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石街
1
從我書房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幽暗庭院中的喜馬拉雅杉,杉樹從剛纔便一直搖晃着,我知道是“小醜”在搖動杉樹。
在喜馬拉雅杉縝密的葉縫間,白色的臉孔仍隱約可見。即使在夜□,一看到厚白的粉臉就知道是他。
滿月的光輝斜斜地射入庭院,冷冷的青白月光迤邐在盛開的叁色堇及杉樹下叢生的雜草上,整個庭院泛着懾人的金屬光澤。
小醜從上面下來了,攀爬於杉□上,像□人猿似的輕巧地降落到這蒼白的世界。接着他開始跳舞,附有波形襞縐花邊的寬大長褲及衣袖在夜風中漫飛着,無聲的世界□,小醜獨自狂舞,其激動宛如惡魔附體。
不,事實上他是個狂人。他從方纔到現在一直舞着。我一直在這兒,看着他上樹下樹,在庭院中倒立、跳躍,纍了就蹲下來嚮我招手,示意要我出去,從招手開始就不曾停過,看得出來他手酸了卻忍耐着不停地招喚。也許是狂人特有的執拗,其狂熱之情不得不令我佩服。
妻子顯得極端地不耐煩,堅持要報警。警車一停,他便像狡兔似的越過低墻逃脫無蹤。我以為沒事了,脫逃的他竟又打電話進來。妻子接起電話,指明要找先生接。我接過電話,他便說∶
“老闆,告訴我寶藏的事吧!”
我沒答腔挂上電話,他仍不死心地繼續打,警察的在與否對他起不了絲毫作用。警察當然無法一直守着我的房子,約莫過了一個小時,小醜又再度出現,還是不忘朝我招手,等警察一來,他又叁下兩下地溜掉……就這樣折騰了一夜。
小醜因為臉上的妝太濃,看不出是中年男子或青年。但看他靈活的身子及電話□的聲音應該還相當年輕。
我傢附近的鄰居都很好奇,拉着窗□偷偷地往我傢院子□瞧,很想弄清楚怎麽一回事,當然他們是弄不清楚的。
“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妻子問,“那個人是誰?你認識嗎?”
“我認識?當然不!”我回答。
“但是他卻□着你來!”
是的,這點我也知道。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小醜姓啥名誰住何處,不過他是新宿車站西口地下道的『名人』這一點倒是可以確定。
我和他(我想是“他”吧)□非特別熟。衹是我經常在上班必經的新宿車站的地下道內看見他。他固定在下午出沒於地下道內,一邊走一邊撿垃圾箱內或丟棄於墻角的雜□□刊。他不論走路、彎腰撿拾都不忘跳躍舞蹈,偶爾還會狂奔再躍起,落地後再舞一段他特殊的舞步(算是舞步吧!)
我常常想他究竟為了什麽要那樣地撿□刊?要留下來自己看嗎?又不像。每次看到他撿,光是同一本□刊就好□本。□刊發行的當日,地下道的垃圾箱內或墻角就到處散落着人們看完隨手丟棄的□刊。那天,小醜照例地抱一堆同樣的雜□□刊,在地下道內兀自地手舞足蹈。
街道上往來的全是陌生人,我自己也是吧!最初看到小醜時,確實嚇了一跳,但日子一久,他的存在就像街道上的霓紅廣告一樣,不足為奇了。
一直告訴你們小醜,是因為他的裝扮我纔如此叫他。他的裝扮相當怪異,先是頭□,雖然他頭上也戴着像睡帽似的小醜帽,但不如他帽子下的染□來得引人註目。他的染□不衹是單純的染□,而是一撮紅一撮緑地染了五顔六色。
雖然他的裝扮奇特,但往來於新宿地下道內的人們誰也沒有註意到他。也許是習慣了,也許是漠不關心,他在這冷漠的空間中,宛如一個透明人。
然而人們對於他又抱持着一種親切感,我也是。□不是特別喜歡他,而是走在地下道內,遠遠地就看見他惹眼的裝束,總有股說不出的熟悉,或者說是安心感。
但是沒有人開口跟他交談。有時候我看見讀完□刊正在找垃圾箱的人,他註意到小醜跟在他的後面□備撿他手上的雜□,但他□不直接交給小醜,找到垃圾箱後丟入其中,再回頭偷眼瞧着急急地撿雜□的小醜。
我時常感慨──這就是東京。在這兒沒有花俏或□素的區別,花俏也不比□素更能引起別人的關心。都市中的□夥,每天極度緊張的神經早已麻□,對於一個極富色彩,在地下道內踽踽獨行的小醜,當然不會感到驚奇。連我自己也不例外,對於別人的事毫不關心。特別是我當時──哎,現在講起來,已經拖了兩、叁年之久了吧──在成城,我經營了一傢戲劇學校,因周轉不靈正為錢的事大感煩惱呢!別人發生什麽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除非和自己的利益有關,否則實在是連註意的時間都沒有。
我和新宿地下道的小醜有的“交往”不過也是如此而已。不曾說過話,不曾在地下道以外的地方碰過面。但是日昨,我第一次在地下道以外的地方碰見他了。
那一天,我為了連日的籌款感到疲憊不堪,忙完了事大約是兩點左右,我朝着回傢的路上走。出了小田急的剪票口便嚮着國鐵的剪票口走去,想想時間還早,不如到紀伊國屋書店去轉一轉。於是改走東口的地下道,那時在西口的地下道內,□沒有看到小醜。
東京實在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現在離下班的尖峰時間還很早,地下道內卻仍舊埋藏着大批的人群,不停地走動着,觸目所及又是個不可思議的景象。
那是個孩子。不,一開始我不以為他是個孩子,因為他的頭特別的大,我以為是個成人的侏儒。就像經常可見的醉漢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下道內睡覺或無所事事地□蕩一樣,那孩子在地下道內走來走去,後來我纔發現他是在撿集一些白色的紙片。
我很感動,他為大衆默默地服務撿垃圾。原以為是受了那個年長者的指導,在這兒做義務工作,後來纔知道不是那麽回事兒。少年所收集的衹有很小的白色紙片而已,對於較大的垃圾,例如報紙、污□的□刊或超級市場一類的紙袋一眼也不曾眷顧,衹是一直撿着白色的小紙片。一個人睜着偌大的眼睛,邊走邊找,一看到小紙片就像看到寶物似的慌忙地拾起。紙片雖然□了,他還是很慎重地放入口袋,即使是從垃圾箱內撿起來的也毫不在乎。
我想像不出這少年所為何事,很想走過去問他,但他認真而嚴肅的樣子壓迫着我,衹好默默地跟着他走。正好他也是朝紀伊國屋的方向去,就在這個當兒,我看見蹦跳一如往常的小醜。
當初,我在固定的地點以外看到他感到非常意外,但我自己也比平常早些在這兒走,不是嗎?或許他平常的這個時間也是在這兒走動。我突然想到,他可能是為某一傢新開幕的店做宣傳,白天他也和我一樣在上班,現在在人潮中出沒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這是他的職務啊!我朝着小醜的那個方向走,因為內心□起一股好奇心,想看看工作中的他是什麽樣子?
小醜以不變的步調在地下道內跳着,許多和他擦肩而過的路人都回頭看他,但他毫無所覺地往前走,或者他認為在自己的地盤上大搖大擺是理所當然的吧!
男人們走過就回頭看,女人和孩子們則以嫌惡地眼光□避他,快快地通過他的身邊,然後一臉放心地偷看一眼。
小醜停在叁越的地下入口,好像在想什麽的樣子。突然他回頭一瞧,一瞬間瞪着尾隨的我,我心□想被他發現了,怎辦纔好?事實不然,他似乎不是看我。一轉眼,他走進叁越百貨公司。
小醜引來了銷售小姐們的眼光,他跳着穿過一樓的各專□,往左手邊較□面的樓梯走去。他停在樓梯下一直思考着。又突然看一下周遭,什麽也不做地面對大理石墻壁站着。
我站在附近的專□旁,假意看着專□□的物品,事實上是偷窺着小醜的一舉一動。新宿的叁越百貨公司我不知來了□次了,每次都坐電梯或電扶梯,從來不知道後面還有個樓梯呢!
