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言情>> 妮可·德·毕隆 Nicole de Buron   法国 France   法兰西第五共和国   (1929年)
幽默公寓
  作者:妮可·德·毕隆[法]
  颜湘如 译
  第一部
  第1章 花心大萝卜
  第2章 出走拉斯维加斯
  第3章 青春不能留白
  第4章 艾蜜莉与“南瓜”
  第5章 小霸王之恋
  第二部
  第6章 爱情忌妒症
  第7章 大秘密
  第8章 庆佳节
  第9章 哥儿们与姐妹们
  第10章 老公的小缺点
  第三部
  第11章 茱丝婷的婚礼
  尾声
第一部
  每个年龄层的恋情都多如海滩上的贝壳。
    第1章 花心大萝卜
  你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教导你在结婚前要保持处女之身,
  结婚后则要忠于另一半。
  当你向小亲亲灌输这个观念时,
  你并没有向她坦承自己曾经有多次热恋的经验——
  每次都是非常真诚的。
  爱情……常会让人一错再错。
   (西班牙谚语)
  哔哔……哔哔……
  ……电话铃响了。
  你正在浴缸里享受着晨浴。不过你早有预感这个尖锐的响声,一定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来打扰你,因此你也未雨绸缪地将无线电话摆在浴缸边缘了(其实你连上厕所也不会忘了随身携带)。
  “我真羡慕以前人的生活,没有这些烦死人的噪音。”你对自己的杂种爱猫“白铜”(又名“小猫”,又名“喵喵”)这么说。其实以前的人有喇叭、有钟、有鼓、有号角,人类啊,就像个小男孩,老是喜欢制造一点噪音。
  “喔!喔!”小猫答道。
  它才不在乎呢。
  它攀在你那高级名牌浴缸边缘,用爪子不停地拨动那块茉莉香皂想把香皂拨进水里,好让你永远找不到。
  哔哔……哔哔……电话铃声继续响个不停。
  你非接不可。
  你叹了口气说:“这么早,一定是打错电话了。”
  幸好,你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几种对付这类电话的方法,心情于是轻松了不少。比如:
  男声:“喂?碧姬,是你吗?我是你的乔治啊。”
  你(带着乡下人的口音):“碧姬和荒酥华先僧粗气了(碧姬和方斯华先生出去了)。”
  或者:
  你(低声说):“这里是B008情报员,讯息已收到。”
  或者:
  你(气愤的口吻):“该死!我不是吩咐过了,我在手术室不接电话吗?”
  或者:
  你(兴奋的口气):“啊!先生!你打来的正是时候,我的水管堵塞了。”
  可惜,今天打来的人不是乔治。
  “是我呀!”电话那头传来了你熟悉的稚嫩声音。
  “你是谁啊?”你没好气地咕哝着。你最受不了这种人,即使再亲再熟的人也一样,随便乱叫一声,就认为你理所当然要认出他们的声音。
  不过,“小亲亲”可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她气喘吁吁地问道:“我可不可以搬回家住几天?”
  “住哪儿?”
  “我以前少女时代住的那间房啊。”
  “少女时代?你现在很老了吗?”
  “别再开玩笑了,到底可不可以嘛?”
  “为什么要搬回来?发生什么事了?你的套房淹水了?还是被你前任科西嘉籍的男友给甩了?”
  “比这些更严重,也更复杂,我回去再告诉你。”
  “可是……”你吞吞吐吐地说:“可能不太方便耶,因为我把你的房间改成一间小书房,现在你爸爸睡在那里。”
  “什么?我的窝被爸爸占了?”
  你真想提醒备受宠爱的小女儿,爸妈已经倾家荡产帮她买了一间小套房,而且她已经五年没有进她那间“少女时代”的房间了。
  “那你呢?你睡哪里?”
  “独一无二的神圣主卧室。”
  艾莉丝苦叫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分居了?”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
  “妈呀,拜托拜托,你们千万别离婚!我马上回来。”
  喀喇一声,她挂断了。
  你对小猫说:“这下可好了,今天上午别想安安静静地做事了。”
  白铜用尾巴轻轻挥着浴池里的泡沫,好像在挖苦你:“这就是太宠女儿的下场。”
  你生气地接着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且你看小亲亲还先征求我的同意,她可没有扛着行李咚咚咚就跑来了。”
  “她知道你绝对不会对她说‘不’的。”小猫小声地喵喵叫,声调里有一点点忌妒的味道(因为你吃饭的时候,总是不准它偷吃你盘子里的扇贝,而那却是它的最爱)。
  “我要是不答应,她就会搬到朋友家,然后我又要好几个礼拜见不到她了。”你抱怨着说。
  电梯的轰隆声刚好停在你这一层楼。救命啊!“小亲亲旋风”来了!她一定是在计程车上用大哥大打给你的,真是该死的现代科技!你急急忙忙冲出浴缸,就像一条蓝色的大鲸鱼破浪而出,溅起了滔天巨浪,淹没整片瓷砖地板。你随手抓起浴袍,但动作不够迅速,小亲亲艾莉丝已经如狂风般冲进浴室来了(虽然你一再重申,她还是没有交出家里的钥匙。大女儿也一样。然而她们谁也没有把自己住处的钥匙给你)。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爸爸分房睡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没有!只不过是……”
  你实在不习惯将夫妻生活的内幕向女儿(或向任何人)透露,当年在圣女贞德修院学校里,接受纯洁保守的圣乔治修女调教之后,这样的行为万万不可能在你身上发生。
  小亲亲的授业恩师却是属于六八年法国学生运动那反叛的一群,因此耳濡目染的她便毫无顾忌,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只不过怎样?”
  你咕咕哝哝地说,当夫妻年纪渐渐大了,就会开始受不了对方的一些习性。
  你发觉老公的鼾声越来越大,吵得你(还有楼上的邻居)根本睡不着。而且他那么高大,双脚老是会伸出床尾,被子也太小,每次他的脚一踢,冷风就会沿着脚底往上钻,吹得屁股凉嗖嗖的。但最糟的还是文化广播电台,你的另一半是文化电台的忠实听众(也许是惟—一个),每天晚上一打开收音机就不能关。于是你只得每天陪着他听一些不可思议的节目,可能是关于爱斯基摩人的神话,也可能是关于新式伊波拉病毒的演变情况,或是三十年代法国蒙面党的秘密等等。虽然一听到他的鼾声,你总会试着把收音机轻轻关掉,但是他都会立刻醒来:
  “别关,我现在听得正精彩呢!”
  可是他不能忍受你早上五点悄悄起床写作的习惯。原因是:他一被你吵醒就睡不着了(他还会诉苦说,经过这么多年,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不好),然后他就会念叨你一个上午。
  后来,有一天,你们夫妻俩经过一番坦诚而认真的长谈之后,终于决定分房睡。不过,这并不表示你们就不能……不能那个……
  该怎么跟下一代解释这些亲昵的细节呢?正为难时,你听见了小猫吃吃偷笑,冥冥间仿佛还听见修女老师向圣母祷告,保佑你别口出亵渎之秽言。
  于是你义正辞严地对小亲亲说:“反正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你们要是离婚,我就自杀。”她大喊道。
  “你不觉得自己大小题大作了吗?现在你倒是说说看,都二十五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搬回父母家?”
  “我跟汤玛分了。”
  汤玛是艾莉丝这六个月来(已经创下纪录)的亲密爱人。他是电脑工程师,目前失业,靠着打一些零工赚取生活费。
  “为什么?”
