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妮可·德·畢隆 Nicole de Buron   法國 France   法蘭西第五共和國   (1929年)
幽默公寓
  作者:妮可·德·畢隆[法]
  顔湘如 譯
  第一部
  第1章 花心大蘿蔔
  第2章 出走拉斯維加斯
  第3章 青春不能留白
  第4章 艾蜜莉與“南瓜”
  第5章 小霸王之戀
  第二部
  第6章 愛情忌妒癥
  第7章 大秘密
  第8章 慶佳節
  第9章 哥兒們與姐妹們
  第10章 老公的小缺點
  第三部
  第11章 茱絲婷的婚禮
  尾聲
第一部
  每個年齡層的戀情都多如海灘上的貝殼。
    第1章 花心大蘿蔔
  你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教導你在結婚前要保持處女之身,
  結婚後則要忠於另一半。
  當你嚮小親親灌輸這個觀念時,
  你並沒有嚮她坦承自己曾經有多次熱戀的經驗——
  每次都是非常真誠的。
  愛情……常會讓人一錯再錯。
   (西班牙諺語)
  嗶嗶……嗶嗶……
  ……電話鈴響了。
  你正在浴缸裏享受着晨浴。不過你早有預感這個尖銳的響聲,一定會在最不恰當的時候來打擾你,因此你也未雨綢繆地將無綫電話擺在浴缸邊緣了(其實你連上厠所也不會忘了隨身攜帶)。
  “我真羨慕以前人的生活,沒有這些煩死人的噪音。”你對自己的雜種愛貓“白銅”(又名“小貓”,又名“喵喵”)這麽說。其實以前的人有喇叭、有鐘、有鼓、有號角,人類啊,就像個小男孩,老是喜歡製造一點噪音。
  “喔!喔!”小貓答道。
  它纔不在乎呢。
  它攀在你那高級名牌浴缸邊緣,用爪子不停地撥動那塊茉莉香皂想把香皂撥進水裏,好讓你永遠找不到。
  嗶嗶……嗶嗶……電話鈴聲繼續響個不停。
  你非接不可。
  你嘆了口氣說:“這麽早,一定是打錯電話了。”
  幸好,你曾經在一本雜志上看到過幾種對付這類電話的方法,心情於是輕鬆了不少。比如:
  男聲:“喂?碧姬,是你嗎?我是你的喬治啊。”
  你(帶着鄉下人的口音):“碧姬和荒酥華先僧粗氣了(碧姬和方斯華先生出去了)。”
  或者:
  你(低聲說):“這裏是B008情報員,訊息已收到。”
  或者:
  你(氣憤的口吻):“該死!我不是吩咐過了,我在手術室不接電話嗎?”
  或者:
  你(興奮的口氣):“啊!先生!你打來的正是時候,我的水管堵塞了。”
  可惜,今天打來的人不是喬治。
  “是我呀!”電話那頭傳來了你熟悉的稚嫩聲音。
  “你是誰啊?”你沒好氣地咕噥着。你最受不了這種人,即使再親再熟的人也一樣,隨便亂叫一聲,就認為你理所當然要認出他們的聲音。
  不過,“小親親”可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她氣喘籲籲地問道:“我可不可以搬回傢住幾天?”
  “住哪兒?”
  “我以前少女時代住的那間房啊。”
  “少女時代?你現在很老了嗎?”
  “別再開玩笑了,到底可不可以嘛?”
  “為什麽要搬回來?發生什麽事了?你的套房淹水了?還是被你前任科西嘉籍的男友給甩了?”
  “比這些更嚴重,也更復雜,我回去再告訴你。”
  “可是……”你吞吞吐吐地說:“可能不太方便耶,因為我把你的房間改成一間小書房,現在你爸爸睡在那裏。”
  “什麽?我的窩被爸爸占了?”
  你真想提醒備受寵愛的小女兒,爸媽已經傾傢蕩産幫她買了一間小套房,而且她已經五年沒有進她那間“少女時代”的房間了。
  “那你呢?你睡哪裏?”
  “獨一無二的神聖主臥室。”
  艾莉絲苦叫了一聲:
  “為什麽?你們分居了?”
  “當然不是了!衹不過……”
  “媽呀,拜托拜托,你們千萬別離婚!我馬上回來。”
  喀喇一聲,她挂斷了。
  你對小貓說:“這下可好了,今天上午別想安安靜靜地做事了。”
  白銅用尾巴輕輕揮着浴池裏的泡沫,好像在挖苦你:“這就是太寵女兒的下場。”
  你生氣地接着說:“我衹是做我該做的。而且你看小親親還先徵求我的同意,她可沒有扛着行李咚咚咚就跑來了。”
  “她知道你絶對不會對她說‘不’的。”小貓小聲地喵喵叫,聲調裏有一點點忌妒的味道(因為你吃飯的時候,總是不準它偷吃你盤子裏的扇貝,而那卻是它的最愛)。
  “我要是不答應,她就會搬到朋友傢,然後我又要好幾個禮拜見不到她了。”你抱怨着說。
  電梯的轟隆聲剛好停在你這一層樓。救命啊!“小親親旋風”來了!她一定是在計程車上用大哥大打給你的,真是該死的現代科技!你急急忙忙衝出浴缸,就像一條藍色的大鯨魚破浪而出,濺起了滔天巨浪,淹沒整片瓷磚地板。你隨手抓起浴袍,但動作不夠迅速,小親親艾莉絲已經如狂風般衝進浴室來了(雖然你一再重申,她還是沒有交出傢裏的鑰匙。大女兒也一樣。然而她們誰也沒有把自己住處的鑰匙給你)。
  “這到底怎麽回事?你跟爸爸分房睡了?你們吵架了?”
  “沒有!沒有!衹不過是……”
  你實在不習慣將夫妻生活的內幕嚮女兒(或嚮任何人)透露,當年在聖女貞德修院學校裏,接受純潔保守的聖喬治修女調教之後,這樣的行為萬萬不可能在你身上發生。
  小親親的授業恩師卻是屬於六八年法國學生運動那反叛的一群,因此耳濡目染的她便毫無顧忌,非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衹不過怎樣?”