小醜不見了,大概是爬上樓梯。我也離開專□前,謹慎地跟隨其後。
在樓梯口□沒有看到人影。這種地方平常沒有客人來,所以已被挪為倉庫使用,到處堆着箱子。午後的陽光射過積滿塵埃的窗欞,薄薄地落在樓梯轉角。客人、銷售小姐們的語聲及店內播放的音樂等吵雜聲響都逐漸遠離,衹聽見自己登樓時的鞋聲。在蜿蜒的樓梯上,小醜慢慢地往上爬。我盡量不弄出聲響地跟着,在轉角時,還特別留意靠墻走,然後再探出頭來搜尋小醜的背影。
所幸小醜完全不察後面跟蹤的我。他在五樓、七樓及八樓都停下來,呆呆地站着,不,好像站着找什麽。被勾起興趣的我,在他不離開視綫時,也看一看自己的周圍,但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在我四周的樓梯除了淺褐色的石壁之外,一無所有。
小醜到了八樓便走出樓梯口往電梯的方向去。電梯前人來人往,我站在樓梯口探出一□眼睛,觀察他的情形。
逐漸地我開始懷疑,小醜究竟在做什麽呢?彷□毫無目的地衹是在百貨公司內□蕩。
不久他離開電梯門前,橫越過放着高級沙發等□具的展示區,往西側的電梯走去,照例用他獨特的舞步跳躍着。到了電梯前,他按了往下的按鈕,電梯很快地在小醜前面開了門,我看見電梯□的客人及電梯小姐一致的驚訝表情。
瞬間,我躊躇着要不要搭同一部電梯時,電梯已經下去了。我趕緊按了旁邊往下的鈕,一邊監視着小醜那部電梯所停的樓數。四樓、一樓,然後到地下室。
電梯一直不來,我邊等邊想,也許已經逃掉了。
但情形□非如我所想。我在每一層剛纔他停下的樓都停下來看看,小醜還在一樓電梯旁,在往地下樓的樓梯口附近,照例站着不動地苦思。
在那兒的墻壁都是經過細磨的灰色大理石,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通往地下樓超級市場的人很多,每個經過小醜身邊的人都流露出嫌惡的表情,匆匆下樓。
小醜離開地下樓梯口時,一直往我這個方向看。我以為他要朝着我來,又不是。他在離我數公尺前改變方向,橫過一樓出了百貨公司往地下道走去。
回到地下道,這會兒小醜往伊勢丹百貨公司的方向去。在伊勢丹他不再繞折多處,而直接停在地下樓的食品展示場旁邊的通道上,望着石壁的小醜一動也不動地瞪着,宛如淺草區歡樂街上的滑稽人偶。大批的人潮在他左右迂流着。
我也站在伊勢丹的地下樓入口,沿着墻壁、墻角藏身好觀察小醜的情形。
大約經過五分鐘,也許十分鐘,他一直保持原狀。突然小醜動了起來,朝我即地下樓的入口折回來。我慌忙地側身於圓柱背後慢慢地移動。
小醜從地下樓出來後,直接到新宿第叁街的丸之內綫車站。他在自動售票機前,掏着微污的寬大泡褲的口袋。大概是在找零錢,莫非他打算乘地下鐵?我也趕緊從外套的口袋內拿皮夾出來。
在小醜買票的自動售票機前,我也放入銅板買票。跟蹤他進了剪票口,為了不跟丟麻雀飛躍的他,我藉着混雜的人群貼近他。
電車□時入站,小醜像條滑魚,很快地鑽入車內,我也叁步□兩步地飛身進了同p一節車廂。
小醜雖然乘丸之內綫卻在銀座下車。出了剪票口,走入永遠人潮洶□的有樂町──東銀座深長的地下道,朝着日比𠔌的方位毫不猶豫地嚮前邁去。他在新力牌電器大樓下左轉,一直到西銀座百貨公司的地下樓纔停下來。
到這兒也良久不動,也許有五分鐘吧?突然間小醜一百八十度地嚮後轉,躲在墻柱旁的我閃身不及,他不知看見我了沒有?等我探出頭,正巧小醜手舞足蹈地從我面前經過,嚇得我一臉慘白。但他彷□無視於我的存在;往地下電車道路方向而去。我興趣越來越濃厚,雖然他無視於我的存在,但我仍小心翼翼地尾隨其後。
出到地面上,小醜站在阪急百貨公司前面。我還是習慣性地貼墻而站,大概沒有人跟蹤是光明正大的吧?小醜在人群交錯中,絲毫不為他物所動地站立着。不久,小醜轉往新橋方向,我仍急急地跟隨着。
往新橋方向去的小醜像是想起什麽事情來,沒頭沒腦地又返回我這個方向。大搖大擺地經過我的面前,又進入往地下道去的樓梯。我當然跟着。
現在他往晴海那個方向過去。途中又站在一根巧剋力色的石柱前,又是思考良久。這是在銀座道路的正下面,上面剛好是叁愛或和光吧!小醜在第四街的交叉路口變得一副倉皇狼狽的樣子,也不知為了何故,匆匆地奔嚮寫着“A7”往地面的出口。因為人群擁擠,我變得比較大膽,尾行在距離小醜僅五公尺的後方。
出到地面,正巧在叁越百貨公司的正前方,一□青銅□的雄師正蹲踞在大理石的□座上,冷冷地瞪視人群。
小醜又一次不知想起什麽似的轉回我這個方向,我的內心大為惶恐,這次他一定會抓起我的衣領,斥詢我跟蹤的理由,我怎麽辦?眼下又無處可逃……他擦過我的右肩,若無其事地大步邁去。他似乎全心全意地專註在某件事上,彷□着了魔一般極度熱衷,周遭的一切景物與他全然無關。
回到地下道,小醜折嚮京橋方向,往寫着“A12”的出口爬上樓梯,但他不直接走到出口,而在樓梯間流連了一會兒。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算太失敗地跟蹤他、觀察他。
不久,他很快地登上樓梯,消失在地面上。我刻意地等了一下再上去,以防他在轉角逮住我。
出到地面,小醜□未走遠,他顯然被車水馬竜的交通及擁擠不堪的人群滯留在斑馬綫前,看樣子他是要過馬路。在我面前呈現了一幅不可思議的景象,見慣了的高樓大廈之間,行走一個彷□與衆生隔絶的小醜,整個銀座在傾刻間像是為了上演一□荒謬劇而□作的巨型□景……這又使我想起缺乏資金的戲劇學校。
小醜過完馬路,我也匆忙地跟上。照例小醜又引來四周人們奇異的眼光。我來不及細想這可以有怎樣的劇情安排時,又急着追趕往京橋方向去的小醜。小醜晃晃蕩蕩地又停在一傢店前。
那是一瞬間讓我感到意外的店。一間已經老舊又小的帽子店,看板上寫着“虎屋帽店”。
我□不是因為店的老朽而感到驚奇,而是在繁囂的東京內,竟還有賣帽子的店存在,這件事的本身讓我感到驚異。因為我和帽店的距離太遠,所觀察的□圍有限,帽子似乎全部是男用,除了打獵用的獵雁帽及山高帽之外,整個玻璃櫥窗給人的感覺彷□回到了□臣秀吉的古時代。
玻璃櫥窗上壓邊的木框□管老朽,造型宛如一件藝□品。黑色的店柱也是用古代巨石建造的,整間店的本身就是一件極具藝□價值的古董品。在這樣的店面前,小醜又是一次的苦思良久。
小醜嚮右轉,往站在陰暗處的我這邊走來,然後在附近的地下道入口消失蹤影。追蹤他到下面,我看見他又走回銀座第四街那附近,再右轉嚮日比𠔌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剛纔來的那個方位。
小醜逐漸瀋重原本舞蹈似的步伐,他的心□一定盤據着什麽事,以致奪走他其餘的雜念。
小醜再度站在地下鐵丸之內綫的自動售票機前。放入銅板買了最短區間的車票。在他等着進剪票口時,我也買了車票。他站在往荻窪方向的丸之內綫的月□上。我猜想他一定是□備返回新宿了。然而事情又不如我所想像的,他乘坐丸之內綫,衹在一站之遠的霞之關便下了車。