  “这家伙太讨厌了,做爱的时候竟然还穿袜子。”
  “好可怕喔,我可怜的女儿!”
  “别笑我了!最可怕的是他不愿意离开我,不,应该说他不愿意离开我的套房,他粘着我的床就像贻贝附着在岩礁上一样。每天晚上,他尽说些工作上的事,烦死人了,真的烦死人了……”
  “亲爱的,你要习惯这点。每个男人到了晚上都会说工作的事,女人就要尽量表现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这是我们的职责。”
  小亲亲忽然有点尴尬:“然后他还说他才是我—……一……一辈子的爱人,说我对贾奥的一见钟情只是暂时冲昏头罢了。”
  “贾奥是谁?”你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
  “是一个巴西舞蹈家。”你的女儿突然用一种热恋中的陶醉语调说:“他很高,长得很帅,人又好。我被那个白痴气哭的时候,他就会轻轻地拍我的手,耐心地安慰我好几个小时。我真的爱死他了——我说的是贾奥喔,别搞错了。”
  你对于艾莉丝的花心已经习以为常了。你看着她交的男友一个接一个,其中有衣着光鲜、循规蹈矩的人,也有奇装异服、怪到极致的摇滚乐手。因此你不为所动。
  “你想爸爸会愿意去跟汤玛谈谈吗?”小亲亲一面担心地问,一面把成堆的行李和绑得乱七八糟的塑料袋,往她的旧寝室里推。十足吉普赛式的搬家法。
  “跟他谈什么?”
  “叫他搬出你们的套房。”
  “那不是我们的套房,那是你的套房,我们买给你的。我想你爸爸应该没有兴趣管你的爱情故事。”
  “算了吧!我只要亲他两下,撒个娇,保证他什么都说好。”艾莉丝信心十足地说,那口气仿佛是身经百战的情场女子。
  老公欣然让女儿亲了两下,但却断然拒绝去请小汤玛滚出艾莉丝的房子。她已经二十五岁,也该懂得自己解决问题了。就像上校岳父常说的:“自己的粪自己挑!”
  隔天,你打了一整天的电话,希望能找到适当的人,提供适当的建议,以便收复小亲亲的套房。
  大女儿茱丝婷也建议你别管,让妹妹自己想办法,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她斩钉截铁地说:“她家的事。”
  “他家的事”是茱丝婷的名言,当你紧张地告诉她:“你爸爸就是戒不了烟。”她也会冷冷地回答:“他家的事。”
  友人伊妲建议你把汤玛淹死在浴缸里。她还愿意为你做不在场的证明:“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电影了,法官大人。”好一桩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三姑六婆联盟”则建议你向区公所求援,请他们派出灭鼠队,向该栋大楼连灌两个礼拜的瓦斯,说不定汤玛刚好在里面。
  你的妹妹阿丽兴灾乐祸地扯着嗓门说:“谁叫你那么宠女儿,让她娇生惯养,她那间套房永远要不口来了,活该!”
  那天晚上,老公回房来了,你们躺在大大的双人床上,感觉还真不错。你紧紧地缠抱着他。
  “好啦!我好累,头也好病。”老公有气无力地说。
  “跟我来这一套,你丢不丢脸?通常都是女人才拿头痛当借口的。”
  于是你更加认真仔细地爱抚着他,庞然巨物般的老公格格一笑,终于决定狂野地报以激情热吻,并且在你耳边喃喃说道:
  “好吧,就跟你温存一下,但是事后你可不能打呼噜哦!”
  “什么?”你气呼呼地大喊,“你竟敢说这种话!每次都是你打呼噜的声音太大,吵得楼上邻居已经去向管理员抗议好几次了,甚至还找了大楼的管理委员会来呢。”
  “可是你也会打呼噜啊。”
  “胡说。”
  “好,今天晚上我就用我的小录音机一把你的鼾声录下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口气突然转变)。……不过录音之前,先让我疼疼你圆滚滚的小屁屁……”
  正当你们俩心荡神驰之际,中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吓了你们一大跳。
  “小偷!抓小偷!”
  老公连忙跳下床,一把抓起床头柜下层抽屉里的手枪(战利品——没有申报),马上冲到窗户旁边打开窗户。你也跟了过去。
  对面大楼(距离其实也不远)的一扇窗户旁,只见一名住户激动地大声喊叫,手还指着什么东西。
  “在那边!在那边!有人在爬你们那边的墙!”
  没错。
  黑暗中,就在几公尺外,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挂在排水檐沟上,他(是小亲亲前任科西嘉籍的神秘男友?)正向你女儿敞开的窗子爬去。
  “你马上给我下去,不然我开枪了!”老公挥动着手枪,气得面红耳赤。
  “不要!不要!爸爸,不要开枪。”艾莉丝哭丧着声音担心地说:“他是……呃……是我朋友。”
  “他在干吗?来这里练攀岩啊?”
  “他来找我。”
  “为什么他不能跟别人一样搭电梯上来?”
  “他怕吵到别人。”
  “他可真体贴啊!结果呢?”
  那个黑影轻巧一跳,便跳进了艾莉丝的房里。
  一片寂静。
  “他在里边干什么?”另一半担心地问。
  “他在跟你女儿亲热。”
  “是那个失业的电脑工程师吗?”
  “那个已经是前四任了。我想,如果不是很会吃醋的科西嘉人,就是巴西的舞蹈家。”
  “我家里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老公生气地说:“我马上去把那家伙撵出去。”
  “好,不过先穿上衣服。”
  因为你们俩还全身光溜溜的,这个样子想扮演正经严格的父母,似乎有点困难。你们套上睡衣,一前一后,庄严隆重地往小女儿的房间走去。
  老公凶巴巴地把门打开,却不由得吓了一跳。
  正如你们所想,那位攀岩绅士正在艾莉丝身上到处热吻着。他急忙站起身来。他的肤色黑得发亮。
  老公没有种族歧视,绝对没有!年少轻狂的年代,他就已经跑遍全世界,以便能结交各种肤色的朋友,接触各种文化。
  可是交朋友是一回事,要把自己的小亲亲交给一个精通飞檐走壁之术的纯巴西人,却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说句老实话,你自己也不是非常赞成。只要一想到小亲亲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和一个陌生家庭一起生活,说不定那个地方还没水没电的,你的心就犹如刀割。
  老公终于回过神来。
  “你能介绍一下吗?”他冷冷地问女儿。
  “他叫贾奥——贾奥·瓦斯奎,他是巴西有名的舞蹈家。’”
  小亲亲转身向她的新欢比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而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则回了她几句话,同样地莫名其妙(他长得的确好看,宽肩细腰,肌肉结实,蓝色的眼珠,牙齿在黝黑光亮的肌肤衬托下更显得晶莹洁白)。
  “他在说什么?”老公有点烦躁地问。
  “葡萄牙语啊……”艾莉丝得意地说,“巴西人都说葡萄牙语。”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念过书。”你的另一半不满地反驳。
  “你会说葡萄牙语?”你有些惊讶,如此问道。
  “不会。
  “那你们怎么沟通?”
