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帕特·布爾切斯特 Patt Bucheister   美國 United States   現代美國   (1942年)
午夜傾情
  作者:帕特·布爾切斯特(PATT BUCHEISTER)
  WILD IN THE NIGHT
  翻譯:劉曉媛
  他能在一屋子的女人中感覺到她的與衆不同…
  一個是風度翩翩的英國貴族的後裔,一個是美麗機敏的美國昆蟲學家的女兒。初次見面,她的機智與風趣就給他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即象。唇槍舌劍的語言遊戲是聯結他們感情的紐帶,在表面的歡渡之下,他們都感覺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東西。雖然他們的生活背景截然相反,但命中註定,他們兩個人之間將會産生一世情緣。
  一、棋逢對手
  二、情感遊戲
  三、若即若離
  四、情有獨鐘
  五、同命相憐
  六、燭光晚餐
  七、傷感之夜
  八、再次擁有
  九、蜜意柔情
  十、永結同心
一、棋逢對手
  凱恩·貝特蕾嚮她的絶大多數顧客推薦的隔音設備的確名不虛傳,她的辦公室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接待室裏的爭論聲她一點兒也沒有聽到,直到她的門被砰地一聲推開,還捲進來一股勁風。
  她嚇了一跳,差點兒將送到嘴邊的一湯匙酸奶潑掉,她正打算喝掉它。她很快地將塑料湯匙插進放在辦公桌上的酸奶瓶中,幾乎將瓶子打翻。
  現在她來不及擔心她的白色意大利真絲襯衫被濺上污漬,她擡起頭,打量着那個突然闖進她的辦公室的男人。
  那個男人正踩着地毯嚮她走過來,他的臉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這不是凱恩得出的推一結論,那個男人灰藍色的眼睛裏還藴含着某種蓄勢待發的憤怒。總之,他那被太陽曬成褐色的臉上混合着陰鬱的憤怒與勉強控製着自己的怒火的僵硬表情,不需要心理調查她也可以看出這個男人的心情很不好。
  用怒氣衝衝一詞可以概括他的表情,凱恩思忖着,很奇怪在這個美麗的陽光明媚的九月清晨還有人會發這麽大的火氣。
  顯而易見,他是衝着她來的,因為她是他視野中唯一的一個人。
  凱恩猜測他也許是高級室內設計公司的一位顧客,他對她們的設計不太滿意。但是還從來沒有一位顧客闖進她的辦公室裏來發牢騷。在通常情況下,一個電話就可以解决問題;或者公司派人去有問題的顧客傢中調查一下,也往往能令顧客滿意。
  目前這種情形看來是一個例外,她沉思着,這個男人看起來不像是來投訴她的公司的。她與所有的顧客都見過面,卻沒有見過他;她也不記得在生意以外的事務中見過他。於是她做出了一個無可辯駁的推論——一個與她素不相識的男人對她發起了無名火。
  “顯然今天早晨有人弄髒了你的玫瑰色眼鏡。”她說。
  那個男人突然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他盯着她,一絲警戒的神情代替了眼睛中原有的惱怒。
  “什麽?”
  “看來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她解釋說。
  她嚮後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嚮她走過來,他現在的步伐不再像方纔那樣急匆匆的了。他用一種謹慎的神情註視着她,似乎她是一個隨時會使魔法的女巫。
  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身高足有六英尺,她在心中猜測着,而他修長的運動員般健美的體魄讓他顯得更高大些。她估計他的年齡大約三十出頭,雖然她在猜測別人的年齡方面並不很在行。他渾身上下都是黑顔色,從一塵不染的黑色的皮鞋——當他站在門口時她曾瞥了一眼——到濃密的黑色頭髮。他的頭髮看起來有幾個星期沒有修理了。黑色應該讓他顯出一副陰沉壓抑的樣子,但是相反,他看起來就像是廣告中的一位衣冠楚楚的商人,正從休假中返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去見他的理發師。
  當她的辦公桌成為他們之間推一的障礙物時,凱恩可以看清楚地黑色襯衫上還交錯着藍色的條紋,那些藍色條紋如此隱約,就仿佛不存在一樣。
  就像是他的幽默感。
  毫無疑問他有笑的能力,她在心中暗暗地想着,但是今天早晨他顯然沒有笑的心情。
  她將雙肘搭在高背椅的扶手上,十指的指尖交錯着,思忖着她的不速之客。當他的目光註視在她的臉上時,她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刺痛感。他用一種執着的目光審視着她,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她說不出來這是什麽原因。她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似乎他可以看穿她的靈魂。她拼命控製住自己想要溜到別處去的眼神。
  他的眼睛是一種潤澤的灰藍色,他的表情顯得既憤怒而又有着不加掩飾的好奇。他沒有立刻開始那段激烈的長篇大論,衹是盯着她看着。
  凱恩認為他正在爭取時間瞄準着目標,就像是獵人忽然發現了一隻意想不到的獵物從他的眼前跑過時所做出的本能的反應。當然這個類比有些不倫不類,因為她正坐在這個國傢的首府中的一座摩天大廈的辦公室裏,而不是徘徊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面對着一位虎視眈眈的神槍手。然而無論如何,那種被人品頭論足的感覺還留在心中揮之不去。
  他的身後有什麽物體移動了一下。凱恩的目光越過他,看到她的秘書露西正盡力將輪椅轉到敞開的鋪着地毯的辦公室門口。
  露西·威爾森是一個身體有殘疾的姑娘,在她申請這份工作時,凱恩並沒有因此而拒絶她。身體的殘疾並不妨礙露西盡職盡責地工作,而且她在工作中的表現一直非常出色。她今年三十一歲,性格活潑,充滿了朝氣,梳着利落的紅棕色短發,有一雙藍色的大眼睛。露西是一個忠誠的有頭腦的姑娘,同時又心直口快,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她都是這樣。
  “對不起,貝特蕾小姐,”她很快地說,“這個男人問你是否在辦公室裏,當我說在時,他不由分說地就闖了進來。他沒有預約。”
  凱恩微微一笑。
  “如果有人認為他不需要別人的幫助,那不是太不可思議了嗎?”
  “你想讓我叫保安嗎?”
  “先不用,露西。顯而易見他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同我說,他已經迫不及待了。正好我這時正閑着,不妨聽他說一說。我與米迪維爾的約會是在什麽時候?”
  “一小時以後。”
  凱恩將目光轉移到那個男人身上,他仍然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註視着她。“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夠不夠與你討論你頭腦中正想着的那個問題?”她問,“或者你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一絲驚異的神情掠過他的眼睛。‘“這要看你給我的答復而定了。”
  凱恩與他的目光對視了片刻,意識到他的發音短促而清晰,帶有英國上流社會慣用的重音。但是這種發音並不能給她提供任何有關他的身份的綫索,也無法解釋他闖進她的辦公室的原因。她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從外交傢與政客到發型設計師與水暖工,在華盛頓特區,很多人都用這種語調講話。
  她再次瞥了露西一眼。“讓我們希望我的回答能令他滿意,否則你就要打電話給米迪維爾另約時間了。”
  露西沒有挪動,凱恩嚮着敞開的辦公室門點了點頭。
  “沒事,露西,你可以回到你的辦公桌上去。如果我需要你,我會給你打信號的。”
  露西仔細打量着這個入侵者,似乎要在心中銘刻下他的外貌特徵,一旦發生了什麽事,她可以嚮警察局的肖像畫傢將他的特徵描繪出來。然後,她旋轉了輪椅,離開了辦公室。
  凱恩將目光落在這個不約而至的陌生人身上。“你介意做一下自我介紹嗎?”她微笑着問,“即使不發生其它情況,我也有必要嚮保安部提供一個來訪者的姓名。”
  “你真是一個很酷的女人。”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追巡着。
  這句話聽起來並不像恭維,凱恩註意到了。
  “我非常忙,雖然現在看起來不是這樣。”她蓋上了酸奶的瓶蓋,將瓶子連同湯匙一起扔進了辦公桌後面的垃圾箱裏。“你能快點說明一下情況嗎?”
