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岩井俊二 Shunji Iwai   日本 Japan   平成時代   (1963年元月24日)
情書
  第一章
  
    下雪了,就在藤井先生結束緻詞的一刻。“就此,多謝大傢的到來。我肯定,阿樹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
    渡邊博子參加了藤井樹逝世三周年的紀念儀式。藤井樹的父親正站在墓碑前講及他兒子生前的點滴。博子?q,如果阿樹多留一點時間便好了。三年前的事就像在眼前。當時,她跟阿樹正準備結婚。就在婚期之前,阿藎悒了一個攀山探險旅程。山中,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迫使探險隊改行一條少人使用的路。在一個陡坡阿樹失足墜下懸崖。博子被這消息深深打擊,但她後來碰上另一個男人--秋葉茂,一個玻璃工匠。他們交往了一年,將在下個月結婚。但博子仍未從阿樹的死完全回覆過來。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她有很多話想說。
    雪下得越來越大。來賓們都回到墳場的辦公室。藤井先生高聲宣佈:“各位,齊來飲些東西,我準備了最好的小食!”博子無心情應酬。她走回她的車子,坐在裏面,靜看着雪飄落白色的路上。就在這時,藤井先生和太太來到她的車前。“可不可以載我太太回傢?她頭痛得很厲害。”
    藤井太太蹣跚着上了後座。博子跟她點一點頭,着了引擎。藤井太太跟博子三年前認識的她沒有兩樣。她問博子上次別後一切可好。博子註意到藤井太太的頭痛好多了。“我不是真的頭痛,我衹是想離開那派對回傢去。”藤井太太微笑着對博子說。
    藤井傢在神戶一座兩層高的普通住宅。“你應該多些來探我們。”藤井太太引領博子進屋內。博子想看看阿樹的房間。“無問題,但原諒內裏一團糟。我很久沒有打掃他的房間了。”阿樹的房間很普通,大書架上擺了一排排的書。藤井太太拿出一本書給博子。“這是阿樹的畢業紀念册,你看看。”她離開房間拿些飲品給博子。
    博子小心地揭開紀念册。書頁已變黃,阿樹中學畢業十年了。但那張全班合照依然清晰,博子從他的同學中辨認出阿樹。她揭過一頁,表列班中的每一個人,和他們的地址。她的手指順着找,找到阿樹的地址:小樽市二丁目24號。藤井太太拿着飲品回來,博子問她關於小樽的事。“小樽約距離這裏100公裏,我們以前住在那裏,現在舊屋已經拆了改建高速公路。”博子望着地址,想也不想便抄在她的地址簿內。
    當夜,博子坐在桌前,拿出阿樹的舊地址。她開始寫一封信。阿樹,
    你好嗎?我很好。
            博子
    博子第二日寄出那封信,一封寄往天國的情書。
  第二章
  
    藤井樹瑟縮在被窩裏,這晚冷得要命,而她卻患上重感冒。她用一隻眼瞟了一瞟床邊的鬧鐘。快要十點鐘了。她病得很辛苦,全身疼痛不已。樹决定放假一天。她是地區圖書館的管理員。電單車熟悉的隆隆聲由遠而近,郵差來了。她穿上最厚的外套走出被窩。郵差哥哥是個跟樹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打開門,她見郵差哥哥如常精神奕奕,拿着她的信。她戴上面罩以免傳染傷風,一手搶過他手中的信。“我患傷風,快走。”
    郵差哥哥倒不怕惹上傷風。他從口袋中拿出兩張戲票:“我有兩張戲票是星期六的……”
    “我不能去。”她一邊回答一邊跑回暖洋洋的屋內。“噢……不要這樣。不如下星期……”郵差哥哥總是一臉笑容。
    “不!”樹呯的一聲把門關上。有給媽媽和爺爺的信。還有賬單,看來永不停的。最後一封寄給藤井樹,來自一個叫渡邊博子的:“博子……博子?”樹一臉疑惑。“會是哪個博子呢?”
    她打開信封。阿樹,
    你好嗎?我很好。
              博子
    樹坐下來思前想後。傢中寂靜無聲,雪緩緩飄下。縱然周遭一片安祥,樹仍不能理解這封奇怪的信。她亦不記得任何叫博子的人、但信的而且確是給她“藤井樹”的。
    當晚,樹一夜無眠。她的傷風也沒有好轉。她依然想着那封奇怪的信,深深的被它睏擾着。突然她知道該怎麽做:她拿起紙筆。博子,
    我很好,多謝。衹是有點傷風。
                    阿樹
    她覺得她的故事很可笑。她想:“真荒謬。”
  第三章
  