出了剪票口,小醜往長長的甬道走去,好像是往日比𠔌綫的方向。我警戒地停下來,或許他□備在日比𠔌綫的月□換車,事實不然,他衹是通過月□。一直走到寫着“千代田綫”的看板下,他都不曾停下來休息。
在叁綫地下鐵交會的霞之關的地下,宛如迷宮一般。如果在地面,大概有一站那麽遠吧!我實在想不透小醜所為何事?我跟着小醜走過千代田綫的剪票口,地下的通道出現了一條古老窄仄像是商店街的集落。我經常乘坐地下鐵,卻從來不知道霞之關的地下,竟還有這麽一個老式的商店街存在着。
終於到了盡頭,在我們面前的衹有正前方和在前方兩道往地上的樓梯出口。他毫不猶豫地往寫着“C4”的出口登上樓梯。
我在這時候纔有了小小的發現。小醜的手上拿着一張小紙條。因為紙條很小,剛好藏在手掌內,以致我一點也沒有註意到,原來他是依從這張紙條而行動。
小醜登上第C4號,四面圍着白色,全新的大理石墻壁的樓梯。中途,小醜又停在樓梯的正中央,從我這兒過去,衹能瞧見他那件水紅色的寬大泡褲及黑色皮鞋。
小醜又忘神地□了很久,我也強自忍耐地等待小醜的下一個行動。
小醜如果走出地面,我想應該是官廳街及日比𠔌公園吧。但和我以為他會往那兒走去的預想不同,小醜又一百八十度地回到我站着的地下道,開始下樓梯。我這纔真正地恐慌起來,回頭看一看地下道,除了一排商店街,一個人影兒也沒有,正一籌莫展地想不出任何理由足以說明跟蹤的原因時,小醜的叭嗒鞋聲也毫不留情地響着。
所幸,我急中生智鑽進商店街中的一傢小咖啡屋。在侍者面前,我拿出戲劇學校的演技,裝出一副找人的樣子,在席間慢慢地流連,又一邊偷瞄窗外小醜的蹤影,直到他走過窗外,我理都不理侍者地追出咖啡屋,他仍在地下道內。
小醜這次站在地下鐵日比𠔌綫的自動售票機前。然後進入日比𠔌綫的剪票口。當然,我還跟着。
日比𠔌綫車內,小醜拉着吊環搖搖晃晃地站着,車子□相當擁擠,他的左右兩邊卻沒有人。
他在惠比壽下了電車,通過剪票口,往地面上的樓梯走去。他又開始了他獨特地跳躍舞步往前走。出到地面上,已經是黃昏時分。風一襲來,竟也叫人冷得顫□。小醜朝着國鐵綫的剪票口,好像□備換山手綫。買了車票,小醜消失在剪票口。我已經厭膩了這種毫無目的的跟蹤,雖然對這不可思議的小醜抱持着強烈的好奇心,但我畢竟不是刑警。小醜到處換搭着電車,衹是站着想,什麽事也沒做。究竟他目的何在?又有什麽企圖?我一點推理的材料也沒有。
山手綫的月□似乎不是他的方向,是池袋方面。電車進入月□,小醜和我都搭進電車。
餅了澀𠔌、過了原宿,接近新宿了。無論如何,到了新宿我就要結束這次的追蹤旅行。到了新宿車站,我下了電車,站在月□上等小醜的出現,然而我從窗戶中看見,小醜仍吊在車環上,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怎麽?他不打算在新宿下車嗎?我迷惑了一會兒,要回傢還是要跟蹤?電車動了一下,我趕緊跳上車。我利用□進電車中大量的乘客,接近小醜在二、叁公尺的距離。因為在尖峰時間人一下擁塞起來,接近他的目的也是怕因為人多反而跟丟了。
電車□不再有人□避這位異樣的乘客,也許他們心□很想避開,但實在太擁擠。碰到他的乘客都有一種不祥的詛咒上身的嫌惡感吧!從他們刻意隱忍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即使離他稍遠的我,都可以聞到這個濃□的男人身上有一股怪味。□不是脂粉的味道,而是混凝了汗水、污垢等不潔的異味。我(相信其他大多數的乘客也和我同感)深深地感覺到,從他身上可以想見一個陰暗、猥瑣的悲劇世界,那味道彷□在告訴你這個社會的不幸,那味道彷□暗示我們,即使我們的生活平庸的一成不變,也比他幸運得多。
一瞬間,我感激生活的平順,忘了金錢的煩惱。
他在池袋,和大量的乘客一起下車,帶着這不幸的味道一起離去。尖峰時間的人口密度是你無法想像的,人潮有增無減,我和他朝着人潮的逆浪,往東側的剪票口出去。
出了剪票口,等待十字路口的號□。夕陽西斜……。緑燈,走過斑馬綫,他到了叁越百貨公司前的地下道樓梯口,在膚色的大理石樓梯前,他照例又站了好一會兒。不久,他又“啓程”繞到西武百貨公司的電梯前。我仍然在離他背面不遠處站着。電梯終於來了,他和人群混雜着進入電梯內,到十一樓停下。電梯門左右打開,是好大的一傢書城。
真是謝天謝地,我心□想。原本想到新宿買書的我,在經過半日的折騰後,能停在書店前,內心有說不出的快慰。我放棄了冒險旅程,逕自去找我想看的戲劇論集。那一天我的冒險小旅行在買了兩本戲劇論集的書及一本股票投資後結束,我回到大久保自己的傢。
2
棒天是星期六,我和其他的上班族一樣放假休息。但我為了資金周轉的事,必須到銀座一趟。當我走到從京橋方面往第四街十字路口的方向時,我看見一位打扮適切的老紳士站在一間老式的店前動也不動地盯着店面瞧。我的眼睛一亮,是昨天小醜站着苦思良久的帽店,古老的玻璃櫥窗及舊式古帽又映入眼□。
老紳士戴着黑色山高帽,白色襯衫衣領在黑色西裝外套上更顯得雪白,一副金邊□古圓眼鏡挂在鼻□上。老紳士拄着□杖毫不在乎周遭的事物,衹是熱衷地看着玻璃櫥窗的下緣,及眺望着入口的石柱。
我的興趣又被挑起,站在老紳士的不遠處,我靜靜地觀察這位老人。老人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卻又流露出道骨仙風的超然風情,凝視着宛如古董品的虎屋帽店。
因為工作已經結束,我整天也沒其他事,便開始跟蹤起這位神秘的老人。
老人走過斑馬綫,悠然地等待號□轉緑。我也站在他背後等着。
不久燈號變了,他慢慢地走着,我亦步亦趨。他往反方向的第四街走過去,進入鬆屋百貨公司前的地下道入口,我跟着下去,突然感到詫異。因為這兒正是昨天小醜停步思考的第A12號樓梯!
老人和小醜一樣,站在樓梯中央,興味深厚地端看由黑白兩色組合成的石壁。老人比昨天的小醜多花了十倍不止的時間看墻壁,簡直就是一副仔細研究的樣子,又過了十分鐘左右,他纔繼續移動腳步,往地下道下去。
我的心中有一股奇妙的預感,一定有什麽不可解的事情發生,昨天開始到現在一連串的事已經超越了我的理解力及想像力了。
我對於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都會産生了一種不安感,彷□它變成了我完全未知的世界,由一群未知的人□領着,恐懼的顫□從心底□起,我仍不放棄地跟着老人。
丙然,老人如我預想中的往A7號出口登上樓梯,又熱衷地研究四周膚色的大理石墻。
接着他返回地下道,拄着□杖右轉至日比𠔌的方向,到了地下鐵日比𠔌綫的入口附近,又站在巧剋力色的石柱前,稍稍佝僂着背,仍詳細地凝視着石柱。
然後,他不往阪急百貨公司這邊走,進入地下鐵丸之內綫的剪票口,搭乘往霞之關方面的電車。我不再懷疑這位老紳士和昨天的小醜走的是否為同一條路綫,但他們究竟為了什麽呢?
