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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的奖赏
  THE PRIZE
  作者:茱莉·嘉伍德(茱莉·嘉伍德)
  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一章
  一零六六年,英格兰。
  他根本不知道打中他的是什么东西。
  前一分钟,罗伊男爵还以里着皮套的胳臂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下一分钟他竟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上。
  她果然把他击倒了,千真万确的。她一直等着,等到他摘下头盔,她才挥动绑着小石块的皮绳,绕着头顶,挥成一个圆圈。这个简单的投掷器凝聚了惊人的速度和劲道,快到肉眼不能分辨。皮圈破空而过的声音就像一头怨气冲天的野兽,半嘶半吼。她的"猎物"却听不见,因为她站在墙头的走道上,隐在清晨的暗影中,而他是在下方,木造吊桥的底下,离她大约五十英尺光景。
  这个高大的诺曼人是个显眼的目标,再者,他也是带领人马窃占她领地的人,是这班异教徒的首领。就凭这个理由,更加的促使她卯足精神,全力以赴。在她心里,眼前这个高大的巨人已变成圣经中的"高力亚土",而她,就是杀死巨人的"大卫"。
  只是不像故事中的圣战英雄,她并不打算杀死她的对手。否则,她大可以瞄准他的太阳穴。不,她只是想打昏他,因此她选择了他的额头。是上帝的旨意,让他下半辈子永远带着这块标记;在这个黑色的胜利日,给他一个永志不忘的暴行标记。
  诺曼人已经赢定了这场战役。再过一、两个小时,他们就可以攻破城池,长驱直入。
  这已经无可避免了。她知道,她为数远不及敌人的撒克逊弟兄现在完全处于劣势,撤退是唯一合理的选择。没错,无可避免。可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怨气。
  这个诺曼巨人是三个星期以来,诺曼底公爵,"征服者"威廉派来攻占她这块领地的第四名战将。
  前面三个像小孩子在打架,她和她哥哥的人轻而易举便把他们打跑了。
  这一个不同。他非但赶不跑,而且很明显的要比先前的三个人机灵和教猾。在他麾下的士兵仍旧像先前那些人一样欠缺经验,不同的是这位新统帅领导有方,即使再长时间的攻战,士兵们照样纪律分明。
  不必等今天过完,胜利必定会属于这班可恨的诺曼人。不过,他们这位首领在胜利的时刻也必定会晕头转向。她要亲手办妥这件大事。
  她掷出石块时,由衷的笑着。
  罗伊男爵离开他的坐骑是要将那名年轻的士兵从护城河里拉上岸。那个小笨蛋失足落水,头下脚上的栽进河里,由于身上甲胄过重,重心抓不稳,下沉得更快。罗伊抓住他的一只脚,硬生生地把他提出水面,手腕再一使劲,那名落水的士兵便给拉上了长满青草的河岸。阵阵的咳嗽声显示出年轻人并无大碍,呼吸还很顺畅。罗伊放心地摘下头盔,准备拭去眉毛上的汗水时,小石块不偏不倚的飞过来,正中目标。
  罗伊仰面翻倒,但是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他睁开眼睛时四周依然烟尘弥漫,他的手下正赶过来救援。
  他拒绝了他们的帮忙,自己坐起来甩甩头,企图把疼痛和令他迷惑的浓雾全部甩掉。一时间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鲜血从右眼上方的一道裂口不断滴下来,他按一按伤口的边缘,才发觉额头上撕掉了好大一片皮肉。
  他还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从伤口的大小来看,他确定那绝对不是弓箭形成的,可恶的是,他的头痛得像火在烧。
  罗伊忍着痛,奋力地站起身,愤怒给了他振作的力量。他发誓一定要找到下毒手的家伙,报以同样的手段。这个念头令他开怀许多。
  随从牵着马匹站在一边,罗伊翻身跨上马鞍,将注意力转向环绕城堡的围墙。他的敌手会不会从那里向他瞄准?距离实在太远,连一点点可能的威胁也看不见。
  他重新戴起头盔,四下观望,却发现在他昏倒的这十几分钟里,他的军队似乎早已把他的训练和指点忘得一干二净。
  暂时代理他的副指挥殷吉竟把全队人马集中在城堡的南侧,城墙上箭如雨下,哪里还有可能进攻?
  他们的愚蠢直教他气得发昏。那班士兵拼命用盾牌举在头上抵挡弓箭,只这一会儿工夫,他们又打起艰苦的防御战,所处的位置仍和这天早晨他前来领导他们进攻时一模一样。
  他重重地叹口气,只有再度接掌指挥。
  他立刻改变战略,阻止了节节败退的颓势。他调遣十名最可靠的士兵跟他一起登上领地北方的一小块高地,在大伙找到掩护之前,他已经发箭射杀了守在城墙顶的一名撒克逊士兵,随后再由这些手下继续攻战,不消多久,撒克逊人的这堵城墙便告失守。
  罗伊的五名手下爬上墙头,切断缆线,放下吊桥,罗伊骑着马,拔出剑,率先步上吊桥。拔剑其实并不需要,第一道和第二道城墙的守兵都已经弃守了。
  他们挨家挨户的彻底搜查,没有发现任何一名撒克逊士兵。罗伊一看便知敌人早已由某个秘密信道遁走。他命令一半人手在围墙四周寻找类似的出入口,一旦发现立即予以封死。
  片刻之后,诺曼人在城墙上升起色彩鲜艳的旗帜。这座城堡正式归在威廉公爵的名下,属于诺曼人所有。
  但是罗伊的任务到此只达成了一半。他还得找到那名"奖赏",把她带回伦敦。
  嗯,也该是抓住妮可小姐的时候了。
  从宅邻居住区搜出的几名仆佣被士兵们揪入中庭,围在一堆。与罗伊一般高大却没有罗伊那种魁梧和伤疤的殷吉,狠狠的揪着一名仆佣,这人年纪很大,鸡皮鹤发。
  罗伊还来不及下马,殷吉已在大声叫嚷:"爵爷,这人是管事贺康,就是他把这家人的情形告诉了葛力男爵。"
  "我不跟诺曼人讲话,"贺康抗辩,"我根本不认识那个葛力男爵。要是我说谎遭天打雷劈。"他赌咒似的强调。
  "忠心耿耿"的老佣人明明在撒谎,而且为自己敢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大胆感到非常骄傲。老人只顾担心背后的衣服被那名狠劲十足的金发武士扯破,始终没有抬头去望骑在马上的诺曼将领。
  "胡说,你确实跟葛力男爵说过话,"殷吉反驳他。"他是第一位奉命前来攻城和带走奖赏的将领。老头,说谎对你毫无好处。"
  "啊,就是屁股中箭、仓皇而逃的那一位吗?"贺康问道。
  见老仆提起葛力爵爷丢脸的事,殷吉光火的瞪起眼,强迫他转身面对男爵。老人终于抬头望见这位诺曼将领时,一口气几乎梗在喉咙里,他必须尽量把头朝后仰,才能看清面前披挂着皮革和钢环的巨人。阳光反射在甲胄上,耀人的强光使贺康眯起了眼睛。骑马的武士不动,他的马也不动,一时间,老仆人甚至以为看到的是一座雄伟的雕像。
  贺康在骑士摘下头盔之前,还算能力持镇静。
  当诺曼巨人摘下头盔,贺康吓得几乎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这"蛮人"真正是令他魂飞魄散,他简直想哭喊救命。这巨汉一对冷厉的灰眼珠里有着不能动摇的坚决,贺康肯定自己非死不可。他一定会杀掉我,他想。于是他飞快地默诵一
  遍主祷文,决定以光荣的死来保护他那温柔可敬的女主人。他宁愿牺牲自己,他相信这么做上帝必定会迎接他登上天堂。
  罗伊瞪着颤抖不止的老仆好一会儿,才将头盔扔给候在一旁的随从,跳下马,把疆绳递给一名士兵。坐骑不听话地直立起来,但是主人的一声喝令,它立刻停止了撒野的动作。
  贺康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殷吉探手把他拉住。"有个女的还在楼上,是双胞姊妹中的一个,爵爷,"殷吉向男爵报告。"她在教堂祷告。"
  贺康猛吸一口气,抢着说:"上次围城的时候,教堂早就烧毁了。"他的声音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丹妮修女从修道院一赶到,便吩咐把圣坛搬到内庭的一个小房间。"
  "丹妮是修女,"殷吉自动插嘴。"爵爷,就跟我们听说的一样,她们两个是双胞胎。一个是圣人,一心只为世人服务,一个是罪人,一心只想给我们制造麻烦。"
  罗伊仍旧不说话,继续瞪着老仆。贺康不由自主的移开视线,盯着地上,合起双手极小声地说着:"丹妮修女因这场撒克逊和诺曼人的战争被困住了,她是无辜的,她只希望能回到原来的修道院。"
  "我要另外那一个。"
  男爵的声音很轻,很冷。贺康的胃再次翻腾。
  "他要双胞姊妹的另外那一个。"殷吉放声大吼,一瞧见男爵严峻的眼光,赶紧闭口,把接着要说的话全部吞回去。
  "双胞姊妹的另外那一个是妮可小姐。"贺康吸足一口气接着往下说:"她离开了,爵爷。"
  罗伊对这个消息毫无反应,殷吉却流露出掩不住的失望。"她怎么可能离开了?"他边吼边推贺康,逼得老仆再度跪倒。
  "内庭的墙壁里有许多秘密信道,"贺康承认。"难道你们没注意过吊桥以后再没瞧见任何撒克逊士兵吗?妮可小姐带着她兄弟的人一个多小时之前就走了。"
  殷古气得怪叫,只有拼命地推贺康出气。
  罗伊上前一步,两眼笔直地瞪着他的副将。"殷吉,对付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老人,不表示你的力气很大,同样的,干扰我的问话也不能证明你有自我克制的能力。"
  殷吉自觉?面无光,只好向男爵鞠个躬,再把跪在地上的老仆拉起来。
  等殷吉离开老人的身边,罗伊才收回视线转向贺康。"你为这家人做了多久的管事?"