    秋葉茂看着博子坐在她最喜歡的凳上。他正完成他的工作,而她衹呆呆的盯着空氣。他們在茂的工場內。他就在這裏製造玻璃器皿,售給第一流的藝術坊。“那天的儀式怎樣?”茂打探道。
    “很好。”博子依然在她自己的世界內。
    最後,她轉過臉來望着茂:“你有沒有,嗯……有沒有收過人傢的信,而沒有預料他會寄信給你?”
    “他究竟說什麽?”
    “儀式後我去了阿樹的傢,拿了他們搬來神戶前的地址。藤井太太說他們的舊居已經拆掉改建新的高速公路。那晚,我寫了一封信給阿樹寄去他的舊地址。”
    “你什麽??!”茂實時清醒:“為什麽?”
    “我收到回信。”博子出示那封信。
    “讓我看!”茂打開信細細看。博子,
    我很好,多謝。衹是有點感冒。
               阿樹
    茂讀完後頓了一頓。“阿樹由天國回覆你?”他忍不住笑起來。
    博子聳一聳肩:“我……我不知道。或者……”
    “你有什麽不妥?你是不是還挂念阿樹?都已經那麽久了。”
    博子嘗試迥避他的眼光。“什麽事?我們的關係又怎樣?”茂很想知道。他的雙臂抱着博子,緊緊地吻着她。在這酷寒的鼕夜,工場內顯得更暖。
  第四章
  
    樹打開剛寄到的信。五小包粉末跌出來。阿樹,
    給你一些傷風藥。祝你早日康復。
                博子
    樹現在真是忐忑不安。有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知道她的姓名地址,還免費寄她藥。她盡力推想寄信人會是誰,但真的沒有聽過任何叫博子的人。為瞭解開謎團,她寫了另一封信。博子,
    多謝你的藥,但我真想弄清一些事。你究竟是誰?我不認識你,我不知道這是什麽一回事。請你解釋一下。
                             阿樹
  第五章
  
    博子跟茂在工場細閱藤井樹剛寄來的信。“嗯,有趣的發展。”
    明顯地阿樹並不認識博子,但阿樹本應在三年前娶了博子,亦本應死了。毫不合理。茂考慮各種令整件事變得較能接受的可能性:“你說那舊屋經已拆了建新的高速公路?”
    “是。”“那你的信怎能送到目的地?難道阿樹住在公路旁?”
    “我不知道……”博子現在真的毫無頭緒。
    “我知,阿樹住在公路上的安全島!”茂高聲大笑。
    “但認真說,那封信的確寄到那地址,而那地址的確存在,否則郵差不會派信。但就算地址真的存在……”茂再想深一層:“……收信人不住在那裏的話,郵差亦不會派信!”
    在日本,住客的姓氏會寫在信箱上。“那就是說真的有個藤井樹住在那地址!那不可能……”
    博子說:“我仍然認為那真的是阿樹。”
    “噢,來吧!我想我會全力解開我們的小謎團。”茂宣佈。
    博子回傢後,開始另一封信。阿樹,
    你真的是藤井樹嗎?
    請給我一點證明,因為我不認為你是我找的阿樹。
                    博子
  第六章
  