我想他一定是到霞之關下車,然後往千代田綫的C4號出口去。
我很想開口問,但怎麽也發不出聲(其實是提不起勇氣),衹好默默地凝視拉着吊環搖搖晃晃的老人。他閉起眼睛冥想,一派學者風□,更使我因尊敬而難以開口。到了霞之關。老人真的下了車,慢慢地走嚮長長的地下甬道。因為老人的速度慢,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走過日比𠔌綫的月□,前進到昨天那條陳舊雜然的商店街,周遭和昨日一樣沒什麽路人通過。忍了很久我終於憑着一股□動上前和老人說話。
“對不起,這位先生。”
我在老人的耳朵旁邊,大聲地說。
老人好像有點吃驚地回頭看看我,臉上的表情由不安轉為放心。看看我什麽話也不說。
“真是抱歉,我想問您是不是□備前往C4號樓梯?”
我指着前方問他。
老紳士以低瀋的語氣回答我。“是啊。”
“那邊有什麽嗎?剛纔您在帽子店前及地下道內站着看什麽呢?”
也許被我說話的方式嚇到了也說不定。我□量表現出謙卑的樣子,老人仍舊露出了一臉的不快。然後說出了一句我無法理解的話,
“尋寶啊!這兒是一座大寶山呢!”
“尋寶!”我的腦袋瓜兒□轟然一響,這是怎麽一回事兒?紳士丟下一句話∶
“失禮。”
就慢慢地往C4號出口走去,丟下兀立的我。尋什麽寶呢──?
在回傢的路上,我又在新宿西口的地下道內看見了小醜。我邊走邊盯着他瞧,他仍舊一心一意地在垃圾箱中找周刊雜□。
那一天,因為我籌到了一點錢,心情不免比前日愉快許多,於是也沒考慮到做這事兒的後果,我走到埋頭於垃圾箱中的小醜旁,悄悄地在他耳邊說∶
“已經放棄『尋寶』了嗎?”
猛然間,小醜將頭從垃圾箱中擡起,一副驚奇的樣子。因為臉上仍舊濃□,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不過感覺得到他的驚奇,他沙啞着聲音說∶
“怎麽說?”
□乎聽不出他說什麽。我故作神秘地開口∶
“在新宿叁越、銀座的各個地下道、霞之關的C4號出口等地,不就是『尋寶』的途徑嗎?”
小醜的臉色變了──我可以看得出來。此後,和昨天相反地,小醜一步也不肯離開,沒命地跟蹤我。
通過國鐵的剪票口,我在大久保站的月□下車,背後混亂的人群中,隱約可見小醜奇怪的身影。出了剪票口,我大氣也不敢喘地直驅回傢的巷子。我一直可以感覺到背後小醜的視綫。
但是他在這時候,什麽話也不說,衹是保持距離地跟蹤。現在我有說不出的後悔,為什麽要那麽輕易地開口和小醜交談呢!
進入傢的玄關,走到一樓的書房窗口,小醜還沒離開。我傢周圍□沒有□起高墻,衹有以鐵絲網圍起來的低屏,所以要翻越進來很容易。他越過低屏,叁更半夜仍在院子□跳舞、倒立或爬上喜馬拉雅杉。如果我將書房的窗□拉上,他便會過來敲玻璃窗,拉開窗□,他又跳回庭院中不斷地嚮我招手。
妻子害怕極了,頻頻地問我原因,然而眼前的小醜,究竟什麽意圖我是真的一點也不瞭解。
從院子消失蹤影就打電話,可能是附近的公共電話,他那奇怪的卑屈語氣,一直要我告訴他什麽。
“老闆,你說尋寶是什麽意思?請告訴我!”
我纔真的想要他告訴我呢!我什麽都不知道,剛纔也不過是對他試探性的問話。但是小醜□不這麽認為,他一定以為我故意隱瞞什麽重大秘密,真是天曉得。小醜不斷地打電話,要不就出現在庭院中騷擾我。
我自己也被弄糊□了,莫非小醜也有什麽不知道的秘密?那麽他昨天半日又在找些什麽呢?而他又是誰?他誤以為我知道什麽?
我的瀋默不語,終於使妻子召來警察,警車來小醜就跑,警車走小醜就來,這一夜我和妻子都不得安寧。
3
翌日是星期天,妻子還在昨日的忌憚之中,而且她認為我若一個人單獨外出會有危險,堅持要陪着我一起出門。所幸我們夫妻倆沒有孩子,要外出也十分自由。
要去哪兒呢?平常很少夫妻倆一塊出門,現在也想不起來要去什麽地方。最後我們决定隨便去哪兒吃頓飯或看場電影。
我們在有樂町吃完早餐,因為天氣難得晴朗,不想那麽快就鑽入陰暗的電影院,妻子提議先到日比𠔌公園散散步。
和妻子□肩走在噴水池旁,不一會兒就又到了千田代綫霞之關的C4號出口的附近。
我馬上就聯想起關於尋寶的事,“C4號”就像天文一般,在我腦中不斷地盤桓。“C4號、C4號……”
我口中反覆地喃□着這個數字,不知不覺地朝着“C4號出口”的方向走去。
我突然想起來,小醜在往地下鐵銀座車站的地下道時,最初曾在阪急百貨公司的那個出口上去。我記得很清楚那個出口是“C3號”。
然後他從銀座第四街的十字路口往銀座叁越百貨公司的正前方,就是那□銅獅像走去……那邊的出口是“A7號”。
其次他從鬆屋的出口上去。想了一會兒纔又返回地下道,那個出口是“A12號”。
然後纔是霞之關的“C4號”出口。也許這些數字代表某個暗號,C-3、A-7、A-12、C-4。這背後隱藏着什麽含意呢?──
如果數字有某種含意,那麽小醜最初進去的新宿叁越呢?他最先爬的是“四”樓梯,然後在“一樓”、“五樓”、“七樓”、“八樓”都停過。
其次他進入伊勢丹的“一樓”,隨之往銀座的方向去,在銀座、霞之關後,又在池袋徘徊。最後小醜到西武百貨公司的“十一樓”書城。
也許是考慮過多了,把這些數字羅列出來□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以前看推理小說經常都與數字有關,這回卻瞧不出端倪。
我跟在妻子後面走,穿過露天音樂□,不覺間已經走出日比𠔌公園,正等待緑燈好過馬路。我們站在飯野大廈的走廊好一會兒,妻子問我要上哪兒去?
“我想到地下道去看一看,好不好?”
我回答妻子。飯野大廈入口的前方正是地下道入口,我記得除了寫“C4號”也寫着“飯野大廈出口”。
我下了樓梯,妻子默默地跟隨在後。這樓梯的墻壁都是用白色,說正確一點是灰緑色,又略微透明的大理石砌成的。我一邊看着表面相當細□的大理石墻一邊下樓梯。然後我發現這兒又有一個人,在“尋寶”。
是一位年輕又美麗的婦人。個子略小,乍見之下很年輕,仔細一看大約有叁十五歲左右。
我下了樓梯,又到了老舊的商店街,我站在地下道視綫不曾離開過婦人。婦人衹登上了□階就一個人呆立在大理石前良久,這引起了我的註意。因為她不理會路人好奇的眼光,兀自在那兒啜泣起來。
直立在墻邊,珍珠似的眼淚不斷溢出,婦人手中握着一條手帕輕輕地拭淚。
不久,婦人又往我們夫婦這個方向的地下道下來,經過假意看商品的我的身旁,往地下道千代田綫的方向去。我不假思索地追過去。
“是認識的人?”
妻子問我。語氣中有明顯的不滿。
“不!不認識。”
我回答妻子,我告訴她以後再跟她解釋。
我們跟在其後,婦人果然進入千代田綫的剪票口,通過千代田綫的月□,往丸之內綫走去。是要往銀座吧!
出了丸之內綫的月□,婦人坐進往銀座方向的電車。她已經停止哭泣,而且不曾察覺我們的隨行。
在我旁邊拉着吊環的妻子,她的不滿顯然達到了極點,要我放棄這無聊的跟蹤,趕快趕上下一場的電影。妻子對於我工作上的煩惱等事,一點也不瞭解……哎。
不久,電車到了銀座。意料中地婦人下了車,我拉着滿臉不滿的妻子,也下了車。但我也□不是完全不理會妻子的要求,她要看的電影也在銀座上映啊!