  “你給你的秘書打什麽樣的信號好讓她叫來重案組?”
  這麽說,他還有點幽默感。她暗暗地思忖着,竟然對他眼睛裏一抹打趣的神情感到不可思議的愉快。
  她嚮着辦公桌上的電話做了一個手勢。“我按兩下內部呼叫按鈕。”
  “你以前需要過他們來營救你嗎?”
  ‘”還沒有。”她說,不知道這會不會是第一次,“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非叫來援軍才能解决的問題,當然每個規則都有例外。顯而易見,你到這裏來不是為了我們出色的工作而給我們頒奬的,那麽,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對我們不滿意的地方呢?”
  他皺起了眉頭,這主要是出於迷惑,而不是由於惱怒,至少地希望如此。
  ”‘你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他說。
  “生活總是充滿了有趣的意外,不是嗎?”她淡淡地說。
  “什麽都沒有弄壞,東西被拿走了,偷走了,掠走了,失竊了。”他開始一邊發着牢騷,一邊在她的辦公室裏走來走去,“投縹遊戲盤不見了,兩個又大又蠢的捲櫃擺在遊戲盤的位置,即使遊戲盤在那裏也看不到了。而且我的桌子上出現了一臺閃閃發光的電腦,就放在我原來放軟飲料製造機的地方。”他怒視着她,“那臺軟飲料製造機也消失了。”
  “啊一嗅。”她低聲咕映着,但是不幸被他聽到了。
  “你是什麽意思,啊一喚?”他突然停下腳步,手插在腰上,眼睛裏帶着疑惑的神情。
  “投縹遊戲盤與軟飲料製造機並不是我們經常處理的典型辦公用具,我記得我見過它們。我會查一下,我非常清楚哪一間辦公室是你的。”
  “很好。我們終於將事情弄清楚了。”
  凱恩指了指桌子對面的椅子。“當我查找你的檔案時,你為什麽不坐下來呢,福格先生?”
  “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來翻閱你的記錄,我的要求很簡單,我想讓人將你的巡邏隊在我辦公室裏搞的破壞恢復過來。”
  “如果不看一着記錄,我根本想不起是如何給你的辦公室裝修的。”她盡量不讓自己失去耐心,“在你等待的時間裏,你想喝一杯咖啡嗎?”
  “這不是社交活動。”
  “顯然不是。”自從他闖進她的辦公室裏,她第一次將自己的憤怒表現出來,“顯而易見,你的生性是傲慢無禮的,福格先生。在我看來,良好的修養與禮貌的舉止反而更助長了你的怒火,也許你應該表現出一些涵養來。”
  “我不是傲慢無禮的。”他說,顯然感到她的話冒犯了他。
  凱恩轉動了一下椅子,這樣她就可以看到擺在辦公桌左邊的電腦屏幕。“隨你便,福格先生,坐着、站着、走路、翻筋鬥、靠在墻上悉聽尊便。我要看一下奧特菲德斯公司的檔案,這樣我纔知道如何解决你的問題。”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想要我的辦公室恢復原來的樣子。”
  “我不知道原來的樣子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樣子,在我沒有看到檔案之前我甚至無法確定我們談的是不是同一間辦公室。你已經說完了,我知道你的要求是什麽了,如果你給我幾分鐘的時間,我會告訴你我們是否能做些什麽事幫你找回你的投縹遊戲盤。”
  保羅註視着她敲擊着鍵盤的手指,她的手指纖細修長,輕鬆而有節奏地跳躍着。她的註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不再理會他了。他忽然産生了一種不安的感覺,她似乎正在哄着他,也可能她在暗中嘲笑着他,雖然她臉上的表情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這樣的神色。
  他的嘴唇緊緊地抿住了,悶悶不樂地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感覺到自己冒冒失失地闖進凱恩·貝特蕾的辦公室裏,就像是一頭固執的大象。
  今天早晨他一走進辦公室,立刻大發雷霆,他將他的合夥人訓斥了一頓,然後立刻開車從奧特菲德斯總部直接趕到高級室內設計公司在亞歷山大的辦公室。一路上他為自己對約翰發的火感到後悔,當他回辦公室的時候,他準備嚮他的合夥人道歉。但是他並不為將自己的喜怒之情形之於色而感到懊悔——他不喜歡在他離開的時候,他的私人領域被一些有秩序的小玩意裝飾着——也許他可能有些太過敏感。
  他非常同情他的合夥人在他暴跳如雷的反應下感覺到的失敗感,對保羅來說,改變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讓他驚慌。他們的公司為運動員安排各種旅行,這讓他有機會走遍世界,為他的顧客們做開路先鋒。他不喜歡和諧平靜的日子,他的工作驅使他四處漂泊,讓他投身於冒險的千變萬化的新的地平綫與五彩繽紛的生活之中。
  但是在他的辦公室裏,一切又是不同的,就像他在英格蘭的老傢一樣,他在奧特菲德斯總部的辦公室是他的基地,不論他在外面漂蕩多久,他總是要回到這裏來。他喜歡讓自己迎接富於挑戰的生活,但同時他也喜歡有一處穩定安全的地方做他停泊的港灣。
  他尊敬合夥人的安排。約翰的活兒幹得很出色,在保羅外出旅行期間,他為公司配置了最新款式的電腦設備與新捲櫃。這一切都是背着他搞的,但是可以讓人理解,如果地呆在那裏,他不會讓人碰他堆在辦公桌上與書櫃中的任何一張紙片。衹是因為那些廣告與說明書是多年以前的舊貨,並不意味着它們沒有值得藉鑒的價值,保羅知道當他需要時,它們在什麽地方。在他看來,它們沒有理由被整理掉。
  然而,高級室內設計公司從天而降,將他的珍寶弄得亂七八糟。他無法在那張閃閃發亮的新辦公桌上辦理任何事務,當地在桌前坐下來時,他感覺到桌面亮得刺眼。在他一塵不染的新辦公桌上留下來的惟一件舊物是一隻古董式的鋼筆與一個鑲在桌上的墨水池,那是他的一位顯赫的祖先留下來的。他還有一臺有着奇特按鈕的電話機,他記得在他與約翰合夥開辦這傢公司的時候他將它放在辦公桌上了,但是現在,他當然找不到它了。
  似乎是為了增加他的怒氣,他發現他那些珍貴的紙張被鎖進一隻有彩色標志的捲櫃中,還有其他的東西。當他拉開捲櫃時,他看到粉色、黃色、藍色的標簽像彩虹一樣懸挂在不同的位置上;一張設計得非常精巧的捲櫃說明書放在他辦公桌頂層的抽屜裏。
  連辦公桌也被入侵了,那些原來放在鋸齒狀托盤中的紙夾現在被整整齊齊地按照圓形排列着;他的弓普,或者在美國方言中被稱為彈弓的東西——用兩衹鉛筆和一條橡皮繩製作的——無影無蹤了,在他製定出那些可惡的旅行計劃之前,他還怎麽能將那些廢紙團隔着屋子射入到門口的廢紙簍裏?還有人將他的薄荷糖也拿走了,他記得兩三個月以前,他將它們用白紙包裹着放在抽屜裏的。
  擺在他辦公桌上的那衹盛着短短的鉛筆頭的錫鐵盒,被一隻裝滿了長長的尖銳得足以致命的鉛筆的青銅筆架取代了,這個筆架無疑很漂亮,但不符合他的心意。他曾經在什麽地方看到過托馬斯·愛迪生尤其喜歡為他特製的三英寸長短的粗鉛筆,因為他喜歡短小精悍的東西。保羅也是這樣,但是顯而易見,那些巡邏隊將他的這一點天才的怪痛也破壞了。
