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人文学者>> 湯曉丹 Tanɡ Xiaod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10年二月22日), 湯沐黎 Tanɡ Mul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7年)
父子藝術傢
  銀海翻滾四十年——我的前半生
  湯曉丹 著
  童年的愛好
  廈門求學
  上海,陌生的世界
  死裏逃生進影壇
  亂世香港
  匹夫有責
  虎口脫險
  難民生活
  山城的霧
  曙光來臨
  走上大路鬥志昂
  附:湯曉丹主要作品年表
  風流揚帆——湯氏藝術傢兄弟
  藍為潔 著
  今日輝煌
  成長軼事
  奮發圖強
  相繼跨出國門
  躋身十五位優秀畫傢行列以後
  周遊世界
  湯氏兄弟嚮世界挑戰
  “湯沐海模式”
  湯氏兄弟嚮藝壇巔峰挺進
童年的愛好
  1919年農歷二月廿二日,我出生在福建漳州華安縣的一個農村。附近有條美麗的九竜江。傳說500多年前,有9條竜在江裏洗過澡。鄉親們敬稱九竜潭,渴望九竜長在,保四季平安。
  我的父親在我出生前兩個月,就和家乡的水客們結伴去南洋謀發傢之道。母親是個能幹的女裁縫,日夜穿針引綫,維持全家生計,積攢去南洋的路費。
  我小時候喜歡在屋前屋後空地上用沙子、石塊、樹枝搭圖案玩。有一次,新搭了一座小廟,中間還坐了用泥捏成的小菩薩。我一直盯着看,心裏樂滋滋的。
  第二天清晨,我發現它已被大風吹散,傷心得哭了。我邊流淚,邊重搭。因為有前一天的經驗,我搭的廟更大,小菩薩更加逼真。破涕為笑以後,我第一次悟到事情總會越做越好。
  漂洋尋父
  6歲那年,我跟着母親坐上大輪船離開廈門。在海上顛來簸去足足折騰了個把月纔在爪哇巴城上岸。隨後改乘一天火車到茂兀市。我第一次看見車窗外不斷閃光的景色非常驚奇,覺得比茫茫一片的大海好看。最後坐馬車到基亞維鎮。
  馬車在一傢雜貨店門前停下。父親看見我們時,除了吃驚外,態度非常冷淡。他並不歡迎我們去。原來,他在海外歷盡艱辛,為了站穩腳跟,同意當地一位陳姓僑商收他做女婿。我的母親到那裏以後,纔知道發生婚變。她不吵不鬧,在雜貨鋪附近租了間木屋,帶着我另立門戶。那位姓陳的母親也算通情達理,送了些傢具和生活用品過來。很快,我的母親又搞來一架舊縫紉機,開始為鄰近人傢做衣服,靠自己的收入養活我。
    坐馬車上學
  第二年,父親執意送我到茂兀市一所基督小學去讀書。這所小學是一位印尼華裔傳教士辦的,用的是英語課本。上課時,我用心聽,用心記;回到傢,用心復習,用心做習題。由於堅持了這四個“用心”,我的成績一直很好。
  書本上許多是耶穌的故事,很有趣。其中的《魯濱孫漂流記》和《格列佛遊記》更吸引我。我的嗜讀習慣,從那時開始養成。
  學校離傢很長一段路。每天必須大蒙蒙亮就起床,帶着母親頭一天晚上就做好的幹餅,跳上雜貨鋪進城運東西的馬車趕到學校;下午放學後又搭馬車回傢。有時,馬車裝貨要等時間,晚來接我,我也不着急,利用等車的時間在黑板上作粉筆畫。我畫得最多的是木偶演出圖。剛畫完又擦去,心裏很不好受,常常會眼淚汪汪。這,可以說是我最初對藝術的嚮往。
  每天來回幾個鐘頭在馬車上,是我童年時極感興趣的事。途中,我會眯上眼睛,幻想能走到稀奇古怪的地方,過書裏描述的遊覽生活。馬車停下,我張開眼睛,還是雜貨鋪,不免惘然,但仍跳下車,幫助搬貨。
  陳氏母親看我勤快,很喜歡我,經常給我零用錢,鼓勵我多做事。不過,我自己的母親卻叮囑我不要搬重東西。
  晚飯後,我還到雜貨鋪學記賬。我學東西頂真,很快就學到了記賬本事。
    我愛木偶人