    樹雙手拿着博子的信:“我筆友的又一封信。真不知下趟會發生什麽事。”
    事實上,樹倒渴望收到博子的信。她仍未知博子是誰,但博子明顯是個好人,免費寄她傷風藥。那些藥有點兒用,但她仍未痊愈。她很久沒有收過任何人的禮物了。她衷心感激。
    但樹難以相信最近這封信。博子認為她是冒充的!樹决意要證明她是如假包換的藤井樹。她影印她的駕駛執照,上面有她的姓名,地址,相片。她寄它給博子,希望博子盡快給她恰當的響應。
    茂讀阿樹的證明信時,差點從凳跌到地上。博子不能相信。那跟她通訊的阿樹原來真是阿樹,但不是她認識的那位。但事情依然很奇怪:有一個阿樹住在一個應當拆掉的地址上。
    茂看着阿樹執照的影印本。看來很是可信。他望着看來明顯很傷心的博子。她的阿樹死了。“你仍然想念着阿樹,是嗎?這一陣子你的仍未放下他!”茂很擔心博子,這是她第一次她表現這樣。
    “我們去探訪樹。”茂提議:“衹有這樣才能結束這件事。”
    “你是認真的?”
    “是,我不忍心看你這樣。有個住在小樽的朋友邀請我去玻璃工廠。我可以順道看他,你認為如何?”
    博子點了頭,她衹能這樣做。
  第七章
  
    藤井樹仍在病中:“乞嚏!”
    “你怎麽?”藤井太太有點擔心:“我想你最好到醫院看看你的感冒。入鼕了,我不想你染上肺炎。”藤井樹哼了一聲。她討厭去醫院;那裏令她悶悶不樂。
    門鐘響。來的是她舅父,一個地産經紀。今日,他帶藤井太太看新房子。藤井太太打算搬新屋。她們的屋太舊了,新屋的價錢跌了,大抵是找新屋的好時機。
    “我想看這間。”任何新地方藤井樹都感興趣;自她出生她就住在這裏。藤井太太看着她的女兒,認為她最好留在傢休息,但最後還是說:“好了,那一起來吧。”
    在車內,樹開始咳。“你患感冒?”舅父邊着引擎邊問。
    “希望她快點兒康復。感冒久病不逾,在鼕天特別危險,”藤井太太說:“會變肺炎的。”
    “肺炎怎會危險?又不會死人的!”舅父的愚昧令人討厭。
    “我爸爸是肺炎死的,他好歹都是你大舅啊!”樹從後座嚷道。舅父真不知從哪裏來的。
    車子突然轉彎。樹用手掃開車窗結滿的霜。“我們在哪裏?”
    “醫院。”
    一定是媽叫舅父駛去醫院。樹老大不願的踏出車子走上醫院百色的臺階。
  第八章
  
    神戶開的火車花一小時到小樽。博子决意要放下她的阿樹。再者,她想看看那女藤井樹。
    她們的目的是二丁目24號,就在茂朋友的傢附近。那條巷很易找到;就在一條新建的高速公路旁。公路還未通車。“19,20,21,22,……”那巷跟高速公路成直角,但號數到22便停了。24號應該就在高速公路中央。“不可能,郵差派了信,24號一定就在附近。”
    茂步行到公路中央,停下來。他的手在空氣中移動,像敲一道虛擬的門:“你好嗎,有沒有人在傢呀?”
    “停啊,茂!並不好笑。”
    後來他們看見了。二丁目24號就在22號背後。信上“藤井”的字樣證明這就是。茂高興地按門鐘。博子拉着他的手臂。“也許我們應該在這裏停一下,看看怎樣。”
    “不用怕,沒事的。”
    樹的爺爺探頭出窗外。“我是找藤井樹的。她在傢嗎?”茂叫道。
    “阿樹現在不在傢。你想不想進來?”
    “不用了,謝謝。我們就在外面等。”
    博子不知怎麽想,或是覺得怎樣。整件事情古怪。他們要跟阿樹見面找出事情的真相。她從手袋拿出筆記本。阿樹,
    我在你的屋外寫這封信,因為你不在傢。我從神戶來看你,因為我很好奇你是誰。我找的是藤井樹,但這個阿樹是男的,所以他不可能是你。我現在要走了。因為我和我的阿樹現在的情況,我想我沒有勇氣跟你見面。請接納我的道歉。
                             博子
    博子把信放進信箱。“你肯定你不想等她?”茂有點兒失望。博子點頭。
    他們决定在不遠處的茂的朋友傢過夜。他們起步五分鐘後,一輛的士朝他們駛來。茂它揮手,它沒有停下,繼續駛往藤井傢。樹在的士內,剛從醫院回來。她打開信箱發現那封信。她閱後,四處張望看看博子是否在附近。同時,的士放下樹後,回來接載博子和茂。的士司機不停望着倒後鏡中的博子:“我剛剛放下一個女子,長得跟你一模一樣。”
    茂竪起雙眉:“誰?我?”
    “不是,我指你身旁的女士。”
  第九章
  