  你咕咕噥噥地說,當夫妻年紀漸漸大了,就會開始受不了對方的一些習性。
  你發覺老公的鼾聲越來越大,吵得你(還有樓上的鄰居)根本睡不着。而且他那麽高大,雙腳老是會伸出床尾,被子也太小,每次他的腳一踢,冷風就會沿着腳底往上鑽,吹得屁股涼嗖嗖的。但最糟的還是文化廣播電臺,你的另一半是文化電臺的忠實聽衆(也許是惟—一個),每天晚上一打開收音機就不能關。於是你衹得每天陪着他聽一些不可思議的節目,可能是關於愛斯基摩人的神話,也可能是關於新式伊波拉病毒的演變情況,或是三十年代法國蒙面黨的秘密等等。雖然一聽到他的鼾聲,你總會試着把收音機輕輕關掉,但是他都會立刻醒來:
  “別關,我現在聽得正精彩呢!”
  可是他不能忍受你早上五點悄悄起床寫作的習慣。原因是:他一被你吵醒就睡不着了(他還會訴苦說,經過這麽多年,他的睡眠質量越來越不好),然後他就會念叨你一個上午。
  後來,有一天,你們夫妻倆經過一番坦誠而認真的長談之後,終於决定分房睡。不過,這並不表示你們就不能……不能那個……
  該怎麽跟下一代解釋這些親昵的細節呢?正為難時,你聽見了小貓吃吃偷笑,冥冥間仿佛還聽見修女老師嚮聖母禱告,保佑你別口出褻瀆之穢言。
  於是你義正辭嚴地對小親親說:“反正不關你的事。”
  “當然關我的事。你們要是離婚,我就自殺。”她大喊道。
  “你不覺得自己大小題大作了嗎?現在你倒是說說看,都二十五歲的人了,為什麽還要搬回父母傢?”
  “我跟湯瑪分了。”
  湯瑪是艾莉絲這六個月來(已經創下紀錄)的親密愛人。他是電腦工程師,目前失業,靠着打一些零工賺取生活費。
  “為什麽?”
  “這傢夥太討厭了,做愛的時候竟然還穿襪子。”
  “好可怕喔,我可憐的女兒!”
  “別笑我了!最可怕的是他不願意離開我,不,應該說他不願意離開我的套房,他粘着我的床就像貽貝附着在岩礁上一樣。每天晚上,他盡說些工作上的事,煩死人了,真的煩死人了……”
  “親愛的,你要習慣這點。每個男人到了晚上都會說工作的事,女人就要盡量表現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這是我們的職責。”
  小親親忽然有點尷尬:“然後他還說他纔是我—……一……一輩子的愛人,說我對賈奧的一見鐘情衹是暫時衝昏頭罷了。”
  “賈奧是誰?”你有點摸不着頭腦地問。
  “是一個巴西舞蹈傢。”你的女兒突然用一種熱戀中的陶醉語調說:“他很高,長得很帥,人又好。我被那個白癡氣哭的時候,他就會輕輕地拍我的手,耐心地安慰我好幾個小時。我真的愛死他了——我說的是賈奧喔,別搞錯了。”
  你對於艾莉絲的花心已經習以為常了。你看着她交的男友一個接一個,其中有衣着光鮮、循規蹈矩的人,也有奇裝異服、怪到極緻的搖滾樂手。因此你不為所動。
  “你想爸爸會願意去跟湯瑪談談嗎?”小親親一面擔心地問,一面把成堆的行李和綁得亂七八糟的塑料袋,往她的舊寢室裏推。十足吉普賽式的搬傢法。
  “跟他談什麽?”
  “叫他搬出你們的套房。”
  “那不是我們的套房,那是你的套房,我們買給你的。我想你爸爸應該沒有興趣管你的愛情故事。”
  “算了吧!我衹要親他兩下,撒個嬌,保證他什麽都說好。”艾莉絲信心十足地說,那口氣仿佛是身經百戰的情場女子。
  老公欣然讓女兒親了兩下,但卻斷然拒絶去請小湯瑪滾出艾莉絲的房子。她已經二十五歲,也該懂得自己解决問題了。就像上校嶽父常說的:“自己的糞自己挑!”
  隔天,你打了一整天的電話,希望能找到適當的人,提供適當的建議,以便收復小親親的套房。
  大女兒茱絲婷也建議你別管,讓妹妹自己想辦法,因為她已經是大人了。她斬釘截鐵地說:“她傢的事。”
  “他傢的事”是茱絲婷的名言,當你緊張地告訴她:“你爸爸就是戒不了煙。”她也會冷冷地回答:“他傢的事。”
  友人伊妲建議你把湯瑪淹死在浴缸裏。她還願意為你做不在場的證明:“我們兩個一起去看電影了,法官大人。”好一樁天衣無縫的謀殺案。
  “三姑六婆聯盟”則建議你嚮區公所求援,請他們派出滅鼠隊,嚮該棟大樓連灌兩個禮拜的瓦斯,說不定湯瑪剛好在裏面。
  你的妹妹阿麗興災樂禍地扯着嗓門說:“誰叫你那麽寵女兒,讓她嬌生慣養,她那間套房永遠要不口來了,活該!”
  那天晚上,老公回房來了,你們躺在大大的雙人床上,感覺還真不錯。你緊緊地纏抱着他。
  “好啦!我好纍,頭也好病。”老公有氣無力地說。
  “跟我來這一套,你丟不丟臉?通常都是女人才拿頭痛當藉口的。”
  於是你更加認真仔細地愛撫着他,龐然巨物般的老公格格一笑,終於决定狂野地報以激情熱吻,並且在你耳邊喃喃說道:
  “好吧,就跟你溫存一下,但是事後你可不能打呼嚕哦!”
  “什麽?”你氣呼呼地大喊,“你竟敢說這種話!每次都是你打呼嚕的聲音太大,吵得樓上鄰居已經去嚮管理員抗議好幾次了,甚至還找了大樓的管理委員會來呢。”
  “可是你也會打呼嚕啊。”
  “鬍說。”
  “好,今天晚上我就用我的小錄音機一把你的鼾聲錄下來,看你還有什麽話說(口氣突然轉變)。……不過錄音之前,先讓我疼疼你圓滾滾的小屁屁……”
  正當你們倆心蕩神馳之際,中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嚇了你們一大跳。
  “小偷!抓小偷!”