  離我傢不遠,有位研究木偶藝術的德蘭尼叔叔。他有許多親手製作的木頭人。木頭人手腳會動,眼睛會左右來回轉。我喜歡看他玩木偶,更喜歡靜心看他把一塊普通木頭刻成可愛的小人面孔。德蘭尼叔叔見我文靜好學,主動帶我去婚喪壽喜演出地,讓我坐在看得最清楚的地方。節目都是由當地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加工而成的,極受觀衆歡迎。
  記得一位百歲老人辦壽慶,德蘭尼叔叔帶着木偶班子的人吃長壽面、長壽桃,我也有一份。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德蘭尼叔叔經常出現在我的記憶裏。他是引我走上藝術創作道路的啓蒙老師。我在“五·七”幹校時,拾起一塊造房子鋸下的木頭,用水果刀刻了一座魯迅頭像。雖然我想表達的“橫眉冷對”神情還沒有完全出來,但也寄托了我的內心思緒。
  後來,我的聰明小孫女湯蕓又用彩色筆為頭像加了鬍子。嘴唇、眉毛、眼珠,於是頭像成了我們祖孫兩人共同創作的珍貴紀念品。
  父親失蹤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父親的脾氣越來越暴躁,經常和陳氏母親大吵大鬧,還自作主張把運貨的馬車也賣了。雜貨鋪的生意,他更不管。一天深夜,我在熟睡中被母親搖醒,聽到遠處傳來吼駡和驚叫,接着是砸東西和奔跑……天亮後,我去看陳氏母親,她界青臉腫,怪可憐的樣子。從此,雜貨鋪關門,父親失蹤。周圍的人都猜測他尋了短見。
  陳氏母親把雜貨鋪轉給別人,决心回娘傢過日子。她送來幾件父親的衣服。兩位母親痛哭一場。這時,陳氏母親纔告訴我們,父親去城裏購貨時交上了賭友,把貨款輸光,又抽上了鴉片煙。
  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墮落了,失蹤了。沒有了父親,我們住在那裏很不是味。我的母親拼命賺錢,為回家乡湊路費。
  一位陌生人到我傢,找我母親談了幾句悄悄話,又表示,可以帶我們回傢。母親高興得連夜整理東西。我流着淚去嚮德蘭尼叔叔告別。到了船上,母親纔對我說,父親為了躲賭債,逃回福建老傢了。我們非常興奮,恨不得插翅飛回,過幸福生活。
  進了傢門,衹見父親兩眼深陷、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呻吟。母親伏在他床邊失聲痛哭。我卻異乎尋常地冷靜。我想,如果他沒有染上惡習,興許會成為印尼大商人……這樣的惡果,怨誰?
  自作自受。父親在我心中留下極壞的印象。當場,我就立下心願,决不做他那樣的人。
  沒有過多久,父親就離開了人世。
  我畫花鳥
  離我傢不遠的村鎮上,有傢木匠鋪,老闆手藝不凡,生意一直很興旺。一天,他突然到我傢,要我用油漆在新櫃子上面畫花鳥。他斷定買主會喜歡,可以提高售價。我的母親當場就婉言謝絶了。後來,老闆又來遊說過幾次,母親被他纏得沒有法子,衹好讓我去試試。老闆哈哈大笑,拉着我就往外走。
  有衹小櫃子,類似現在老式傢具中的五鬥櫥,不過抽屜外面還有兩扇對開門。小櫃子已經抹過一層淡黃油漆。我捉摸了一會,决定在門上畫花鳥。先用小木尖蘸着劃綫用的粉淡淡勾上兩衹張着小嘴好像對歌的鳥。站在邊上的老闆笑着催我快上深色油漆。
  後來,聰明的老闆索性把櫃子搬到屋外空地上。這引來大群人,他們邊看我畫,邊評頭評足。這樣,的確起到了“宣傳效應”。
  許多要添傢具的大戶人傢都到店裏訂貨。還有要求畫胖娃娃的。箱蓋、椅背、桌面,都有畫。老闆收入猛增,十三四歲的我也開始有了收入。母親說,我賺的錢,可以夠自己生活開銷。
  “以畫謀生”,為我展示了光明的前景。
廈門求學
  雖然在我傢孤兒寡母極度睏難的時候,旅長們並未施仁慈關照,但是,我小小年紀會畫會賺錢的消息卻很快傳到了他們耳朵裏。這時,掌權的族長纔感到應該用祠堂的公積金資助我去廈門“集美”師範學校讀書,學成後回鄉辦學。