  "将近二十年。"贺康的口气有着难掩的骄傲感。"主人待我很好,爵爷,他们让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重要。"
  "二十年的好待遇,让你现在出卖两位女主人?"他嫌恶地摇着头。"贺康,你的忠诚和你的话都不足采信。"
  罗伊不再把时间浪费在这老者身上。他迈开大步走向内庭的门,排开挡在道上看热闹的部下,径自走了进去。
  贺康被命令回到仆佣堆里,任由他在殷吉急冲冲地追随男爵而去时,兀自担心自己的命运。
  罗伊有条不紊的进行搜索。内庭的第一层堆满了碎石块,凌乱不堪。角落一张长桌翻倒了,凳子大都已损毁。通往楼上各厢房的主楼梯大体上还算完整,由墙壁渗出的水滴在木质的梯阶上,又湿又滑。栏杆大多已毁损,摇摇欲坠地挂着。如果有人在这里滑一跤,非摔下楼去不可。
  二楼的情景也一样凄惨。风从壁上一个好大的洞口灌进来,冰冷彻骨。楼梯终点是一条很长很暗的走廊。
  罗伊一登上这层楼,殷吉立刻冲到他前面,手忙脚乱地抽出佩剑,摆出一副护主的姿势,谁料地板也是又湿又滑,殷吉不但失去平衡扔了宝剑,还对准墙上的大洞冲去。罗伊实时拽住他的后颈,往回一拉,殷吉顿时朝反方向弹回来,撞在壁上。他像落水狗似的抖了两下,拾起佩剑,再次追随在他的领主身后。
  对于这样一个鲁莽的手下,罗伊只有摇头不已。他来到第一个房间时,发现房间上了闩,他轻易地踢开门闩,低头穿过嫌矮的门框,进入房间。
  这是一间卧室,室内燃着几支蜡烛,一名待女瑟缩地躲在角落。
  "这间房是谁住的?"罗伊问她。
  "妮可小姐。"侍女悄声地答。
  罗伊从容地打量着房间。简朴如苦修僧的陈设,整洁得令他有几分惊讶。想不到女人家没有那些琐琐碎碎的玩意儿也能过活。当然他对女人的了解也仅止于他的三个妹妹。不过就这三个女人已经足够让他做这番结论。靠墙是一张大床,
  酒红色的垂慢拢在床后,对墙是壁炉,一只样式简单的红木柜子立在另一个角落里。
  挂?上没有任何衣裳,罗伊无从得知这房里的女主人究竟是胖是瘦。他转身准备离开房间,却发现殷吉呆头愣脑的堵住了去路。罗伊两眼一瞪,殷吉才慌忙退开。
  第二扇门也由里面上了闩,罗伊正想踢开它时,竟听见拔US门闩的声音。
  开门的是一名年轻待女,一脸的雀斑和惶恐。她原本想向他行礼,不料一看见他的脸,礼只行得一半,便大叫着逃了进去。
  这间房里点满蜡烛,一张覆着白布的木制圣坛摆在壁炉的正前方,圣坛前的地板上有几块皮面的跪垫。
  他一眼便瞧见那位修女。她跪在那里,低头祷告,双手握着自颈上垂下来的十字架。
  她从头到脚都是清一色的白。罗伊站在门口等她抬头,因为圣坛上没有摆设圣杯,他无需跪拜。
  侍女怯怯地碰触修女细瘦的肩膀,弯下身子小声向她耳语。"丹妮修女,诺曼人的首领来了。我们是不是现在投降?"
  这问题太可笑,罗伊几乎笑出声音。他示意殷吉把剑收起来,大步走入室内。两名女仆站在以毛皮遮着的窗口,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婴儿,小东西正专心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罗伊的注意力再回到跪着的修女身上,从他的位置只能看见她的侧面。她终于以手势划了一个十字,表示祷告完毕,接着优雅地站起来。她刚一站稳,小婴儿便迸出哭声,探着小身子要她抱。
  修女示意黑发的女仆向前,她抱过孩子,亲吻过他的头顶,再走向罗伊。
  到现在他还是没能看清她的面貌,因为她的头一直低着,不过她温婉的态度和哄婴儿时的轻声软语却已深深地吸引了他。婴孩竖着一头金色的细发,模样儿很有趣。这会儿满足地靠在修女怀中,继续吮自己的拳头,不断发出呼啦啊啊的
  声音,偶尔还打两个呵欠。
  丹妮在罗伊身前一、两英尺处停下步子,她的头仅及他的肩,他情不自禁地想:她好象很容易就会碎掉,很脆弱的样子。
  这时她抬起头,定睛注视着他,于是他什么也不想了,就好象他已经不会思想。
  她美到极点。天使般的面孔,毫无暇疵的皮肤,尤其那对眼睛更令他迷惑,动人心弦的蓝。一时间罗伊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位降临凡间的女神。弧形完美的眉毛,挺秀的鼻子,丰满红润的嘴唇,动人至极。
  罗伊惊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异样的反应,立刻收敛心神,这份突然的失控确实令他惊吓,而耳边的一声抽气声更明显的表示殷吉的反应跟他一样。他掉头向殷吉横一个白眼,再面对修女。
  丹妮已是教会的新娘,神圣不可侵犯。正如他的领主威廉公爵一样,罗伊也尊敬教会,不遗余力的保护神职人员。
  他用力地吁口气。"这孩子是谁的?"他以问话企图消解自己心中对这个女人不敬的念头。
  "是嘉莉的。"他发现她略带沙哑的声音简直不可思议地诱人。她向站在暗处的公仆示意,那女人立刻上前一步。"嘉莉是这里的忠仆,她的儿子叫尤里。"
  她低头看看婴儿,见他在咬她的十字架,便轻轻把它移开,再抬头望向罗伊。
  两个人沉默的对看了半晌,她的手在尤里的小肩膀上画着圆圈,视线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罗伊,表情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对他脸颊上那道又深又长的疤痕也似乎视而不见。罗伊反倒有些不自在,他习惯的是一般女人乍见他时的另一种反应,但是修女的态度使他相当受用。
  "尤里眼睛的?色和你完全一样。"罗伊说。
  其实不然,婴儿的眼睛澄蓝,丹妮的却是漂亮。
  "撒克逊人多数都是蓝眼睛,"她答道。"尤里再几天就满八个月了,他会活到那么久吗,诺曼人?"