    藤井樹當夜坐在臺前,寫道:博子,
    真想不到你會來訪,我真希望你沒有那麽早便離開。我想也許我能幫你找出你所說的阿樹。看來你以為另一個阿樹住在這個地址,實在太巧合了。但是,我依稀記得有個叫阿樹的男孩子。他是我的中學同學。也許,他就是你找的人。
                              阿樹
    阿樹拚命的想找到解謎的綫索。她想唯一會令人混淆她和另一個人的原因是有人跟她同名同姓。立時,她想起一個男藤井樹,她的中學同學。她已想不起那同學的什麽事,畢竟已是十年了。但她還是把這新數據寫給博子。
    第二天早上,博子和茂跟他們的朋友說再見。那朋友的傢就在郵局隔鄰。就在這一刻,阿樹踏單車到郵局,寄出她剛寫好的信。當阿樹踏單車經過時,博子註意到這個人長得跟她出奇的相似。她記起的士司機的話,覺得阿樹像她這回事很有趣。不加思索地,她叫:“阿樹!”阿樹停下來。她緩慢地回頭看。她覺得有一把聲音從背後傳來。但看不到是誰叫她。但博子看到阿樹:她簡直是她的孖生姊妹;長得一模一樣。阿樹放棄找,繼續往郵局的路。
    當博子回到神戶,阿樹新來的信看來很合理。博子從畢業紀念册抄下的地址是女藤井樹的。她一定是錯過了另一個地址。雖然很巧合,但所有事也很合理。博子决定再訪藤井太太。“對,我知道班中有兩個阿樹。”
    博子拿出紀念册,想找出另一個阿樹。“她長得像我嗎?”博子問阿樹的母親,指着那女孩子。
    “你指什麽?”
    “嗯,”博子猶疑的說:“阿樹對我說他真的愛我,但懷疑他愛我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我令他想起這個女孩子。如果這樣的話,我真不知道要怎樣想。”
    藤井太太微笑道:“請你,博子,衹需要愛我的阿樹。這就是我的唯一請求。”
  第十章
  