  老公連忙跳下床,一把抓起床頭櫃下層抽屜裏的手槍(戰利品——沒有申報),馬上衝到窗戶旁邊打開窗戶。你也跟了過去。
  對面大樓(距離其實也不遠)的一扇窗戶旁,衹見一名住戶激動地大聲喊叫,手還指着什麽東西。
  “在那邊!在那邊!有人在爬你們那邊的墻!”
  沒錯。
  黑暗中,就在幾公尺外,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挂在排水檐溝上,他(是小親親前任科西嘉籍的神秘男友?)正嚮你女兒敞開的窗子爬去。
  “你馬上給我下去,不然我開槍了!”老公揮動着手槍,氣得面紅耳赤。
  “不要!不要!爸爸,不要開槍。”艾莉絲哭喪着聲音擔心地說:“他是……呃……是我朋友。”
  “他在幹嗎?來這裏練攀岩啊?”
  “他來找我。”
  “為什麽他不能跟別人一樣搭電梯上來?”
  “他怕吵到別人。”
  “他可真體貼啊!結果呢?”
  那個黑影輕巧一跳,便跳進了艾莉絲的房裏。
  一片寂靜。
  “他在裏邊幹什麽?”另一半擔心地問。
  “他在跟你女兒親熱。”
  “是那個失業的電腦工程師嗎?”
  “那個已經是前四任了。我想,如果不是很會吃醋的科西嘉人,就是巴西的舞蹈傢。”
  “我傢裏不允許這種事發生!”老公生氣地說:“我馬上去把那傢夥攆出去。”
  “好,不過先穿上衣服。”
  因為你們倆還全身光溜溜的,這個樣子想扮演正經嚴格的父母,似乎有點睏難。你們套上睡衣,一前一後,莊嚴隆重地往小女兒的房間走去。
  老公兇巴巴地把門打開,卻不由得嚇了一跳。
  正如你們所想,那位攀岩紳士正在艾莉絲身上到處熱吻着。他急忙站起身來。他的膚色黑得發亮。
  老公沒有種族歧視,絶對沒有!年少輕狂的年代,他就已經跑遍全世界,以便能結交各種膚色的朋友,接觸各種文化。
  可是交朋友是一回事,要把自己的小親親交給一個精通飛檐走壁之術的純巴西人,卻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說句老實話,你自己也不是非常贊成。衹要一想到小親親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和一個陌生家庭一起生活,說不定那個地方還沒水沒電的,你的心就猶如刀割。
  老公終於回過神來。
  “你能介紹一下嗎?”他冷冷地問女兒。
  “他叫賈奧——賈奧·瓦斯奎,他是巴西有名的舞蹈傢。’”
  小親親轉身嚮她的新歡比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勢,而那個英俊的年輕人則回了她幾句話,同樣地莫名其妙(他長得的確好看,寬肩細腰,肌肉結實,藍色的眼珠,牙齒在黝黑光亮的肌膚襯托下更顯得晶瑩潔白)。
  “他在說什麽?”老公有點煩躁地問。
  “葡萄牙語啊……”艾莉絲得意地說,“巴西人都說葡萄牙語。”
  “我知道,我又不是沒念過書。”你的另一半不滿地反駁。
  “你會說葡萄牙語?”你有些驚訝,如此問道。
  “不會。
  “那你們怎麽溝通?”
  “我們不必溝通。”小親親笑着說,“可能就因為這樣,我們才能處得這麽好。”
  見到你們驚愕的神色,她收起笑臉,轉身嚮男友比劃了幾下。
  那個巴西人點了點頭,然後……他開始脫衣服,脫到衹剩下一件襯褲。
  “他又在搞什麽花樣?他要脫得精光嗎?”爸爸火氣越來越大,粗聲問道。
  “我不知道,他常常做一些讓人想像不到的事。你們自己看。”
  小親親用CD放了首西班牙舞麯。
  賈奧則開始跳起單人舞。
  你全神貫註地欣賞着。這個年輕人真是舞神。你覺得老公也跟你一樣看得入迷。音樂結束後,你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老公和小女兒也跟着拍手。
  艾莉絲的男友害羞地笑了笑。
  他真是迷死人了。
  “好了,現在來狂歡一下!”女兒邊喊邊換CD,這次響起的是北非快節奏的salsa熱舞。賈奧摟住了她,你的老公猶豫了一下,也伸手將你摟住。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恰……你笑得合不攏嘴。剎那間,你仿佛又變回到二十年前那個迪斯科舞廳的舞後。每提到這段歷史,你的孫兒們總是滿臉不敢置信地崇拜:“外婆,再說一遍,你年輕的時候有多苗條,怎麽會跳得過舞伴的肩膀啊?”
  總之,你毫無保留地舞興大發了。
  興致正高昂時,對面大樓傳來了憤怒的叫駡聲。
  “你們吵夠了沒有?”
  於是你們結束舞蹈,關掉音樂。
  “對不起,馬丁先生,我們一時興起,開了個小派對……”老公喊着回答。
  “我明天還要上班呢!”馬丁先生在黑暗中又扯着嗓門回了一句(好像是從厠所裏傳來的)
  “我也要啊,大白癡!”你們傢的老太爺也發火嚷道。
  你趕緊衝過去把窗戶關上,免得鄰居和老公展開大戰。然而,無論如何補救,接下來的半年裏,每當在附近的阿拉伯雜貨店碰面,馬丁先生還是免不了給你臉色看。
  “好了,該睡了!”老公下令說。
  他大手一揮,昂首闊步走出房門。你用手指輕輕在唇上貼了一下,嚮那對小戀人道了晚安後,也跟了出去。
  躺回雙人床後,你語帶譏諷地說道:
  “結果你也沒有把小親親的巴西男友攆出去呀……”
  老公假裝沒聽到,嘟嘟噥噥的聲音帶着睡意:
  “這傢夥,我不喜歡!”
  “為什麽?”