熬人出了丸之內綫的剪票口,仍往阪急百貨公司方向的樓梯上去。我們仍跟着走,到了百貨公司前又是一波一波地人潮。婦人和小醜、老紳士一樣站在那兒很久,纔又折返回地下道。我們還是跟着。
熬人仍在地下鐵日比𠔌綫的剪票口附近的巧剋力色的石柱下定睛凝望。錯不了,這婦人和老紳士、小醜走得是完全相同地途徑,甚至停下來看的地方都一樣。究竟怎麽回事兒?為什麽?她又□備做什麽呢?
仍不出所料,她繼續朝第四街十字路口的方向去,登上A7號出口的樓梯。
我□沒有繼續跟蹤,站在A7號的出口目送她離去。因為我知道她將會折返回來,如果她真的折回來,我决心要問她這不可解的行動理由。我深信她們叁人一致地行動一定為着某個目的。
雖然沒有具體的□據,但是他們一連串停立的地點一定隱藏着某個秘密,而且他們都如此熱衷地神秘行動,難道不是為了一攫千金?若非如此實在找不出其他促使他們如此熱衷的理由。小醜徹夜在我傢院子□騷擾,為的不就是寶藏的事?如果她再返回,這件事就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了。但是,我該怎麽問比較恰當呢?他們是不是□意讓我入夥參加尋寶的行列呢?
正躊躇時,有一群面目猙獰,穿着黑色西裝的男子走下A7號樓梯。大約有五、六人。每名男子的體格都頗為碩壯,頭□大多中分,下樓梯時,數雙眼睛無不睜得雪亮地左右觀看。
我不自覺地退了一步,他們個個熊腰虎背的氣勢壓得人難以喘息,而且你可以隱約地感覺到從他們體中散發出隨時備戰的氣氛。
着黑服的那群人下了A7號樓梯,便往京橋那個方向走去……除了一絲確定的喜悅,現在還摻雜些許恐怖的因子……看着他們走上A12號樓梯,不禁仰天驚呼,這麽龐大的尋寶活動?還有黑社會的滲入?沒有引起他人的註意嗎?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計算時間等他們離開A12號樓梯後,再拉着妻子追上去。果然,他們正朝着虎屋帽店過去,氣勢懾人。
妻子的不滿終於爆發了,
“喂!你有完沒完哪!”
我衹好放棄追蹤,放棄可能的一大筆財富,放棄輓救戲劇學校,……被妻子拉着手,悻悻地往有樂町走去。
4
從來不知道電影片子如此之長,好不容易結束了,我想現在回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或許還能遇見小醜。妻子原想在銀座飽餐一頓,卻被我莫名所以地拉回新宿。可惜,我在西口的地下道內晃蕩良久都不見小醜蹤影。
回到大久保的傢,我和昨夜的情緒大相逕庭,現在毋寧是切盼小醜的出現。如果他再來招手,我一定會出去和他說話,可能的話讓我加入他們的尋寶行列!我實在是因為學校營運睏難,纔會出此下策!
但是事情總不如我想像的順利。小醜整夜都不曾出現,我帶着失望入眠了。
棒天星期一早上上班途中,我照例往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搭車,無巧不成書,在上班族鞋聲的怒濤中,我聽到兩個站在柱子下的男子的談話,於是我假意靠在柱子上頻頻地看□,做出等車狀。我聽到那兩人竊竊私語。
“你知不知道那名小醜?”其中一個男子說∶
“聽說他經濟情況相當好耶!”
“真的嗎?”另一個人回答。
“嗯。聽說在金原有很多不動産,而且有土地買賣的交易呢!”
“土地買賣?不可能吧!”
“我看八成是真的!”
“也許是他的祖産吧!”
“傻──瓜,當然是靠『阿薩利』將啦!收入很好,你不知道?”
“什麽阿薩利將?”
“消息真不靈通啊你,”
“賭馬嗎?”
“什麽跟什麽嘛!那簡直是一座『大寶山』哪!”
聽到這兒我心急如焚,小醜尋寶已經有所收□而且消息已經外□了。
我的戲劇學校難關仍在,若能有點斬獲也好。我已經厭倦嚮親戚朋友低頭借錢了……。
那二名男子的話中提到“阿薩利將”是什麽意思?人名?物名?還是寶山的暗語?我邊想邊走離柱子,急急地往小田急綫的剪票口進去,趕到成城。
一整天,我的心思都不在學校,下午還得到銀座商藉貸款的事,為錢奔波豈是我當初創立戲劇學校所想得到的。
下午,回到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我第叁次看到小醜。
我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彷□衹要一開口,錢就垂手可得,我也感到可能帶來的危險性,那一群黑西裝的惡霸可能不會輕易放過我,但是溺水抓槁,也顧不了那麽許多。我拍了拍依舊在垃圾箱內翻找周刊的小醜,單刀直入地說∶
“怎麽樣?尋寶的工作好像很順利,是不?”
小醜驚訝地一陣痙攣,猛地回頭看我,我略微地感到一股臭氣。
“還記得我嗎?前□天還到我傢去呢!我一直在院子□等你哩。”
小醜一直無言地看着我,我也毫無畏懼的樣子回視他臉上的厚□。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說話嗎?沒有關□,我也想和你談一談;能不能藉一步到柱子旁邊去談?”
小醜一直默默地跟着我。我先站在柱子下,用精明□練的眼神盯着他,我斬釘截鐵地說∶
“怎麽樣?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寶物,不過你想一個人獨吞也太狡猾了吧?
我大概情形都知道了,東京□面還有其他的□夥在同樣的地點走來走去,所謂同樣的地點大約不必我再重複了吧?新宿叁越、伊勢丹、銀座地下道的C3號、A7號、A12號各出口,還有虎屋帽店、池袋的西武百貨公司十一樓、池袋叁越,我都知道了。你們尋寶就是依着這個途徑不是嗎?是不是其中有什麽秘密?
秘密已經解開了嗎?如果還沒有,或許我們可以商量商量,我對於解謎最有一套了,一定對你有所幫助。”
當然,語氣中透露着我也想分一杯羹的意思。要從別人那兒分得到手的熟鴨子不是叁言兩語就能辦到,果然小醜也想掂一掂我的“份量”,他說∶
“老闆,您說看見哪些□夥也在找?”
於是,我將看見熊腰虎背的那群黑衣人、修養良好的老紳士及年約叁十五歲左右的美婦的事統統告訴他,小醜仔細地聆聽着。
“怎麽樣?也透露一點消息給我吧?究竟是怎樣的寶物?是誰的?”
也許我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嘴臉,小醜似乎很害怕我搶奪他的寶物,看他的樣子是不會透露任何消息給我,我正在想還有什麽法子可以套出他的秘密時,小醜不知為何喃喃地說出這麽一句話∶
“還來得及……”
“咦?”
我反問他,不知他話中的含意。
“不!沒什麽,衹是老闆您真聰明,的確如您所想的那樣,我們是在東京□面尋寶,有紙條透露藏寶的途徑!”
“有紙條?”
“哎呀!真謝天謝地,一定是老天派你來幫我,老闆哪!你□不□意幫我呢?”“當然,衹要我做得到,但是你一定要讓我加入你們。告訴我現在事情進行到怎樣的地步?”
“對不起,現在不行,現在我還有些事要做!”“『阿薩利將』的事?”
雖然不知道阿薩利將的意義,但我試探地問。一瞬間,小醜的臉色似乎變了,他一陣苦笑。
“老闆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有點得意,用力地點點頭。
“想知道內情的話,今天傍晚再來這兒?”
“來這兒?”
“嗯,在這根柱子下,同一地點!”
“時間呢?”
“時間……,六點左右?”
我點點頭,為什麽非在傍晚不可?我有些兒不悅,但也衹好如此。
六點整,我分秒不差地來到和小醜約定的地點。我□不是不瞭解自身處境的危險,不過在人這麽多的地方,我諒他不敢拿我怎樣!
小醜還沒來,我逐漸地感到不安。但是十分鐘之後,他出現了。
“遲到了,趕快告訴我吧!”
