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亨利·丹克尔 Henry Denker   美国 United States   现代美国   (1912年11月25日)
被审判的女医生
  作者:亨利·丹克尔 译者:王秋海
  某日夜晚美国组约市立医院的急诊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在其母亲的搀扶下欲接受责任心极强的女医生凯特的治疗,女孩莫名的腹泻和无奈的谎言令凯特异常懊恼。由于化验结果的误导和毒品副作用所产生的迷惑,使凯特无法对女孩及时作出准确的诊断。凯特前男友的电话骚扰使其心烦意乱。无聊的装病老者及虐待孩子的父亲更让她忙得天昏地暗。女孩最终由于出血过多而死亡,随之,不可思议的事情接踵而至……
  原来死者的父亲是纽约赫赫有名的商业大亨施托伊弗桑特。在其女儿”意外”死亡后,他不仅对医院施加压力,还在电视节目中大放厥词。凯特在险些被解雇的情况下奋起还击。
  施托伊弗桑特为掩盖其抛弃女儿的事实,企图以亲情作伪装,用法律手段置凯特于死地。为达到其阴险目的而在听证会召开前做尽手脚,令人咋舌。凯特在律师斯考特的帮助下,为洗清不白之冤,保全名誉,而四处奔波;凭着一份对事业的执着,二人在听证会上据理力争,终使真相大白。
  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一章
  “快把福莱斯特大夫叫来!”这一声呼叫歇斯底里,响彻在市立医院的急诊科大厅里。“有人受了枪伤!血流不止!”
  两名卫生员将担架车急忙推往走廊尽头的急诊室。其中一人又喊了一声:“福莱斯特大夫快过来!”
  在一间检查室里,凯特·福莱斯特医生从她正检查的病人身旁转过身来,对护士说:“你替我照管一下!把血样送化验室。结果一出来马上叫我!”
  说罢她冲出房间,朝走廊另一头奔去。她的一头金发蓬松散乱,脸上的妆亦被抹得乱七八糟,白大褂皱皱巴巴,这些都表明她在急诊科里已马不停蹄地苦干了很长时间。在这家纽约市的大医院里,礼拜六晚上在急诊科值班是最累人的。今晚尤其如此,本应与凯特一起上岗的另一个医生因患重感冒而请了假。院方说会另请人帮忙,但目前尚未见一个人影。于是她只好挑起年轻的住院医生承担的重任——在令人不可置信的恶劣条件下尽力而为。
  她路过二号检查室时,里面的护士阿德莱德·克罗宁喊道:“大夫,你有空时……”但凯特早已向急诊室跑去。一个十四岁的小伙子躺在急诊室里,他胳膊受了枪伤,血流不止。在离市立医院不远的西区一条街道上,两个互相对立的贩毒团伙火并,这个小伙子不幸被流弹击中。
  护士克罗宁意识到今晚福莱斯特医生实在是忙得无法分身,便开始自己对三号检查室里的病人进行记录。克罗宁能力很强,已有十六年的护理资历,她在履行这一职责时不希望别人在一旁干扰。可病人的母亲却非要老牛舐犊似地在旁边指手画脚。
  病号是个十九岁的黑发少女,克罗宁问她:“告诉我,你来医院的原因是什么?”
  她母亲插嘴道:“我希望你能找个医生来。我女儿病得很厉害。我想让她得到最好的治疗。”
  “我已经告诉福莱斯特医生了,”克罗宁面露愠色。
  “我要求让科主任亲自出诊,”女人坚持说,“我们出得起钱请一流的大夫。”
  “恐怕星期六晚上的这个时候,主任来不了,”克罗宁说罢又转向病人。“现在你说吧,哪儿不舒服?”
