馬季這些日子,心裏實在憋悶苦了,有嘴不能說話,似乎比沒嘴還痛苦些。話匣子一打開,猶如開了閘的滔滔洪水,他從苦澀的童年說到從藝後的酸甜苦辣……
聽着聽着,於波漸漸分不清他在說誰,是他呢,還是自己。如果不是出自馬季之口,倒有幾分像是她自己的親身經歷。未見面前對說相聲的驚恐,適纔忙於“拜拜”的急切,早已煙消雲散。她仿佛不是耳朵在聽,而是心在撫摸,撫摸那顆鮮紅透亮、怦怦跳動的心!
兩天後,於波再次和馬季見面,見面的方式很奇特:到局裏看大字報。是馬季提議的。他選擇這種史無前例的招數,為的是真誠地嚮對方敞開心扉。他們走到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大字報集中的處所,一起看了給馬季貼的大字報,字裏行間盡是些驚天地、泣鬼神,卻又沒頭沒腦、不着邊際的事情,無須也無法一一盡述。不大工夫,他們從四海翻騰、五洲震蕩的大字報海洋中脫身出來,躲進附近的街心花園——難得的一片靜土。
馬季終於開了口,充滿了真摯和赤誠。是啊成敗關頭,來不得半點相聲味:“於波同志,大字報都看了,問題夠嚴重的吧!”
也許大字報實在太嚇人了,看了反而並不害怕,於波會心地笑了笑。
馬季盡量放緩語氣,誠摯地說:“我今年都33歲了,婚姻事沒時間等啦。你瞧這陣勢,還能再等嗎?”
於波深情地點了點頭,意思是說:“說吧,說吧,我聽着呢。”
馬季一字一頓地說:“大字報上說的,甭說條條落實,就是一條兩條,現行反革命,沒跑。我自信是黨一手養育大的,從來不曾忘恩負義。咳!說這些有什麽用呢?誰相信我,誰相信呀?”
於波心在呼喊:“我!我!我!”馬季說的一切,她都感同身受啊!
馬季還是一字一頓地說:“於波同志,萬一當真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人衹有一輩子,你得慎重……”
於波衹覺得心在跳蕩,血在沸騰,雙手也在抖動。她多麽想擡起頭來,卻又怕觸及那熱切期待的目光。於波默默下了决心:她有種種理由拒絶任何人的愛,唯獨沒有權利傷害那顆真誠凝就的正在滴血的心!
十二春節聯歡晚會上的“馬主持”
從1983年起,馬季一連三屆參與主持春節聯歡晚會,博得“馬主持”的美名。除馬季外,參與主持的還有薑昆、王景愚、劉曉慶,號稱四大主持。這些享譽海內外的“大腕”級的藝術傢為晚會增添了分量和色彩。此外,他們除了擔任主持外,還要奉獻拿手節目。以1983年為例,馬季、薑昆還是老本行,表演相聲;劉曉慶能歌善舞,演唱了電影《小花》插麯和四川民歌《送紅軍》;作為話劇演員,王景愚當然不能把自己的本行搬上晚會,來首詩朗誦吧,又與晚會熱鬧、歡騰的基調不協調。苦思良久,精心籌劃,獻上啞劇小品《吃雞》,果然大獲成功。
作為主持,最重要的使命是為整臺晚會穿針引綫,貫通銜接,使幾十個互無聯繫的節目串在一起,環環相扣,步步深入,首尾呼應,波瀾起伏,成為渾然整體,真是難煞人也。觀衆看着熱熱鬧鬧,自然流暢,殊不知要花費多少心血,幾乎絞盡腦汁。
此中的關鍵是找到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突破口。1983年春節聯歡晚會首次正式亮相,突破口就是由馬季找到的。他想:一臺大型的綜合文藝晚會,必須有強大的持久的吸引力,纔有可能從頭到尾把觀衆聚住,否則,人傢就會扭動電視旋鈕,轉移頻道。