    博子想,着阿樹的中學年代。當時他是怎樣的?女阿樹會不會告訴她一些關於男阿樹的事?阿樹,
    多謝你的信,它解釋了所有事。對,我在找一個男阿樹,而他是你的同學。阿樹是我的未婚夫。你記得關於他的事嗎?也許你能告訴我他十年前是怎樣的。
                              博子
    阿樹嘗試記憶她的中學時代。她在小樽中學念書,但她第一樣記起的是她年青時不愉快的回憶。她不太享受她的中學生活,逐漸,她記起原因。
    博子,
    讓我對你講述上課的第一天,老師點名。
    “星野真弓!”
    “在!”
    “古市恭子!”
    “在!”
    “藤井樹!”
    “在!”
    兩把聲音同時在課室響起。人人都轉過頭來。兩個人同名同姓!老師微笑道:“第一次有這樣的事發生!”
    麻煩從那天開始。我倆都很害羞和文靜,因此成為其它人嘲弄的對象。他們會在黑板兩個值日生的名字欄內寫上我們的名字兩次。又或者時常出現的“阿樹愛阿樹”。
    阿樹開始想起更多多年前發生的往事。她嘗試回憶他的樣貌:他並不是很大塊頭,而她亦不認為他很活躍。然而,由於不斷的嘲笑,他們成為了“一對”。他不喜歡針對他們的笑話,但亦不見得特別維護她。他衹是對整件事感到厭倦。
    有一回他真的發火了。我們選舉班主席,其它同學不知怎的預先安排了一切,你的阿樹跟我拿到一樣的票數。真是討厭的玩笑。宣佈結果的人說:“當選者是……阿樹……和阿樹!”掌聲雷動。我想我像是哭了還是什麽,你的阿樹爆發了。他抓着那人的衣領,把他拋嚮墻上。課室一片混亂,大傢都嘗試分開兩人。我們的老師濱口太太進來製止一切。她要你的阿樹去學校圖書館作為懲罰。我跟着去。
    我下課後在學校圖書館工作,而濱口太太也是圖書館的主管。你的阿樹很怪誕。他藉一些其它人正常不會藉的書,例如歷史和哲學。他也喜歡做一種奇怪的事。每本書的紙袋內有一張咭,當學生藉書,他的名字和還書日期記在咭上。你的阿樹喜歡藉那些不受歡迎的書,在空白的咭上寫上他的名字。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樣做,他大概是個悶蛋,無所事事。
    有一個女孩子對你的阿樹有興趣。有一天他在圖書館的一看書,而我就在幹一些文書工作。她走來要我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因此,我走到你的阿樹面前問他。“沒什麽。”他回答。
    “那是什麽意思?”
    “沒有。”他繼續看他的書。我回去告訴那女孩子。她要放棄,好象說沒有膽跟他表白,我拉着她的手,拖她到在看書的你的阿樹面前。不久後,她離去。我想沒有什麽結果。那天傍晚,我踏單車回傢,一個男子用紙袋蒙頭騎單車在路旁等候。他剪了兩個洞來看路。我一眼便看出那是你的阿樹。當我的單車過他時,他追上我,毫無警告下,拿出另一個紙袋套着我的頭。我尖叫,僅在一棵樹前停下來。我奇怪這人怎會這麽卑鄙。
    我記得有一次你的阿樹做了一件瘋狂的事。他遇上意外,差點兒斷了腳。無論如何,他是學校田徑隊隊員,而運動日快要來了,很多學校的人來比賽。他不能參加,所以那天衹是坐在跑道起點旁看比賽。當他喜歡的一百米短跑開始,跑手在準備起跑,你的阿樹同樣做。當起跑槍聲一響,他做了最愚蠢的事:他從地上躍起嚮前跑!但三十米後,他忍不了摔倒。他後面的人跌在他身上失去機會。真可怕。工作人員圍着他,奇怪誰人在惡作劇。
    有一次我們有個英文測驗。當我取回成績,衹得60分,很差。但當我細心些看,我發現這是你的阿樹的試卷,不是我的。放學後我在單車棚等他,他來時天色已黑。“你拿了我的英文試卷。”我說。
    “噢?怪不得我拿了95分。”他拿出他有的試卷。他坐在單車旁的地上。“我為什麽考得那麽差?”他說,“阿樹,可否轉我單車的腳踏。”
    我答應,他單車前駁上發電機的燈忽明忽暗,他用這微弱的燈光細閱他的試卷。“現在不是看試卷的時間。”我投訴。後來,他給我他的試卷作為紀念。
    阿樹想她也許還有那張舊試卷。她在閣樓找到它。試卷後面是一個裸女的素描。“惡心。”她想。看來那男阿樹繪畫很了得。
    在某種程度上,阿樹很感激博子請她回憶她的中學時代。當她初次接到博子的要求時,沒有想到她能記起那麽多。她的經驗,雖然當時很不愉快,十年後看來,很有趣。
  第十一章
  