我單刀直入地開了口。似乎操之過急,他抓住了我的弱點。
“老闆,老闆好像很想要錢哦!”
我自覺被他看透,稍稍地感到不快。我回答他∶
“哪個人不喜歡錢呢?”
“老闆誤會了,我是說那寶物就是錢!”
我心□一聲吶喊,□乎高興得不可遏止。
“聽說是五千萬還是一億元,正確的金額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心髒像教堂的晨鐘被□打着。
“有一個流氓偷了他們組織□的錢,□備□款潛逃。他本來要從成田機場逃到國外,原想將錢帶在身上又怕危險,就先藏在東京!”
“錢呢?”
“藏在某個地方。”
“這個我當然知道!”
“不急,聽我說完。”
“長話短說,重點講一講就好!”
“那個流氓藏了錢之後,行蹤被組織發現,也因此被殺了……”
“被殺了?”
“是的。”
“那麽,錢呢?”
“沒找到。”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上個月。”
“在哪兒被殺?”
“晴海。”
“哦──”
已經過了一個月,那麽一大筆錢還沒查出下落,我必須趕快想辦法。但耳目衆多,怎麽暗中調查呢?
“你確定在東京嗎?我是指藏錢的地方,有沒有可能在第叁者手上,那個流氓都沒有其他親戚朋友知道這件事情嗎?”
“這個是可以確定的。因為那個流氓被殺的時候,錢剛藏好不滿一個小時。”
“原來如此。那麽,錢很可能在晴海附近。但是為什麽大傢都不斷地在新宿、銀座那附近繞呢?”
“這個……”
說到這兒,小醜從邋遢的泡褲□掏出一張紙條,我想就是他在新宿、銀座走動時一邊拿着看的紙條。
“從被殺的那個流氓身上衹找到這張紙,寫着一大堆地點!”
我看着小醜遞過來的紙條,原來上面寫着∶
新1.新宿叁越,四號樓梯,一、五、七、八樓。
一號樓梯,一樓。
宿2.新宿伊勢丹,一樓。
銀3.銀座地下道,丸之內綫附近,西銀座百貨公司地下。
4.電車通路,阪急百貨公司前。
5.銀座地下道,日比𠔌綫銀座車站入口附近。
6.銀座地下道,A7樓梯。
7.銀座地下道,A12樓梯。
8.銀座,虎屋帽店。
座9.地下鐵千代田綫霞之關車站,C4號出口。
池10.池袋,叁越百貨公司車站旁樓梯。
袋11.池袋,西武百貨公司十一樓,西武購書中心。
很明顯地,這就是我跟蹤小醜時,小醜所遵循的途徑。而且不衹是小醜,其他人所走的路綫也是相同。
“這是什麽?”
“我也不清楚,也許和藏寶的地點有什麽關連吧!”
原來如此,我現在纔瞭解為什麽大傢都在這些地點停下來,思考良久。
“那麽,這些地點都不是藏錢的地方嘍?”
“都不是。都不在這些地方。這些地方人都很多,而且除了光滑的石壁之外什麽也沒有!”
“那麽,這些場所包含着什麽意義呢?”
“這就是要老闆您幫忙我的地方了。這兒還有另一張紙條,也是從他口袋□搜到的。”
小醜又從口袋□掏出另一張紙條。這一張紙還相當新。上面衹寫着──五月二十二日,午夜零時,在完成這叁角形的頂點──而且字跡潦草難看。
“這是什麽?什麽叁角形?”
“我想不通的就是這一點了,弄得我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頭都快想破了!”
我想了一下也沒有頭緒。雖然我大學畢業,也和小醜一樣是個丈二金剛。
“五月二十二日,午夜零時……,今天□號?”
“二十一號。”
“二十二日的午夜零時……,不就是今天半夜!”
我不禁大叫出聲,看一看□已經快六點半了,沒有多少時間了∶
“已經沒什麽時間了,怎麽辦?”
“我已經放棄了,什麽也想不出來。這兩張紙條就送給您,您頭腦比較好應該想得出來。”
小醜慢慢地說,態度也很認真。
“給我?”
我想着大筆的錢就要進我的口袋,不禁□出一股幸福感,原來有錢也是幸福!
“全部給你,我留着也沒用!”
他握了握我的手,往人群□走去。
5
我回到傢□,死命地絞盡腦汁。但仍然沒有想出任何具體的結果。
我也實際到紙上所寫的十一個地點走過一趟,□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或特別的特徵。
其次,我不懂“叁角形”,突然在紙上寫完成叁角形是什麽意思?怎麽會有叁角形呢?
時間沒有比這時候過得更快的了,已經是晚上十點,我仍然沒有頭緒。剩下兩個小時,我將那兩張紙條都快翻爛了,坐在桌前努力地鎮定自己,紛亂絶對於事無補,深呼吸有助於緩和緊張的情緒。
大約有□分鐘之久,我坐在椅子上保持不動。突然,墻上的東京地圖出現在我的眼底。
彷□天啓一般。一瞬間,我感到身體一陣麻□。說不定是──?!
我拿起桌上的鉛筆,走到地圖前。在地圖上找出十一個地點再用鉛筆做上記號。新宿兩點、銀座七點、池袋兩點,因為距離太近□乎都重疊了。
如此形成了四個大點,即“新宿群”、“銀座群”、“池袋群”及“霞之關”。但是這又代表着什麽意義呢?我凝視良久仍然沒有結果,我為了更確定四點的位置,拿直尺在四點之間畫直綫將其連結起來。馬上我看到一個傾斜的梯形,底邊是池袋──新宿,然而“底邊”的東邊即銀座──池袋的“梯背”顯得非常狹長,再連接新宿──霞之關,霞之關──銀座就成了狹窄的梯形。
哦──原來如此,我找到了那個所謂的“叁角形”,延長池袋──銀座及新宿──霞之關兩條綫就成了一個銳角叁角形,而叁角形的尖端正指着──“勝□橋”!
是了,一定是將錢藏在勝□橋!但是,為什麽非得在午夜零點呢?而且是二十二日午夜零點──。
我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考慮了。看一看手□,將近十點半,衹剩下一個半小時。幸好是晚上,要是白天車子一定塞得不能動,現在先到勝□橋再說吧!
我急急地走到玄關,穿上慢跑時穿的運動鞋,到車庫將老爺車開出來,不知道油量還夠不夠。然後發動引擎,奔嚮充滿危機又充滿希望的未來──勝□橋。
我為了能到達目的地之後,還有一點時間思考將車子開得飛快,十一點半前就抵達勝□橋。從銀座到晴海方向是必須經過勝□橋,流氓被殺之前纔藏錢,在晴海被殺,將錢藏在勝□橋不致離譜。一輛飛快的跑車刷地一聲馳過之後,就再也沒有聲響。我慢慢地開上橋,連鬼影子也不見一個。
沒有人影,連車影也杳無蹤跡。我將車子停在橋墩前面一點,熄掉引擎,我震抖了一下。也許是太過緊張及詭異所致。
午夜零時,我真的能在這個勝□橋上得到□千萬的寶藏嗎?想一想實在很荒謬,為什麽非等到半夜零點呢?現在去就不行嗎?
勝□橋的鐵架烏黑,在寂靜的夜□看起來格外陰森。在某個角落真的藏有寶藏嗎?我整晚瘋狂地推算就是為了到這兒來?要不要現在去察看一下──。不不不!還是等好了,反正衹有叁十分鐘,我努力抑製自己。
強自忍耐地在車子□等待,打開收音機剛好聽到零點的報時。在報時的同時,我切掉收音機的開關,打開車門。月光冷冷地落在石上,屏住氣息是為了配合闃靜的周遭,一絲聲響也無,除了深夜的道路上,我運動鞋唏嗦的噪音。我壓抑住內心的澎湃,步上了橋面。勝□橋聳天的鐵架宛如龐然的怪物逼得我汗流浹背。
一切仍像半小時前一樣,寂靜無聲。往橋下望,水面一片黝黑,偶而泛着金屬光澤,是月光作祟吧!