  “我们不必沟通。”小亲亲笑着说,“可能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处得这么好。”
  见到你们惊愕的神色,她收起笑脸,转身向男友比划了几下。
  那个巴西人点了点头,然后……他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下一件衬裤。
  “他又在搞什么花样?他要脱得精光吗?”爸爸火气越来越大,粗声问道。
  “我不知道,他常常做一些让人想像不到的事。你们自己看。”
  小亲亲用CD放了首西班牙舞曲。
  贾奥则开始跳起单人舞。
  你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个年轻人真是舞神。你觉得老公也跟你一样看得入迷。音乐结束后,你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老公和小女儿也跟着拍手。
  艾莉丝的男友害羞地笑了笑。
  他真是迷死人了。
  “好了,现在来狂欢一下!”女儿边喊边换CD,这次响起的是北非快节奏的salsa热舞。贾奥搂住了她,你的老公犹豫了一下,也伸手将你搂住。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你笑得合不拢嘴。刹那间,你仿佛又变回到二十年前那个迪斯科舞厅的舞后。每提到这段历史,你的孙儿们总是满脸不敢置信地崇拜:“外婆,再说一遍,你年轻的时候有多苗条,怎么会跳得过舞伴的肩膀啊?”
  总之,你毫无保留地舞兴大发了。
  兴致正高昂时,对面大楼传来了愤怒的叫骂声。
  “你们吵够了没有?”
  于是你们结束舞蹈,关掉音乐。
  “对不起,马丁先生,我们一时兴起,开了个小派对……”老公喊着回答。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马丁先生在黑暗中又扯着嗓门回了一句(好像是从厕所里传来的)
  “我也要啊,大白痴!”你们家的老太爷也发火嚷道。
  你赶紧冲过去把窗户关上,免得邻居和老公展开大战。然而,无论如何补救,接下来的半年里,每当在附近的阿拉伯杂货店碰面,马丁先生还是免不了给你脸色看。
  “好了,该睡了!”老公下令说。
  他大手一挥,昂首阔步走出房门。你用手指轻轻在唇上贴了一下,向那对小恋人道了晚安后,也跟了出去。
  躺回双人床后,你语带讥讽地说道:
  “结果你也没有把小亲亲的巴西男友撵出去呀……”
  老公假装没听到,嘟嘟哝哝的声音带着睡意:
  “这家伙,我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他比我还高。”
  你早该料到了。你老公对于自己一米九二的身高一向深以为傲,凡是只要高出他一厘米的男人,他都讨厌。不过讨厌归讨厌,他还是照常睡他的大头党,照常像个轰隆隆的火车头一样鼾声震天,当然了,文化电台也照开不误(今天讨论的是毕达哥拉斯的“一对多关系理论”)。好了,又是一个无法人梦的夜。
  你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小亲亲做事向来顾前不顾后,她要是真的决定嫁给贾奥怎么办?
  “不会的!”白铜在你的耳边轻声细语,此时的它已经逃离它的篮筐,跑到它习惯的卧铺,环绕你的颈子窝着:“她已经发了千百次的誓,说她永远不会结婚,永远不会生小孩,她只想当毕加索。”
  “毕加索有很多小孩啊,这又不影响他作画。”
  “他也有很多太太帮他照顾小孩啊,他可不是一辈子都在奶瓶和尿布中度过的。”
  “你知道吗,小猫?女孩子是很善变的,尤其当她爱上一个很帅的人的时候,常常会做出很冲动的决定。”
  遥想将来小亲亲可能住在几万公里外的地方,你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你也搬到巴西不就得了。”白铜呼噜噜地说。
  “你疯了!要我离开丈夫、大女儿和三个外孙,想都别想!”
  “不然我们全都移民过去好了。六楼那只小暹罗猫跟我说巴西很棒,它的主人常去,还听说那里有超大的老鼠和许多奇奇怪怪的动物呢。”
  于是你开始做起梦来了。也许在那个遥远的国度,你将能够实现青少年时代的梦想!一座巨大的庄园里,矗立着一栋华丽的宅邸,屋外有一个铺满蓝色彩釉瓷砖的阳台,三万公顷的土地,三万头牲畜,五十个牧牛的人,而你骑着你的小黑马在前头昂首阔步领导着他们。法国这种深居简出的生活并不适合你,你应该是塔拉庄园中的郝思嘉,是大西部或广阔无边的拉丁美洲的拓荒女英雄,或者是像约翰·韦恩一样的女牛仔护送着一大群牛。
  进入梦乡时,你正架着小飞机往里约热内卢去购物,顺便到科帕卡巴那冲个海水浴。
  “巴西万岁!”小猫沉沉入睡之际,也不忘这么轻轻喵一声。
  几天过后。
  上午八点半。
  你正在跟电脑奋战。
  没错,你终于在丈夫的威迫下屈服了,因为他再也受不了你那台三十年代的老式红色打字机,尽管那是你最心爱的亲密伴侣。
  他送给你一个现代科技的结晶(他说的),还附带一个打印机之类的机器,反正你也搞不清楚。他还威胁你说如果不赶快学会使用,就三个月不理你。
  “我的秘书全用得很得心应手,你总不可能比她们还笨吧?”
  眼见你慌乱得不知所措,他态度软化了,便出钱让你上特别训练课程。来上课的是一位迷人的女士,她向你一一解释操作的步骤。
  你就像鸭子听雷一样有听没有懂。
  尤其不懂的是,为什么屏幕上跑来跑去的箭头叫做“鼠标”?为什么不干脆叫“箭头”就好了?你恨死这只“老鼠”了。当你不小心按到某个按键,箭头就会以战斗机的速度“咻”一下飞过去……然后就不见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你紧张得要命,还低头往左边看看它是不是跳到地上去了。你又按了一下按键,“咻”……这次战斗机反向飞越屏幕,在右手边消失了。
  就连教你电脑的女士也找不到双行距的按键,在老祖母式的打字机上有一个注明了“1……2……3……”的小拉杆,不是简单明了得很吗?在这台现代科技结晶上面,什么都没有。可是,偏偏你和这家首度合作的出版社所签订的合约上,却又写得清清楚楚,稿子必须“以双行距打字,每页一千五百个字”(对于像你这种早已习惯使用古董打字机的作家而言,这无疑是一种酷刑),你是永远也办不到的。
  不过,有件事总算是让你稍感安慰:你那一向走在时代尖端的老公,竟然也被一台“声控机”搞得哭笑不得。声控机?没错,的确有这种东西存在。老公口述,那台佳能牌的神奇机器就自动打字。不幸的是老公感冒了,机器分辨不出他的声音,有时候便一动也不动,有时候则是乱打一通。所以说呢,机器再怎么先进,也比不上一个有两条手臂、两只手、一头卷发、一双蓝色大眼睛、一对戴着耳环的小耳朵、手持一枝老牌钢笔和一本格子笔记本、工作认真的女秘书呀!