  她问得那么温婉自然,罗伊一点不觉得受到冒犯。"我们诺曼人不杀无辜的孩子。"
  她点点头,微微的一笑。他的心怦怦然,她的额上有一个迷人的酒涡,还有,老天,那双眼眸,简直勾去了他的魂魄。他发现那并不是蓝色,而是他曾经见过最娇弱的一种花朵--紫罗兰。
  不行,他告诫自己,他必须冷静。他现在的表现像个少不更事的随从,以他的年纪,不该再有这种感觉。
  "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而且说得那么好?"他的声音已经变调。
  她似乎毫无所觉。"六年前,我哥哥跟随撒克逊国王哈洛德到过诺曼,"她说。"他回来之后,坚持要我们学会这种语言。"
  殷吉站到男爵的身旁,突然问道:"你那个双胞姊妹是不是跟你很像?"
  修女转头注视着发问的士兵,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殷吉在她的眼光下竟红了脸,不敢正视她。
  "妮可跟我在外貌上非常相像,"她终于作答。"绝大多数的人都分辨不出我们谁是谁。可是我们的性情脾气完全不同。我是随遇而安,什么都能接受,她不行,她发誓宁死也不向侵略者投降。妮可相信你们迟早会放弃侵略而回家去。真的,我很为她的安危担心。"
  "那你知不知道妮可小姐到哪里去了?"殷吉再问。"我们爵爷非知道不可。"
  "我知道,"她的视线依旧不离开殷吉的脸。"只要你们爵爷肯向我保证不伤害我妹妹,我就说出她的去向。"
  殷吉哼了一声。"我们诺曼人从来不杀女人,我们驯服女人。"
  听见自己的属下如此大言不惭,罗伊恨不得一把将他踢出门外。他发觉修女对这番话也很不以为然,她的脸色稍微一变,但亦仅仅一变而已,很快便又回复平静。他的警戒心立刻抬头,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
  "你妹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罗伊承诺。
  她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罗伊想着方才她的怒气可能是由于担心妹妹的处境所致。
  "你知道吧,"殷吉起劲的插嘴。"妮可是国王的奖赏。"
  "国王的奖赏?"
  这次她的怒气再也克制不住,虽然胀红了睑,声音却依旧保持镇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哈洛德国王已经死了。"
  "你们的撒克逊国王的确是死了,"殷言向她解释。"可是诺曼威廉公爵就要驾临伦敦,不久就会成为全英格兰的国王。我们奉命尽速将妮可带到伦敦去。"
  "目的是什么?"她问。
  "你妹妹是国王的奖赏,威廉公爵要将她赏给一位贵族骑士。"殷吉傲气非凡的补上一句:"这是最大的光荣。"
  她摇摇头。"你还是没有说明我妹妹怎么会变成国王的奖赏,你们的威廉公爵怎么会知道妮可?"
  罗伊不想让殷吉再搅和下去,愈描愈乱,反而惹恼这位温婉的修女。他把段吉推向门口,"我保证令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他再度向丹妮承诺。"现在请把她的去向告诉我。墙外的危险你完全不了解,她被抓到只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只怕有些诺曼人不会善待她。"
  当然,这几句话说得很婉转,他不想把真实的情形说给她听,事实上她的妹妹要是被那些无法无天的士兵逮到,只怕凶多吉少。他愿意保护这位修女不必面对生活的残酷面,不愿她的纯真被世俗的罪恶所砧污。但如果她拒绝透露他所需
  要的消息,他将不得不粗鲁一点。
  "你肯不肯答应由你亲自去找妮可,不要把这个任务交给其它的人?"
  "由我亲自去有那么重要吗?"
  她点头。
  "好,我答应,"她说。"虽然我不大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在意。"
  "我信得过你,"她打断他的话。"而你已经向我保证,妮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她再次展露笑容。"如果你经常食言,绝不会得到这么高的权位。再说,你比这些士兵年长得多,这是仆人告诉我的,我相信你的耐心和克制力也比他们强得多。要找到妮可一定需要这两样东西,因为她被激怒的时候相当难缠,而且,她很聪明。"
  罗伊还来不及回答,丹妮已转身走向站在窗旁的两名女仆,她把婴儿交给其中那个叫嘉莉的,再对另一个低声交代一些事情,然后回转身对着罗伊。
  "我治好你的伤口就把妹妹的行踪告诉你。"她说,"你额头上裂了好大一道伤口,男爵,让我替你清洗和包扎起来。请坐下,顶多一、两分钟的时间。"
  对她的周到和好心,罗伊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摇头拒绝,最后到底改变了心意,坐了下来。殷吉站在门口仔细地看着。女仆将一盆清水搁在罗伊座位边的一只矮柜上,丹妮取来一些干净的白布条。
  男爵的体形把整张凳子全部吞没,两条长腿叉在前方,丹妮就站在他叉开的两腿中间。她将白布浸在水里时,他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清洗伤口的过程中,她没有说一句话,等到清洗完毕,敷上止痛的软膏时,她才问这伤是怎么来的。
  "大概是石头吧,"他耸耸肩膀。"没什么了不得。"
  她温和地笑笑。"我看当时也许很不得了吧。照伤势来看,这一击至少也让你昏了一阵子。"
  他简直无法专心听她在说什么,她的味道太好闻,除了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靠他如此之近以外,任何事都已无法使他专心。她淡淡的玫瑰芳香吸引着他,垂在她胸前的十字架也吸引着他。幸亏这神圣的十字架使他恢复了克制力。她退
  开的同时,他也站起来。
  "我妹妹到亚烈男爵的领地去了,"她说。"由此地往北走大约三个小时的行程。亚烈誓死抵抗诺曼人,妮可打算让家兄忠诚的士兵和他们联手作战。"
  门口一阵喊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罗伊手下的一名士兵有事向他报告。"看着她。"他吩咐殷吉。
  罗伊出了房门还听得见殷育热情有劲的回答:"我会用生命保护她,爵爷。上帝作证,我绝不许任何人碰她。"
  罗伊叹气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要不是上帝赐他过人的耐性,照他的本意早就拿殷吉的脑袋去撞墙。天晓得,在过去那个小时里,他不只一次的想这么做。
  楼梯口有另一名年轻士兵在等他。"爵爷,城堡南边到现在还在打,从城墙顶清清楚楚看见那些撒克逊兔崽子已经把我们的人团团围住,一看旗帜的?色就知道受困的是修格男爵的人马,我们要不要去支持他?"
  罗伊离开内庭,爬上城头亲自视察情况。前来通报的士兵紧跟在他身后,很不幸的,这人的幼稚冲动一如殷吉,真是一对活宝,危险的组合。
  "你看见了吗?爵爷,撒克逊人逼得我们的人一路败退。"这笨笨的年轻人问他。
  罗伊看得直摇头。"你是看见了,可是你并没有看懂。"他气恼的说,"修格他们的战略跟我们在哈斯汀附近所采取的完全相同,这是以退为进的诱敌之计。"
  "可是看起来明明是撒克逊人占优势嘛。他们的人数多出三倍。"
  "人多没有用。"罗伊疲累地叹口气,他一再提醒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你在我这一队多久了?"