  他從約翰嘴裏得知是高級室內設計公司派人將他修心養性的聖地變成了毫無援疵的陳列室,如果《美化辦公室與倉庫》雜志想要一張照片作為他們下期雜志的封面,他會熱情提供的。他的辦公室可以登在雜志上了,然而保羅卻無法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辦公。
  當地驅車趕到高級室內設計公司的辦公室時,他的不滿變成了憤怒,這個惡魔公司要為他的辦公的無效率負責。他已經擬好了要對他即將見到的人提出的幾點要求,無論是誰,衹要她派來了那群瘋子掃蕩過他的辦公室。
  他來訪的主題就是讓那個將他的辦公室破壞得纖塵不染的人負責將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他需要每一堆紙片、說明書、計劃表、指南册還有地圖都回到他離開華盛頓特區到明尼蘇達州核查那間釣魚小屋之前的樣子。然而,見到了破壞他辦公室的罪魁禍首,他卻將他擬好的發言提綱忘記了。他仍然為他回到辦公室裏感到的不便而惱火,但是他也被凱恩·貝特蕾迷住了。
  保羅靠在椅背上,觀察着凱恩,她正在聚精會神地查看着電腦屏幕。在他看來,她的面貌也就是中人之姿,他思忖着。她的棕色頭髮濃密厚實,閃閃發光,剪得非常短,兩側的發絲琉到腦後,顯得極其雅緻;她幾乎沒有化什麽妝,或者她在化妝方面已達到了出神人化的境界,於是讓人以為她沒怎麽化妝。保羅與他的妹妹一起長大,他知道女人玩弄各種各樣的把戲好讓她們顯得年輕而迷人,這一點對於那些初訪世事的男人來說是無法理解的。
  坦率地說,他不認為凱恩·貝特蕾屬於迷人的那一類,在他腦海中涌現出的大量詞彙裏,不論是法語、英語還是西班牙語,他認為最適合她的詞就是還過得去。這不是說她不吸引人,她很吸引人,以她特有的方式。那種冷淡的職業女性通常並不讓他感到着迷,但是在他見到她的第一眼時,她就吸引了他的註意力。
  他眯起眼睛,開始更徹底地觀察着她。她穿着一件樣式簡單的白色真絲襯衫,外面套一件短及腰部的黑色馬甲,一條金項鏈環繞在她纖細的脖頸上。當他站在她的辦公桌前時,他曾瞥了一眼她穿的白色裙子,但是他沒看清裙子的長度,也不知道她大腿的形狀,他猜測它們也衹是還過得去而已。
  然而,他對她的反應卻不是還過得去四個字可以概括的,這種感情他甚至都不太熟悉。
  當她將頭轉到他的方向時,他將目光收回來落在她的臉上。“你真的想讓你的辦公室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嗎?”她問。
  他對她聲音中掩飾着的難以置信微微一笑。“越快越好。”
  她將臉完全轉過來對着他,將手臂搭在辦公桌上。
  “為什麽?我剛剛檢查過了你辦公室目前的內部陳設情況,當我第一眼看到它時,我還以為我看到了海市蜃樓。”
  “你使我的辦公室聽起來就像是蠟像館的榮譽小屋。”
  “這種印象是令人難以忘記的。我記得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辦公室時,我曾問過迪特先生這間屋子是不是用來貯藏東西的,是否每個人都在門口站了站,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更嚮裏面踢進去。”
  “我想約翰會對你提出的問題感到有趣。”
  “現在既然你提到了,我得說他那時的表情的確很有趣。”
  她將註意力又集中在電腦上,“這很有意思,根據我的記錄,”她嚮着電腦屏幕打了一個手勢,“為了使你的辦公室看起來有條有理,我們花費的時間是其他客戶的三倍。也許你可以從中瞭解到我的雇員們做了多少工作。”她註視着他,“你到底為什麽想要讓我們將一切都復原呢?”
  “我喜歡我辦公室原來的樣子。”
  凱恩註視着電腦屏幕,屏幕上是一間屋子的內部設施情況,有着詳細的描繪和精確的符號,那些標志在特殊位置上的數字代碼能讓人暈頭轉嚮。她將眼光又落在他身上。
  “我不太有把握復製出原來的那一片混亂場面,福格先生,這就仿佛是城鎮已經修復好之後又發生了一次地震。”
  ‘“沒有那麽糟糕。”
  凱恩懷疑地挑起了一條眉毛,但是沒有就這一點同他爭論。她伸手去拿電話。
  保羅嚮前傾了一下身體。“你想做什麽?”他敏感地問。
  她對他由漫不經心突然變成好奇的態度感到吃驚。“‘我想讓露西將奧特菲德斯的主要檔案拿來。”
  他將頭嚮電腦點了一下。“你剛剛看過那些檔案。”
  “在我們裝飾房屋以前和裝飾完以後我們都要給每個房間拍攝照片,那些照片我們放在特別的檔案裏。其餘的信息我們存進電腦。”
  保羅釋然了,他又嚮後坐回去。“我還以為你要按兩下那衹內部呼叫按鈕。我現在沒有心情對付那些人高馬大的保安,這是件新襯衫。”
  凱恩微笑着將內部呼叫按鈕按了一下,她請露西將奧特菲德斯公司的主要捲宗拿進來。當她做完這一切後,她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你確定你不想喝些咖啡嗎,福格先生?露西要花幾分鐘的時間去拿那些檔案。我打算喝杯咖啡,我也可以給你倒一杯。”
  他點了點頭。‘咖奶油,不要糖。”
  當凱恩從桌子後面繞出來時,她感覺到他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那衹大咖啡罐放在五英尺以外的那張長書櫃的盡頭,她以前從來沒感覺過這是一段漫長的距離。她也從來沒在別人目光的註視下感覺到難為情,除了保羅。甚至當她轉過身,背對着他時,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目光的力量。
  當她依照他的愛好給他的咖啡中加上奶油以後,她走到他的椅子前,將咖啡放在托盤裏遞給他。
  他擡頭看着她。“謝謝。”他咕噥着從她手裏接過托盤。
  接觸到他的目光時,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一下呼吸。這讓她自己睏惑起來,她神情恍格地站在那裏。四目交錯之間,仿佛有一道似曾相識的電流在兩人之間通過,這種感覺是驚人的,但是她無法用其它語言描繪出這種感情。在今天以前她從來不曾見過這個男人,她怎麽會對他有一種熟悉感呢?
  在她給自己的問題找到答案以前,保羅開口了。“我開始看出來你是多麽出色了。”
  “你的結論下得太草率了,”她說,“絶大多數人都可以倒咖啡。”
  “我指的是你將文件歸類的能力,你總是能讓一切各就各位。在我到這裏來之前,我根本沒打算坐下來,更沒想到喝咖啡,但是現在這兩點我都做到了。”
  “我不認為有人會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福格先生,”凱恩記起了他到這裏來的原因,“除非你想這麽做。”
  聽到了她的恭維,他淡淡一笑。“這使我們回到了我來訪的主要目的上。我承認我從來沒有想過規劃一間辦公室會是件多麽麻煩的事,從我所看到的,你的電腦已經記錄得夠詳細的了,你為什麽還要拍照片呢?”