  叮铃!……
  这次是门铃响了。
  白铜本来在书桌上,恣意地撕扯着你那堆凌乱的稿纸,一听到门铃声,便立刻跳下书桌,飞奔过去守在门边,希望趁你开门之际,一溜烟冲上七楼。然后再兴致盎然地看着披头散发的管理员,或是气喘吁吁送挂号信的邮差,又或是穿着起了毛球的老旧浴袍、破了洞的软布拖鞋和一双短袜的你。
  “别紧张,一定是管理员要拿书给我。”你跟它说。
  “才不是。拉度太太每次都会按两下,跟家里的人一样。”它喵喵地反驳道。
  “那么说不定是花店送花来了。”你又做着白日梦。
  可惜不是。
  门一开,立在你面前的竟是小亲亲的上一任情人,也就是现在还赖在她的住处不肯离开的那个叫汤玛的人。
  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门关上,可是他却很快地把手伸进了门缝,你也不敢太用力,怕把他的手弄断了。
  “伯母!让我跟你谈谈吧!”他用一种疲惫至极的声音哀求道。
  “我现在要做事,没有空!”你冷冷地回答道。
  不料,他竟哭了起来:“我受不了了!我要自杀。”
  这下可好了!你犹豫了几秒钟,万一这个疯子不是开玩笑,真的在你家门口割腕怎么办?那可真是太丢脸了!为了不冒这个险,还是牺牲一点时间好了……
  于是你请这个沮丧到了极点的年轻人进了客厅,只见他全身无力地瘫在老公专用的单人沙发上。你和小猫则坐到对面的长沙发上,小猫喜滋滋地就等着看好戏。(“家里的戏可比戏院精彩多了!”它喵喵叫。)
  一语不发。
  汤玛用力地抽着鼻子。
  你起身到厨房拿了一条抹布(干净的)。那个扬言要自杀的人一接过抹布,便把整张脸埋了进去,然后擤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鼻涕。
  “我真的爱死艾莉丝了。”埋在抹布里的脸发出了模模糊糊的、闷闷的声音:“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她要是离开我,我就自杀!
  “冷静点!冷静点!有话好说嘛……”
  其实他说的话你一句也不信,你也不相信他会自杀。想当初你二十岁那年,不也有人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吗?结果,那个向你威胁说要跳巴黎铁塔的男人,不但没有跳,而且还在分手两个月后,娶了一个娇小妖艳的空中小姐。不过,听说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活该!即使如今已经过了四十年,你还是幸灾乐祸不已。
  汤玛还在继续诉苦:
  “她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她甚至还写了保证。用血写的呢!
  老天啊!这两个家伙简直是心智发育不全嘛!
  “你要知道,爱情是很脆弱的。”你故作郑重严肃地说。
  哔哔……哔哔……
  你连忙起身走进书房,电话却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最后才好不容易在一大堆的纸张底下找到了。
  “喂?我有一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电话那头轰然响起小亲亲兴奋的声音。
  你可不敢掉以轻心。该不会又有什么麻烦了吧?于是你便小声地说:
  “我也有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你的汤玛来了。”
  “谁?”
  “汤——玛!你不记得了吗?你还写了保证书,说你会永远爱他的,而且是用血写的哟!”
  “他跑到我们家干吗?”
  “他在哭。”
  “真他妈的烦!”你的女儿说得简洁明了。
  “不要这么没水准!我暂时先转移他的注意力了。他说如果你离开他,他就要自杀。”
  “那就让他去自杀呀!”
  唉!少女一旦变了心,可真是冷酷无情啊!
  “你要懂得好聚好散,这很重要。”你以训诫的口吻说道。
  但艾莉丝却还是一如往常地把母亲睿智的建议当成了耳边风,接着转口说道:
  “还是听听我的消息吧:贾奥的父母亲想见见你和爸爸。”
  “啊?”
  “没错!他们从巴西利亚到巴黎来看他们的儿子表演,只待两天。今天晚上,他们邀请你们到克里翁(Crillon)一起喝一杯。”
  “到哪里?”
  “到克里翁大饭店,他们在那里订了一间豪华套房。”
  “他们是亿万富翁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你该不会打算嫁给贾奥吧?”
  “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想结婚的。不过,他已经跟我求了十七次婚了。”
  “太离谱了!你们才认识多久?”
  “……八天,十天。”小亲亲有点尴尬地回答道。一
  “你真能在八天十天内,就决定要爱他一辈子了?更何况你们的语言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教育背景也不同呀!”
  你所说的每字每句都充满了智慧啊,不是吗?
  “谁跟你说过要相爱一辈子了?”小女儿心平气和地反问你。
  这句话简直让你遭受到了有如五雷轰顶的震撼,正当你打算效法希腊“金口”教父好好训斥她一番时,你突然听到汤玛那家伙在隔壁的客厅发怒了。
  于是你只得以最快的速度,低声对女儿说:“这件事我们下午再谈,这段时间里,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想清楚,别天真得乐昏了头。”
  当你回到客厅时,发现小亲亲的前任男友在里头大步大步地走来走去,活像一头被惹恼的熊。此时,愤怒已取代了眼泪。
  “我一定要和艾莉丝谈谈。”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不然,我们就等着瞧!”
  好啦!这下子他竟改变心意,要杀你最疼爱的女儿了。这个小伙子太可怕了!刚才你真该把他的手夹断的。
  “你这么做是无法挽回她的心的。”你柔声地说。(咦,你现在说话的口气怎么已经不像希腊教父,倒像是罗曼史里头的女主角呢?)
  不过战术成功。汤玛口气又变了:
  “求求你,帮我约她见个面。”
  “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丧失理智,我可以试试看。”
  “我保证绝对不会了。谢谢!谢谢!”
  这个怪异的家伙一边说,一边抱住了你的双脚,疯狂地亲起你的膝盖来。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挣脱了这个“小亲亲迷”热情的拥抱,并将他推到门外的楼梯口。这家伙,真是有病!
  “真是个可笑的人!”
  “是啊,伟大的爱情。”
  “我们猫呀,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白铜小声地呜呜叫,“至少,我就没有……”
  你没有答腔。当初为了防止你心爱的小公猫和七楼的波斯猫私奔,你带它去做了阉割手术,你知道它一直怀恨在心。其实,偶尔你也会为剥夺它销魂的乐趣而深感自责。
  老公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开始发起牢骚来了:
  “要限和我们女儿上床的那家伙父母去喝一杯,我才不干呢!你看看她的样子,简直像个花痴,以后啊,我们也别想有清静的日子过了。”
  “你怎么说这种话?艾莉丝才不是花痴呢。她只是很有……热情活力而已。我嘛,我倒是很想去认识一下这些巴西人。”
  “我没有钱去克里翁那种地方。”
  “可是是他们邀请我们的呀!”
  其实,你的另一半也跟你一样好奇。因此,他最后还是答应陪你去了:
  “不过,我话可先说在前头:要结婚,一门儿都没有!”
  当你——虽然有高大的丈夫陪着一一怯生生地走进克里翁的酒吧时,已经迟到了。你整个下午都在镜子前试穿衣服:这件太正式(又不是要到马克西姆餐厅参加晚宴)……那件不够高雅(毕竟这还是克里翁呀)……这件太暴露(你可不是二十岁的小女孩了)……那件太古板(你又不是一百岁的老太婆)……这件太老气(起了毛球的喀什米尔羊毛衫)……那件又太紧了(让你那圆滚滚的小屁股曲线毕露)……反正无论哪一件,小亲亲都有意见,害得你跟她争论不休。她就是不高兴,为什么自己和男友就没有受邀参加父母的聚会?
  “毕竟这是我们的未来呀!”
  “反正你也不想结婚嘛!”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会到巴西和贾奥生活一年。”
  救命啊!
  在内心深处,你实在不怎么欣赏这个宝贝女儿的恋爱方式。就算她不像她爸爸所形容的那么糟,是个求偶狂或花痴,你也不得不承认,她谈恋爱的方式的确非常轻浮,爱人一个接一个,却毫不内疚。你甚至还怀疑她同时和好几个人交往呢(可耻!可耻!你的修女老师一定会如此惊呼道)。你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教导你在结婚前要保持处女之身,结婚后则要忠于另一半,死而后已。当你向小亲亲灌输这个观念时,她差点就笑岔了气。不过,你并没有向她坦承自己曾经有多次热恋的经验——每次都是非常真诚的,其中你最爱的一个是来自瑞典马尔摩的面包师傅,他长得非常英俊,平常总是叫你Lilla Groda(小青蛙),你还为了他去学瑞典话呢(当然啰,你学的一定是最基本的那几个字:“Jap alskar dig!”——“我爱你”)!