  我自己也想一個人出去闖闖世面,實現“好男兒志在四方”的宏願。
  1926年夏天,我滿懷喜悅趕到廈門。先找到免費食宿的會館,放下小包衣物,看時間還早,直奔學校報名處。工作人員告訴我報名已經截止兩天了。
  他們見我再三懇求照顧,動了同情心,告訴我,也是愛國僑領陳嘉庚先生出資興辦的“集美”農林專科學校還有名額。
  我衹能硬着頭皮去那裏,用“湯澤民”三個字填了報名單,領了準考證。考試那天,我第一個到場。考生不多,考題也不難。奇怪的是發表在榜上的錄取名額比考場上的人還多。
  “集美”農林專科學校剛開辦一年多,校內設備全新。比我早一年進校的賴羽朋同學見我課餘喜歡寫生,就主動與我交朋友。他的宿舍裏有許多書,也藉給我看。我特別願意和他接近。
   《布爾喬亞》
  我和賴羽朋常常沿着農場小路散步。他的知識豐富,嚮我講了許多做人的道理,還鼓勵我做一個百折不撓的有為有志者,叮囑我學會以筆代刀,殺嚮舊世界。
  我畫的一幅漫畫《布爾喬亞》(布爾喬亞意為資産階級),畫面的內容是一個青年高舉鐵錘猛砸一塊大頑石。頑石上有“布爾喬亞”四個醒目的大字。
  賴羽朋非常欣賞我畫的這幅漫畫,高興得拖着我轉圈子,高喊:“我們一起幹吧!”
  他堅持要把《布爾喬亞》漫畫寄到上海《大衆文藝》發表。大約過了兩個月,《大衆文藝》編輯部寄來通知,說稿件已采用,還要求以後多投稿。無疑,在我心裏,又多了一綫更明亮的希望之光。
  我把通知拿給賴羽朋看,他卻很平靜很自信地表示:
  “早知道一定會發表。上海的《大衆文藝》很願意扶植青年美術人才,以後多畫多投稿吧。”
  賴羽朋是學生中的活躍人物,經常組織我們寫“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標語,還發動大傢三五成群上街張貼。我屬能寫能畫的骨幹人物,埋頭做事最多。
    被學校開除
  有一次,幾個當地“小政客”到學校指責學生的愛國行動是“破壞治安”。賴羽朋火冒三丈,與他們辯論。越鬧越僵。最後,校方被迫登報開除了幾個學生。我和賴羽朋的名字都在其中。
  消息傳到鄉下,族長不問青紅皂白,下令停止對我的資助。賴羽朋决心帶我離開廈門另找入學機會,我也答應跟着他闖蕩世界。
  這時,我的母親哭哭啼啼趕到廈門,一定要我跟她回鄉下。我把想法告訴她,她根本不聽。在這個問題上,母親並不明大義,我也表現出了軟弱。我回傢後悶悶不樂,生了一場重病,一年多才慢慢痊愈。
  躺在病床上,我翻來覆去想了很多。既然生活的激流已經把我衝嚮險灘,我也衹有挺而走險才能有生路。所以,我寫了一封信給上海《大衆文藝》,求那裏的編輯幫我解决生活出路。沒過多久,就收到回信說,衹要我到上海,他們還是能助上一臂之力的。
  我立即把外出的决心告訴母親。我原以為她會阻攔,沒有料到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連連點頭:“這也好!這也好!”
  母親忙着變賣東西為我湊路費。晚上還在為我趕製新衣褲,特地縫了絲綿背心。真是一幅“慈母手中綫,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的景象。
  離愁別緒,衹有我們母子兩人心裏明白有多深。臨走時,我沒有嚮任何其他人告別。母親拉着我的手,走着、哭着、叮囑着……可能,她預感到很難再見面了,格外傷心。從此,我們母子再沒有相見過。
  母親苦了一輩子,卻死得很慘,是在瘟疫病流行時喪的命。人們常說“善有善報”,而我的母親那麽善良,卻沒有善報。命運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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