顫□的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橋心,仍然沒有任何變化。我稍微放下膽子,快步地走到橋的盡頭,什麽也沒有。也許對面有什麽吧!踱到對面,四處張望,除了流水就是鞋聲,我開始有些兒不耐煩,又走了一遍,依舊沒有任何異常現象。
我想也許我弄錯地方了。午夜零點想在勝□橋上找到什麽寶物……用常識想一想,真覺得自己愚蠢,被錢衝昏了頭了。世上哪有這麽現成的便宜可撿,我應該重新回到我的現實世界□,把精力放在籌措資金上。還是回傢睡覺吧!
就在我□乎走回車上的剎那,靈光一閃,也許我應該到勝□橋的機械室去看一看!等確定沒有再回傢也不遲啊!寧可信其有,萬一真的有錢,豈不是白白地讓它飛掉!慢慢地我又折回機械室的那個方向。我站在機械室前看了很久,沒有任何異常。機械室因□十年不曾使用,覆蓋了一層很厚的塵埃,很□。我跨過□着緑漆的鐵欄桿,走到門前。一種惡作劇的心理試着去拉□了的門把,一用力,然後──。
真令人難以置信,沒料到那一扇門,在深夜的靜寂中□破天際的一陣嘎響,裂開了一條縫。
我慢慢地推開門,腦子□一陣麻□,我是在作夢吧?還是我想錢想瘋了?
蒼白的月光很快地又侵□了門縫,淡淡的光綫中,一個小型的黑色手提袋呈現在我的眼前。我瞪大了眼,張大了嘴都不足以表示我的驚奇,這是真的嗎?
月光彷□是滲了麻藥的酒,我的精神有點陶陶然,支持不住地倚靠在污□的鐵門上,許久我忘了呼吸。
恢□呼吸以後,我又像中了催眠□,非意識性地移動身體,屈下兩腿,我顫抖地伸出右臂,碰到提袋,心髒□乎不能負荷這驚喜的同時,“哇!”
我的頭被後方來的力量箝製住,上身也動彈不得,我奮力地想掙脫,但一點抵抗的餘地都沒。“我完了!”心□一直吶喊着,喉頭卻發不出聲來。我現在纔意識到原來是兩個男人,左右各一的挾住我。他們瀋默着,我覺得好像是巨大的啞巴怪物。我低聲地呻吟着,完全弄不清是怎麽回事……月光下,一個金屬物鏘地一聲銬在我的手腕上,告訴我“你被捕了”似的泛着陰冷的光。
銬上手銬似乎還不能使他們放心,我的手肘被擒拿□彎折着,我痛得失聲大叫,看着自己狼狽的影子,不成人形的被逼着走,我不敢想到關於自尊的問題。
橋面上有無數個小醜。浴着月光,他們白色的粉臉不斷地跳躍着,跳躍着,□往我這兒聚攏過來。
那瞬間,與其說痛苦不如說恐懼地大喊──救命哪──
下一秒,我纔知道原來是我的錯覺。他們不是小醜,而是穿着黑色西裝,結着領帶,看起來個個都是驍勇善戰的□士。我恍然明白,他們就是我在銀座地下道看到的那一群惡霸。不過,又好像是刑警?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會遭警察的伏擊呢?他們數人圍着我,押着不由自主的我往前走。
這是一場夢,而且是討厭的惡夢,我告訴我自己。
6
“孩子在哪□?”
我被帶回偵調室,警察大聲地吼着。
“什麽孩子?”
我囁嚅地回答。
“死到臨頭還嘴硬,再不說我讓你罪加一等!”
然後,一個人插嘴說∶
“綁架勒索的罪有多重?你知不知道!”
“綁架勒索?”
我再一次悲鳴。這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還佯裝不知?”原先那個人又□惡起來。
“等,等一下!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到勝□橋,是聽說那兒有寶藏……”
“寶藏?這個嗎?”
旁邊的刑警一邊嘲笑一邊將黑色手提袋拿起來。打開拉□,□面一束一束地萬元大鈔。他拿起一疊到我面前,抽出第一張後就扔在桌上,原來是一疊白紙。我失望的臉色也許被他們瞧見了,一位刑警勉強纔忍住笑。
我喃喃地問∶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你好像真的不知道,還是堅不吐實?”
“你這□夥好像被人利用了。”
另一個人看着我說∶
“那個稱做『陽動作戰』的□夥太小看我們警察了,我們也很聰明的!”
不等我回答,門被另外的警察打開了,一個矮個兒的男子進來說∶
“已經抓到了!”
“哦!真的?太好了!”
刑警們的臉上浮起一致的安心感。整個審訊的緊張氣氛也緩和了下來。
“好了,水落石出了,你說說看,為什麽你會到勝□橋去呢?”
我半懷疑地說出了一切經過,在新宿經常看到的小醜神秘地行動及遇到老紳士、婦人,還有我原以為是黑社會的那一群刑警等等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語畢,刑警們的臉上露出同情的表情。
“原來如此,你是依着小醜給你的紙條纔找到勝□橋來,原來如此,想得真是周密,不簡單。”刑警佩服地說。
“那□夥也很聰明哩!苞我們指定了勝□橋那個地方拿錢換人,沒料到他設計騙你來,自己再更換地點。”
“是啊,這位好『叔叔』被利用參與陽動作戰,衹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不過,你為什麽會等到午夜零時的指定時間纔動手呢?”
我慚愧地說∶“這一點我也想過,就是想不透……”
“哎呀!不必用大腦想也知道,用常識判斷一下好不好……真是……”
“是。”
“好了,現在你沒事了,幸好沒有鑄下大錯成了幫□,下回不要再那麽冒冒失失地作發財夢,知道嗎?”
“是的,絶不會!”
我趕緊地為自己的莽撞道歉。
但是就要我這麽回傢實在無法釋然,拼命地拜□一位刑警告訴我事情的始末,刑警終於熬不過我,帶我到另一個房間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於是,許許多多的謎纔一一解開,唯獨一件事我還是不瞭解。
刑警告訴我,其實那個小醜是一流的大學畢業生,而且在某着名公司擔任主管職務,原以為他已經過了五十歲,很意外地小醜衹有叁十出頭。
聽說他離開公司,自己做起買賣。所謂買賣,不是別的正是“阿薩利將”,我一直以為是個小孩名字,其實是這個職業的名稱,我想也衹有在東京纔有這種稀奇的行業吧!原來小醜努力的埋首於垃圾箱內就是為了撿別人不要的雜□拿去賣。
日本人個個都是富翁,當天買的雜□、周刊、漫畫看完了當天就丟棄,然後“阿薩利將”們撿集這些周刊,拿到固定的買賣場所,一本可賣價叁十元左右。
這些雜□很快地又被運送至舊書攤,一本大約售價一百元左右。聽說還相當好賣哩!
而那些從事“阿薩利將”買賣的人,一天到晚在地下道內撿集,受歡迎的雜□在發刊當日就可以撿到數百本,收入相當地□厚。因此有不少單身男子加入這個工作行列。這種稀奇的職業,也許衹有都會纔有吧!居住在鄉間的人也許連想都沒想到。我不得不又唏噓感嘆──這就是東京啊。
但是身為主管級的小醜,也曾在新宿附近通勤上班,萬一他在“工作中”被同事認出來,一定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於是,他想到一個好方法即把自己扮做小醜,每天,在新宿地下道的厠所內化□。他故意改變說話語音,再加上厚厚的白粉,就沒有人認得他。你怎能說這不是一個戲劇的世界?
他在學生時代也有過演戲的經驗,曾經學過舞蹈及默劇,也許在他內心有很強烈的表演□吧!身為演員,又主持戲劇學校的我,能深刻地體會得他的心情。
小醜持續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我看到的情形一樣──。有一天,他幫助一位在地下道撿拾收據而病倒的小學生。因為警察沒有告訴我那少年的名字,暫且稱他為A少年吧!
那個撿收據的少年,又是東京的另一個奇異現象。我也曾看過別的小孩做着類似的工作,算是“打工”吧!他們撿收據以收據總額的一成賣給預備逃稅的商人……你瞧!這就是東京啊!