  “因為他比我還高。”
  你早該料到了。你老公對於自己一米九二的身高一嚮深以為傲,凡是衹要高出他一釐米的男人,他都討厭。不過討厭歸討厭,他還是照常睡他的大頭黨,照常像個轟隆隆的火車頭一樣鼾聲震天,當然了,文化電臺也照開不誤(今天討論的是畢達哥拉斯的“一對多關係理論”)。好了,又是一個無法人夢的夜。
  你的腦子開始鬍思亂想。小親親做事嚮來顧前不顧後,她要是真的决定嫁給賈奧怎麽辦?
  “不會的!”白銅在你的耳邊輕聲細語,此時的它已經逃離它的籃筐,跑到它習慣的臥鋪,環繞你的頸子窩着:“她已經發了千百次的誓,說她永遠不會結婚,永遠不會生小孩,她衹想當畢加索。”
  “畢加索有很多小孩啊,這又不影響他作畫。”
  “他也有很多太太幫他照顧小孩啊,他可不是一輩子都在奶瓶和尿布中度過的。”
  “你知道嗎,小貓?女孩子是很善變的,尤其當她愛上一個很帥的人的時候,常常會做出很衝動的决定。”
  遙想將來小親親可能住在幾萬公裏外的地方,你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那你也搬到巴西不就得了。”白銅呼嚕嚕地說。
  “你瘋了!要我離開丈夫、大女兒和三個外孫,想都別想!”
  “不然我們全都移民過去好了。六樓那衹小暹羅貓跟我說巴西很棒,它的主人常去,還聽說那裏有超大的老鼠和許多奇奇怪怪的動物呢。”
  於是你開始做起夢來了。也許在那個遙遠的國度,你將能夠實現青少年時代的夢想!一座巨大的莊園裏,矗立着一棟華麗的宅邸,屋外有一個鋪滿藍色彩釉瓷磚的陽臺,三萬公頃的土地,三萬頭牲畜,五十個牧牛的人,而你騎着你的小黑馬在前頭昂首闊步領導着他們。法國這種深居簡出的生活並不適合你,你應該是塔拉莊園中的郝思嘉,是大西部或廣阔無邊的拉丁美洲的拓荒女英雄,或者是像約翰·韋恩一樣的女牛仔護送着一大群牛。
  進入夢鄉時,你正架着小飛機往裏約熱內盧去購物,順便到科帕卡巴那衝個海水浴。
  “巴西萬歲!”小貓沉沉入睡之際,也不忘這麽輕輕喵一聲。
  幾天過後。
  上午八點半。
  你正在跟電腦奮戰。
  沒錯,你終於在丈夫的威迫下屈服了,因為他再也受不了你那臺三十年代的老式紅色打字機,儘管那是你最心愛的親密伴侶。
  他送給你一個現代科技的結晶(他說的),還附帶一個打印機之類的機器,反正你也搞不清楚。他還威脅你說如果不趕快學會使用,就三個月不理你。
  “我的秘書全用得很得心應手,你總不可能比她們還笨吧?”
  眼見你慌亂得不知所措,他態度軟化了,便出錢讓你上特別訓練課程。來上課的是一位迷人的女士,她嚮你一一解釋操作的步驟。
  你就像鴨子聽雷一樣有聽沒有懂。
  尤其不懂的是,為什麽屏幕上跑來跑去的箭頭叫做“鼠標”?為什麽不幹脆叫“箭頭”就好了?你恨死這衹“老鼠”了。當你不小心按到某個按鍵,箭頭就會以戰鬥機的速度“咻”一下飛過去……然後就不見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你緊張得要命,還低頭往左邊看看它是不是跳到地上去了。你又按了一下按鍵,“咻”……這次戰鬥機反嚮飛越屏幕,在右手邊消失了。
  就連教你電腦的女士也找不到雙行距的按鍵,在老祖母式的打字機上有一個註明了“1……2……3……”的小拉桿,不是簡單明了得很嗎?在這臺現代科技結晶上面,什麽都沒有。可是,偏偏你和這傢首度合作的出版社所簽訂的合約上,卻又寫得清清楚楚,稿子必須“以雙行距打字,每頁一千五百個字”(對於像你這種早已習慣使用古董打字機的作傢而言,這無疑是一種酷刑),你是永遠也辦不到的。
  不過,有件事總算是讓你稍感安慰:你那一嚮走在時代尖端的老公,竟然也被一臺“聲控機”搞得哭笑不得。聲控機?沒錯,的確有這種東西存在。老公口述,那臺佳能牌的神奇機器就自動打字。不幸的是老公感冒了,機器分辨不出他的聲音,有時候便一動也不動,有時候則是亂打一通。所以說呢,機器再怎麽先進,也比不上一個有兩條手臂、兩衹手、一頭捲發、一雙藍色大眼睛、一對戴着耳環的小耳朵、手持一枝老牌鋼筆和一本格子筆記本、工作認真的女秘書呀!
  叮鈴!……
  這次是門鈴響了。
  白銅本來在書桌上,恣意地撕扯着你那堆凌亂的稿紙,一聽到門鈴聲,便立刻跳下書桌,飛奔過去守在門邊,希望趁你開門之際,一溜煙衝上七樓。然後再興致盎然地看着披頭散發的管理員,或是氣喘籲籲送挂號信的郵差,又或是穿着起了毛球的老舊浴袍、破了洞的軟布拖鞋和一雙短襪的你。
  “別緊張,一定是管理員要拿書給我。”你跟它說。
  “纔不是。拉度太太每次都會按兩下,跟傢裏的人一樣。”它喵喵地反駁道。
  “那麽說不定是花店送花來了。”你又做着白日夢。
  可惜不是。
  門一開,立在你面前的竟是小親親的上一任情人,也就是現在還賴在她的住處不肯離開的那個叫湯瑪的人。
  你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門關上,可是他卻很快地把手伸進了門縫,你也不敢太用力,怕把他的手弄斷了。
  “伯母!讓我跟你談談吧!”他用一種疲憊至極的聲音哀求道。
  “我現在要做事,沒有空!”你冷冷地回答道。
  不料,他竟哭了起來:“我受不瞭瞭!我要自殺。”
  這下可好了!你猶豫了幾秒鐘,萬一這個瘋子不是開玩笑,真的在你傢門口割腕怎麽辦?那可真是太丟臉了!為了不冒這個險,還是犧牲一點時間好了……
  於是你請這個沮喪到了極點的年輕人進了客廳,衹見他全身無力地癱在老公專用的單人沙發上。你和小貓則坐到對面的長沙發上,小貓喜滋滋地就等着看好戲。(“傢裏的戲可比戲院精彩多了!”它喵喵叫。)
  一語不發。
  湯瑪用力地抽着鼻子。
  你起身到廚房拿了一條抹布(幹淨的)。那個揚言要自殺的人一接過抹布,便把整張臉埋了進去,然後擤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鼻涕。
  “我真的愛死艾莉絲了。”埋在抹布裏的臉發出了模模糊糊的、悶悶的聲音:“我這輩子衹愛她一個。她要是離開我,我就自殺!