  “大部分的設計工作都是在這裏完成的,而不是在實地。我們使用照片作為依據來繪製草圖,按照每位顧客的要求設計出令他滿意的方案。”
  “非常有條理。”
  她點了點頭。“我們一視同仁。”她說着,從他身邊走開,回到她的椅子前,“這是高級室內設計公司的宗旨。”
  “顯然你做得非常好。約翰說你受到別人廣泛的稱贊,他對裝飾後的結果非常滿意。”
  “我們絶大多數的顧客都感到滿意,”她放下了咖啡杯,接着說,“我們為他們節省了金錢、時間,減少了不便,避免了他們找不着東西時産生的挫敗感,這種感覺你已有了切身的體會,當你找不到你的投鏢遊戲盤與自動飲料售貨機時。”
  “這兩件東西都不見了。”他提醒她。
  “如果你有時間讀一下留在你辦公桌上的說明書,你會發現它們沒有失蹤——你剛纔是怎麽說的?”
  他輕輕地笑起來。“被偷走了。”
  凱恩也微笑了。“你那些價值連城的辦公設備根本沒有失竊,福格先生。”她俯下身子,在鍵盤上敲出了幾個字,然後研究着出現在屏幕上的信息。“那衹放在窗前的捲櫃下面的兩個抽屜是假的,打開抽屜,你會發現一個小冰箱,裏面裝滿了你常喝的各種牌子的軟飲料。投縹遊戲盤放在那張四個男人穿着小醜的衣服圍坐在桌子前玩撲剋或者是其它類似的需要大量的薯條、香煙和啤酒的遊戲的圖畫後面。你看到了,我們沒有取代你的藝術品,我們盡可能與顧客原有的東西結合起來進行裝飾,這會讓他們有一種舒適與熟悉的感覺。我記得看到過你的圖畫,那是一個有趣的主題,在那張小醜打撲剋的畫面上有什麽讓我忽略了的特殊意義嗎?或者它衹是一個我無法瞭解的男人的寵物?”
  保羅喝了一口咖啡。“任何帶有賭博性質的遊戲都帶有樂趣,不論是打撲剋、登山、劃着獨木舟在清溪上旅行,還是追求女人,每一樣都要冒險。”
  “你有着不同尋常的愛好,福格先生。”
  “也許。”他表示承認。他將頭歪嚮一側,從另一個角度打量着她的臉孔,“你是如何尋找樂趣的,貝特蕾小姐?”
  “你怎麽認為我現在沒有覺得有趣呢?”
  “即使你喜歡你的工作,它也衹是工作。當一天結束,凱恩·貝特蕾從她的高級室內設計公司的大門走出來時,她打算做什麽?”
  “這種時候並不多。”她坦率地說,稍微感覺到有些害羞,她意識到她自己說的是真話。“我希望你不要認為衹知道工作、很少出去娛樂的凱恩是一個讓人乏味的女孩。”
  “我沒有這麽想,”他說,“即使我知道這是事實。我的媽媽告訴我,無論周圍的環境怎麽樣,我都要做一名紳士。自從你的公司為奧特菲德斯做了這麽多令人滿意的服務之後,我一直讓自己想起這一條。我們可以為你安排一次度假旅行作為對貴公司的酬勞。”
  “你衝進我的辦公室對我們所做的工作大喊大叫,堅持要把一切恢復成原來的樣子;現在,你又突然稱贊我們做瞭瞭不起的工作?”
  “我沒有大喊大叫,”他的語調中有一絲受到冒犯的不滿,“我也不打算賄賂你,我衹是不想讓你一無所獲地做什麽。你安排人手將我的辦公室恢復原樣;作為回報,我為你安排一次假日旅行。”
  她搖了搖頭。他以為她不會拒絶他的好意,這種自信心讓她感覺到有趣。“我不太感興趣。我不喜歡迷失在撲剋遊戲中,也不喜歡在銀行與食雜店門口排着長隊,我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參加對抗性遊戲。”
  “我想你沒有理解我們為你安排的假日旅行,我們並不是安排你與職業足球隊打比賽。我們的顧客或者在水裏泛舟,或者滑水,或者釣魚,或者爬山,有許多活動不需要與任何人對抗。”
  “他們與自然界和他們自己對抗。我感激你的好意,但我更關心我自己的身體健康,我寧願讓我的身體保持完整。謝謝你。”
  “多麽不幸,”他停頓了一下,“這件事情行不通,是不是?我還有許多這樣的計劃,你可以帶着孩子去海濱,或者當我去東非遠征狩獵時,你可以帶着全家人同我一起去。”她微笑着嘆了一口氣。“我可以在育嬰室裏挂一個獸頭裝飾品了。”
  保羅輕輕地笑了。正在這時,凱恩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露西搖着輪椅進來了。她將輪椅滑到凱恩的辦公桌前,將膝蓋上一大爆文件遞給凱恩。
  “需不需要我打電話給米迪維爾,取消你們的約會?”露西問。
  凱恩掃了一眼手腕上的細細的手錶。“再有十分鐘,我與福格先生之間的事情就會解决掉,露西,沒有必要取消與米迪維爾的約會;或者,”她一邊打開捲宗,一邊咕噥着,”‘叫保安。我相信福格先生的媽媽是按照紳士的標準培養他的,所以,你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他衹是對我們未經允許就在他的辦公室裏移動了幾件東西而感到煩惱。”
  露西睏惑地皺起眉頭,盯着保羅。“我們得到了允許。”她看了凱恩一眼,接着說,“我親自打印的合同,迪特先生在上面簽了字。”
  “我們沒有得到福格先生的授權就侵入了他的私人領地。”凱恩迎視着福格的目光,“為瞭解决你的抱怨,我有一個建議。”
  他戒備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建議是什麽?”
  “對你的新辦公設施試用兩星期。”當他想要插話時,她舉手製止了他,‘辦果兩個星期以後,你發現自己仍然沒得到任何便利,無法井井有條地辦公,我會設法將你的辦公室恢復原樣的。這並不睏難,一包炸藥,或者用一臺強力風扇對準了你的文件猛吹一陣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保羅笑起來。她總有辦法將她的利爪伸到他的心中,她不過分地打擊人,但是在她的輕描淡寫之中,他的心上留下了她的刻痕。幾分鐘以前,除了將他的辦公室恢復舊貌以外,他不會接受任何提議;現在,他已經在考慮她的建議了。
  ‘“有一個條件。”他說。
  凱恩的眼睛驚訝地睜大了,她沒有想到他會接受她的建議。‘聽麽條件?”
  “如果我要尋找東西時遇到了睏難,你要幫助我找到它。”
  她對他的要求迅速地考慮了一下,這不是一個過分的要求,她的雇員們偶爾也回到顧客的傢中或者是辦公室裏,為他們完成的裝修工作嚮顧客做證明或者是解釋。這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妥協。
  “好吧,我同意。”她轉臉看着露西,“如果福格先生有什麽問題打來電話,直接將事情交給斯蒂文或是艾迪處理。”
  當保羅回答完這個問題時,兩個女人都看着他。
  “不”凱恩重重地嘆了口氣。
  “又怎麽了?”
  “不要斯蒂夫和艾迪。”他說。
  “斯蒂文,不是斯蒂夫,你在想着那位歌手嗎?”
  “什麽歌手?”