  “她恶心呕吐……”女子的母亲答道。
  克罗宁懂得,任何一个做母亲的担忧都是很自然的,便解释道:“你是……”
  “施托伊弗桑特,”女人说,“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太太。”
  克罗宁立即意识到这是个她耳熟能详的名字,但并为使她改变态度。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病人进住医院的原因必须记录在案,所以只要她自己能开口,最好由她自己叙述症状,因为病例需要绝对准确,以便协助医生做出诊断。为此,请你……”
  “对不起,”母亲说着从她女儿躺着的检查床旁后退了一步。病人的黑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呼吸很不平稳,四肢亦显得紧张而不放松。透过这些迹象,克罗宁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十分痛苦。她接着问下去,同时测量她的脉搏和血压。
  “告诉我,为什么来医院?”
  年轻女子的嗓音颤抖且显得痛苦:“是今天早上六点开始的……”
  “开始什么?”克罗宁问。
  “疼。在肚子的部位。后来我……我开始觉得恶心,”病人有气无力地说。
  “克劳迪亚,宝贝,别忘了说你的腹泻,”她母亲提醒道。
  “我正要说呢,妈妈。还有……一直腹泻。”
  “严重吗?”克罗宁问。
  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似乎回忆了一下,才说:“不太严重。”接着闭上眼睛,仿佛即将进入梦乡。
  这时,克罗宁已测出病人的心率是每分钟110次。心率比较快,大量冒虚汗,血压高压100汞柱,低压60汞柱。克罗宁往数字血压计上又套上一个新的无菌塑料罩子。
  尔后她走向嵌在墙上的橱柜前,取出输液用的器具。克罗宁认为,拉肚子和心率过速表明这个少女可能已脱水。
  她的体温是华氏一百零二度,更证实了脱水的推测。克罗宁刚把输液管装好,就听施托伊弗桑特太太问:“你不给她开点药吗?”
  “只有医生才能开药,”克罗宁答道。
  “那么医生在哪儿?”女人问,“我们在这儿已呆了快半个小时了。开始在住院处等,现在又等你——”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在急诊科,我们对每个病人都是尽快地处理。福莱斯特医生马上就会来的。”克罗宁说罢离开了房间。
  “呃,我还从没见过——”女人大声说。
  她女儿虽很不舒服,还是以祈求的口吻说:“妈妈,拜托啦……别再发脾气,行吗?”她再度闭上双眼。
  “信不信由你,要是伊夫斯医生没出城的话,他立刻就会赶到你的公寓去。大礼拜六晚上——偏赶上这么个时候闹病。”
  “妈,别说了行不行?”
  “我不想再拿你自己的话说事,克劳迪亚,但一年前是谁说的:‘妈,我已十八岁了,能照顾自己了。我要出外独立生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也不是你爸说的。十八岁,’”她又悲哀地重复了一句,“在我们的生活圈子里,我像你这个年龄时,一个女孩子十八岁已步入社交界了。二十或二十一岁时就嫁给了教养良好的青年人。可如今这世道……这年头……”
  此时,凯特·福莱斯特已为挨枪击的小伙子止住了主动脉的流血,将他送进手术间,便往三号检查室赶来,克罗宁正在门口等着她。克罗宁把病人的情况向她交待了一下,两人一同走进房间。
  凯特朝屋里的人瞥了一眼,看出了她们之间的关系。母亲神色紧张,女儿极度痛苦。首先要使母女俩镇定下来,与她们搞好关系。凯特问病人:“喂,你叫什么名字?”
  没等病人回答,她母亲便说:“一个护士已经问过她了,我们希望由医生来看她。”
  “我就是医生,”凯特·福莱斯特答道。
  女人刚要开口争辩,目光却落在了别在凯特白色大褂领口部位的塑料身份牌上:凯特·福莱斯特医生。
  “哦!”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愕然而尴尬地哼了一声。“我……我断定你一定会尽力而为。”
  这个女人的话使凯特觉得又气恼又好笑,她没加理会,把头转向病人。
  “你叫什么?”