  "快八个星期。"
  他的回话消弭了罗伊的怒气,这么短的时间的确训练不够。"暂且原谅你的无知。"他近开大步准备出发。"我们应该支持修格的人,不过那纯粹是因为我们喜欢打一场漂亮的仗,而不是为了他们需要支持。修格他们不管有没有我们的援助,一样都会得胜。"
  年轻的士兵一面点头,一面问可不可以追随男爵,和他并肩作战。罗伊接受了这项要求。他留下二十名士兵守在内庭,带领其余的人手上阵。好在城里只剩几个妇人小孩和仆佣,殷吉应该维持得住。
  战况很激烈,但是结束得未免太快。罗伊心思细密,顿觉事情有些蹊跷。怎么他一加入战役,明明两倍于他们的撒克逊人立刻像狼群进山似的四散逃窜。难道这场战役目的只在引他出来?连日征战,过度缺乏睡眠的他实在太困乏,他想,或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但是他仍带着自己的部下继续追杀约一个小时才罢手。
  罗伊吃惊地发现另一队战友竟由修格男爵亲自带队。修格是他的朋友,阶级和他相等。他以为修相应该正和公爵并肩做最后的扫荡战,一边前往伦敦。他问起这个问题时,修格向他解释,原来他们是在歼灭北边的零星队伍之后,准备前往伦敦的途中遇到了撒克逊人的袭击。修格比罗伊年长十岁,花白的头发加上脸上臂上的创痕,罗伊跟他一比几乎毫无瑕疵。
  "我的部队全是些初出茅庐的新手。"修格坦白地说。"比较有经验的都派给了威廉。罗伊,我没有你这种训练新人的耐心。要不是线民通风报信,我们的伤亡可就惨重了。这个撒克逊探子来得真是时候,所以他们埋伏的效果不如预期。"
  修格凑向前,以类似告解的口气小声说:"我这批人到现在还是缺乏军纪,居然有两个人连剑都弄丢了。你相信会出这种漏子吗?我真该现在就宰了这两个笨蛋,省得再添麻烦。"他吁口长气。"只要你同意,我请威廉调我的几名娃娃兵给你好好受点训练。"
  两位男爵各由自己的军队簇拥着,回返城堡。
  "你说的那个线民是什么人?"罗伊问。"为什么信得过他?"
  "这个人叫詹姆,我没说信得过他。"修格答道,"只是到目前为止还算可靠。他告诉我撒克逊人讨厌他,因为他用很恶劣的手段收租税。詹姆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他在这里土生土长,对那些隐密的藏匿所在都很清楚。哎,这风是不是冷起来了,罗伊?"修格拢紧披风,改变话题。"我的骨头有感觉。"
  罗伊没什么感觉。细雪开始在飘,但是还盖不住地面。
  "你的骨头老了,修格,所以才会觉得冷。"他开朗的笑容化解了语气中的嘲弄。
  修格也笑着。"你说我老?听听我百战百胜的辉煌战果你就会改变看法了。"
  这位傲气十足的勇士果然巨细靡遗地eM述起自己的战绩,直到进入堡内,抵达中庭时才告一段落。殷吉没有出来迎接,罗伊猜想这胡涂蛋八成仍守在楼上,盯着那位修女。
  一想到这个撒克逊女人,罗伊便很不舒坦,总觉得她有些怪,可是一时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也许,是因为她太吸引人的缘故吧,他想。以他的看法,这么美丽的女人皈依教会未免可惜,她应该归属于一个男人才对。转念一想,自己持有这个恶念,真正是无聊。他傍着修格走入内庭,看情形,修格和他的部队势必要在此地过夜,夜色已快速地逼近。
  修格显得又冷又倦。罗伊吩咐侍卫生起炉火,再召修格所提及的那个线民进来,当面询问一些有用的情报。"我想问他有关这一家人的事情。"他说。
  一名士兵立刻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殷吉连奔带跑冲进大厅,见到男爵赶紧立定,鞠了躬,准备报告。
  罗伊抢先制止。"把修女带来见我,有话要问她。"
  这个命令使殷吉大惊失色。罗伊正想动手推他,门口的一番动静转移了他的注意。领命前去带线民的土兵回来了,在他旁边就是那一个撒克逊的"犹大"。此人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褐色的衣摆扫着地面,沾满了泥泞。他令罗伊想起了猫头鹰:个子很矮,斜肩,眼皮很厚像搭着一层多余的肉。他的长相真像猫头鹰,却生了一副兀鹰的心肠,出卖自己的同胞。罗伊十分不屑地想着。
  "过来,詹姆。"罗伊命令他。
  撒克逊人遵命向前,向两位男爵一躬到地。"爵爷,我是您们最忠诚的仆人。"
  罗伊背着手站在壁炉前,修格的身边。修格里着羊毛披风,借它挡住不停发作的寒颤。罗伊注意到他泛白的脸色和烧红的眼睛,立即下令搬张椅子安置在壁炉前。
  "去拿一大杯麦酒给男爵。"他向站在门口修格的卫兵叫唤,"先让撒克逊仆佣喝一口,如果喝了没事,就表示酒里没有下毒。"
  "我好得很,而且我跟你一样壮。"修格对罗伊的自作主张颇不以为然。"我要什么自己会说。"
  "对,你当然跟我一样壮。"罗伊附和着,"但是这一个星期你上阵的次数比我多两倍。"这当然是谎话,无非是为了满足修格好强的自尊心。"换做是我,也会吃不消。"
  修格同意了他的说法。"这倒是实话。"
  保全了修格的自尊,罗伊收起笑容,再把注意力转向线民。"把这一家族的情况详细告诉我,"他以命令的口吻说,"先说他们的父母,两个老的是不是真的都死了?"
  士兵搬来一把高背椅搁在炉边,撒克逊人退开一步,等到修格坐定才开始回话。"对的,爵爷,两个老的都死了,就埋在北边山顶的家墓里。"
  由于必须不断仰起头来望着这位诺曼巨人,詹姆的脖子愈来愈痛,痛到忍无可忍时,他只好把视线定住在地板上。这一招不但减轻了疼痛,也减缓了直接面对这位巨人的压迫感。詹姆发现这位诺曼勇士的眼睛一如他有脸上的伤疤,令人骇怕。而那冷厉的眼神甚至比他的身形和疤痕更具威胁。
  "说说其它人。"罗伊再下令。
  "还有两个兄弟,"詹姆不敢迟疑。"桑顿是大哥,据说他已经在北边的战役里战死了,不过这件事始终没有证实。"
  "另外一个呢?"
  "他叫杰堤,是家里的老么,他也在那场战役受了伤,现在在修道院里由修女们照料他。不过杰堤活下来的机会不大,他的伤相当严重。"
  殷吉仍然站在男爵的身边。罗伊突然转头对他说:"我不是叫你把修女带过来吗?"
  "我不知道你要盘问她,爵爷。"
  "我要做什么你无权过问,殷吉,你的职责是服从,不是发问。"
  殷吉猛吸一口气,冲口而出;"她不在这里了。"
  罗伊强自按捺住想掐死他的冲动。"说明理由。"他严厉的命令道。
  殷吉鼓起最大的勇气面对领主的凌厉眼神。"丹妮修女请求准许她回修道院一趟。她说她跟院方说好一定会在天黑之前回去,而且她也很关心她弟弟的伤势,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她认为她必须照顾他。"
  从头到尾,罗伊没有任何反应。殷吉根本猜不透他的领主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这层猜不透使他继续说话时有些走音。"她弟弟的伤势有生命的危险,爵爷,她必须整夜守在他身边,她向我保证明天一早就回来这里。当然到时候随便你要盘问她什么她都会回答。"
  罗伊先做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之后,才开口说话:"如果明天一早,她不回来呢?"