  他們走馬燈一樣的談話又旋轉回來了,她感到頭暈目眩。
  “別介意,斯蒂文和艾迪非常熟悉在奧特菲德斯所做的工作。就像我剛剛告訴過你的那樣,我設計草圖和方案,我的雇員們來完成實際的工作,他們比我更對你有幫助。”
  他搖了搖頭。“你接我的電話,否則交易取消。”
  凱恩感覺到了來自他的壓力,她沒有理會露西正用手指敲擊着手錶的表盤,暗示她已經超過了規定的時間。她註視着保羅·福格,他的目光是坦率的,他的一側嘴角微微上翹,一抹笑容正藴含在他的眼睛裏。
  他正在嚮她提出挑戰,她要麽接受挑戰,要麽就失去一位顧客。
  她不想全面投降。“如果我有時間,我會盡力幫助你適應你的新設備的;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我覺得你需要更專業的指導,我會派遣裝修你的辦公室的那幾名雇員親赴現場。”
  “你。”他重複了一句。
  露西在旁邊咳了一聲,似乎她正吞咽着什麽東西時不小心嗆了一下。凱恩明白她的意思,同時幾個字眼也跳進了她的腦海中,像傲慢自大、咄咄逼人、頑固不化等等。
  她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到時候再說吧。現在我與一位顧客有個約會,如果你能原諒我的話,福格先生,我不想失約。”
  保羅將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站了起來,這一次他沒有說什麽,他已經對這次會面結果很滿意了,即使這個結果不是他最初怒氣衝衝地闖進凱恩的辦公室時想到的。當他離開時,他勉強壓抑住浮現在臉上的勝利的笑容,目不斜視地走出凱恩的辦公室。在他等電梯時,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沒註意到一位從他身邊經過的老男人嚮他投來的驚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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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情感遊戲
  第一個來自保羅·福格的惱人的電話在第二天早晨就不約而至了,沒有序幕,也沒有客套,他開門見山地發表了意見。
  “你的雇員這一次真是做了件好事。”
  凱恩旋轉了一下轉椅,這樣她就可以眺望到窗外的景色了。“什麽事,福格先生?”
  “見鬼,那些人是由誰培訓的?馬剋斯兄弟?”
  “那些惡作劇的孩子們做了什麽?”
  “別用那種殉道者的語氣同我講話,事情是嚴重的。”
  “請接受我真誠的歉意,”她開始喜歡這個遊戲了,“我衹是想要知道你抱怨的事情的嚴重性,這樣我就可以酌情給那些罪犯以懲罰了。”
  他的聲音中流露出憤慨。“他們沒有為郵寄的信件設置文件夾。”
  “你為什麽想給一個郵筒設置文件夾呢?”
  “不是郵筒,是郵件:書信、印刷品,上面貼着郵票,塞進郵筒中,被郵遞員裝進他沉甸甸的書包裏的東西。”
  “哦,是這樣。這是因為你有一個美國式的檔案櫃。”
  “我知道,貝特蕾小姐,但是沒有一本交通圖我到不了美國;我也找不到有題頭的信紙了。”
  “這是因為你的信件有可能收集在標題為‘通訊’的文件中。”
  短暫的沉默之後,保羅開口了。
  “讓我看一看是不是這樣……郵寄來的信件和等待郵寄的信件,都放在標題為‘通訊’的文件夾中了。”
  他聲音中幹澀的語調讓凱恩微笑起來。
  “是約翰放的吧,我想他已經會用了!”
  “我不知道我找東西為什麽總是遇到睏難,貝特蕾小姐,一切都是如此有條不紊。”
  當他挂上電話時,她仍然微笑着。
  在電話的另一端,保羅皺着眉頭放下話筒,他記不清最後一次與女人在電話裏交談衹為了聽一聽她的聲音是在什麽時候了。即使在他青春年少、對異性的嚮往正如火如荼時,他也從來沒在電話前磨磨贈贈,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篩選着想要說的話。他靠在椅子上,意識到他沒有見過比凱恩更有個性的女人。他不知道他對她的評價是什麽時候從“還過得去”轉變為‘“充滿了誘惑力”,也許就是在她離開辦公桌去取咖啡罐的時候,他看到她的大腿修長筆直、綫條優美,就像是櫥窗裏的模特;也許是在他們拿彼此並不存在的孩子打趣的時候,調皮的神情在她的眼睛裏閃爍,她的笑容讓她的臉神采飛揚,顯出了不可思議的美麗。不論這一切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反正他對她的感情已經發生了變化。他不理解這是為什麽,他也不能解釋為什麽他渴望知道她的嘴唇摩擦着他的嘴唇的感覺,或者是她的身體緊靠在他身體上的體驗。
  他一直打算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那天是星期二。
  星期三的時候,他打了兩次電話。在她嚮他詳細回答了他的問題以後,他仍在電話的那一端推推托托。凱恩也沒有想到自己並不介意他的打擾,她原以為她會的。當他們的談話結束時,她總是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在星期五早晨,當她走進辦公室裏時,她已經在盼望着保羅的另一個電話了。
  她沒有等太長的時間。
  當露西先接起電話時,她微笑着等待着,然後她蹙起了眉頭。她需要生活,她思忖着,如果她每B生活的亮色衹是接聽保羅那噪蝶不休的對她公司的組織方法的抱怨,她最好認真地考慮一下重新安排她的日程表。
  她拿起了電話,用她最職業化的聲音開口了。“今天又出了什麽問題,福格先生?”
  “開始你稱我福格先生。”他回答說,“任何一個女人,如果她知道一個男人的文件係統的所有細枝末節,她最起碼應該直呼他的名字。”
  在過去的幾天裏,她偶爾也直呼他的名字,他的提議對她來說是可以輕易接受的。“好吧,保羅,除了關於直呼其名的問題,你打來電話還有別的理由嗎?”
  他深沉的笑聲從電話綫的那一端傳來。“你有一副伶牙俐齒,凱恩。我從來沒想到我會對有一雙利爪的女人動心,即使它們都用天鵝絨纏繞着。”
  凱恩看了她的指甲一眼,它們長度適中,像往常一樣塗着閃亮的宏丹,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談論着什麽。“你在開始切入正題之前,總是有東拉西扯的習慣。”
  ‘“我有嗎?”
  “你有。你那可憐的遭到虐待的辦公室今天又有什麽特殊的問題?”
  “也許我打電話來的主要原因是想聽一聽你那動人的聲音。”他停頓了一下,‘“我打算踉你說什麽來着?我忘記了。”
  “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打電話?”從忍俊不禁的笑容裏擠出這句話並不容易,“你起初是建議我直呼你的姓名。”
  “我現在想起來了,”在他的辦公室裏,保羅將腳放在他辦公桌頂上,探身拿起了一個紙夾和一根橡皮筋。他將電話交在肩膀上,放鬆開拉緊的橡皮筋,看着紙夾像飛機一樣在他的手裏飛出去,差點兒打中他作為靶子的燈罩。‘’我哥哥的一位朋友想要用蒼蠅做餌來釣魚,我找不到我推薦給他的蘇格蘭海濱小屋的說明書了。在我離開之前,它就放在我辦公桌的右側,現在它們不見了。”
  “你沒想過在文件中找一找?”她耐心地問。“我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低能兒,凱恩,我找遍了那些可愛的五彩繽紛的捲櫃中題頭為‘說明書’、‘鰐魚’、‘蘇格蘭’和‘蠅餌釣魚’的文件夾,但是什麽都沒有,它不在這裏。”
  “試着在題頭為‘釣魚’的文件夾下找一找。”她建議着。
  “我告訴你我找過‘蠅餌釣魚’了。”
  ‘哦知道,試一試‘釣魚’,不要蒼蠅。”
  “我的興趣在‘釣魚’而不在‘蒼蠅’,我找不到用蠅餌釣魚的最佳地點了,是不是?”