相聲的吸引力從何而來呢靠笑——相聲術語叫做“包袱”。“包袱”的神髓是出乎意料之外而又在乎情理之中,不僅有強大的吸引力,而且有非凡的藝術魅力。然而,一臺大型晚會總不能從頭到尾都是相聲吧他把思想放開,又想到了傢喻戶曉、喜聞樂見的猜謎語。它與“包袱”恰有異麯同工之妙,又是衆百姓逢年過節樂之不疲的娛樂活動,用來作為春節聯歡晚會的貫穿綫索,再合適也不過了。他和大傢一起,設計了作為晚會貫穿綫索的猜謎活動。謎語分為四組,每小時推出一組,並設有小小的奬品。如果觀衆全部答對,就會得到帶紀念性的禮物。後來的事實表明,這個突破口找得好,十分成功。
許多屆春節聯歡晚會上,馬季都推出嘔心瀝血、膾炙人口的新作,主要有《成語新篇》、《山村小景》、《說一不二》、《“宇宙”香煙》、《賣酒》、《五官爭功》、《訓徒》、《送別》等。
《“宇宙”香煙》最轟動。有人說它像單口相聲,有人又說它像獨白劇,其實,它兼具二者的優勢而又獨闢蹊徑,成為既成功運用電視手段而又突出語言特色的小品。請看結尾:
同志們呀,我們還準備采取有奬銷售的辦法咧。怎麽叫有奬銷售呢?你有我一套圖案,你可以上我廠領取20英寸彩色電視機一臺,千載難逢,機會難得呀。請你從速購買,電視機我們發完為止。
那位同志說,你們廠裏準備了多少臺電視機呀?跟你說實話吧,我預計今明兩年還不會有人領走咧。咋回事兒呢?每套圖案我都少印3張。
語言高度誇張,自鋪自刨,自捧自逗,機智靈活,收到出乎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效果,生動地體現了相聲的魅力;而情節的麯折跌宕、首尾貫通,又體現了戲劇的某些特色。
十三、交農民朋友
作為性情中人,馬季的性格中有許多閃光點。
他雖然是名冠全國的笑星,但,作風平易,待人親切。他的諸多愛好都染上了質樸、真誠的性格魅力,不管是打球、釣魚,還是書法、美食,都不失普通人風格。不論身份、年齡,誰到他傢裏,都以禮相待,真正是“來的都是客”,而且“座上客常滿”。
他喜歡生活中的新事物,一度迷戀開汽車。乘車外出,遇有機會,就和司機調換位置。司機有些擔心,一副惶惶然的樣子。他反而把車開得更快,嚇得司機直閉眼睛。他卻興奮得大笑,一副童心未泯的模樣。
有一次,守衛在邊疆前哨的戰士匯來50元人民幣,要求購買馬季相聲的錄音帶。馬季收到後,就從自己僅存的兩套資料磁帶裏取出一套,另又復製了兩盒,連同那50元錢一起寄給了前綫戰士,並附一信。信中說: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們在前綫保衛祖國,你們的貢獻用金子也難以衡量。我能有這樣一個機會,表示一下我的心情,感到無比的欣慰。
馬季和全國勞動模範張富貴交往多年,感情深摯,對張富貴十分敬佩。1963年,馬季隨中央農村文化工作隊到山東文登,與張富貴結識,同吃同住同勞動,一起呆了好幾個月。張富貴是四十年代解放區授予的勞動模範,幾十年如一日,艱苦奮鬥在農村第一綫,作出了突出的貢獻,但生活又極為簡樸,一直住在簡陋的房子裏。房子裏除大炕以外,最珍貴的是保存有中央文件的保險箱。他勤勤懇懇,終日勞作,胸懷坦蕩,與世無爭,對馬季影響很深。於波曾這樣分析馬季性格的成因:“在馬季的生活中,對他影響最深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他的母親,給予他堅強剛毅的性格;另一個就是張富貴,賦予他腳踏實地的樸實作風。”後來,馬季到山東,必到文登看望張富貴;張富貴到北京開會,也必定專程看望馬季。他們之間的友誼持續了將近30年之久。