小醜將病倒了的少年帶回自己的窩,那個少年似乎發着高燒,經過時間一拖,已經高燒到半昏迷的狀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開始少年還能開口,少年告訴小醜他是受父親之□到地下道撿收據,小醜也衹知道這些而已。看他的打扮應該是有錢人的孩子。但是小醜完全不知道A少年的姓名、地址或電話,根本沒法子和他的傢人聯絡。在A少年的身上找了半天,衹找到一張寫着那十一個地點的紙條,這成了唯一的綫索。
小醜原要帶A少年去醫院就醫,但礙於自己的“工作”不便和附近的醫生交談,以免日後在地下道碰面覺得尷尬,再加上他沒有少年的基本資料,迫不得已衹好到藥局買一些退燒藥讓少年服用。
當初小醜是為了那些藥錢纔想到那十一個地點去看看,也許能找到一些綫索,然而他什麽也沒發現。接下來就是我魯莽地問他尋寶的事。
小醜也是以溺水抓槁的心情到我傢騷擾,他認為我一定握有什麽秘密,雖然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也因為如此,第二天即星期天他認為沒有再到我傢的必要。碰巧少年的燒也退了,便問明了A傢的地址、電話。星期日我在霞之關的C4號出口碰到的那位婦人就是A少年的母親。她為了尋找行蹤不明的孩子而到那些地點去,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母親當然知道孩子寫紙條的事,想想也許到那些地點能有少年的消息,當然母親什麽也沒找到。
至於那群着黑衣的“惡霸”,原來是刑警,他們懷疑A少年是被歹徒綁架想趁機勒索。
費了不少勁纔弄到A少年傢電話號碼的小醜,原本衹是想要回那些醫藥費,未料他在第一次打電話到A傢時,A父緊張地以為他是綁架犯,問他要多少贖金?
雖事出意外,小醜仍狠了狠心,一張口要了五千萬的贖金,至於交錢地點、方法則以後再聯絡。挂了電話的小醜開始後悔,他知道警察會□取行動,要安全地拿到贖金簡直是異想天開。
然後,又是我的出現,告訴他我要入夥幫助他尋寶!(我實在不該輕易相信那位老紳士的戲言。),小醜是個相當聰明的□夥,他馬上想到利用我做調虎離山之計,好順利地去拿他的贖金。他為了安排好一切計畫纔約我六點在同一地點碰面。
之後,就是他所謂的“陽動作戰”。把我作為餌引誘警察逮捕我,等警察把所有的註意力轉移到勝□橋時,他再自己潛入A傢索取贖金。──這就是他的計畫。
但是問題在於他認為警方可能會帶假贖金去勝□橋,而“我”不可能會找得到紙條上暗示的地點。
他也是在計畫時,偶爾發現將十一個地點連起來正巧是一個梯形,而延長成叁角形的頂點剛好是勝□橋。於是,他又另外寫了一張紙條,編了一套黑社會內訌的故事誑我。
他指定時間是為了拖延警方回轉註意力的時機,在警方察覺我是“冒牌貨”之前,他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到A傢取款。
我很佩服他周詳的計畫,衹是他有一點失敗了,如果這一點註意到,也許會成功。警察不是外行人,他竟要求警察全部進入機械室內等待,這代表着什麽含意?警方不動聲色地將計就計,終於在A傢的門口將小醜逮捕歸案。
7
我為自己的想法及行為感到羞愧。迫於資金的短缺,我竟異想天開地尋寶,經過這件事之後,我認真地考慮是否要放棄苦撐着的戲劇學校。就在這當兒,像神的眷顧一般,有個人□意全額資助我。
我透過一位愛好戲劇的朋友介紹,認識了那位□意出資幫助我的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在銀座地下道遇見的那位老紳士。沒想到,在銀座能再度遇見他,而且是在這種情形下。
當他在朋友的介紹下,一瞬間認出了我。我立刻站起來,說∶
“前兩天,真謝謝你!”(謝什麽呢?我心□暗自笑着)。
老紳士也回答∶
“真高興能再遇見你!”
不顧朋友驚訝的表情,我單刀直入地提出我一直睏惑的那個謎,雖然整個“尋寶”的謎我都瞭解了大半,但唯獨一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就是A少年口袋□的那張紙條。那十一個地點到底是什麽含意,而老先生他自己也到那些地點去看過,又告訴我那是“寶山”……。而他的話正是我誤解的出發點,所以我决心要問個明白。
我將所有事件的經過都一一地告訴老先生,希望他也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笑着點點頭表示同情我的遭遇,瀋默了很久之後,他站起來,告訴我要直接帶我到現場說明。
我們出了店,來到銀座第四街的地下道。老紳士帶我到地下鐵日比𠔌綫的銀座車站的入口附近停下來,用□杖指着那根巧剋力色的石柱,□用杖端敲一敲。
“你看,這巧剋力色的柱子,是石灰岩。偉大吧!這石柱是『化石的寶庫』呢!走在這路上的行人誰也沒有註意到這石柱的寶貴。你看,這是腕足類、四射珊瑚,這些看起來像杯子的東西就是古代的古□類。”
老人指着我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的柱子,繼續說∶
“做這根柱子的人一點都不知道這石柱中含有多少寶貴的化石。所謂古□類,是近似海綿、腔腸類的動物,屬於古生代前期的海洋生物。距今大約有五億年之久吧!在日本最古老的地層也衹有四億年,這石頭也許是輸入品吧!現在,我們到霞之關去看一看。”
我們搭乘丸之內綫到了C4號出口。
“你看這白色的大理石,我特別喜歡這□,它含有太多□富的化石,你看這六棵珊瑚可愛美麗的形狀。還有這層孔□是珊瑚的同類,歐洲産的。依化石的時代推定這是□石。
怎麽樣?站在這兒,覺不覺得像回到遙遠古代的海底呢?我喜歡站在這兒,閉起眼睛冥想,就像和這些古代生物共存一樣。”
“原來如此,……”
我的話打破了老紳士的冥想。
“那個少年……”
“我想他是記下在東京可以看見這些化石的地點。其實在東京這些場所還很多,衹是東京人忙碌得沒有時間註意到,地下道的各個樓梯、墻壁,還有虎屋帽店都有着稀罕的化石。
東京可以說是一條化石街。我想那個少年也是聽了學校老師的課纔很有心地記錄下許多地點。”
“原來如此……”
接着我們又到其他地點去看了那些令人嘆為觀止的化石,老紳士的博學令我非常佩服,很想多瞭解一些他的事。
“對不起,還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我問。
老人稍稍迷惑的樣子∶
“名字?哦!笠井,我姓笠井!”
“您在哪兒高就呢?”
“哦,沒有職業,以前教過私塾,現在是隱居。”
“在私塾上課?真希望有機會接受您的教導。”
“你太客氣了。哦,你呢?”
“哦,真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裏美太一,在成城經營一傢戲劇學校……”
邊走邊談,我們到了西武百貨公司的十一樓,電梯門一開,滿眼的書真讓人深覺學海無涯。
老人突然感□地說∶
“東京是一條名符其實的化石街,人的心不知從何時開始也像化石一樣硬。每個人都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就像貝殼,緊緊地將自己禁錮在殼內。也因此,對自己以外的事漠不關心。”
這番話說得我面紅耳赤,離開學校到社會上謀生,□乎沒有人會如此剖心地交談,在老紳士的言談□,我有更深一層的體悟。
老人閉起眼睛,以手碰觸着大理石壁,他輕輕地說∶“我可以感覺到大理石堅毅的意志,這正是東京人所缺乏的。透過空間,透過時間的□廊,它們纔是真正永恆的存在。”
老人睜開眼睛,在我仍跌宕於他的話語時,他頑皮地笑了笑,像個孩子似的,朝着我說∶
“上了這麽久的課,走了那麽多地方,陪我去好好吃一餐吧?”
“當然!”
我立刻回答。便隨着老紳士搭電梯到一樓,電梯中的老紳士像老僧入定動也不動一下,我看着他喃喃地說∶
“這也是另一個化石吧!”
老人以手擋在耳背,反問我∶
“什麽?”
幸好重聽,我忍不住伸了伸舌頭,趕緊回答∶
“沒有,什麽也沒有!”
手也隨着話語,強調似的搖了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