  进了克里翁大饭店,你马上就看见贾奥的父母了,他们二人都很瘦,肤色也黑得极美。他的母亲更是高雅别致(桃红色的拉夸尔套装,迪奥系列的皮包,上衣的翻领还别了一个豹形的钻石别针)。你不禁暗自懊悔没有把杰出农业人士勋章别在自己外衣上,也没有让老公别上所有的战功勋章。
  你自我介绍,并为你们的迟到道歉。奇怪的是,他们的反应却相当冷漠。瓦斯奎太太的法语说得非常好,你便称赞了几句。
  “我曾经在瑞士上过法语学校。我丈夫则是英语说得比较好……做生意嘛。”
  接下来全是一些敷衍应付的场面话。香槟:很好喝。巴黎:还是那么美。时装:今年流行的款式很迷人。戏剧:有什么好戏可以看呢?
  突然间,一片沉默。
  可得小心了!
  马上就要切入正题。赶快闪避喽!
  瓦斯奎太太再度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这次的话题却是兜着她儿子和小亲亲转: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深爱着对方。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尤其是艾莉丝。她既美丽又惹人爱怜,贾奥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他想娶她……
  “……真是太疯狂了,是吧?”
  你点了点头,老公则无动于衷。
  反正,要想挡住小亲亲男友的母亲那连珠炮一般的话语,是不可能的事。重点已经讲出来了,这些巴西人不会夺走你心爱的女儿了。这时候,你好像听见身旁的另一半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很轻很轻的一口气。
  瓦斯奎太太则是越说越起劲。不错,这桩婚事是不可能的。因为尽管艾莉丝有那么多优点,却可惜有一个小小的缺点。
  啊?什么?竟然说你的小亲亲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太过分了!
  是的。
  她是白人。
  老公差点被他正要咽下去的那口香槟呛到。
  “她是……什么?”
  “她是白人!”
  “咕嘟”一声,香槟终于被吞下去了!
  “希望你们能了解,”瓦斯奎太太解释道(瓦斯奎先生一直没有出声,但是在他那双狡猾的小眼睛里却闪着一丝嘲弄的眼神):“我们是非洲莫桑比克黑奴的后裔,我们深以为做,并因此不跟外人通婚。我们知道巴西一向被认为是种族融合最成功的国家,但我们族人却不愿意走上这条路。”
  “那……这么说,你们是种族歧视了?”你的另一半吞吞吐吐地说。
  “十年风水轮流转嘛,你说是吗?”瓦斯奎太太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说道。
  老公站了起来。你这个贤慧的娇妻也跟着起立。
  “夫人,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他向美丽的巴西太太行了个礼,说道。
  刚才一直没有开口的瓦斯奎先生突然粗声粗气地问道:
  “恕我冒昧,请问一下,不知道令千金有多少‘dowry’?
  “Dowry?”老公有点意外地问道。
  “就是嫁妆。”你小声地说。
  “我女儿没有‘dewry’,我们只不过是小贫户出身的白种人。”你的另一半冷冷地说。
  然后你们转身便走,态度神圣而不可侵犯。
  上了你们的车(可惜不是劳斯莱斯,唉!)之后,老公脾气就发作了:
  “自以为了不起的王八蛋!
  “多年以来,他们黑人就都是受到这样的对待。”你轻轻地说,“现在,美国还有三K党存在呢。
  不过,你们家的老爷兼太上皇却没把你的话听进去。他气愤难平地说:
  “我竟然让他们的儿子睡在我可爱的白雪公主的床上,我一想起就无法平静。好,等我们回到家,我就打烂他那张漂亮的黑脸蛋。
  “我不许你这么做!”此时,一段陈年的回忆忽然浮现在你的脑海:“……耶稣说过:‘若有人掴你的右颊,把另一面也转给他!
  “你有毛病啊?你怎么越老越虔诚了?老实说,福音书里头有些玩意儿早已经偏离现实。要是工会那些人知道我跟耶稣一样,让下午开工和上午开工的人领同样多的薪水,包准隔天就会大罢工。”
  这么讨论著神学,不一会儿就到家了,而迎接你们的却是屋内传来的一声声叫喊与哭泣。你们急忙冲了进去,只见小亲亲披头散发倒在床上,脸上满是泪痕。她哭喊着:
  “贾奥离开我了。他跟他爸妈回巴西去了。他抛弃了我,只给了我一通电话说:‘你在我心里永远占第一位’……在他心里占第一位有个屁用!……没用的家伙!他就是怕他妈妈嘛!可怜虫!龟孙子!王八蛋!我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全都是王八蛋!”
  “你说得对。全都是王八蛋!”你一边附和,一边示意丈夫暂时回避一下。
  你轻轻地为遭弃的可怜的女儿盖上被子,拉上窗帘,吻了你那被男人辜负的小心肝:
  “好了,睡吧!”
  小亲亲足足在梦乡里逗留了三天。偶尔醒转过来,便嘤嘤哭泣着哀求你给她一点钱,好让她跳上飞机到巴西利亚去,用她那把大瑞士刀割下那只始乱终弃的癞痢狗的耳朵。
  问题不至于此。那个年轻小伙子汤玛听说贾奥走了(谁说的呢?管理员吗?还是白铜?不过白铜却忿忿不平地否认:‘你明知道我只会跟你说话。再说,这个可恶的家伙走路从来不注意,老是踩到我的脚!’),于是,他便开始毫不留情地对你施加压力。每次你一开大门,就会看见他盘坐在门口的脚垫上,蓬头垢面、神色委顿地恳求你让他见你女儿一面。只要一分钟就好,只要让他有时间吻她的膝盖(这家伙就有这怪癖!),并表达自己永恒不变的爱意就好。
  “她会复原的!”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每次你总是冷笑不语,然后逃遁到市场去。而他则紧追不舍,一路上还为自己那番被践踏蹂躏的热情而自叹自怜。他一面继续用你给他的破布擤着鼻子,一面帮你提着装满了蕃茄、柳橙和一大堆食品的菜篮子,这些食品对你那随时都饥肠辘辘的一家子而言,全都是不可或缺的补给品。有他帮忙,倒也使你的右肩关节轻松不少。
  “她应该多少问过我的消息吧?”他焦虑地问道。
  “没有。”你手里忙着挑梨子,嘴里冷冷地说,“而且只要你继续住在她那里,她就不会问起你。”
  然而这个年轻人顽固得很。他低下头,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到了第三天,你拉开了艾莉丝房中的窗帘,并给了她一片含有维他命的阿斯匹林和一杯水。
  “好了!把这个吃了,起床吧。你那段消逝的美丽恋情,用三天来凭吊也够了。”
  “你疯啦!我都痛苦死了!”
  “你总不能因为一个巴西舞蹈家把你弃如敝展,就一辈子哭哭啼啼吧!女儿呀,有点骨气好不好?”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激情的悲剧!你根本不懂爱情!”小亲亲愤怒地号叫,“你这辈子也只不过爱过爸爸一个人而已!”