馬季的另一位農民朋友是徐輝。馬季結識徐輝時,徐輝還是在傢務農的農民。馬季欣賞他的書法,佩服他的才能,不遺餘力,到處推薦,終於使徐輝的才能得以展現。1987年,馬季突患心肌梗塞,處於病危,徐輝一傢趕到醫院,嗚嗚痛哭。馬季病情好轉,回到北京,徐輝又背着一袋緑豆,進京探望。他告訴馬季:這袋緑豆是他一傢人精心挑選的,小的挑出去,大的纔留下來。這樸實真摯的情感深深打動了馬季。1993年,徐輝患病,癱瘓在床,馬季心如火燎,奔走於各大醫院之間,求醫問藥,最後選定中日友好醫院,接徐輝前來治療。馬季對農村一往情深,深入生活,常常主動選擇農村。他熟悉農村,瞭解農民,農民樸實的心靈和情感常常引起他難以抑製的創作衝動。相聲《畫像》、《海燕》、《黑斑病》、《跳大神》、《我愛新農村》、《山村小景》等都是這種情感的結晶。
十四、“文革”後的再崛起
馬季為相聲事業拚搏幾十年,先後有兩度崛起:一是在五十年代的拚搏中崛起;再就是“文化大革命”後的再崛起。
粉碎“四人幫”以後,馬季面對怎樣的處境呢一是年齡漸大,在“文化大革命”中飽受摧殘,身心俱疲;二是離開舞臺多年,但老驥伏櫪,壯心不已,急欲再創輝煌;三是百業待興,相聲藝術尤甚,亟待“從頭收拾舊山河。”
如果說,五十年代末的崛起動力來自黨的領導激發的原發生命力,那麽,粉碎“四人幫”後的再崛起,則憑着歷經坎坷、磨練煥發出的青春,憑着作為一位藝術傢的實力和對相聲事業的渴望。
還在“五七”幹校勞動改造期間,就創作了相聲《老站長》。落實政策回到北京後,改寫了膾炙人口的相聲《友誼頌》。粉碎“四人幫”後,一馬當先,創作了相聲《舞臺風雷》、《白骨精現形記》。率先在中央電視臺舉辦的春節聯歡晚會表演相聲。開創了相聲露演於廣交會之先河,演出了《新桃花源記》。推出了風靡一時的相聲小品《“宇宙”香煙》。“馬季相聲作品演出會”在全國六省巡回演出,大受歡迎。
馬季的再崛起還表現在拓寬相聲的題材方面,新創作品幾乎囊括了古今中外、五行八作。如果說,相聲發端於北京,屬於市民藝術,那麽僅從馬季再崛起中的題材拓展,就清晰地勾勒出從市民藝術嚮全民藝術過渡的軌跡。其中最令人贊賞的是古為今用和針砭時弊。
馬季創作了許多歌頌型相聲的精品。比較而言,要把歌頌型相聲寫好,難度比創作諷刺型相聲要大些。舉凡歌頌型相聲,都必須從正面事物中開掘喜劇性,並為廣大群衆所接受,實在是難上加難。再崛起以來,馬季把歌頌功能加以拓展,與對外開放和中外交流結合起來。回顧相聲發展的歷史,傳統相聲也有涉外的,大體分為兩大類:一是反映抗日鬥爭的,典型的如《牙粉袋》,顯然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産物。另外是學外語,大都是拿外語抓哏取笑。如自稱會說法語,當場教授。未教之前,先問人傢去過法國沒有人傢說沒去過,就說什麽“沒去過,這就好辦了”。學英語,說什麽“缸比盆深,盆比碗深,碗比碟深。缸最深,碟子最淺”,實際上是帶外國腔調的漢語。馬季在繼承基礎上拓新,創作了《友誼頌》、《彬彬有禮》、《我愛新加坡》等佳作。《彬彬有禮》把介紹日本風土人情和歌頌中日人民友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請看其中的一段:
乙:銀座是……
甲:是我們東京最繁華的地方,請看,那裏就是北京飯店……
乙:那我知道,旁邊就是王府井。
甲:到北京啦?
乙:不是北京飯店嗎?