  “冷靜點!冷靜點!有話好說嘛……”
  其實他說的話你一句也不信,你也不相信他會自殺。想當初你二十歲那年,不也有人對你說過同樣的話嗎?結果,那個嚮你威脅說要跳巴黎鐵塔的男人,不但沒有跳,而且還在分手兩個月後,娶了一個嬌小妖豔的空中小姐。不過,聽說他們的婚姻並不幸福。活該!即使如今已經過了四十年,你還是幸災樂禍不已。
  湯瑪還在繼續訴苦:
  “她說過會愛我一輩子的!她甚至還寫了保證。用血寫的呢!
  老天啊!這兩個傢夥簡直是心智發育不全嘛!
  “你要知道,愛情是很脆弱的。”你故作鄭重嚴肅地說。
  嗶嗶……嗶嗶……
  你連忙起身走進書房,電話卻總是衹聞其聲不見其影,最後纔好不容易在一大堆的紙張底下找到了。
  “喂?我有一個天大的消息要告訴你。”電話那頭轟然響起小親親興奮的聲音。
  你可不敢掉以輕心。該不會又有什麽麻煩了吧?於是你便小聲地說:
  “我也有天大的消息要告訴你,你的湯瑪來了。”
  “誰?”
  “湯——瑪!你不記得了嗎?你還寫了保證書,說你會永遠愛他的,而且是用血寫的喲!”
  “他跑到我們傢幹嗎?”
  “他在哭。”
  “真他媽的煩!”你的女兒說得簡潔明了。
  “不要這麽沒水準!我暫時先轉移他的註意力了。他說如果你離開他,他就要自殺。”
  “那就讓他去自殺呀!”
  唉!少女一旦變了心,可真是冷酷無情啊!
  “你要懂得好聚好散,這很重要。”你以訓誡的口吻說道。
  但艾莉絲卻還是一如往常地把母親睿智的建議當成了耳邊風,接着轉口說道:
  “還是聽聽我的消息吧:賈奧的父母親想見見你和爸爸。”
  “啊?”
  “沒錯!他們從巴西利亞到巴黎來看他們的兒子表演,衹待兩天。今天晚上,他們邀請你們到剋裏翁(Crillon)一起喝一杯。”
  “到哪裏?”
  “到剋裏翁大飯店,他們在那裏訂了一間豪華套房。”
  “他們是億萬富翁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你該不會打算嫁給賈奧吧?”
  “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想結婚的。不過,他已經跟我求了十七次婚了。”
  “太離譜了!你們纔認識多久?”
  “……八天,十天。”小親親有點尷尬地回答道。一
  “你真能在八天十天內,就决定要愛他一輩子了?更何況你們的語言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教育背景也不同呀!”
  你所說的每字每句都充滿了智慧啊,不是嗎?
  “誰跟你說過要相愛一輩子了?”小女兒心平氣和地反問你。
  這句話簡直讓你遭受到了有如五雷轟頂的震撼,正當你打算效法希臘“金口”教父好好訓斥她一番時,你突然聽到湯瑪那傢夥在隔壁的客廳發怒了。
  於是你衹得以最快的速度,低聲對女兒說:“這件事我們下午再談,這段時間裏,你最好老老實實給我想清楚,別天真得樂昏了頭。”
  當你回到客廳時,發現小親親的前任男友在裏頭大步大步地走來走去,活像一頭被惹惱的熊。此時,憤怒已取代了眼淚。
  “我一定要和艾莉絲談談。”他眼中燃燒着怒火,“不然,我們就等着瞧!”
  好啦!這下子他竟改變心意,要殺你最疼愛的女兒了。這個小夥子太可怕了!剛纔你真該把他的手夾斷的。
  “你這麽做是無法輓回她的心的。”你柔聲地說。(咦,你現在說話的口氣怎麽已經不像希臘教父,倒像是羅曼史裏頭的女主角呢?)
  不過戰術成功。湯瑪口氣又變了:
  “求求你,幫我約她見個面。”
  “衹要你答應我不再喪失理智,我可以試試看。”
  “我保證絶對不會了。謝謝!謝謝!”
  這個怪異的傢夥一邊說,一邊抱住了你的雙腳,瘋狂地親起你的膝蓋來。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總算掙脫了這個“小親親迷”熱情的擁抱,並將他推到門外的樓梯口。這傢夥,真是有病!
  “真是個可笑的人!”
  “是啊,偉大的愛情。”
  “我們貓呀,就沒有這麽多麻煩事。”白銅小聲地嗚嗚叫,“至少,我就沒有……”
  你沒有答腔。當初為了防止你心愛的小公貓和七樓的波斯貓私奔,你帶它去做了閹割手術,你知道它一直懷恨在心。其實,偶爾你也會為剝奪它銷魂的樂趣而深感自責。
  老公一接到你的電話,就開始發起牢騷來了:
  “要限和我們女兒上床的那傢夥父母去喝一杯,我纔不幹呢!你看看她的樣子,簡直像個花癡,以後啊,我們也別想有清靜的日子過了。”
  “你怎麽說這種話?艾莉絲纔不是花癡呢。她衹是很有……熱情活力而已。我嘛,我倒是很想去認識一下這些巴西人。”
  “我沒有錢去剋裏翁那種地方。”
  “可是是他們邀請我們的呀!”