  “你想不想讓我幫助你?”
  ‘好吧。”他咕噥着坐回到椅子上,“不要發脾氣,我到捲櫃裏找找看。”
  凱恩對他啼啼咕咕的抱怨聲微笑起來。“帶我一起去。”
  保羅的咕呼聲突然靜止了,似乎有人關閉了收音機的旋鈕,她甚至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保羅?”她試探着叫了一聲,按了兩次通話按鈕,又叫了他一聲。
  “我在。”
  “我以為電話斷綫了呢。”
  “有人串入到我們的電話中,說‘帶我一起去’。”
  “那是我說的。”
  “你想讓我帶你去哪裏?”
  “去你的捲櫃。”
  “多麽令人失望。”他哺哺地說着,踱到捲櫃前,話筒夾在他的下額與肩膀之間。他拉開了頂層的抽屜,在那些文件夾中翻找着。
  “你知道這裏有上百個文件夾是以‘釣魚’打頭的嗎?”他問。
  “試着找一找‘釣魚——蒼蠅’。”凱恩說。
  “我需要的信息是‘蒼蠅——釣魚’,不是在飛的時候釣魚。”
  “聽我的。”
  保羅找到了她提到的文件夾。
  ‘釣魚——蒼蠅’,”他滿意地大聲說,“沒有同那些‘釣魚——深海魚’,‘釣魚——鹹水魚’,‘釣魚——淡水魚’以及‘釣魚——□魚’搞混。”他拿着文件夾,又回到辦公桌前。打開文件夾,他發現了他想要找的說明書正夾在當中。他的聲音這回聽起來有些泄氣,“手册在這裏。”
  “這並不簡單,但是我早知道會在那裏。”
  “別得意得太早,當喬治從英格蘭打電話來詢問手册是否在它應該在的地方時,我要將這一切告訴他。”
  “喬治是你的哥哥還是你的朋友,他想去釣魚?”
  “我的哥哥。”
  她為什麽拖延這次談話呢?凱恩睏惑地想,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列出一係列馬上要做的事情,從而中斷與保羅的交談。
  不幸的是,她現在想不起任何一件比談話更重要的事情。
  “喬治是你哥哥的綽號嗎?”她問。
  “實際上,他的名字是喬根尼達·馬剋姆·斯托斯摩爾·泰斯迪爾·戴倫·福格,喬治是他的簡稱。”
  “我打賭他在學校上學時一定得到了很多樂趣。”
  “他並沒有遇到你想象的那些問題,他的一些同學被稱為賓格裏、蓋斯保爾,我相信他們還有一個叫奧斯波特的,他有一個表哥叫做阿萊蘇斯,喬根尼達的夥伴都是相當有教養的。”“你在掩蓋事實。”她微笑着說。
  “不完全是,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喬治與那些好勇鬥狠的男孩子們相處起來並不睏難,因為在他那個年齡,他也極為好鬥。與他一起上學的一位朋友想要用蠅餌釣魚。”
  “如果那本旅行手册堆在你辦公桌右側那一擦厚厚的文件中,與其它的文件混雜在一起,你就可以毫不睏難地給他提供信息了。我知道,我從你的話裏聽出來了。”
  “也許我的話不太順你耳,但是如果一切都在原來的位置,我會輕而易舉地找到它們的。我認為這個新文件係統應該能節省時間。”
  “如果習慣了,它會的。”
  “我不認為我能習慣這種思維方式,當我想要找‘蒼蠅——釣魚’時,你卻讓我到‘釣魚——蒼蠅’裏去找。”
  “首先要在頭腦裏想一想所有的主題——舉例來說,像高爾夫,你就要將範圍界定在國內,世界,錦標賽這幾個概念上——以此類推。”
  “我一定在‘文件——傷害’這一類裏。”地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凱恩微笑了。“給自己一些時間。”
  “這讓我想起來了,”他很快地說,“快到午餐時間了,我為什麽不過去接你,然後我們兩個人一起喝點什麽呢?你可以用你那些有趣的話題來招待我。如果我賄賂你些甜點,你也許可以嚮我解釋一下神秘地出現在書櫃上的那臺傳真機應該如何操作?”
  “對不起,”她不加思索地說,然後意識到她說的是心裏話。“我今天沒有時間同你吃午餐,二十分鐘以後我還另有約會。如果你今天下午又出現了問題,你可以與露西談一談。”
  “你的秘書無疑會指導我到達我應該去的地方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到那裏。”他的語調裏有一種殉難者的絶望,“我不得不一個人應付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是多麽勇敢。”她說。這時門開了,她擡起頭,看到露西劃着輪椅走過來。“我真的要走了,要你相信這一點可能會很睏難,但是我們的確在奧特菲德斯公司以外還有其他的顧客。”
  “希望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壟斷你的時間,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不希望聽到你拒絶我的回答。”他的聲音變得深沉起來,英式口音也變得更加委婉而引人入勝,“你明白,是不是?你很快就會拒絶我了。”
  凱恩手中拿着鋼筆,感覺到坐立不安。她極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仍然是職業性的冷淡,但是她知道她沒有成功。“我想不起對你的任何一個問題說過‘不’。”
  “我談論的不是生意,我想要再次見到你,即使不是為了午餐,其他時間也可以,衹要你那時不再考慮任何別的事情,除了我。做你打算做的事情吧,凱恩,我過後再給你打電話。”
  凱恩皺着眉頭,聽着電話那一端的聲音消失了,她不知道他最後一句話是威脅還是許諾,也許兩者都有一點兒,她思忖着。她並不驚訝地提議想在辦公以外的時間裏見到她,在他們冷嘲熱諷的通話裏,她已經感覺到一抹不易察覺的吸引力在兩人之間潛滋暗長。讓她驚訝的是,她想知道保羅·福格身世的渴望竟會這麽強烈。
  露西將輪椅停在辦公桌的另一側,凱恩看了一眼她剛剛放下的話筒。
  “奧特菲德斯的福格先生也許會在今天下午再打來電話——如果他又在找什麽東西時遇到了麻煩。”“這個男人推一的麻煩就是太習慣於剛愎自用了,你從他的舉止上就可以看出來,他在發號施令方面從不手軟。”
  凱恩拿起鋼筆,在露西遞給她的那些信件上簽着字。
  “一些人也許會用同樣的詞彙來形容我,帶一點兒攻擊是經營一個公司必不可少的因素。你看到了奧特菲德斯辦公室的規模和雇員的數量,顯而易見,他們的公司非常成功。約翰·迪特非常依賴保羅·福格的領導能力。”
  “我說他剛愎自用,”露西說,“不是指生意方面。他不時打電話來,希望你能隨叫隨到,一點都不感到難為情。”
  凱恩將簽過字的信件遞還給露西。“從任何角度來看,都不可以用難為情來形容保羅·福格。”
  “我要將他的電話轉給梭魚,而不是接送你的辦公室,瑪麗亞或者會讓他氣急敗壞,或者會讓他垂頭喪氣的。不論怎麽樣,你都不會受到他的幹擾了。”
  “如果瑪麗亞聽到你稱她為梭魚,並提到她那有名的西班牙式脾氣,她會找你算賬的。”
  “她可能不會介意,”露西咯咯地笑着說,“她喜歡由於一個月約會次數最多而得到的這個名聲。她如此優秀的確讓人感到吃驚,我應該有理由護嫉她在異性方面的成功。”露西低頭看了一眼她平板的胸脯,臉上現出了沮喪的神情,“當然,如果我具有她那樣的誘餌,我也可以徵服男人。”
  “你今天午餐的時候吃魚嗎?”