甲:象徵着中日友好,我們這裏也開設了北京飯店。
乙:噢。
甲:生意非常興隆。北京的烤鴨子已經在我們這裏落了戶。
乙:鴨子也為中日友好作出了貢獻?
甲:是的!
乙:謝謝鴨子鞠躬……我謝它幹嘛呀?
北京飯店也好,烤鴨子也好,都通過幽默詼諧的表現方式,與中日人民友誼挂上了鈎。
十五、相聲界的“馬傢軍”
1994年4月1日,《長江日報》發表“京城人物速寫之三”,專門介紹了馬季及其弟子,大字標題:《笑壇馬傢軍》。文章說:
薑昆、馮鞏、黃宏等人的名字,在中國的響亮度是夠可以的,可您知道,這幾位笑星均是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傢馬季的徒弟。
薑昆,馬季的大弟子,從小喜愛相聲。有一次,馬季等到黑竜江慰問演出,薑昆頭一次欣賞馬季的表演,立刻像是被磁石牢牢地吸住,他緊盯着那獨具魅力的一招一式,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為春雷般的掌聲和潮水般的笑聲所激動,暗下决心:一定要像馬季那樣,登上相聲舞臺。他與馬季相識,是在1976年,他和師勝傑一起,赴北京參加全國麯藝調演。作為評委的馬季,以獨具的慧眼相中了這對新苗,要把薑昆調進京來。那時候,薑昆在黑竜江已然小有名氣,被譽為“麯苑新葩”。調他進京,對馬季來說,屬於伯樂式的識纔、聚纔,而對兵團來說,無異於釜底抽薪。馬季思慮再三,遂想出一個妙招,他帶領一支麯藝演出隊,直奔薑昆所在的兵團,打起慰問演出的旗號,走了一處又一處,演了一場又一場,一直搞得兵團領導同志滿腹疑團:“嗯?馬季這是幹什麽來啦”解放軍胸襟坦蕩,直言快語,當面置問,馬季也就開誠相見,坦然相告:目標是調薑昆。兵團領導同志深為其識纔、愛纔的精神所感動,慨然允諾。
馬季識纔,不拘一格。在他的弟子裏,既有當今享譽相聲界的諸如薑昆、趙炎、王謙祥、李增瑞、劉偉、馮鞏這樣的中流砥柱,又有以唱享名的笑林,以小品享名的黃宏,還有臺灣的喜劇演員李國修。尤其是收“江南第一徒”劉喜堯,更是耐人尋味。劉喜堯能用日語說相聲,曾多次為日本友人獻藝,大受歡迎。在馬季的關照下,劉喜堯應中國唱片總公司的邀請,錄製了日語相聲《鐘聲傳友情》,《鐘聲傳友情》曾先後為日本友人表演900多場,獲得了廣泛的反響。後來,劉喜堯正式拜馬季為師,馬季在拜師儀式上說:“喜堯是我在江南收的第一位徒弟,也是北方相聲第一次在江南沃土上撒下種子。”
馬季曾如數傢珍地談論薑昆、趙炎、劉偉、馮鞏各自的風格特色。
十六、開拓創新
馬季早期的相聲“一頭沉”居多,以娓娓動聽的敘述為基礎,組織“包袱”,刻畫人物,歷來為人民所稱道。七十年代後期,馬季在表現形式方面也在努力開拓創新。
傳統的“子母哏”相聲,典型的如《蛤蟆鼓兒》,以辭鋒犀利,舌劍唇槍取勝,着重表現過人的機智和聰敏,給人以藝術享受。馬季在繼承基礎上有所突破。就“子母哏”而言,重在語言而又不局限於語言。如《百吹圖》,構思新穎精妙,並非單純的吹,一吹到底,而是吹到一定程度,改為假作謙虛,互相吹捧。請看其中一段:
乙:……您可以和卓別林媲美。
甲:你可以和莫裏哀並列。
乙:你的相聲作用太大啦!
甲:你的相聲效果極佳呀!
乙:上回,東郊一個工廠着火,全城的消防隊都去了,愣沒救滅。沒辦法,他們把您找去了。您到了那兒,啵啵說了一段相聲,眼瞅着那火苗子出溜出溜,叭嘰,就滅啦作用太大了!