  其實,你的另一半也跟你一樣好奇。因此,他最後還是答應陪你去了:
  “不過,我話可先說在前頭:要結婚,一門兒都沒有!”
  當你——雖然有高大的丈夫陪着一一怯生生地走進剋裏翁的酒吧時,已經遲到了。你整個下午都在鏡子前試穿衣服:這件太正式(又不是要到馬剋西姆餐廳參加晚宴)……那件不夠高雅(畢竟這還是剋裏翁呀)……這件太暴露(你可不是二十歲的小女孩了)……那件太古板(你又不是一百歲的老太婆)……這件太老氣(起了毛球的喀什米爾羊毛衫)……那件又太緊了(讓你那圓滾滾的小屁股麯綫畢露)……反正無論哪一件,小親親都有意見,害得你跟她爭論不休。她就是不高興,為什麽自己和男友就沒有受邀參加父母的聚會?
  “畢竟這是我們的未來呀!”
  “反正你也不想結婚嘛!”
  “也許吧。不過,我還是會到巴西和賈奧生活一年。”
  救命啊!
  在內心深處,你實在不怎麽欣賞這個寶貝女兒的戀愛方式。就算她不像她爸爸所形容的那麽糟,是個求偶狂或花癡,你也不得不承認,她談戀愛的方式的確非常輕浮,愛人一個接一個,卻毫不內疚。你甚至還懷疑她同時和好幾個人交往呢(可恥!可恥!你的修女老師一定會如此驚呼道)。你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教導你在結婚前要保持處女之身,結婚後則要忠於另一半,死而後已。當你嚮小親親灌輸這個觀念時,她差點就笑岔了氣。不過,你並沒有嚮她坦承自己曾經有多次熱戀的經驗——每次都是非常真誠的,其中你最愛的一個是來自瑞典馬爾摩的面包師傅,他長得非常英俊,平常總是叫你Lilla Groda(小青蛙),你還為了他去學瑞典話呢(當然囉,你學的一定是最基本的那幾個字:“Jap alskar dig!”——“我愛你”)!
  進了剋裏翁大飯店,你馬上就看見賈奧的父母了,他們二人都很瘦,膚色也黑得極美。他的母親更是高雅別緻(桃紅色的拉誇爾套裝,迪奧係列的皮包,上衣的翻領還別了一個豹形的鑽石別針)。你不禁暗自懊悔沒有把傑出農業人士勳章別在自己外衣上,也沒有讓老公別上所有的戰功勳章。
  你自我介紹,並為你們的遲到道歉。奇怪的是,他們的反應卻相當冷漠。瓦斯奎太太的法語說得非常好,你便稱贊了幾句。
  “我曾經在瑞士上過法語學校。我丈夫則是英語說得比較好……做生意嘛。”
  接下來全是一些敷衍應付的場面話。香檳:很好喝。巴黎:還是那麽美。時裝:今年流行的款式很迷人。戲劇:有什麽好戲可以看呢?
  突然間,一片沉默。
  可得小心了!
  馬上就要切入正題。趕快閃避嘍!
  瓦斯奎太太再度滔滔不絶地說了起來。不過,這次的話題卻是兜着她兒子和小親親轉:這兩個可愛的孩子深愛着對方。但他們畢竟是孩子!尤其是艾莉絲。她既美麗又惹人愛憐,賈奧已經愛得無法自拔。他想娶她……
  “……真是太瘋狂了,是吧?”
  你點了點頭,老公則無動於衷。
  反正,要想擋住小親親男友的母親那連珠炮一般的話語,是不可能的事。重點已經講出來了,這些巴西人不會奪走你心愛的女兒了。這時候,你好像聽見身旁的另一半偷偷地鬆了一口氣,很輕很輕的一口氣。
  瓦斯奎太太則是越說越起勁。不錯,這樁婚事是不可能的。因為儘管艾莉絲有那麽多優點,卻可惜有一個小小的缺點。
  啊?什麽?竟然說你的小親親有一個小小的缺點?太過分了!
  是的。
  她是白人。
  老公差點被他正要咽下去的那口香檳嗆到。
  “她是……什麽?”
  “她是白人!”
  “咕嘟”一聲,香檳終於被吞下去了!
  “希望你們能瞭解,”瓦斯奎太太解釋道(瓦斯奎先生一直沒有出聲,但是在他那雙狡猾的小眼睛裏卻閃着一絲嘲弄的眼神):“我們是非洲莫桑比剋黑奴的後裔,我們深以為做,並因此不跟外人通婚。我們知道巴西一嚮被認為是種族融合最成功的國傢,但我們族人卻不願意走上這條路。”
  “那……這麽說,你們是種族歧視了?”你的另一半吞吞吐吐地說。
  “十年風水輪流轉嘛,你說是嗎?”瓦斯奎太太露出了燦爛的微笑說道。
  老公站了起來。你這個賢慧的嬌妻也跟着起立。
  “夫人,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麽好談的了。”他嚮美麗的巴西太太行了個禮,說道。
  剛纔一直沒有開口的瓦斯奎先生突然粗聲粗氣地問道:
  “恕我冒昧,請問一下,不知道令千金有多少‘dowry’?
  “Dowry?”老公有點意外地問道。
  “就是嫁妝。”你小聲地說。
  “我女兒沒有‘dewry’,我們衹不過是小貧戶出身的白種人。”你的另一半冷冷地說。
  然後你們轉身便走,態度神聖而不可侵犯。
  上了你們的車(可惜不是勞斯萊斯,唉!)之後,老公脾氣就發作了:
  “自以為了不起的王八蛋!
  “多年以來,他們黑人就都是受到這樣的對待。”你輕輕地說,“現在,美國還有三K黨存在呢。
  不過,你們傢的老爺兼太上皇卻沒把你的話聽進去。他氣憤難平地說:
  “我竟然讓他們的兒子睡在我可愛的白雪公主的床上,我一想起就無法平靜。好,等我們回到傢,我就打爛他那張漂亮的黑臉蛋。
  “我不許你這麽做!”此時,一段陳年的回憶忽然浮現在你的腦海:“……耶穌說過:‘若有人摑你的右頰,把另一面也轉給他!