  露西眨了眨眼睛。“不吃。為什麽?”
  “我衹是好奇關於魚的隱喻是從何而來的。”
  露西將頭歪嚮一側,沉思着這個話題。“他讓我想到了鯊魚,保羅·福格。”當她看到凱恩臉上顯出茫然的神色時,她補充了一句,“他迅捷、敏銳、襲擊別人時從不打招呼,就像前幾天他闖過你的辦公室時的樣子。我對他的印象是,他對那些以為他會帶給她們樂趣的女人來說相當危險。”
  “你是如何得出這個理論的?”
  “細心的觀察。”當凱恩挑起了眉毛時,露西輕輕地笑起來,“當我在奧特菲德斯的員工休息室喝咖啡時,我偶爾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那時你正在聽迪特先生面授機宜。”
  ‘”我為你感到驚訝,露西,我的媽媽說過衹有那些頭腦遲鈍的人才聽別人的閑言碎語。”
  “那麽說你不想聽一聽了?”
  凱恩將身體嚮前深了一下。“當然想。”
  露西咯咯地笑起來。“根據一位幾乎在奧特菲德斯建立之初就開始為它工作的旅遊代理商說,保羅·福格屬於為數不多的為工作而工作的那一類人,他們工作不是為了賺取每日的面包,而是他們需要工作。”
  凱恩習慣了露西轉彎抹角的談話方式。“你的意思是說他很有錢‘!”
  “我沒這麽說,是奧特菲德斯的員工這麽說的。我還聽說了他們的一些奇聞逸事,保羅·福格去勘察一些不為人知的旅遊景點、釣魚勝地和滑水區域,而迪特則為旅行做實際的安排並寄出賬單。”
  凱恩忍不住將保羅·福格與約翰·迪特同她的家庭與她做了一個比較。在每一個自由精神的概念背後總是有活生生的人去實踐這一切,他們放棄了每日唾手可得的面包,甘心隨着自由的引導四處漂泊。她一直是一個有着深沉的責任感的女人,她家庭中的其他成員依靠她去對付那些世俗的瑣事,而他們則去追求自己的奮鬥目標:寫作,發明創造。他們可以生活在他們純粹的理性世界裏,衹要她提供給他們食物、衣服和必要的給養品。
  “一個富有的花花公子。”凱恩說,“我沒有意識到現在還有這樣的人剩下來。”
  “當然有,”露西說,“衹是他們改變了頭銜。現在他們多半稱自己為政治傢。”
  凱恩大笑起來。‘“不論是哪一種稱呼,花花公子還是政治傢,保羅·福格都與我無關。”
  露西將輪椅轉嚮了門口。“你一直允許他打電話來。”
  “他不斷地打電話來,是因為他需要時間來適應他的新辦公設備。”露西回過頭來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說,“好吧,他是為了自找樂趣而不讓我輕輕鬆鬆地過日子。”
  “你不瞭解男人,”露西說,“也許他是想用一種嚴肅的長久關係來折磨你。”
  “如果保羅·福格對什麽事情嚴肅起來,地獄恐怕都會結冰。”
  在那天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地獄結冰了。
  凱恩終於回到公司。整個下午,她一直與一對夫婦洽談業務,他們想讓他們的新公司在開業以前按照他們自己特殊的風格與標準裝修起來。
  當凱恩推開高級室內設計公司外層的玻璃門時,她的手臂僵硬地伸直,就像是一位武土用他的標槍瞄準着敵人。她踩着地毯嚮露西的辦公桌走過去,公文包擊打着她的大腿。
  ‘哦看起來像是一個十足的傻瓜嗎,露西?”
  她的秘書透過厚厚的眼鏡片,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了她一下。“不完全像。發生了什麽事?”
  “菲格特魚餌與釣具公司的菲格特先生和夫人想讓高級室內設計公司設計出更有效率同時也更迷人的他們即將出售的盛裝魚的容器,他們想讓菲格特公司出售的容器是分層的,這樣就可以裝更多的魚。我怎麽能讓那些釣魚人購買魚餌?他們餓了時也不能拿它當飯吃。如果魚兒們能親自遊進來,自己選購那些東西,我也許有辦法讓它們上鈎。”
  “那麽,你是怎麽對菲格特夫婦說的?”
  ‘哦建議他們與海洋世界史密森聯絡,還有一傢廣告代理商。我們的公司可以幫助人們提高效率,但我們不是魔術師。我們也接待過幾位不太正常的顧客,但讓我們做這種事的還是第一次。”
  “我會為此做個標註。”
  凱恩慢慢地站了起來。“我希望那是今天最後一個約會,我需要一杯草本植物茶來調節我的神經,並需要十分鐘的時間為自己感到難過。”
  就在這時,露西桌上的電話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
  “可能是你喜愛的運動員。”露西對凱恩說,“在過去的那一個小時裏,福格已經打過兩次電話了。”
  凱恩轉了轉眼睛,露西接起了電話。
  “啊,福格先生,”露西一邊說,一邊笑了起來,‘“再次接到你的電話多麽令人愉快。我能幫助你做些什麽?”
  凱恩用力搖了搖頭,然後誇張地躡手躡腳地嚮她自己的辦公室走過去。在門口,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露西一眼,她的秘書一直在聽保羅的電話。凱恩被露西凝神細聽時臉上的表情迷惑住了,如果她不是知道露西對保羅的看法,她會以為她的秘書真的很關心他。
  最後,露西開口了。‘“貝特蕾小姐剛進來,福格先生,我相信她會願意幫助你的。”直到露西放下電話,凱恩纔開口。“如果我有力氣,我現在就解雇你。你為什麽告訴他我在這裏?”
  “你不能解雇我,我有休息室的淮·一把鑰匙,我還知道咖啡放在哪裏。”她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我想你應該同他談一談,他聽起來正被什麽事攪得心煩意亂,他說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情。”
  “這意味着他也許忘記了如何使用他的新電動捲筆刀。”
  凱恩淡淡地說。
  凱恩走進她的辦公室,露西說了一句令她感到安慰的話。
  “至少對付保羅·福格要比對付菲格特公司的那一對夫婦更有樂趣。”
  “就像是牙齒的根管。”凱恩反唇相譏。
  不用回頭她也能看見露西對她提到的這個名詞打了一個冷戰。露西上一個星期開始治牙,這個過程今她異常痛苦。凱恩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她將話筒夾在下頓與肩膀之間,同時脫下了真絲外套。“你好,保羅,今天又丟失了什麽?”
  ‘我的頭腦。”他簡捷地說。
  “告訴我們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她打賭她聽到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於是微笑起來,“再重複一遍我的問題,我今天能為你做些什麽?”
  “你要盡快趕到這裏來,以最快的速度,我會付任何超速車票的賬單。你必須快點趕到我的辦公室裏來,否則我就會死在你手上。”
  “死?這是一個小小的夢幻,是不是,保羅?即使對你來說?”