  殷吉被问得一愣,他压根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她向我保证过了,爵爷。她不会骗我,她不能说谎话的,她是教会的新娘,要是说谎她的灵魂就会有罪。万一她早上不能离开修道院,我愿意亲自去带她回来。"
  经年累月的训练,已使罗伊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脾气。眼前就是一个考验。尽管想破口大骂这个笨蛋的冲动挤得他喉咙痛。所幸线民在场帮了大忙,因为罗伊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资罚自己的部下。罚归罚,自尊和面子也要顾及。
  修格的咳嗽声唤起罗伊的注意。这位年长的武士同情地看看他的朋友,再转向殷吉:"孩子,你不可以进修道院那道圣墙去带她出来。假如我们敢违背这条最神圣的戒律,上帝的左手会毫不容情地处罚我们。"
  "神圣的戒律?"殷吉显然不明白。
  修格仰首望天。"她现在已在教会的保护之下,你给了她一个庇护所。"
  殷吉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这一吓非同小可,他急着谋求补救之道:"可,可是她向我保证……"
  '住口!"
  罗伊说这两个字的音量并不高,线民詹姆却已怕得跳起来。他瞥见了这位诺曼人眼中的怒气,他一连退后好几步,但求远离这把骇人的怒火。
  詹姆的懦弱令罗伊觉得好笑。"刚才你说完了两兄弟,詹姆。"他对着线民转回原来的话题。"现在把双胞姊妹的事告诉我。我们知道其中一个是修女,另外那个……"
  看见线民在摇头,他立刻收住话尾。"这个家族里没有什么修女,"詹姆不假思索的说,"只有妮可小姐。"他一说完便发觉这句话对这位诺曼战将的影响力。男爵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立刻变了脸色。"妮可小姐是……"
  罗伊打断了他。"我们知道妮可小姐,"他说。"领兵保卫城堡反抗我们的就是她,对不对?"
  "对,爵爷,对极了。"
  "好,我想听的是双生姊妹的另一个。如果她不是修女,那……"
  詹姆大着胆再次摇头,他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为难。"可是,爵爷,"他小声的说。"只有一个,妮可小姐并没有双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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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对撒克逊线民的答案,罗伊的反应是直接又令人惊奇的。他猛一仰头,放声大笑,笑得溢出了眼泪。妮可小姐为她自己寻觅庇护所的计策令他叹为观止,而这个女人的足智多谋更令他激赏。
  妮可不是修女!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至于是什么道理使他会有这种感觉他并不了解,也不想深究。他继续狂笑,上帝保佑,他总算不曾对教会的新娘动邪念。
  殷吉不知道他的主人为什么笑成这样,他在男爵手下不久,但从未见过他的笑脸,同时也惊觉他从未目睹这位大将被人打败。
  "你还不明白吗,爵爷?"殷吉冲口而出。"你因为我的缘故而受辱,是我相信了她的谎话,是我准她回修道院的。"殷吉莽撞的冲上前,站到离男爵触手可及的位置,以沈痛的声气低低的说:"全怪我一个人。"
  他的认错方式太夸张,罗伊不由得挑起浓眉:"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说。"说话的同时他朝线民意味深长的一瞥。
  殷吉遵命低下头,罗伊便转向詹姆:"说出你所知道与妮可有关的事。"
  詹姆无奈的耸耸肩。"两年半以前我就被逐出此地了,爵爷,我只知道妮可应该是嫁给一个叫洛夫的人,他在南方有一块很大的领地。洛夫长得很魁梧,她从小就已经许配给他,假使婚礼按期举行,洛夫在哈斯汀战役战死之前,他们结婚就大约两整年了。关于妮可我只知道这些,爵爷。"
  对于这项情报罗伊没有表示什么。他随即让詹姆退下,等线民离开了大厅,他再回头训诫殷吉。"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宣扬自己的罪状,明白我的意思吗?"
  殷吉点着头,诚惶诚恐地接受申诫。
  罗伊叹一口气。"殷吉,在你代理我的职务时,你的错就等于是我的错。假如因为这次事件而能让你学到一个教训,那么你给我惹来的这些不方便,反倒是好事了。"
  殷吉想不到爵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从来没听过把"挫败"说成"不方便"。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修格适时介入话题:"这位妮可小姐实在很狡诈啊,罗伊?她轻松愉快的就溜出了我的手掌心,暂时的。"说最后一句时他冲着殷吉的方向点个头。
  "不错,"罗伊咧嘴一笑。"暂时的。"
  "真的呢,我成了她谎言下的受害人。"殷吉也冒出一句。
  "不对。"罗伊否定他的说法。"你成了她美貌下的猎物。记取错误,下次不要再蹈覆辙。"
  殷吉缓缓的点了一个头,吸口气,再慢慢的拔剑出鞘。他以发抖的双手将这把镶着珠宝的宝剑呈给罗伊。"我太令你失望了,爵爷。因为我,使你蒙羞。"
  殷吉闭起双眼默默等待最沉重的打击。痛苦的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终于睁开眼。爵爷为什么还在犹豫?"你不处罚我吗,爵爷?"他大惑不解的问。
  罗伊绷着脸,可是瞥见修格的笑脸时,连他自己也几乎笑出来。"我想做的和实际会做的是两回事,殷吉,"他说。"以后你就会懂了。你为什么把剑献给我?"
  男爵温和的语气使殷吉松下戒备,莫非男爵对他的失误并没有太不高兴?"我把剑给你是任由你处置我,爵爷,我不明白你怎么……我真的是让你受辱了,对不对?"
  罗伊不理会这个问题。"调来我的部队之前,你受谁的指挥?"
  "我担任盖文男爵的随从两年。"殷吉回答。
  "在那两年里你可曾看过盖文拿家臣的佩剑修理他们?"
  罗伊以为答案一定是否认。他知道盖文有时会用威吓的手段治那些年轻的新兵,罗伊始终以为这种方式的效果并不好。他更风闻不少关于盖文苛待新兵的传言,他也不以为意,他认为这些都是那些怨恨之人夸大其辞。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殷吉居然点点头。"我确实亲眼看过这种处罚。盖文男爵从来不杀部下,可是不少倒媚的士兵都因为处罚过重,伤口受感染而死。"
  "殷吉,怪不得你有这么奇特的举动。"修格接口说,"这孩子说的是实话,罗伊。盖文喜欢用体罚羞辱对方,借此获得服从和忠诚。殷吉,"修格继续将视线落到股吉的身上。"亨利和摩根这两个混球还是盖文的左右手吗?"
  殷吉再度点头。"他们两人是他的亲信,"他说。"盖文男爵公务太忙的时候,就由亨利和摩根负责训练人手。"
  "也负责处罚?"修格问。
  "对。"殷杏据实回答。
  "摩根比亨利更坏,"修格说。"我老是看到他在范事。真希望他这次会战死,可惜撒克逊人不从我愿。依我看八成是恶魔存心要保住他的性命。"
  殷吉跨前一大步。"我可不可以放肆的说几句话?"他问罗伊。
  "你不是一向如此的吗?"
  殷吉的脸一红,这个举动使罗伊忽然觉得自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比殷古大十二岁,可是两个人表现的不同反应却似相差二十岁不止。"你还要说什么,殷吉?"
  "诚如修格男爵所说的,绝大多数的士兵对盖文都很服从,但并不忠诚。大家怕他,对他唯命是从只是怕受处罚,根本不是效忠。当然,对威廉公爵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罗伊表面上毫无动静,他背靠着壁炉架,抱着胳臂,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心底却在发怒。他认为有了这等身分地位的人,应该是出自天性地保护不如他的人,如今盖文男爵反而变成了一个毁灭者。
  "殷吉,"修格再问他。"是你自己请调到罗伊队上来的吗?"