甲:我這相聲還管救火哪?
乙:作用大呀!
甲:那也沒您作用大。上回,西郊奶牛場牛不下奶啦,找您去了。您是風塵僕僕,不顧疲勞,到那兒對着牛就吹上啦。
乙:噢,吹呀!
甲:不,對着牛就說上啦感動得牛啊,順着兩衹眼睛就淌牛奶呀。嘩——嘩——
乙:行啦你開閘啦!
一些“子母哏”相聲有別於單純的文字遊戲,而生動地反映了某些社會時弊和人性弱點,閃現着人物形象的影子。當然,相聲式的人物個性化者少,類型化者多。這類人物形象大都依托於相聲式的片斷的跳躍和生動的情節。請看相聲《特種病》中的一段:
甲:他什麽幹不出來呀他有本事,他倒賣黃金,一點兒事沒有。我買條黃瓜,都差點兒挨一頓揍。
乙:嗯!
甲:我沒給人錢!
乙:廢話!
甲:我給上級寫了封控告信,揭發他!
乙:你寫這樣的信,可要負法律責任。
甲:我先痛快痛快再說!
乙:領導上見到信,可要找你核對事實!
甲:領導上找也找不到我頭上。
乙:怎麽?
甲:我這封信沒署我的真名。
乙:你寫的誰?
甲:我寫的是××
乙:你可太缺德了!這是地地道道的匿名信。
甲:這就叫一封信,八分錢,讓他小子惡心大半年。
這類相聲用“子母哏”,則難度增大,但,一旦運用成功,則人物和情節倍增光彩。
傳統相聲中有所謂語言文字遊戲,屬於技巧性、娛樂性的段子,馬季創作的《兒女贊》則有新的開拓。
既有對中國傳統象形文字的趣味理解,又有對男女平等的社會新風尚的頌揚,二者融為一體,相得益彰。從語言看,運用巧妙,技巧純熟,表現了高深的造詣。不論正講,還是歪講,都保持了清新淳樸、雅俗共賞的格調。
十七、為劉偉捧哏
馬季和薑昆搭檔,薑昆為他捧哏。通過搭檔演出,馬季發現薑昆更適合逗哏,於是改捧為逗,並促成與以冷面滑稽著稱的李文華的合作,一冷一熱,相反相成,成為相聲界屈指可數的響檔。當時薑昆改捧為逗,對於馬季來說,當然是忍痛割愛,而對薑昆乃至整個相聲事業來說,則可說是功在千秋,顯示了馬季的開闊胸襟。馬季帶領薑昆堅持創新,薑昆也不負師教,銳意求新,終於形成了以新為特徵的藝術風格。
趙炎加入廣播說唱團時,馬季和唐傑忠剛剛分手,正缺少捧哏,趙炎正好補了缺。馬季喜歡這頗有靈性、悟性的相聲苗子,卻又深知他還稚嫩,亟需摔打,就帶着他衝上舞臺的風口浪尖,在驚濤駭浪中學遊泳。
一天早晨,馬季把剛剛脫稿的《舞臺風雷》交給趙炎,習以為常地說:“快點背詞,中午對對,下午背熟了,今兒晚上在清華大學就演這段。”
趙炎初來乍到,不便推脫,怯生生地說:“馬先生,行嗎?”
馬季卻很爽快:“沒事,我給你兜着!”
趙炎急了,說:“別介呀我是初生牛犢,誰也不認識我,就算我在臺上出了醜,也沒什麽。您可要不一樣,別影響您呀!”
馬季笑着搖搖頭,拍拍趙炎的肩膀,說:“快背詞吧!”
整整一天,趙炎的神經都緊綳綳的,嘴裏分秒不停地念叨着新編的《舞臺風雷》。當晚登臺表演,效果之好,像相聲界常說的:山崩地裂。馬季帶着趙炎,在藝術的風浪中搏擊,歷經十幾個寒暑,終於使趙炎成為享譽全國的笑星。
“搶救大熊貓”,在弟子中傳為佳話。所謂“大熊貓”,係指劉偉。馬季是看着劉偉長大的,情同父子。劉偉幾天不登門,或是不打電話來,馬季一傢都念叨:劉偉呢?劉偉的小姨子在澳大利亞定居,邀請劉偉及傢人前往探親觀光。也許是名人效應吧,成行之日,也就是傳說紛起之時:劉偉出國不回來啦!