  “你有毛病啊?你怎麽越老越虔誠了?老實說,福音書裏頭有些玩意兒早已經偏離現實。要是工會那些人知道我跟耶穌一樣,讓下午開工和上午開工的人領同樣多的薪水,包準隔天就會大罷工。”
  這麽討論著神學,不一會兒就到傢了,而迎接你們的卻是屋內傳來的一聲聲叫喊與哭泣。你們急忙衝了進去,衹見小親親披頭散發倒在床上,臉上滿是淚痕。她哭喊着:
  “賈奧離開我了。他跟他爸媽回巴西去了。他拋棄了我,衹給了我一通電話說:‘你在我心裏永遠占第一位’……在他心裏占第一位有個屁用!……沒用的傢夥!他就是怕他媽媽嘛!可憐蟲!龜孫子!王八蛋!我再也不會相信男人了!全都是王八蛋!”
  “你說得對。全都是王八蛋!”你一邊附和,一邊示意丈夫暫時回避一下。
  你輕輕地為遭棄的可憐的女兒蓋上被子,拉上窗簾,吻了你那被男人辜負的小心肝:
  “好了,睡吧!”
  小親親足足在夢鄉裏逗留了三天。偶爾醒轉過來,便嚶嚶哭泣着哀求你給她一點錢,好讓她跳上飛機到巴西利亞去,用她那把大瑞士刀割下那衹始亂終棄的癩痢狗的耳朵。
  問題不至於此。那個年輕小夥子湯瑪聽說賈奧走了(誰說的呢?管理員嗎?還是白銅?不過白銅卻忿忿不平地否認:‘你明知道我衹會跟你說話。再說,這個可惡的傢夥走路從來不註意,老是踩到我的腳!’),於是,他便開始毫不留情地對你施加壓力。每次你一開大門,就會看見他盤坐在門口的腳墊上,蓬頭垢面、神色委頓地懇求你讓他見你女兒一面。衹要一分鐘就好,衹要讓他有時間吻她的膝蓋(這傢夥就有這怪癖!),並表達自己永恆不變的愛意就好。
  “她會復原的!”他不停地重複着這句話。
  每次你總是冷笑不語,然後逃遁到市場去。而他則緊追不捨,一路上還為自己那番被踐踏蹂躪的熱情而自嘆自憐。他一面繼續用你給他的破布擤着鼻子,一面幫你提着裝滿了蕃茄、柳橙和一大堆食品的菜籃子,這些食品對你那隨時都饑腸轆轆的一傢子而言,全都是不可或缺的補給品。有他幫忙,倒也使你的右肩關節輕鬆不少。
  “她應該多少問過我的消息吧?”他焦慮地問道。
  “沒有。”你手裏忙着挑梨子,嘴裏冷冷地說,“而且衹要你繼續住在她那裏,她就不會問起你。”
  然而這個年輕人頑固得很。他低下頭,抿着嘴唇,一聲不吭。
  到了第三天,你拉開了艾莉絲房中的窗簾,並給了她一片含有維他命的阿斯匹林和一杯水。
  “好了!把這個吃了,起床吧。你那段消逝的美麗戀情,用三天來憑吊也夠了。”
  “你瘋啦!我都痛苦死了!”
  “你總不能因為一個巴西舞蹈傢把你棄如敝展,就一輩子哭哭啼啼吧!女兒呀,有點骨氣好不好?”
  “你不知道什麽叫做激情的悲劇!你根本不懂愛情!”小親親憤怒地號叫,“你這輩子也衹不過愛過爸爸一個人而已!”
  這次,你還是忍住了沒有告訴她,說你曾經差一點就變成瑞典一個胖胖的、慈祥的面包店女主人,也差點成了一名西班牙鬥牛士的妻子(與未亡人),還曾經差點嫁給一個非常富有、非常無趣、目前在坐牢的商人(大多數的商人都會坐牢的),甚至差點成為某一位阿拉伯親王的第一百二十三任妃子……女孩子總是不樂意去想像自己的母親也曾經擁有浪漫的少女情懷。
  嗶嗶……嗶嗶……
  “是你的電話?”你問艾莉絲。
  “不是,是你的。”
  咦!電話又跑到哪裏去了?你跑進書房,不在那裏。你奔進臥室,不在那裏。你開始惱火了,因為電話鈴聲就快停了,到時候你將永遠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也許有什麽重要的事呢!會不會是中了大奬(雖然沒有買過)?啊,對了!這該死的電話應該在你的袋子裏。那袋子又躲到哪兒去了?在客廳沙發上的一堆雜志底下!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天曉得!那手機呢?一定是藏身在你仿鰐魚皮皮包裏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當中,就像隱藏在河邊茂密的蘆葦叢中的鯧魚一樣。最後你衹好把整個仿鰐魚皮的皮包翻轉過來,一大堆多得離譜的東西立刻散落在地毯上。啊哈!你一伸手便抓到了那個小而神奇的現代科技結晶。時間剛剛好。
  衹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子年輕而活潑的聲音,要找艾莉絲。他說他叫吉爾,很抱歉打擾你(這可奇了,竟然是個彬彬有禮的男孩!),他實在很擔心。因為他打電話到你女兒那裏,卻被一個瘋子駡得狗血淋頭,還一再說小親親已經不住在那裏了。說她因為和一個大湖區的非洲人亂搞,染上了麻風病,現在住院了。
  於是你讓女兒聽了電話。
  一個小時過後,當你要出門買剛出爐的面包時,小親親還嘰嘰喳喳地在講電話,而且講得不亦樂乎呢。
  獲救了!