  “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病人痛苦不堪地微喘着气答道。
  凯特留意到病人十分疲惫,眼神集中不起来。她伸手摸病人的脉搏,除了证实一下克罗宁的记录外,还想利用这一时机思索病人的病情。
  十九岁的妙龄少女,也可能二十岁。症状都是一般性的。疼痛,浑身无力,伴有极度的精神紧张。她的紧张是由于她忧心忡忡的母亲的在场造成的,抑或是出于对染上重病的惧怕?不言而喻,她母亲的在场于事无补。我要是留她过夜察看她们会有何反应?
  倘若凯特能劝说女孩放松地交谈,她再问几个针对性强的问题,或许女孩可以放松一些,从而得出较准确的诊断。
  “克劳迪亚,告诉我为什么来医院。”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母亲答道。
  “请这位……”凯特顿住。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母亲答道,希冀凯特能立即认出她的名字,并作出相应的反应。
  然而在凯特看来,这个名字的分量还不如病人的病情重要,于是她说:“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大厅门口有休息室,你可以在那儿等待。”见女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凯特又说:“请你上那里等待。”
  “大夫,不妨……不妨让她留在这里,”女病人为她妈求情。
  为了不使病人感到不安和窘迫,凯特说:“你要是呆在这儿,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就请让病人亲口回答我的问题。”说完又转向病人。“克劳迪亚,你来医院的原因是什么?”
  “肚子疼。”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今天早上。”
  “可你对我说今天晚上才疼的,”病人母亲插话道,凯特瞟了她一眼,前者知趣地说了声:“对不起。”
  “克劳迪亚,这样的肚子疼你以前有过吗?”凯特问。
  “没有。没有这样疼过,它很特别。”
  “特别?怎么特别法?”
  “疼得较厉害,”克劳迪亚简短地说。
  凯特·福莱斯特扫了一眼克罗宁记录的病历。
  “这上面说你还有呕吐,什么时候开始的?频繁吗?”
  “今早开始的。呕吐了几次。”
  “很厉害吗?”医生问。
  “我感到恶心,想吐。但是……但是……”
  “但吐不出来?”凯特提示说。
  “对。吐得不多。”
  “克劳迪亚,你最后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她用力回忆着,却又说:“下午……其实是昨天下午。”
  医生把所有的症状组合在一起,想做出一个初步地诊断。
  病人尚年轻,不可能是心脏有问题。她所呈现的症状——低烧、心动过速、恶心、腹泻、肚子疼——很像是胃炎或食物中毒。但也有可能是阑尾炎或其他十几种疾病。
  “克劳迪亚,指指疼痛开始的确切部位。”
  “好像……好像哪儿都疼。”
  “指给我看,”医生说。
  年轻女子慢慢将手在肚子一带泛泛划了个圈。
  “不在胃中央?”
  克劳迪亚摇摇头。
  “这儿疼吗?”凯特指指病人胃部的右下方。克劳迪亚又摇摇头。虽然这排除了阑尾炎,但凯特仍无法确诊。
  克劳迪亚心跳过快很令人担忧,加上她的低热,很可能引起脱水。这些症状很可能表明她体内的某个部位有脓血病或感染。不过拉肚子和缺乏食物也能导致脱水发生。
  由于症状不充足,凯特于是让克罗宁准备器具抽血。克罗宁料到会抽血,早已准备就绪。凯特将橡皮管绑到克劳迪亚的胳膊时上方,让一根动脉血管凸显出来。她将针头小心翼翼地扎进血管,再往上拔活塞,直到透明的塑料管里渗入了暗黑色的血液。接着她将针管递给克罗宁。
  “告诉化验室马上出结果。另外把病人的尿也送去化验。结果出来前继续输液。”
  克罗宁拿着血样急匆匆走出房间后,凯特说:“克劳迪亚,趁我们等结果的时候,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还得给你做个检查。把你的衬衣脱掉,我要查一下你的胸部和背部。”
  克劳迪亚解上衣扣子时,走廊里传来一个护士急迫的呼叫声。
  “福莱斯特大夫!福莱斯特大夫!”