劉偉到澳大利亞不到一個禮拜,就明白啦:說相聲的在這兒沒飯吃,更甭說什麽求發展啦。逗留數月,打道回國,誰知山河依舊,人事皆非,從小的搭檔馮鞏已與笑星牛群結伴。雖說與馮鞏和平分手,心裏到底不是滋味,更有火上燒油的,拋出一番高論:人挪活,樹挪死,相聲也不必固定搭檔,合久必分,興許能更上一層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偉的心情更加落寞,情緒更加低沉。馬季看在眼裏,心急似火,暗下决心:像搶救大熊貓那樣,扶劉偉一把。
機會來了,1989年春節聯歡晚會正在緊張籌備之中。劉偉雖曾幾度在春節聯歡晚會露面,但“失蹤”半載之後,再次出現在億萬父老面前,意義非比尋常。馬季選定了相聲《送別》,與劉偉合演,而且破例為弟子捧哏。劉偉誠懇地說:“您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您從來沒給我捧過,而這一捧,又不是平常去處,春節聯歡晚會,行嗎?”
馬季依舊笑呵呵的:“的確,這次演出不比尋常,選的就是這種場合。叫你放心,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我說沒問題就沒問題。”
那一年,有的節目是先期錄像。俗語說:言必行,行必果。這話適用於馬季。他說“沒問題”,不是隨口說說,而是腳踏實地拚,拚的結果必然是“沒問題”。先期錄像效果之好,當在馬季意料之中,卻使劉偉深受鼓舞。
十八、架設無形的橋
1982年4月,中國廣播說唱團首次赴香港訪問演出,規模空前,陣容強大,受到香港人民的矚目和歡迎。
也許出於對演出市場的考慮,當地負責安排廣播說唱團演出的單位特意選定了能容納600觀衆的壽辰劇場。它跟大茶園、小劇場差不多大小,便於臺上臺下交流;舞臺音響設備先進,堪稱一流,對相聲表演來說,再理想不過了。
孰料,首場演出那天,尚未開鑼,劇場裏早已座無虛席,門外等退票的還有上百人。後來走道、樂池都加了座兒還不行,衹好又賣了一些站票,就差像傳統相聲裏說的那樣賣挂票。
節目一場接着一場演下去,掌聲、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輪到馬季,他與唐傑忠合說新相聲《美》。它反映新的時代生活,歌頌新的道德風尚,內容生動,生活氣息濃郁;加上這兩位表演藝術傢臺風熱情火爆,風格清新活潑,尤其是串珠似的“包袱”,抖得幹脆利落,不文不火,激起了強烈的反響。在排山倒海般的掌聲中,馬季噙着激動的淚花,一次又一次返場。如果不是主辦單位再三提醒,演出如不打住,就要加收場租,馬季他們恨不得把全部技藝獻出來,回報香港的父老鄉親。演出結束,謝幕達數分鐘之久。觀衆一面鼓掌,一面歡呼:“下次再來,下次再來!”