  这次,你还是忍住了没有告诉她,说你曾经差一点就变成瑞典一个胖胖的、慈祥的面包店女主人,也差点成了一名西班牙斗牛士的妻子(与未亡人),还曾经差点嫁给一个非常富有、非常无趣、目前在坐牢的商人(大多数的商人都会坐牢的),甚至差点成为某一位阿拉伯亲王的第一百二十三任妃子……女孩子总是不乐意去想像自己的母亲也曾经拥有浪漫的少女情怀。
  哔哔……哔哔……
  “是你的电话?”你问艾莉丝。
  “不是,是你的。”
  咦!电话又跑到哪里去了?你跑进书房,不在那里。你奔进卧室,不在那里。你开始恼火了,因为电话铃声就快停了,到时候你将永远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会不会是中了大奖(虽然没有买过)?啊,对了!这该死的电话应该在你的袋子里。那袋子又躲到哪儿去了?在客厅沙发上的一堆杂志底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天晓得!那手机呢?一定是藏身在你仿鳄鱼皮皮包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就像隐藏在河边茂密的芦苇丛中的鲳鱼一样。最后你只好把整个仿鳄鱼皮的皮包翻转过来,一大堆多得离谱的东西立刻散落在地毯上。啊哈!你一伸手便抓到了那个小而神奇的现代科技结晶。时间刚刚好。
  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年轻而活泼的声音,要找艾莉丝。他说他叫吉尔,很抱歉打扰你(这可奇了,竟然是个彬彬有礼的男孩!),他实在很担心。因为他打电话到你女儿那里,却被一个疯子骂得狗血淋头,还一再说小亲亲已经不住在那里了。说她因为和一个大湖区的非洲人乱搞,染上了麻风病,现在住院了。
  于是你让女儿听了电话。
  一个小时过后,当你要出门买刚出炉的面包时,小亲亲还叽叽喳喳地在讲电话,而且讲得不亦乐乎呢。
  获救了!
  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收回套房。
  你在套房对面的咖啡馆监视着那个霸占房子的汤玛,然后趁他外出之际溜进去。你直接就找来了锁匠。换锁的同时,小亲亲则把汤玛的家当丢进一个大垃圾袋里,然后扔在楼梯间。
  事件告一段落。
第2章 出走拉斯维加斯
  莉莉贝儿是你老公的母亲。她好打扮,拉过皮,
  每天总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做美容保养。
  她搬进了距离你家不远的“铁线莲之家”,
  享受着庭园美景和桥牌俱乐部的乐趣,
  但却也继续像个疯子似的穿梭于美容院之间,
  企图抚平岁月无情摧残的痕迹。
  年老的恋人就像烧焦的柴火,随时都可能死灰复燃。
  (1615年·布律斯康率先生之警言)
  大女儿首先发出警报。她甚至是在送小儿子到学校去之后,亲自到家里来通报消息的。
  “莉莉贝儿失踪了!”她用一种非常夸张的口气说。
  莉莉贝儿是你老公的母亲,你的婆婆。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不过外表看起来只有六十五岁。她气质高雅,好打扮,爱喷香水,拉过皮(你一直不敢问她总共拉过几次)。
  每天总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做美容保养(一会用一种超强效保湿乳液抹脸,以便让皮肤像丝绸般光滑细腻……一会用一种抗老修护乳液擦手……一会儿用活性微粒胶囊擦脖子,以便保护肌肤不受岁月侵蚀……等等)。此外,不仅要忙着找美容师修指甲、修脚趾甲、做头发,还要勤逛名牌服饰大商场等等。总之,是个漂亮的芭比娃娃。
  唉!她可一点也不欣赏你的真才实学!总是埋怨你太过邋遢。
  她曾经对你把她送你的日本进口“紫雪糕”遗忘在冰箱里一直耿耿于怀。那些“雪糕”是用一种具有超强再生能力的乳液制成的,送你的当时她还带着狡猾的神情说:“你的皱纹已经开始出现了,这个可以让你的皮肤年轻十岁哟。”
  多亏你大人有大量,没有把她掐死。
  你结婚后,女儿、孙儿也相继出世,她却坚决不许你们叫她“母亲”、“祖母”、“奶奶”、“亚莉奶奶”或“阿妈”等等。所有的人都得叫她莉莉贝儿,不然圣诞节就不给礼物。
  她七十岁那年风湿病发作,你和老公之间也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冲突。他提议要把母亲接到家里来住,而你则誓死不从。
  “你那个宝贝妈妈最讨厌了。她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断我的工作,强迫我看一种又粘又可以松弛肌肉的乳胶。不然就是拿着一种棒得不得了、可以让头发看起来又浓又密的日本洗发精,到处追着我跑。再不然就是拉着我到美容院去,叫设计师帮我染几摄紫色或玫瑰色的头发——听说这是今年最最流行的。不干,打死我都不干!”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找个高级的养老院,帮她租间一室一厅的公寓,她可以有自己的家具,可以使用自己的厨房,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还有护士随时处理。”
  寡居的莉莉贝儿在家里其实也住烦了,立刻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她搬进了距离你家不远的“铁线莲之家”,享受着庭园美景,并加入了桥牌俱乐部(这也是她的嗜好之一),但却也继续像个疯子似的穿梭于美容院之间,企图抚平岁月无情摧残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她失踪了?”你问大女儿。
  “我到她那儿去,想找她陪我去看一场服装秀,你也知道她一向最迷这个了。可是养老院的负责人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跟我说她出门旅行去了,过几天才会回来。”
  向来对她就没有什么好评的你,忍不住语带讽刺地说:
  “怎么不干脆说她又进医院去做第N次拉皮手术了?”
  “你说得对。倒是不必担心。”
  当天晚上,你觉得有责任告诉丈夫:
  “我觉得你那个疯狂的母亲,好像又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术了。”
  “奇怪!”他打着阿欠说:“通常她都会先小心翼翼地告诉我,然后再重新拟一次遗嘱的。”
  “养老院的负责人以为她去旅行了。”
  “旅行……去哪里旅行啊?”
  “据那个负责在门外偷听的清洁妇说,到美国去了!”
  “美国?‘铁线莲之家’的人疯啦!怎么不说上月球或是人造卫星去了?!”
  “这些老太太很难说的。我那个住在巴斯克的祖母,活到一百岁了,还曾经有一次把所有的珠宝缝在裙摆里面,然后偷偷地离家出走。我那些姑姑们一想到她带着传家钻石,很可能会被绑架,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后来那些钻石呢?”
  “被我的珍妮姑妈拿走了,她却说是在亚威农到里昂途中因为裙摆断线掉了。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分成了两半,谁也不跟谁说话。”
  老公摇摇头说:“只要有个一分半毛的遗产,家人就一定会拼得你死我活的。每次都这样。”
  “你母亲却是例外。你是她的独子啊,她却把所有的钱都拿去美容。你呀,就算有一分半毛也拿不到。”
  “这样最好。”你的另一半说,“也省得国税局找麻烦。”
  “把事情弄错是人的天性。”(西塞罗)
  半夜里,你美梦正甜(你的另一半已经回他的卧室去,小亲亲也回去住进了她的套房——你想她的新欢吉尔应该也搬进去了),脖子旁边缩着软绵绵的一团圆球,是白铜。
  “有传真进来了。”它在你耳边低声轻呼。
  你开了灯。清晨三点钟。有哪个讨厌的家伙会在清晨三点传真啊?不可能。小猫却很坚持:“你们这一家人从来就不相信我说的话。”
  于是你走到书房。传真机果然正轧轧作响。
  “亲爱的各位,今天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我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和海军准将朱尔·戴布利结婚了。我们非常快乐,后天回家,你们保重。莉莉贝儿。”
  你立刻冲进老公的房里,关掉收音机。他马上就醒了:
  “嗨?干吗?怎么了?”