  凯特听得出,肯定出现了病危病人,需要她立即抢救。她只说了声“我马上就回来,”便立即朝门口冲去。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拦在门口,口吻强硬地说:“大夫!你难到想撇下我病着的女儿不管?”
  “那边需要我,”凯特说罢便从施托伊弗桑特夫人身边挤了出去。
  “天哪,我从没……居然撇下病人不管,”女人抱怨着。
  “妈妈,算了吧,”克劳迪亚微弱地祈求道。
  凯特·福莱斯特沿走道奔跑到一间检查室门口,呼喊的护士正等在那里。凯特进去后,看到一位她估摸三十三四岁的男人。护士已将心电图接到了他的胳膊、腿和胸部。护士急促地说:“胸骨下侧剧痛,大量出汗。”
  福莱斯特医生早已将这些看在眼里。男人不修边幅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额头往外渗出大量的汗珠,这些都是心绞痛的迹象。他的目光中还透露出另一个信息:恐惧。恐惧也是严重心梗死的表现之一。病人在死神向他们逼近时,都会有种预感。极度恐惧已完全攫住了这个病人。
  心电图打印出病人心脏状况的信息,凯特·福莱斯特迅速阅读了一遍。当打印机又不断传递出新的信息时,有气无力的病人用眼神祈求道:“告诉我,大夫,我还有救吗?”
  凯特松了一口气,说:“你的心脏没事,挺好。你死不了。”
  “可这疼劲……”他呼吸短促,话说一半便打住了。
  “疼痛很快就会消失,”凯特安慰他说,接着吩咐护士:“100毫克地美罗,准备检查胸腔器械。”她用听诊器听了听病人的背部和胸部,以便排除其他疾病的可能。“抽点血送去化验,快点。我需要马上知道他的胆红素指标。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一个胆结石往外排时卡在了胆管里。另外给他做个X光,器械备好后叫我。”
  她宽慰地朝病人笑笑,离开了房间。
  凯特返回三号检查室,见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正站在门口瞪视着她。凯特走近后,那女人说:“这回我想你总该一心一意地为我女儿治病了吧。”
  凯特对她的话不屑一理,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径直走到年轻女子躺着的检查病床前。
  “克劳迪亚,我们刚才到哪一步了?”
  “你让她脱掉外衣,”当妈妈的抢先插嘴说。
  凯特的第一个冲动是回敬她一句,然而张口时却说:“谢谢。克劳迪亚,现在彻底检查一下胸和背部。把上衣脱掉。请坐起来。”
  克劳迪亚解开上衣纽扣,扭动着身子将它脱下来,裸露出胸部和乳房。
  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女子表现出这样的症状,凯特不能排除怀孕的可能。于是她一边问:“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你是否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一边仔细观察病人的乳房是否像怀孕似地显露出些微的充血。但看上去却没有。
  “没有。没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至少……至少我记得没吃过,”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说。
  “今天早上你觉得发烧吗?”凯特问着将听诊器贴在病人的胸上。
  “没有,”克劳迪亚说,她的身体接触到凯特的冰凉的听诊器后,不由得僵直起来。
  “家里有没有别人患同样的症状?”
  “家里没人。我是说我……我独自生活。”
  “这就是你自己住的好处,”她母亲猝然插话说。
  “妈,拜托啦……”
  “过去肚子疼过吗?”凯特问。
  “没有。没有这样疼过,”克劳迪亚答道。
  “得过胆囊炎吗?”
  “没有。”
  凯特晓得,化验报告将证明她的陈述是否属实。接着她又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尽量使口吻显得轻松自然。
  “你平时常吃药吗?医生开的,药房买的,或别的什么药?”