    郵差哥哥叫道:“給阿樹的重件!”
    阿樹從屋裏跑出來。有個包裹給他,內裏有部即映即有相機。
    阿樹,
    我寄給你我的照相機。可否請你去你的中學拍些照片?我真的很想看看那跑道是怎樣的。
    博子
    阿樹沒有到小樽中學十年了。但她仍沒有忘記單車的路綫,十五分鐘後便抵達。地方看來幾乎沒有變,但跑道鋪了新的路面。她走進大樓,想找她的舊課室。她找到,並發覺傢俬已經煥然一新。
    一個女士朝她走來、看來很麵熟。這是濱口太太,她的老師!“你好,濱口太太,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班的藤井樹!”
    濱口太太縐着眉:“哪年?”
    “1986。”
    濱口太太閉上眼“奈美,真弓,恭子,…… 阿樹,你是十一號,是嗎?”她數完後微笑。阿樹嚇了一跳。她的老師還記得她班上每一個人,連編號也不例外。
    “是!很高興見到你!”阿樹嚮她解釋為什麽她在拍照。濱口太太對她說學校發生的變化。他們現在有個更大的圖書館。“來吧,我們去看看圖書館。”
    圖書館擴大了,添了很多新書。但舊的書仍在。而圖書卡的係統還在使用。這令她回憶起她的舊工作。濱口太太召集她的小圖書館管理員。“小朋友,讓我介紹你們的前輩,藤井樹。”
    當提起她的名字,六個小圖書館管理員開始彼此竊竊私語。“你真的是藤井樹?”其中一人問。
    “對,為什麽這樣問?”
    “嗯,我們在圖書館玩這個尋寶遊戲,就是要找出寫上藤井樹名字的圖書卡。有很多舊書的卡上也有這個名字。我們直到現在找到一百二十本。”
    阿樹想男阿樹會為成為圖書館管理員遊戲的英雄而感到驕傲。“你真的藉了那麽多書?”
    “呀……不……這其實是我的男同學,他跟我同名同姓。”
    “是你的男朋友嗎?”阿樹的臉紅了。女孩子們仍在竊竊私語。
    她離開之前,濱口太太說:“很高興見你到來,孩子們真的很開心認識你。衹可惜另一個藤井樹三年前在攀山意外中死了……”
  第十二章
  
    博子和茂在工場內,茂問:“你想不想上大熊山?那裏有纜車登上美麗的瞭望臺。我們可以探望熊山先生,你知道,他是那天跟阿樹一起的人。”
    博子想這使倒是個不錯的提議。她聽過熊山先生,但從未見過她。也許他會告訴她一些阿樹的事。
    巴士停在山腳。上瞭望臺要走一段路。博子前行時感覺很傷心。阿樹的記憶對她太沉重了。“別去瞭望臺吧,我們直接去看熊山。”
    熊山住在大熊山山腳,跟阿樹一樣是個攀山發燒友。他很健碩、大塊頭,所以有這個花名。熊山歡迎他們,並為他的客人準備晚餐。他還記得那天的事情。“他跌下去後,我盡全力去找他。”
    熊山開始高歌:“我的愛隨南風而逝……”
    “這是你們攀山者常唱的歌?”博子問。這是鬆田聖子的歌。
    “我相信當阿樹敞在石下時還唱着這首歌。我聽得到。”熊山說。
    “也許阿樹當時衹是想着鬆田聖子。”博子聳一聳肩。
    博子和茂决定在熊山的傢過夜。
  第十三章
  