  “你不瞭解我的妹妹,”他壓低了嗓音,“快點來,她會隨時到我這兒的。”然後他挂斷了電話。
  不論他聲音中流露出來的是緊迫感還是好奇心,凱恩都已决定去看一看。她將剛剛脫下的真絲外套又穿上,抓起了她的皮包。這真令人納悶,她在一分鐘以前感覺到的精疲力盡奇跡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溢滿了她整個身體的期待。
  她在身後關上辦公室的門,走過露西身邊。“我現在去奧特菲德斯公司,如果你在工作結束之前——”她低頭看了一眼手錶——“需要我,現在離下班衹有十二分鐘了。別介意,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讓我們冒一下險,都提前十二分鐘下班,電話服務臺會接聽我們的電話的。”
  露西不需要額外的勸說,她關閉了電腦,將辦公桌上的東西整理了一下。她剛想打電話給電話服務臺,她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她不能不接這個電話。
  當露西接電話的時候,凱恩正低頭檢查着她提包與公文包裏的每一件她需要的東西。她漫不經心地做着這些事,絶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保羅·福格身上,他正在奧特菲德斯等待着她。在通常情況下,處理了一天的問題以後,她沒有心情與任何人約會,但是她意識到她正期盼着與保羅的會見。
  她並沒有感覺到需要對自己的動機做一個深刻的分析與檢查,與保羅唇槍舌劍地互相戲德是一件有趣的事,她感覺到在她與他通話時,一股陌生的激情在她的神經末梢跳躍,她將它看成是香按酒中那些突如其來而又極易破碎的泡沫。
  露西嚮她招了招手,凱恩註意到了,她走過去,去接露西遞給她的電話。
  ‘“你爸爸。”露西說。
  凱恩接這個電話時沒有絲毫的猶豫,不論她在做什麽,不論她正同什麽人談話,她這樣指示露西說,她家庭成員的電話優於其他任何人和任何事。她不想回到她的辦公室裏接這個電話,於是她從露西手中接過話筒,將身體靠在她秘書的辦公桌上。她的父親不喜歡通過電話談論事情,凱恩意識到他這麽晚打來電話是因為他知道她今天晚上要像往常一樣到甜蜜莊園去度周末。
  “脢,爸爸,你想到什麽需要我順路帶過去的東西了嗎?”
  丹尼斯·貝特蕾的一生取得過很多成就,證書足以貼滿他小屋的墻壁。他總是對着話筒大聲講話,似乎電話是一個纔發明不久的玩意兒,人們還沒有弄清楚它的性能。凱恩每次接她父親的電話時總是將話筒拿到離耳朵幾英寸遠的地方。
  “你媽媽忘了在她列出的單子上寫下她需要的十磅麥粉和十二罐日本豆面醬。”
  “沒有問題,我會順路帶回去的。”
  她等待着她父親將話題繞到他打來電話的真正原因上。
  丹尼斯·貝特蕾在散步時有兩種速度,他的大多數發明都是在散步時完成的:快步與靜止。他在談話時很少偏離主題,這位老人對他喜歡的研究課題有着令人不可思議的耐心,但是當他的交流對象變成了人或者是日常工作時,他就變得極其不耐煩起來。他沒有耐心與人們正常交談,也不喜歡做每天都要做的瑣碎的小事。
  最後,他開口了。“今天早上,你哥哥提醒我你媽媽快要過生回了,格瑟瑞說就在下一個星期天。”
  “是的。”凱恩微笑了。她的父親能看出絶大多數的節足動物的生命綫,卻很少能記得每天是什麽日子。
  “你們這些孩子們打算怎麽給她過生日?”
  “格瑟瑞和哈利要搬幾張凳子和一架投影屏幕放在她喜歡的林中空地上,就在那棵老橡樹下,小河旁邊。哈利和孩子們要將一些彩燈纏繞在那些小一點的樹上,萊蒂和我準備爆米花和蘋果酒。在格瑟瑞的發電機和哈利的錄像機的幫助下,我們打算在樹下給她放映她最喜歡的電影。”
  “《音樂之聲》?”
  “正是。”她說,很驚訝他還記得這件事,“我們認為她更喜歡在戶外看電影。”
  “嗯。”這是她聽到的她父親的惟一的反應。
  “爸爸,”她耐心地叫了他一聲,沒聽到話筒裏的反應後,她又叫了一聲,“爸爸!”
  “什麽事,凱恩?”他突然問,似乎她打斷了他的一個重要的沉思冥想。
  “你找時間檢查一下你的聲音反應器,好嗎?我們那一夜都可以過得很開心,包括你。你的昆蟲朋友也會開心的。”
  他微笑起來。“你非常瞭解我,我嚮你保證即使我看到七條腿的蜜蜂也會不為所動的。我應該做什麽事情?”
  “在日落時分,你可以建議她同你一起散散步,她會以為我們想在她外出期間在屋內將一切都準備好,當你們回來時好讓她大吃一驚。但是相反,你可以引導她來到我們舉行晚會的林間空地上。”
  “啊,是的,我現在記起來了。”
  “別擔心,爸爸,”凱恩耐心地說,“你不需要做任何別的事,衹是陪她參加晚會就行。”
  “我沒有擔心,當格瑟瑞嚮我提起這件事時,我衹是有些吃驚。”她的父親是一個保守拘泥的人,這次越軌的行為讓他興奮不已。凱恩和她的哥哥與嫂子盡力給這位退休教授提供他需要的更多的時間與空間,讓他安安心心地從事他的研究與實驗。“回去工作吧,爸爸,我在兩個小時之內趕回傢。”
  她的父親嚮她說了再見,然後挂上電話。
  凱恩掃了一眼手錶。“我們現在可以正式關門了,”她對露西說,“已經五點多了。”
  “你傢裏的一切都好吧?”
  凱恩調整了一下她皮包的帶子。“如果我父親的日常工作被幹擾,他會驚慌失措的,這就像是多米諾骨牌效應,他去打擾哈利,哈利去騷擾格瑟瑞,格瑟端又去幹擾萊蒂,如此循環反復。他們的生活環環相扣,衹要一個人情緒不好就會影響大傢。”她將大門敞開着,於是露西可以劃着輪椅進到大廳裏。“你已經同我們家庭接觸夠久了,你知道他們的性格。”
  “當我第一次去甜蜜莊園時,你的父親正一個人自言自語地檢查着昆蟲的授粉情況,這讓我知道你的父母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些天真老實的鄉下人。”
  “你認為每一個住在郊外的人都是鄉下人。”
  “我是一個城裏人,城裏生城裏長,我不理解到處是奔跑的鹿群與咆哮的水牛的田野有什麽特殊的吸引力。”
  凱恩輕輕地笑起來。“那塊維吉尼亞州內的夏洛茨維爾不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我承認它沒有我起初以為的那樣原始。實際上,當我同你去那裏玩時,我發現自己過得很愉快。你們家庭中惟一沒有的東西就是厭倦。他們生活在某種很高遠的意識形態裏,到那個周末結束的時候,我感覺我也像是他們中的一員了。”
  “不是每個人都理解他們的這種生活的,但是在莊園裏沒有人願意管別人的閑事,而在最近的鎮子裏,也沒有人在意一個在科學領域裏獲得了那麽多奬勵的人住在郊外。他們打聽不到我父親正在從事的工作。我父親與住在甜蜜莊園的其他貝特蕾傢族的成員衹想要一塊屬於自己的清靜地方。我的傢族不習慣於社交活動。”
  “我知道他們是什麽樣子的,”露西拍了拍她輪椅的扶手,“聽起來你似乎又有一個忙碌的周末了,我希望你能試一試我祖母的蜜汁火腿的菜譜,我答應告訴萊蒂的。”
  “我會試一試的,我衹希望當我從奧特菲德斯公司出來的時候,交通不要太擁擠。在我與保羅會面結束之後,我還要順路買些東西。”
  “你現在就去奧特菲德斯?”
  ‘俄正好順路,而且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嚇人。”
  “你為什麽不在星期一的時候再去見福格?”
  凱恩調皮的一笑。“因為這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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