  修格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气喘,他疲倦的靠着椅背,搓着剃了胡子的面颊等待回话。
  "是我自己请调的,"殷杏答道。"老实说,当时我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请求调到罗伊男爵属下的人数超过一千。幸亏我父亲说动了威廉公爵,才把我的名字排到第一个,我太幸运了。"
  修格摇摇头:"我还是不懂你是怎么办到的。不管威廉帮不帮忙,首先你得取得盖文的同意。而盖文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尤其是请调到罗伊手下。盖文从当年和罗伊一起当随从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跟罗伊竞争。"
  修格笑出了声音:"我甚至有些可怜盖文,他老是跑第二,我看他快要气疯了。"
  罗伊盯着殷吉,殷吉的睑胀得通红。当他发现男爵看着他时,忍不住的说:"盖文男爵不是你的朋友。他妒忌你,你总是处处比他强。"
  "那他怎么会同意你的请调呢?"修格韧而不舍地问。
  殷吉瞪着自己的鞋尖:"他认为我调过来只会坏罗伊男爵的事。亨利和摩根还为盖文男爵的好主意得意得不得了,他们都认为我永远别想做一名合格的武士。"
  "盖文为什么认为你不合适?"罗伊问。
  殷吉的脸如果再红一点,就可以点火了。罗伊想,他耐着性子等候这年轻人开口回话。
  "我的心肠太软,"殷吉老实的承认。"盖文男爵说我意志不够坚强,不合适待在他的队上。现在证实盖文男爵的看法是正确的,我的弱点使您被打败了。"
  "我们没有被打败!"罗伊气恼的吼起来。"好了,快把剑收回去。你根本还没有接受过我的训练,所以我不怪你。如果在我调教六个月之后,你再犯相同的错误,我就会掐着你的脖子,把该知道的常识塞进你的肚子里。懂了吗?"罗伊声色俱厉,殷吉拼命的点头。"要是我再出错,我宁愿把脖子交给你。"他夸张的起誓。"绝不会再被人打败。"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把这件小小的不方便说成被人打败?"罗伊忍无可忍的说。"妮可小姐只是拖延我的时间,并没有回避我。等我准备前往伦敦的时候,我自会上修道院一趟。我甚至不必进去,殷吉,她自会出来见我。"
  殷吉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深具威胁性的朝殷吉走近一步。"你在怀疑?"
  "没有,爵爷。"
  罗伊点点头。他并没有说明全部的计划,殷吉知趣的不敢多问。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但是罗伊很快便发觉,迫于情势,他已必须将押解妮可到伦敦的行程排列到最后。修格男爵病了,而且病情超乎想象的严重。第二天早上,这位骁勇善战的武士一直高烧不退。
  罗伊不眠不休的守在朋友身边整整三个昼夜,他不许任何欠缺经验的新兵或是撒克逊仆佣靠近修格,怕他们伺机下毒。因此照顾病人的责任全部落到他的肩上。糟糕的是,这也是他最难以胜任的一项任务。
  罗伊把线民拘留在城堡内,唯-一次离开修格便是为着盘问詹姆有关妮可一家人的事。他已经拟好了逼使这女人走出"庇护所"的计划,他必须摸清底细才能万无一失。
  修格的情况恶化。到周末那天,罗伊发现再不接受适当的治疗,修格必死无疑。他决定不顾一切把朋友送进修道院,由殷吉和修格的随从查理两个人守在载运修格的马车两侧。
  四个人被阻在修道院门外,除非他们答应卸下武器。罗伊对于这个规定没有异议,佩剑一撤除,修道院的大铁门便徐徐打开。
  院长在石铺的中庭迎接。她的年纪已经不轻。照罗伊的估计,约莫四十岁,背有些驼,皮肤却出奇的光滑,不见一丝皱纹。
  她穿着一身的黑,从覆发的头巾到遮脚的鞋,她的头顶还及不到他的肩膀。但是她似乎丝毫不受他的高大所影响,她的眼光直接而稳定。
  这位院长使他想起了丹妮修女……不,应该是妮可小姐,他纠正自己。
  "为什么你的军队要包围修道院?"院长迎上来问。
  "我的军队是为了看住妮可小姐,不让她私自离开这个庇护所。"罗伊回答她。
  "你来的目的是要说服她,带她走?"
  罗伊摇摇头,示意院长跟着他走到马车后面。
  院长显然有着悲天悯人的天性。一瞧见修格的病况,立刻叫他们把他带进院内。
  修格已虚弱得无法站立。罗伊扛起昏睡的他,朋友的体重使他略一摇晃,但随即挺直身体跟随院长走入修道院。有一道石阶直接通达拱形入口的左边。他和两名随从登上石阶,随着修女走向一道灯火通明的长廊。
  一路上都听见窃窃的耳语。马靴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的喀咋声响彻回廊,但罗伊仍然听得见柔和的诵经声。愈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诵经文的声音愈响。他熟悉主祷文,他知道修女们在做祷告,从声音的方向,他猜想这些修女都齐
  集在上面的一层。
  "我们其实只有一间收容病人的大房间。"院长边走边解释。"上个星期还住得满满的,今天只剩下一位撒克逊士兵了。爵爷,你应该不会反对吧,在这层围墙里人人平等,不管是诺曼人还是撒克逊人,你说是吗?'"
  "我赞同,"罗伊说。"这位撒克逊士兵是不是妮可小姐的弟弟?"
  院长转过身来答道:"是的,杰堤正在休养中。"
  "听说他生命垂危?"
  "只有上帝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说。"杰堤拒绝接受十字架的庇佑,他抗拒每一项治疗,只求一死,而我们却不断祈祷他能康复。但愿上帝不要被我们这两种相反的祈愿弄胡涂了。"
  罗伊不敢确定院长是否在说笑,但见她眉宇深锁,他再次点点头,调整一下修格在他肩上的位置。"我希望把我朋友安顿好之后再谈你忧心的事好吗?"
  "我只忧心一件事,"院长说。"我打算把你的朋友安排在杰堤旁边的床位。看你眉头打皱,我知道你很不高兴这个决定,可是我有最好的理由。这儿最够资格看护两位病人的是菲莉修女,只是她年纪太大,我不愿意让她从这头到那头的来回奔跑。她可以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你接不接受这个条件?"
  罗伊点头同意,院长松了一口气。她回过身打开房门,罗伊踏进了这间大得惊人的房间,阳光从最远那面墙上的三扇大窗户直射进来,亮得他眯细了眼睛。每扇窗子底下都有木头长凳,墙面粉刷得雪白。
  沿着对墙是二十张床位。每张床位边上都有一只小柜,柜子上各有一支白蜡烛。
  每张床柜四面都有白色的布幔,从天花板垂到地上。布幔一放下来,这块面积便形成一个隐密的小空间。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床没有暴露在阳光之下。罗伊猜测那一小块位在房间中央的地盘应该就是杰堤休养的地方。
  他将修格轻放在布幔紧闭的那张床旁边的床位上,很快为修格脱下厚重的外衣,盖上松软的羊毛毯。
  "他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在化脓,"院长担忧的蹩着眉。"菲莉修女知道该怎么办。"她俯身慈祥的抚摸修格的额头。"上帝的旨意,这人会复原的。"
  罗伊照旧点头。他一直表现的非常温顺合作,但是当院长提出他们应该离开的要求时,他开始摇头。"不,"他坚决的说。"在他复原以前,必须有一名诺曼士兵守着他。不管吃的喝的,必须先由你们里面的人尝过,才可以给他进食。"
  从院长脸上惊讶的神情很明显的看出她不习惯听反对的意见。"你真是个多疑的人,爵爷。"她纠着眉头说。"这是神圣的所在,你的朋友绝不会受到伤害。"
  见罗伊不为所动的耸一耸肩,院长便问:"要是我不接受你的条件呢?"