  克劳迪亚踌躇了一下,答道:“不吃,不吃药。”
  凯特·福莱斯特不得不琢磨对方的回答是真是伪。是不是因为她母亲在场她就否认吃过药?如果她真吃过,为何回答时显得有些犹豫不决?这是由于她浑身虚弱而造成的吗?
  凯特没再往下追问,而继续默默地检查着。她听诊病人的肺部,看是否有类似打鼾的声音,如有就可能是支气管炎。结果她没发现。她也没听到肺炎特有的刺耳声。她用手叩击女子的前胸和后背,传出的是类似击鼓的声响,于是排除了肺里有液体的可能性。
  凯特又朝病人腰部下方轻叩了几下,看是否有疼痛的反应,然而没有,说明肾脏也没问题。其实凯特发现,克劳迪亚虚弱无力,几乎做不出什么反应。
  凯特接着检查年轻女子的腹部。她的皮肤晒得很黑,只有夏天她穿三点式泳衣的部位留下了白皙的印痕。腹部的起伏不平稳,表现出痉挛的颤动,这意味着腹部有一定的痛感。右屁股上方有处已快好了的青紫痕。然而凯特最重要的发现是病人过去从未受过伤和做过任何手术,因此没有理由认为会出现由于粘连而引起的肠梗阻。
  凯特还留意到病人头部的扭动很自如,也没说头疼,因而至少可以暂时排除神经系统紊乱的可能。
  凯特把听诊器放到年轻女子的腹部,倾听胃部的声音。根据病人的身体状态,声音并不显得很微弱。她的听诊器轻轻滑向克劳迪亚腹部左下方,即结肠的部位,因为她怀疑那一部位可能会有炎症和痛感。结肠炎可诱发患者出现延及全身的症状。但通常情况下,结肠炎都有连续性的病史,而该病人说她的疼痛是首次发作。为此结肠炎的可能性亦微乎其微。
  然而她的腹泻总该事出有因。诱因可能有几种。凯特曾治疗过一些年轻女子,她们常自己买一些药,治疗头疼和痛经,而且吃得很过量,从而引起胃部发炎,然后再服用大量的解酸药,于是便导致了腹泻。
  由于病人的症状模糊而不确定,所以凯特不能忽略任何可能的原因。她想打发神经过敏的母亲离开房间,便以下一步的检查作为借口。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我现在要进行盆腔检查,我想病人肯定不想让别人观看。”
  “我是她母亲,我们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施托伊弗桑特太太答道,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凯特戴上塑料薄膜手套,开始做双手盆腔检查。由于病人母亲在场,凯特刚才有个问题一直未问。于是现在问道:
  “克劳迪亚,你的性生活一直很频繁吗?”
  “不,”年轻女子道,接着又强调地说:“不,不频繁。”
  凯特一边检查一边又问:“你的上一次月经……准时吗?”
  “准时。”
  “来经时你使用止血塞吗?”凯特问,她考虑病人是否会是中毒综合症。
  “不,不用。”
  凯特完成了盆腔检查,病人没有盆腔疼痛的症状,因而可以排除盆腔炎疾病的可能。虽然克劳迪亚的子宫有点肿大,却没大到已有孕的程度。此外子宫颈也没有明显的变色。凯特也没发现输卵管有明显的肿大,所以不会是克劳迪亚疾病的起因。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为了遮掩女儿的裸体,本能地替她把牛仔裤提上。
  对凯特来说,有一点是明确无误的: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不需要急诊手术处理。凯特·福莱斯特决定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最保守的方法依旧是给病人打点滴,以防脱水并等待病情的发展。正当她把检查结果和诊断意见往病历上写时,前台传来一声呼喊:“福莱斯特大夫!福莱斯特大夫!”
  凯特撂下写了一半的病历,朝门口奔去。
  “你难道还想撂下我女儿不管?”诺拉·施托伊弗桑特没好气地说,“什么措施也没采取就走?”