    藤井樹走進廚房,給媽看溫度計。“燒壞了。”
    藤井太太拿起一望。攝氏四十度。阿樹覺得頭越來越重,倒下地上。
    “爺爺!爺爺!阿樹出事了。打119,快!”媽邊叫道,邊執起厚外套蓋着樹。爺爺打了緊急電話,但對方要一小時後纔來到。“為什麽?”他對着話筒喊道,跟着點點頭,放下電話。拉開窗簾,印證了他的擔憂。外面下着暴風雪,道路全封鎖了。處境十分無助。
    爺爺宣告:“我要背阿樹到醫院。”
    “不能這樣!我們要等救護車。它會來的!”
    “我們不能等,否則太遲了。”
    媽很憤怒。“你還記得我丈夫怎死的?他患肺炎,那是鼕天,是你背他到醫院的。太遲了,上次你用了45分鐘。我們要等救護車。”
    “我衹用了30分鐘。”爺爺堅持:“事實上衹28分鐘,便到了入口。我今晚會再做得到。”
    當爺爺背起樹時,媽擋着門口。“看,阿樹是你的女兒,今晚由你决定。你選擇怎做?”
    她知道怎也阻不了他,所以决定讓爺爺去了。
    風雪越下越大,爺爺背着樹,踏過厚雪。他已是七十五歲了,但還很強健。半路中途,他摔倒了,面龐直倒在雪上。
    “你要休息一下了。”媽說。
    “不!我們繼續!”
    他們花了四十分鐘趕到醫院,爺爺明顯也要醫治。醫生給他一點氧氣。阿樹則暫時脫離危險。
  第十四章
  
    博子和茂當晚住在往山的傢裏。太陽大清早便升起,兩人站在門廊看着大熊山,屋和山之間衹有茫茫白雪●漲熗鄐h。
    “你知道嗎?阿樹就在我們前面。”茂說:“何不跟他談談?”
    “你說什麽?”博子問。
    茂走前幾步用手圍着嘴巴,叫聲響遍鼕日早晨:“藤井樹,你‥冷‥嗎?你還‥唱着‥鬆田聖子的歌嗎?我要‥跟博子‥結婚呀!好‥好‥好!”
    他回頭看博子。“看見嗎?阿樹祝福我們!”
    博子微笑。她想着對阿樹說什麽。面對着雪山,她大叫:“阿樹,你好嗎?我‥很好‥”
    不知什麽緣故,在病上的阿樹似聰聽見博子,並輕輕喚道:“我很好。”
    “阿樹!你‥好‥嗎?我‥很‥好!”博子跪在雪上,控製不了。第一次,她感到自在,她可以讓阿樹離開了。
    熊山在窗邊出現,揉揉雙眼,問:“什麽這樣吵?”
    “噢‥‥”茂答道:“衹是博子跟阿樹談話吧。”
  第十五章
  
    阿樹從醫院回傢幾天後,寫了另一封信。博子,
    我上次見你的阿樹是在我父親的喪禮。我沒上課幾個星期,留在傢悼念。你的阿樹到來致意。他拿着一本白色封面,叫“回憶似水年華”的書。他要我替他還書。他告訴我他剛從學校來,那裏有瓶花放在我的空桌子上。當老師暗示為什麽你的阿樹不和我一起時,他怒得拿起花瓶擲在地上,走了。當我在那個星期後回到學校,人們說你的阿樹已經一聲不響的轉了校。那次就是我最後聽見他的消息。
                            阿樹
    博子决定回信。阿樹,
    這裏是你給我所有的信和照片。十分感謝你為我寫的和做的一切。但這些都是你的回憶,因此你應該保存。
                            博子
    阿樹讀這封回信時,門鈴響了。她外望,小樽中學的圖書館管理員在外面。她們看來很興奮:“我們來給你一些東西。”其中一個女孩給阿樹一本白色的書,就是“回憶似水年華”。
    “我們最近在我們的尋寶遊戲中找到這本書,在裏面發現一些東西,也許你想留着。”她給阿樹一張咭。
    阿樹拿着它,無聲的看着。上面有一幅清純、仔細的素描。這是她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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