  “我告诉你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你母亲今天在拉斯维加斯结婚了!”
  “我母亲什么?”
  “你母亲今天在拉斯维加斯结婚了。”
  你的另一半吓呆了,他双眼圆瞪,嘴巴大开,一根根的头发全都倒竖起来,活像是白雪公主身边那个呆呆的小矮人。你最爱这个样子的他了。
  “她疯了!早知道就该请人看着她。”
  “你凭什么?而且说不定那个海军老准将人很好呢。别埋怨啦,你应该庆幸她没有去找个小白脸。我想,以后轮到我守寡的时候,我就嫁给帆船好手凯索宗。”
  老公把眼睛往上一翻,话题又回到他那疯狂的母亲:
  “可是为什么要到拉斯维加斯?她嫁给美国佬了?”
  “醒醒吧。朱尔·戴布利,这显然是个法国名字。反正是很有派头的名字就对了!”
  另一半不屑地撇撇嘴。势利嘛,真是的!
  隔天早上八点,“铁线莲之家”养老院的负责人就被你们逼得穿着睡衣出现在办公室。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住在这里的老人。今年八十岁,很迷人的一个老先生。离婚了(噢!你还以为皇亲国威是不离婚的呢)。他常常和令堂玩桥牌。我们这里的桥牌俱乐部是很受欢迎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呃……我母亲和那个海军准将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老公问道。他还无法接受母亲再婚的事实。
  “这个嘛……嗯……嗯……有一名清洁妇说,他有时候会在令堂那里过夜……”
  “看见了吧!虽然他们都已经上了年纪……这样做还是不恰当啊!”老公大吼道,一时间,他仿佛成了传道者。
  “难道老人就没有做爱的权利!”你也气愤地嚷着,“我倒觉得我们应该颁给朱尔准将一个爱情荣誉勋章呢!”
  “你应该事先通知我的!”你的另一半责怪养老院的负责人。
  负责人却仿佛受到惊吓:
  “不行啊,先生!没错,住在这里的都是老人没错,但是他们可没有痴呆,他们的私生活我们无法干涉。就算他们想出走,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出走?没错?”老公有点歇斯底里了,“他们就像十五岁的小孩一样,秘密策划出走。这是什么时代啊?连自己的父母亲都靠不住。”
  这时候,负责人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只听见另一头传来了一阵阵怒吼。
  “是的,我知道。”他严肃地回答,“她的家人目前也正在我办公室,我请他们来跟你谈。
  他低声地说:
  “是戴布利准将的儿子。他们好像也很不高兴。
  老公接过听筒。
  “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冷冷地说:“我们也跟你们一样吃惊,一样惊奇……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马上见个面……(他带点嘲弄地说)对,家庭聚会!我们十分钟后到你家。
  “他们可真凶。”他挂电话时,加了这句评语。
  负责人也沉重地摇了摇头。
  面对莉莉贝儿那位风流情郎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谈话的气氛异常冰冷。他们没有请你们喝咖啡,甚至连一杯水也没有。他们已经陷入狂怒的状态。尽管你的另一半一再保证,他们显然还是怀疑这桩婚姻是你们一手安排,而且也是你们怂恿莉莉贝儿来勾引他们的老爸。其中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是在拉斯维加斯结的婚?”对方大儿子恶狠狠地问道,声音中带着嘶嘶的气声。(他腆着一个啤酒肚,领带丑不拉叽的。你私底下叫他“肥肚肉”。)
  “当然喽!”你和蔼可亲地回答,“我想,这是世界上少数几个可以让人在十分钟之内结婚的地方之一。听我一个朋友说,好像跟到迪斯尼乐园一样好玩。到市政府签个名登记结婚只要五分钟。有各个教派的神职人员,还有可爱的小礼拜堂。教堂会提供证婚人。有音乐、有人拍照、有玫瑰捧花、有T恤,还有旅馆的豪华套房当新房,房间里有心形的床和花,天花板上还嵌了镜子呢。”
  小儿子(脑袋瓜上一根毛也没有。有轻微斜视。你私下叫他“大秃瓜”)的左眼向你射出了一道冷锋:
  “你们大概忘了拉斯维加斯是在美国吧?”
  “这样也有罪?”
  “这就表示他们的婚姻关系受美国法律约束。”
  “那又如何?”
  “那么女人一旦离婚或守寡,就可以得到丈夫一半的财产。”
  好家伙。
  原来这几个宝贝儿子女儿早就迫不及待要瓜分准将父亲的钱了。不料中途杀出个莉莉贝儿,把钱抢走一半。痛啊!痛啊!
  “令尊拥有庞大的财产吗?”你的另一半挖苦地问道。
  “算是不少了!”“肥肚肉”咬牙切齿地说,“反正我们坚决反对到底。我们可怜的老爸显然是脑筋不清楚,才会被你们那水性杨花的妈给拐跑了。”
  你老公马上站起来,一把抓住“肥肚肉”那条丑不拉叽的领带,把他掐个半死。“你再说一遍,我就把你剁成肉酱!”他面红耳赤地说道,“我母亲也许有些缺点,不过她可不是婊子!”
  “说得好听!”宝贝女儿冷笑着说,声音十分刺耳。
  这次轮到你转向那个“小屁股”:
  “你这臭女人,你敢再说一句对我婆婆不敬的话,我就扯掉你的珍珠项链,把珠子踩碎,再逼你吃下去!
  “小屁股”面露惊恐,赶紧用手护住脖子上的珍珠。
  “这些珍珠可是真的呀!”她惊声尖叫。
  “最好是真的,不然还有什么乐趣?
  你和老公离开时,有好几道恨恨的目光像机关枪似的从背后扫射过来。
  到了屋外,你们不禁放声大笑。
  “好个莉莉贝儿!”你的另一半骄傲地高喊,“她每天要是不变点花样出来,恐怕真的会死不瞑目。
  大女儿和小亲亲一听到她们那个专门捣蛋的祖母再婚的消息,都欢呼了起来。
  “她太厉害了!”艾莉丝尖叫道。
  不一会儿,她又有点担心:
  “他们这么老了还能做爱吗?
  “他们家的事。”大女儿回答道,用的还是她最喜欢的那句话。
  “总之,”你说,“我们要替他们举办一个魔鬼接风仪式!”
  接下来的两天之中,你和小女儿便忙着用白色的皱纹纸做花环,而现在已经正式成为小亲亲“人幕之宾”的小吉尔,则负责将花环挂满整间屋子。你在餐桌上铺了一条绣花蝉翼纱桌巾,那是你心爱的大女儿从香港带回来的。
  你还请了热心的女管理员擦亮银器,并在屋里摆满了白色鲜花与玫瑰。拉度太太兴奋得不得了。她双手合十惊呼道:“这简直比金贝辛格的婚礼还美!”这位可爱的管理员是流行杂志Voici的忠实读者,因此她在这方面学问之渊博绝非你所能及:她就绝对不会像你一样老是把莎朗·斯通、辛蒂克劳馥和金贝辛格搞错!