  “施扎伊弗桑特太太,你女儿的化验结果出来之前,对她暂时不能实施治疗方案。”
  女人追着凯特一直到走廊上。“你至少该给她服用点抗菌素!”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我很理解你做母亲的担心,但我怀疑她腹腔有病毒,而抗菌素对腹部病毒没有效果,可能还会产生副作用。”
  凯特说罢便跑开了。
  “大夫,我要让你知道,我丈夫和这所医院的董事会成员都很熟,而且……”
  无论此话是威胁还是警告,在凯特·福莱斯特医生身上根本没起任何作用,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另一个病人的身边。
第二章
  凯特·福莱斯特径直朝入口处旁边的检查室冲去。从呼叫她的声音判断,她知道病人肯定已躺在治疗室里,身上接上了心电图、氧气管和其他抢救心脏病发作患者的必要设备。
  她的直觉准确无误。检查台上躺着一个粗状结实的男人,估摸五十八九岁的光景,满头大汗的脸惨白得骇人,长满黑毛的胸脯痉挛地一起一伏。护士已将心电图终端接到他胸脯、胳膊和腿上,氧气管插进他鼻孔里。护士和卫生员都站在台子旁,等待着凯特的诊断和吩咐。
  福莱斯特麻利地解开病人的裤腰带,拉开拉链,将裤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腹部。病人呼吸急促,大汗淋漓的脸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凯特用双手按下病人的肚子,发现腹部并不肿胀和坚硬。
  显然他腹部没有问题。凯特又用听诊器倾听他的前胸和后背,看肺部是否有液体,结果也没发现。这一切表明病人患的是心肌梗塞。注射一针硝化甘油便可增加血管至心脏的血流量,减轻病人的痛苦。但倘若病人的血压过低,这一措施也有危险。凯特测了一下他的血压,发现还不算太低。
  “硝化甘油,”凯特吩咐护士说,后者在急诊室里已抢救过无数个心脏病发作的病人,根本无须被告之该用多大的剂量。
  凯特观看着从心电图打出来的数据,不规则的图形证实,这是个生命垂危的心肌梗死患者。她不得不考虑给病人服用抗血栓药,以便重新打通通往心脏的主动脉。只要在心脏病发作六小时之内服用此药,就能阻止心脏永久性乃至致命的损害。
  然而在有把握的开出抗血栓药之前,她还要再进一步的确诊,否则药物将置病人于死地。
  她俯视着病人,后者用充满恐怖的眼神向她寻求着能让他起死回生的保证。
  “得过溃疡吗?”她问。病人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溃疡?”凯特又重复了一句。“你过去得没得过——”凯特突然明白出现了语言上的麻烦,于是大声说:“把胡安·卡斯蒂略叫来!”
  走廊里立即响起一声叫喊:“胡安!”
  “嘿,胡安,心脏急诊室叫你去!”远处亦传出一声喊叫。
  “胡安·卡斯蒂略!胡安!”
  呼叫声像接力赛似地一声声传下去,俄顷,一个黑发、瘦瘦的小伙子急匆匆闯进抢救室。
  “找我吗,大夫?”他问,说话带着西班牙口音。
  “胡安,问问他过去得没得过溃疡?”
  胡安把话翻了过去。病人呼吸艰难地答道:“没有”。
  “有过中风吗?或轻微中风的病史?”医生问。
  胡安再次翻译出来。病人的回答仍是“没有。”
  凯特思索了一下他的回答,然后吩咐护士:“把病人的大便拿去化验血,我要求立刻出结果。”
  “注射抗血栓药吗?”护士问。
  “我需要再查一次他的血压。”血压计在病人被推进来时就已绑在了他胳膊上,凯特捏了几下水银柱,再把听诊器放到病人胳膊上,听了片刻,说:“高压140,低压90,不是太高,可以用抗血栓药。大便结果一出来马上通知我。现在给他一针吗啡,减轻病人的疼痛。”
  凯特叮嘱护士的话音刚落,接待病人的前台便有人在叫她:“福莱斯特大夫!福莱斯特大夫!”