  "你不会见死不救,"他反驳。"你的誓言不允许你如此。"
  她绽开的笑容令他十分惊讶。"看来你跟我一样的固执,"她说。"我们两个都为了这个缺点受过不少罪。好吧,我接受你的条件。"
  修格在昏睡中呻吟,再次引起院长的注意。她温柔的替他拢好盖被,不停轻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随后便放下帘幔,出去找寻菲莉修女。她一离开,罗伊便向殷言和查理使个眼色,两名随从立刻到门口,各站一边,守住房门。在修格痊
  愈之前,除了修女不许任何人进入室内。
  在等候院长的时间,罗伊的好奇心大动。他想亲眼瞧瞧那一个垂危的撒克逊人。对于这些撒克逊人说的话他不敢轻信,除非亲自证实。
  罗伊走到病床的另一边,正要撩开布慢,有人却从另一边把它拉了开来。
  立刻,他发现和自己面对面的,竟是妮可小姐。
  她吃惊的程度甚至比他更有过之。据他猜想她可能以为他已随院长一起离开了房间,他相信他们方才谈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两人的距离不到一英尺。淡淡的玫瑰芳香深深的吸引着他。
  天,她真美!而且,如他所愿的,很害怕。瞪大的眸子里有着他以为的俱意。
  对,她在害怕。罗伊认为这是最聪明的一种反应,这个女人应该怕他才对。毕竟每一个行动都会u#生一种反应,或者说是报复。妮可小姐为了争取暂时的自由,说谎在先,现在轮到他报复了。
  两个人久久不说一句话。罗伊像座山似的耸在她面前,等着她告饶。
  她也在等,等自己控制住满腔的怒气。
  她愈瞪他,愈有气。这个诺曼人怎么可以闯入她弟弟养病的地方?
  她不自觉的挑衅似地扬起了下巴。
  他收敛起笑容。
  她并不怕他。这份认知令他十分惊讶,紧随其后的是充满罪恶的妄想。这个女人近得他伸手就能抓住。多简单,只消把她往肩膀上一推,离开修道院。这当然只是一个妄想,因为她现在受教会的保护。更罪过的想法是他在不知不觉间骤
  然升起的欲念。
  如果一个男人追求的是蓝眼美女,那么妮可是当然的选择。他告诉自己他追求的不是这些,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说谎。该死啊,他宁愿下半辈子天天看着她,渴望她,那该有多满足。
  她的嘴诱惑得使他无法平静,一心只想尝尝她的味道。
  好在他的历练控制住了自己,没有采取鲁莽的举动。他顺了顺呼吸,强迫自己摒除欲念,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膝盖。在某些情况下挑衅的态度值得叫好,可是现在不同。现在,她应该表现害怕,妮可惹起这么大的祸端,现在该是她屈服投降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她明白她是在跟什么人对抗,他是她的征服者,她是他的俘虏。愈早让她面对事实,她的日子就会愈好过。
  他一向擅长于吓人,当然他脸上的疤也帮了很大的忙。
  怪的是,这道疤现在好象起不了作用。不管他怎么凶狠地瞪她,她都不为所动。
  这令他除了钦佩,还真没有其它的办法。他上前一步,靴尖都碰到了她的鞋尖,她还是不曾退却,而且一颗漂亮的头愈抬愈高,以便能继续与他对视,他真要以为她的眼中会发出闪光了,虽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真的敢骗他?
  妮可已经不大记得该怎么呼吸了。事实上,她对自己生的气早已超过眼前这个眉头打了好几个结、气呼呼怒瞪着她的武士。她对这个诺曼人的反应简直无从解释,她甚至无法不看着他。他有一双她所曾见过最美丽的灰色眼睛,只是--
  天哪,她竟会花时间去注意这种小事,简直非她所能理解。
  他是想要把她吓退,但她不会让他得逞的。这名武士的确英俊得该死,而她也真该死的为何去注意到。她是怎么了?他是她的敌人,她应该恨他的,不是吗?
  他就似乎毫无困难的恨着她,阴沉的表情十足的说明了他的不悦。她的背脊忍不住又挺直了些。
  "我早该在有机会杀死你的时候就下手。"她低声说。
  他扬起一道眉毛。"机会在哪里?"他以轻柔但嘲弄的声音问道。
  "我用石块将你打昏的时候。"
  他摇头。
  她点头:"我瞄得很准,"她自我吹嘘道。"当时我只想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并不想打死你。不过,我现在后悔了。或许我会在你们被赶回诺曼底的时候抓住第二次机会。"
  他仍然不相信她,抱住双臂笑着问她:"当你有机会的时候,为什么不杀我?"
  她耸耸肩。"当时我不喜欢,"她说。"现在则求之不得。"
  他哈哈大笑,显示他仍不相信。这也难怪吧,她想,直到目前为止,她没有说过一句真实的话。不如他是否已经发现她并非修道院里的人?她随即自我回答:"一定发现了,那个吃里扒外的收税官,不可能不告诉他的。
  妮可发现她那P 装出来的镇静开始动摇了,她的膝盖也不再那么听话。她决定最好不要理他,便抬起手要将布幔拉上。
  但是他的动作更快,她的手尚未碰到布幔就被他抓住了。
  他不会放开她的,他的执握像黄蜂咬人般螫刺着她。发现自己的挣扎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更显出她是多么脆弱之后,她便不再企图摆脱他的掌握。
  "你有东西在这里吗,妮可?"
  这煞有介事的问句来得意外,她来不及阻止自己便已点了头。然后她才说:"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是个实际的人,从这儿去伦敦可以节省一些时间。收拾好你的东西,不然我就把它们丢在这里。只要我的朋友康复,我们就出发。"
  他的自以为是令她十分惊诧。"我哪儿也不去!"
  "会的,你会去的。"
  她对着他摇头,包藏着长发的头巾被甩歪了。她才要加以扶正,他已伸手将它扯去。
  妮可那一头耀眼无比的长发像一道金色的瀑布由头顶上披泻下来,几达她的腰部。这美丽的奇景,令他一时无法呼吸。
  "只有修女才戴头巾,妮可,而你并不是修女,不是吗?"
  "上帝会了解这样的P 装是必须的,只站在我这一边,只会同意我,而不是你。"
  这荒谬的论调令他不禁莞尔。"而你是怎样得到这个结论的?"
  他的话中也有笑意,他是在嘲笑她吗?不,当然不是,她告诉自己。他才不知道怎么嘲笑别人,诺曼战士不会有人类的情感,他们生来只知杀戮和征服,至少她的哥哥和弟弟都是这么告诉她的。理由很简单,敌人都是魔鬼。
  "你为什么相信上帝是站在你那一边?"见她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次。
  "我的确逃过了你的魔掌,不是吗?这已经足够证明上帝是站在我这边的,男爵大人,而且我在此地很安全。"
  他懒得跟她争辩这种一攻即破的逻辑,只说:"目前你是安全的。"
  她赏了他一个露出迷人酒窝的笑容。"我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她夸口道。"这是真的,我要在你们的侵略结束而且滚回老家之后,才离开这个庇护所。"
  "'侵略'早就结束了,我亲爱的妮可。英格兰已经属于我们了。接受这个事实,日子会好过许多。你们已经被征服了。"
  "我永远不会被人征服!"
  这伟大的宣示其实早已被她颤抖的声音破坏无遗。他也注意到了,而且居然还无礼至极的微微而笑。她的肩膀被激得挺立起来。
  罗伊将她的手用力一握之后,终于放了开来。妮可正要转身而去,他却捏住她的下巴阻止了她。
  他强迫她抬起脸来,并且凑近到只有几英寸远的地方。"别再给我制造不方便的事!"