首場演出的成功打亂了原來的演出計劃,香港一傢有膽識的公司出面承辦全部演出活動,演出地點由壽辰劇場移至享有盛名的新光劇場。這座劇場樓下有1000多個座位,二樓已封了四五年,這時也開封使用,又增加700個座位。演出場次也由原定的四場增至八場,最後竟然演了13場。
演出期間,當地電臺、電視臺頻繁播放北方麯藝節目。報紙雜志也大量刊載有關消息、評論和劇照。當時,適逢香港的賽馬季節,一傢報紙載文俏皮地說:“馬季在香港肯定會受歡迎,因為現在是‘馬季’。”
香港各界朋友都對馬季的相聲藝術産生濃厚的興趣,演出中間休息和最後結束,一些熱情的香港朋友擁到後臺問長問短,噓寒問暖。他們手捧演出節目單,興衝衝地請演員簽名留念。
在港演出臨近結束之際,中國廣播說唱團專門召開了座談會,與會者熱情洋溢,爭相發言。一位任教於美國一所大學的美籍華人老上海,激動地拉着馬季的手,說:“我從報紙上看到你們演出的海報,特地從美國趕來,就盼着聽聽鄉音啊我曾見過侯寶林大師,如今他年紀大了,雖說寶刀不老,但畢竟是歲月不饒人啊你的演出太精彩了,我場場看。你把相聲推嚮了另一個高峰。”他說到動情處,眼裏閃着淚花:“離開祖國四十多年了,懷念之情刻骨銘心哪。”還有一位臺灣的退役將軍,聽到演出的消息,乘飛機趕到香港。看了演出,還不過癮,又托人找到馬季,藉了相聲本子復印,準備帶回臺灣,給那些一起從大陸去的老哥兒們看。馬季聽說這件事情,深受感動,心想:“是啊我們在臺上的每句話、每個‘包袱’,都不是單純的表演,而是在架設無形的橋,把海峽兩岸和世界各地的炎黃子孫的心緊緊連在一起。”正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凝聚力吸引着海內外遊子,一聲鄉音,一份鄉情,聯繫着民族的血脈,慰藉着骨肉同胞的心靈。
十九、轟動新、馬
新加坡華人居多,也有歡慶春節傳統。1989年春節期間,當地舉辦“春到河畔迎新春”的大型聯歡活動,馬季、趙炎應邀前往參加。這項國際文化交流活動由新加坡《聯合晚報》主辦,邀請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傢,八仙過海,精彩紛呈,同時也是激烈的競賽競爭。
新加坡觀衆最喜歡見景生情、機智多變的幽默詼諧,而相聲的“現挂”和靈活多變的表演方式正好投其所好。馬季選擇了智慧型的娛樂段子《四字歌》。與趙炎搭檔,你來我往,舌劍唇槍,處處離不開“四”字。請看其中的一段:
乙:……你貴姓?
甲:姓馬。
乙:沒“四!”
甲:有“四”三橫一竪一拐彎兒,四個小點兒在下邊兒。
乙:噢,這麽找着了。那您叫什麽呢?
甲:馬季。
乙:這沒“四!”。
甲:一年四季的“四”呀?
乙:也找着了。馬季同志,您今年多大歲數?
甲:52歲。
乙:52沒“四!”
甲:1934年生人。
乙:三四年?
甲:你算去吧!沒錯!
乙:幾月幾號?
甲:6月17日。
乙:這沒“四!”
甲:那天星期四!
乙:嘿!記性倒不錯52歲,屬什麽的?
甲:我屬狗的。
乙:這沒“四!”。
甲:我那是四條腿兒的狗!
乙:廢話!狗有三條腿兒的嗎?