  她朝门口冲去,却与来找她的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打了个照面儿。
  “大夫,我女儿越来越烦躁不安。我要求你立即去看看她!”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化验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对你女儿暂时无法治疗,”凯特答道。
  “化验需要多长时间?”女子悻悻地问。
  “大夫!”前台又传来急迫的呼唤声。
  “我得马上过去,”凯特·福莱斯特说着,试图从拦在她眼前的女人身旁挤过去。
  “我女儿同别人一样,也需要你的治疗,而且眼下就需要!”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口气强硬地说。
  但凯特还是朝前迈出一步,轻轻将对方推向一边,说了声“对不起”,便径直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瞪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喃喃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待施托伊弗桑特家的人,医生也不行!”
  凯特·福莱斯特赶到前台后,遇到一个呼吸急促、浑身显得疼痛不堪的老头,他的症状与她刚刚离开的心脏有毛病的病人极为相似。老头看上去七十来岁,凹陷的两颊上布满灰白的胡子茬儿,说明至少已三天没有刮胡子了。他脸色红润,青筋暴突,一看就知常暴露在烈日之下。
  他水汪汪的褐色眼睛不停地眨动着,额头潮湿,嘴唇薄而干枯,下嘴唇有两处龟裂。他衣衫褴褛,衬衣领口肮脏而且已经被磨破了。凯特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发现他的粗花呢上衣袖口已破损的不可救药。
  他心跳缓慢而稳定,但却不停地说:“疼,大夫。我疼才来这的。给我治治疼痛。”
  凯特开始解他的外罩和衬衫,检查他的胸部和腹部,想找出他疼痛的具体部位。他的衣服又脏又破,凯特只得强忍着去解。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外罩,又解开他衬衫上惟一剩下的两个钮扣,接着把听诊器贴放到他身上。听诊时,老头仍兀自嘟哝着:“疼,我疼。”
  “哪儿疼?”凯特问。
  “哪儿都疼。而且疼得厉害,好厉害。”
  在医学院最初上基础诊断课时,凯特学会了一个深深植根在她心中的信条,哪儿都疼就是哪儿都不疼。据她观察,这个信条完全适用于这个老头。可老师们也曾劝告过,万万不能以最初的印象遽下结论,以免铸成误诊的大错。
  于是她又检查了一遍老头的胸和背部,没有发现积水迹象。尔后再检查心脏,心跳规则而缓慢。她用手指压迫他的腹腔,听腹部的声响。除了近期没有进食外,她未发现任何异常症状。检查即将完毕时,凯特看见离检查台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名叫克拉拉·比萨德的老护士。比萨德稍微摆了一下头,又给凯特递了个眼色,分明在说:大夫,我有话跟你说。
  凯特于是离开了检查台。
  “大夫,你在白费时间,”比萨德悄声说。“我以前见过他,好几次了。永远是一样的症状,永远在下雨的晚上来。”
  “下雨了吗?”凯特问,恍然大悟外面下雨她却不知道。比萨德说:
  “你已经值了好半天班了,所以没留意。早上就开始下了。每次大雨下个不停的时候,这个老家伙就溜进来假装称病。别耽误功夫了,大夫,把他打发走。”
  “我已怀疑他在装病。”
  “没有别的大夫值班,”护士说,“你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还是让我替你把他打发走吧。”
  “可以,”凯特说。护士正要朝老头的方向走,凯特说:“等等。”她示意让比萨德回来,然后低声说:“打发他离开之前,想办法给他弄杯热咖啡和一个三明治吃。”
  “那样不是鼓励他下次再来吗?”比萨德说。
  “这事由我担着,”凯特说,“不管怎么说,外面在下雨,而且很冷。”
  说完她又朝刚才丢下的那个病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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