  拉度太太对整个热闹非凡的布置简直惊叹不已,并赞不绝口,于是你便邀请她前来一同庆祝。
  年届古稀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返家当天,你的大女儿忽然带着她那一家子来了:二号女婿和三个小孩(其中有两个是和一号女婿生的:十七岁的马帝亚和十三岁的艾蜜莉;一个是和二号女婿生的:七岁的小奥古斯丹,乳名小霸王阿提拉)。
  老实说,这家人的关系确实有点混乱,你有时候还真是不记得谁是谁的孩子呢。不过,这也是所谓现代化组合式家庭,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你内心深处的最爱。
  小亲亲一边帮你把烟灰缸一一摆上(你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丁丁历险记》里看到的一个满口粗话、抽着烟斗的水手),一边跟你说悄悄话。
  那个叫汤玛的竟然在凌晨两点跑去敲艾莉丝的门,说要收拾东西。刚开始他还温柔地叫她“亲亲小宝贝”,最后发起脾气来便口不择言了,“丑八怪”、“臭婆娘”。“贱女人”、“下流婊子”等等什么都骂,还飞脚乱踢一通。
  你的宝贝小女儿便开始放起摇滚乐,还把声量调到最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又在耳朵里塞了棉球。
  最后,吃了闭门羹的他也累了,便扛起那只垃圾袋消失在夜色中。
  隔天,那个叫吉尔的也就正式进驻了(但后来也只住了几个月)
  “他是干什么的?”你问道。
  “律师,待业。”她小声地说。
  小亲亲交的男友通常都在待业中。唉!
  “不过,当律师应该很有用。”你慈悲地说。
  (只不过你还不知道有用到什么程度!)
  大女儿茱丝婷在厨房里忙着。她的手艺一流,全然不像你这个连最简单的烤鸡都不会的母亲。她正在准备一道油炸牛排加蘑菇,那是她最拿手的。外送餐厅已经送来了龙虾沙拉和一个多层蛋糕,蛋糕上面还用鲜奶油写着:
  “新郎新娘万岁!
  “莉莉贝儿与朱尔万岁!
  二号女婿负责摆餐具,小霸王阿提拉在一旁帮忙。你看在眼里,真是替那些美丽的瓷器捏一把冷汗,结果证明是你多虑了。
  那对新婚夫妻下计程车时,一切都准备就绪。
  守候在阳台上的艾蜜莉大喊道:
  “他们到了!莉莉贝儿穿了一件好漂亮的蓝色洋装,新爷爷的胸前还挂了一大堆勋章呢!
  你把入口的两扇门都打开来。当那对老新人步出电梯,所有的家人都列队欢迎,齐声高喊:
  “新郎新娘万岁!
  大家将白米和碎彩纸一把一把地向他们抛去。管理员也扔得不亦乐乎,高昂的兴致丝毫不输于任何人,她还体贴地不去提醒大家,明天她可要清理个半死了。
  准将向大家行了个军礼。他修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小胡子上,沾了不少米粒和碎彩纸。
  你向莉莉贝儿称赞那件天蓝色罗缎镶边礼服的美丽优雅。
  “是名牌YSL!是我的朱尔送的!”她悄声说道。
  其实,戴布利准将的孩子根本不必担心遗产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的父亲向天堂报到之前,莉莉贝儿早就让他倾家荡产了。
  这顿午餐吃得真是宾主尽欢、和乐融融。香槟美酒让莉莉贝儿那刚出炉的丈夫喝得双颊绊红。马帝亚做着海军健儿的梦。艾蜜莉也激动得尿了裤子。小霸王则爬到朱尔爷爷的腿上,问道:
  “我今年七岁。你几岁啊?”
  “今天,我也是七岁!”这名骄傲的皇室贵族吻着莉莉贝儿的手,微笑道:“非常感谢你们各位!能有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真好!”
  “他的孩子在养老院等他。听说他们做得很过分!”莉莉贝儿说。
  “这群小王八蛋!”准将如雷般的声音轰隆隆响着,“我已经吓唬他们说要把他们关进暗无天日的船底黑牢了。”
  “就跟黑胡子船长一样!”小霸王大喊道,对他崇拜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肥肚肉”和“大秃瓜”突然从电梯冲了进来(你忘了把大门关上)。那个宝贝女儿“小屁股”并未参与这次的突击行动。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肥肚肉”尖叫的声音十分刺耳,“爸爸!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朱尔爷爷有点狼狈地问道。
  “到一间很棒的医院,房间设备很好,外面有花园,还有一流的医生可以照顾你。
  “哎哟!……他们要把他关进精神病院!”莉莉贝儿号叫道,叫着叫着便昏倒了。
  老公赶紧冲了过去扶住莉莉贝儿。
  “你们有精神科医生的诊断书,或是警察局发的拘捕凭证吗?”吉尔傲然问道,“要是没有的话,你们等于是非法劫持,可是得判五年有期徒刑的。
  “少在那里吵唆了,乳臭未干的小子!”“大秃瓜”怒喊道,“借问一下,这家伙是谁啊?”
  “他是我们的律师,也是律师公会会长的助手。”你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原本准备替新人切蛋糕的管理员拉度太太,这时也挡在朱尔爷爷前面,向企图劫持的歹徒挥动着她那把切割羊腿的大刀:
  “你们就放过这可怜的家伙吧!
  拉度太太穿着美丽的水绿色针织洋装(你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发髻上别着黑色的天鹅绒发饰,耳朵垂挂着亮晶晶的假宝石耳环,打扮相当时髦。“肥肚肉”以为她是新娘,便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你这个贱人,给我闭嘴!
  “该死的家伙!把这个王八蛋拖出去毙了!”准将气得整个脸都发紫了。
  拉度太太也对自己挨这个耳光大感不满。
  只见她举起羊腿大刀大手一挥,“噗”的一声,“肥肚肉”的鼻子应声落地。霎时间,血流如注。
  受了伤的“肥肚肉”立刻发出凄厉的哀号,就像一只被宰的肥猪,两只眼睛上下左右不停乱转。
  “救命啊!杀人啦!这个女人杀人不眨眼啊!”
  “快打—一九!”刚刚拍完母亲脸颊把她唤醒了的老公对你吼道。
  “爸爸!你没看到你娶了一个疯子吗?”“大秃瓜”嚷嚷着,眼睛也斜视得更厉害了。
  “你这个白痴!”莉莉贝儿尖着嗓子对“肥肚肉”喊道,“我才是新娘!被你打耳光的那个是管理员!拉度太太,把刀子给我。我要把这个猪八戒的耳朵割下来!”
  大伙儿连忙把她拉住。
  你随手抓起一条美丽的白色绣花餐巾,擦着喷得到处都是的血迹。
  “不用打一一九了。”你提醒丈夫,“这两位先生不是自己带救护车来了吗?就让救护车把他们送到那间很棒的医院去好了。”
  于是鼠辈退场。
  “拉度太太,”准将以强有力的声音说,“我现在马上颁给你英勇战士勋章!”
  他投下了他的十字军功奖章,然后别在女管理员那覆着绿色针织洋装的丰满胸前,只见她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我想现在也该把新人送回‘铁线莲之家’了。”你小声地对老公说,“我们的海军将领已经醉得不行了。”
  你的另一半便挽着母亲的手说:
  “妈,我祝你幸福快乐!
  出乎意料的是,莉莉贝儿竟然温柔地摸摸儿子的脸颊:
  “谢谢,我的小乖乖。不过我要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父亲的。我们曾经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我相信你一定还可以过很多年快乐而且平静的日子。
  “河流奔向大海的速度不会比人类奔向错误的速度来得快。”
  (致伏尔泰)
首页>> 文学论坛>> 言情>> 妮可·德·毕隆 Nicole de Buron   法国 France   法兰西第五共和国   (192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