他們精妙絶倫的表演果然引起了轟動。星辰在《聯合晚報》著文評價《四字歌》,說:“《四字歌》在相聲的表現形式裏屬‘子母哏’,語言簡潔緊湊,一環扣一環,就像子母扣一樣,互相緊咬不放。在《四字歌》裏,一方百般詰難,另一方則一一化解,頗有點鬥智的味兒,有時看來像擡杠。眼看一方要被難倒了,沒想到他言出驚人,看來有點強辯,但倒還能自圓其說。”
馬季和趙炎在獅城掀起的相聲熱潮,引起了新加坡廣播局的註意。新加坡正在推廣華語,號召人民學習漢語普通話,而馬季相聲說的是標準普通話,又把普通話的種種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有助於學習和瞭解漢語,提高學習熱情。
雙方簽訂協議:錄製13集題為《笑一笑,少一少》的係列電視相聲節目,在新加坡電視臺陸續播放。
1989年2月18日,播完前四集,調查統計表明,該節目躍居收視率的排行榜首。當地報紙上經常可以看到馬季的大幅照片和有關評論。當時擔任新加坡總理的李光耀誇贊說:“中國相聲好”在音像商店裏,馬季、趙炎的相聲磁帶成了熱門的搶手貨。青少年更把它當作寶貝,有時一邊聆聽,一邊照貓畫虎,學上幾句。馬季出現在街頭巷尾,常常被熱情的新加坡朋友團團圍住。不少人自詡為“馬季迷”。有一次,馬季一行到一傢飯店用餐,飯店老闆認了出來,馬上吩咐夥計奉上美味餚饌,希望馬季多多品嚐。結帳時,老闆無論如何不肯收錢,動情地說:“款待馬先生,我是求之不得啊”馬季雖然不曾喝酒,但,新加坡人民美酒般的熱情,使他真有幾分醺醺然了。
馬季在新加坡颳起的不是一般的旋風,而是被稱之為“相聲竜捲風”。
二十、下海弄潮
1987年一場大病,馬季死裏逃生,不能像先前那樣拚搏了。且已年屆花甲,漸漸息影舞臺,不免有些孤寂惶惑之感。
時逢商潮興起,馬季又成為幸運的弄潮兒。
馬季曾患嚴重的心髒病,服用特效藥山海丹,效果挺好。後來,電視臺的一位朋友帶來信息:河南山海丹製藥廠想請馬季拍廣告。馬季從未拍過電視廣告,但此次建議出自一位德高望重的朋友之口,重在友誼,衹好勉為其難。
廣告拍成,獲得了一致好評。中央電視臺播放,加上名人效應,效果絶佳。山海丹的銷路直綫上升,高峰時一年産值曾創兩億元的紀錄。廠裏聘請馬季為顧問。
馬季和廣東河源三友文化實業總公司攜手,也是出於巧合。有一次,馬季到廣東惠州參加全國名人釣魚比賽,河源的兩位朋友跟蹤而至,一直找到釣魚池邊。他們見馬季所獲不多,比賽前景堪憂,開玩笑說:“魚市場有的是大魚,買幾條來,保險大獲全勝。”說笑之間,釣魚比賽結束,馬季果然榜上無名。馬季心裏明白:這兩位朋友决不是來欣賞釣魚比賽的,問其來意,他們開門見山地說:“如今明星、‘大腕’到處投資,運用名人效應,影響不容低估。河源市想請您過去,共商興辦文化企業公司之大計。”馬季覺得這個想法不錯,遂即前往河源,受到市領導的接待。
經過認真協商,雙方達成協議。馬季也接到了一紙聘書,榮任三友文化實業總公司董事長,主要分管影視部。
馬季“下海”,井非一帆風順。也交過學費。有一次,馬季在南京,與徐州附近某村黨支部書記同住在一傢飯店裏。吃飯時,那位書記誠摯地說:“縣裏下了命令,找外資合辦一個果茶廠。兩年之內找不到,我這書記就得下臺。我上哪找去,您是名人,幫我一把吧!”馬季的心腸永遠是熱乎乎的,禁不住再三再四的苦苦哀求,答應幫忙。
經過多方聯絡,馬季終於找到兩位對此頗感興趣的港商。雙方簽訂了合同,明文規定:港方提供用於購置先進設備的資金人民幣100萬元;村裏提供資源、廠房、勞力以及部分資金。雙方一致推舉馬季擔任董事長,馬季堅辭,卻無形之中成了此項合同的保人。
村裏熱情極高,果茶廠改建進展順利,然而,兩位港商簽約之後卻不見了蹤影。人傢找不着神出鬼沒的港商,就抓住了好心辦壞事的馬季。馬季極重情面,湊了一筆為數不少的人民幣寄到村裏,還不好意思,說是港方提供的首期資金。穩住這頭,連忙追索那頭,拖了幾個月,好不容易得到回音:資金周轉睏難,無力履行合同,你們瞧着辦吧!馬季既無可“瞧”,又沒法“辦”,衹有嚮村裏吐露實情。村裏為馬季這種人間罕見的赤誠之情所感動,為他墊付的那筆款打了欠條,後來如期歸還。總算還好,沒吃大虧。馬季猶自唏噓不止:商潮可以載舟,亦可覆舟啊!〖摘自《人民日報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