  他的声音并不比耳语大多少,但语气却硬得真正地激怒了她。她推开他的手,移到一旁让他看清她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你真的相信我会管你什么方便不方便吗?"她问道。"我的弟弟因为你那个对土地贪婪无比的威廉公爵正奄奄一息的躺在这里,如果他不要妄想染指英格兰这块地方,杰堤目前还会是一个完整的人。"
  罗伊望向她的弟弟,第一个想法是这个撒克逊战士的确奄奄一息。他的脸色一如身上盖的床单一样惨白,额头全是汗珠。他的头发与妮可一样是淡金色的,除此之外他们姊弟之间就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了。他的全身都在毛毯之下,所以罗伊完全看不出这高大的男人是何处受了伤。
  这位战士除了脸上有点疤痕,眼睛的周围没有任何纹路,应该是个年纪很轻的男孩,他想起那个撒克逊线民说,杰堤比妮可小一岁,由此看来,她也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原来撒克逊人连男孩子都派上了战场,罗伊突然觉得非常不舒服,他摇摇头想甩去这种感觉,专心的注视着杰堤。这男孩虽然沈睡着,但紧皱的眉头显示恶魔正在他的梦中肆虐。罗伊发现看着别人受到这样明显的折磨,自己颇受影响。
  妮可看到他眼中的关切,也看到他虽极力想要隐藏内心的反应,却仍然显露出来。她感到惊讶,也觉得困惑。他不是应该很得意吗?
  "他一醒过来,就祈愿自己快死。"她小声说。
  "为什么?"
  他的口气似乎真的不懂,显然他无法理解杰提的懊恼。
  "我弟弟的左手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罗伊对她的说明并无反应。好一会儿才说:"他还活着,而伤总会好的。"
  她可不要他那么乐观。她要他感受到一些罪恶感。她像保护小鸡的母鸡般向床边走过去。"让杰堤受伤的可能就是你。"
  "可能。"
  他毫不在乎便承认这样可怕的罪行,令她屏住了气问:"你毫无悔恨的感觉?"
  他当她疯子似的看了一眼。"战士的心中没有悔恨的容身之地。"
  她的表情显示她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耐下心来向她解释:"战争就像下棋,妮可,每一场战役就像深思熟虑之后在棋盘上移动棋子。比赛一旦开始,无论如何都不该掺入任何情绪。"
  "所以,如果你真的伤了我弟弟……"
  "这件事很不可能。"他打断她的话。
  "为什么?"
  "我不是这种打法。"
  她完全不懂。"嗅?打仗不把敌人打伤,你去战场做什么?"
  他叹口气。"我把他们杀死。"
  她努力不让内心的震撼表现出来。这人谈起战场与厮杀所用的感情,几乎不比讲论教堂弥撒的时间更多。他那麻痹的态度令她的胃像在燃烧。
  "你弟弟是在哈斯汀战役受的伤,而不是有人告诉我的北方,对不对?"他问她。
  "不,杰堤并未参加哈斯汀战役,他是在史丹福桥附近受伤的。"
  罗伊难以掩饰他的懊恼,这个迷糊的女人把敌人全搞混了。"妮可,我是诺曼人,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史丹福桥战役是挪威国王和他的军队去打的,我们诺曼人连到都没有到那里去,"他上前一步。"所以,不管你怎么希望,我不可能伤了令弟。"
  "我并不希望。"她冲口说道。
  罗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向自认为很能掌握对手的反应,现在他却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老天,她的表情似乎如释重负。这不合理呀,他有没有令她弟弟受伤有什么关系?
  "你好象松了一口气。"
  她点头。"我……很高兴不是你伤了他,"她承认着,垂下眼睛望着地上。"我也为自己乱下结论向你道歉。"
  他不相信他所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我向你道歉。"她小声说。
  他摇着头想弄清楚这段不合逻辑的谈话。
  "如果是你,我就必须采取报复的行动。我是杰堤仅有的亲人了,男爵,保护他是我的责任。"
  "你是女人。"
  "我是他姊姊。"
  好象房里突然变冷了似的,妮可揉着她的臂膀。老天,她好累,她一直忍受着寒冷这么久,而且一切是如此令人疲惫,她几乎已无法清晰的思考。
  "我不喜欢战争,"她小声说。"可是男人喜欢战争,不是吗?他们喜欢打仗。"
  "有些人喜欢。"他承认道。他的声音浓浊,因为他必须努力抗拒那股想把妮可搂进怀中的冲动。老天,她的样子看起来好脆弱。他只能想象自从战争开始之后,她所经历过的如炼狱般的苦难。虽然她以为她能保护弟弟的想法委实荒谬,但仍值得尊敬。
  从他听到的许多与她有关的传说,他不应该感到意外。"你知道吗,妮可?你在诺曼人的军队中已经变成一项传奇。"
  这个说法令她全神注意起来,也引发了她的好奇。"只有死人才会变成传奇,"她反驳他的说法。"活人才不会呢。"
  "不对,你是例外,"他说。"你真的曾经率人抵抗威廉公爵派来的三次入侵吗?"
  她耸耸肩。"你的领主派了一些小孩子想要来夺走我的家,我只是把他们赶走。"
  "虽然如此,"他有点意见。"那你……"
  她打断他的话。"我的兄弟手下的军队的确曾经听我指挥,但那是他们的将领被迫离开之后的事。"
  "这个将领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
  "他叫约翰,而且他到北方去了。"她叉起手臂,回头去看她弟弟。"你永远也抓不到他的,他比你们聪明太多了。"
  "我觉得他像个临阵脱逃的懦夫,留下你无人保护。"
  "我命令他离开的。约翰不是懦夫,而且我可以保护我自己,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自一个惹人厌烦的诺曼人眼前逃开。"
  他没理会这个讽刺。"诺曼人绝不会让一个女人管事。"
  她摇摇头,不再为约翰辩解。在她的心中,她认为她哥哥忠诚的部属是她所知道最勇敢的人。他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将尤里带来给她。她哥哥桑顿命令约翰将他的儿子尤里送来给她保护,她相信那个撒克逊叛徒詹姆应该不知道尤里的事,那么按理来说,诺曼人也不知道。可惜,妮可不能在此时此刻颂扬约翰的勇敢,尤里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目前,诺曼人仍以为尤里是仆人的孩子而已。
  罗伊看着她阴暗不定的脸,真想知道她那脑袋又在想些什么。他不喜欢她为那个只留下少数军人保护她的将领辩护,但目前似乎不必再多加讨论。
  "你的聪明机智在扮成修女时完全表现无遗,连我的手下都相信了。"
  她注意到他并没把自己包括在内,难道他不承认他也曾被她骗过?"你的手下也全是些大男孩,"她说。"这也是你将被打败的理由,男爵。"
  "我这些士兵的年纪大部分都比你大。"
  "大而无知有什么用?"
  "不是无知,只是缺乏训练。"他更正她的话。"训练有素的士兵担任更重要的任务去了。"
  他是实话实说,但她的表情却一副备受侮辱的样子。她转过身去,表示他可以走了。
  他却还没准备要走。"我要警告你,妮可,聪明机智对于你将要走的路并没有帮助。前往伦敦的旅程必定困难重重,除非你谨守规矩,不然我们被迫相处在一起的那些时日,会变得很难以忍受。"
  她拒绝转身,但答话的语气有点火。"我的天,你真是傲慢到了极点。修道院已答应让我在此地避难,即使毫不信神的诺曼人也不能破坏这道戒律。我不会离开的。"
  "你会的。"
  她哼了一声,转过身来迎战。"你敢违抗庇护的权利?"
  "不,不过当时间到来,你会自己走出去。"
  一阵寒意沿着脊椎骨滴溜溜往下窜,他会用什么武器来逼迫她?她的心思由一个可能跳到另一个可能,好一会儿之后,她的结论是他在吹牛。他没有任何方法能强迫她离开这安全的天堂。
  如释重负的感觉使她热泪盈眶。
  他却微微而笑。
  她的镇静又瓦解了,她完全忘了她是站在一间病房里,否则她是不会对这些野蛮人乱叫的。"只要诺曼人在英格兰,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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