  現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收回套房。
  你在套房對面的咖啡館監視着那個霸占房子的湯瑪,然後趁他外出之際溜進去。你直接就找來了鎖匠。換鎖的同時,小親親則把湯瑪的傢當丟進一個大垃圾袋裏,然後扔在樓梯間。
  事件告一段落。
第2章 出走拉斯維加斯
  莉莉貝兒是你老公的母親。她好打扮,拉過皮,
  每天總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做美容保養。
  她搬進了距離你傢不遠的“鐵綫蓮之傢”,
  享受着庭園美景和橋牌俱樂部的樂趣,
  但卻也繼續像個瘋子似的穿梭於美容院之間,
  企圖撫平歲月無情摧殘的痕跡。
  年老的戀人就像燒焦的柴火,隨時都可能死灰復燃。
  (1615年·布律斯康率先生之警言)
  大女兒首先發出警報。她甚至是在送小兒子到學校去之後,親自到傢裏來通報消息的。
  “莉莉貝兒失蹤了!”她用一種非常誇張的口氣說。
  莉莉貝兒是你老公的母親,你的婆婆。今年已經七十五歲了,不過外表看起來衹有六十五歲。她氣質高雅,好打扮,愛噴香水,拉過皮(你一直不敢問她總共拉過幾次)。
  每天總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做美容保養(一會用一種超強效保濕乳液抹臉,以便讓皮膚像絲綢般光滑細膩……一會用一種抗老修護乳液擦手……一會兒用活性微粒膠囊擦脖子,以便保護肌膚不受歲月侵蝕……等等)。此外,不僅要忙着找美容師修指甲、修腳趾甲、做頭髮,還要勤逛名牌服飾大商場等等。總之,是個漂亮的芭比娃娃。
  唉!她可一點也不欣賞你的真纔實學!總是埋怨你太過邋遢。
  她曾經對你把她送你的日本進口“紫雪糕”遺忘在冰箱裏一直耿耿於懷。那些“雪糕”是用一種具有超強再生能力的乳液製成的,送你的當時她還帶着狡猾的神情說:“你的皺紋已經開始出現了,這個可以讓你的皮膚年輕十歲喲。”
  多虧你大人有大量,沒有把她掐死。
  你結婚後,女兒、孫兒也相繼出世,她卻堅决不許你們叫她“母親”、“祖母”、“奶奶”、“亞莉奶奶”或“阿媽”等等。所有的人都得叫她莉莉貝兒,不然聖誕節就不給禮物。
  她七十歲那年風濕病發作,你和老公之間也爆發了一場嚴重的衝突。他提議要把母親接到傢裏來住,而你則誓死不從。
  “你那個寶貝媽媽最討厭了。她一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斷我的工作,強迫我看一種又粘又可以鬆弛肌肉的乳膠。不然就是拿着一種棒得不得了、可以讓頭髮看起來又濃又密的日本洗發精,到處追着我跑。再不然就是拉着我到美容院去,叫設計師幫我染幾攝紫色或玫瑰色的頭髮——聽說這是今年最最流行的。不幹,打死我都不幹!”
  “那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找個高級的養老院,幫她租間一室一廳的公寓,她可以有自己的傢具,可以使用自己的廚房,如果遇到緊急情況,還有護士隨時處理。”
  寡居的莉莉貝兒在傢裏其實也住煩了,立刻欣然接受了這個建議。她搬進了距離你傢不遠的“鐵綫蓮之傢”,享受着庭園美景,並加入了橋牌俱樂部(這也是她的嗜好之一),但卻也繼續像個瘋子似的穿梭於美容院之間,企圖撫平歲月無情摧殘的痕跡。
  “你怎麽知道她失蹤了?”你問大女兒。
  “我到她那兒去,想找她陪我去看一場服裝秀,你也知道她一嚮最迷這個了。可是養老院的負責人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跟我說她出門旅行去了,過幾天才會回來。”
  嚮來對她就沒有什麽好評的你,忍不住語帶諷刺地說:
  “怎麽不幹脆說她又進醫院去做第N次拉皮手術了?”
  “你說得對。倒是不必擔心。”
  當天晚上,你覺得有責任告訴丈夫:
  “我覺得你那個瘋狂的母親,好像又去做那些亂七八糟的手術了。”
  “奇怪!”他打着阿欠說:“通常她都會先小心翼翼地告訴我,然後再重新擬一次遺囑的。”
  “養老院的負責人以為她去旅行了。”
  “旅行……去哪裏旅行啊?”
  “據那個負責在門外偷聽的清潔婦說,到美國去了!”
  “美國?‘鐵綫蓮之傢’的人瘋啦!怎麽不說上月球或是人造衛星去了?!”
  “這些老太太很難說的。我那個住在巴斯剋的祖母,活到一百歲了,還曾經有一次把所有的珠寶縫在裙襬裏面,然後偷偷地離傢出走。我那些姑姑們一想到她帶着傳傢鑽石,很可能會被綁架,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後來那些鑽石呢?”
  “被我的珍妮姑媽拿走了,她卻說是在亞威農到裏昂途中因為裙襬斷綫掉了。從此以後,我們傢就分成了兩半,誰也不跟誰說話。”
  老公搖搖頭說:“衹要有個一分半毛的遺産,傢人就一定會拼得你死我活的。每次都這樣。”
  “你母親卻是例外。你是她的獨子啊,她卻把所有的錢都拿去美容。你呀,就算有一分半毛也拿不到。”
  “這樣最好。”你的另一半說,“也省得國稅局找麻煩。”
  “把事情弄錯是人的天性。”(西塞羅)
  半夜裏,你美夢正甜(你的另一半已經回他的臥室去,小親親也回去住進了她的套房——你想她的新歡吉爾應該也搬進去了),脖子旁邊縮着軟綿綿的一團圓球,是白銅。
  “有傳真進來了。”它在你耳邊低聲輕呼。
  你開了燈。清晨三點鐘。有哪個討厭的傢夥會在清晨三點傳真啊?不可能。小貓卻很堅持:“你們這一傢人從來就不相信我說的話。”
  於是你走到書房。傳真機果然正軋軋作響。
  “親愛的各位,今天下午四點四十五分,我在美國拉斯維加斯和海軍准將朱爾·戴布利結婚了。我們非常快樂,後天回傢,你們保重。莉莉貝兒。”
  你立刻衝進老公的房裏,關掉收音機。他馬上就醒了:
  “嗨?幹嗎?怎麽了?”
  “我告訴你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你母親今天在拉斯維加斯結婚了!”
  “我母親什麽?”
  “你母親今天在拉斯維加斯結婚了。”
  你的另一半嚇呆了,他雙眼圓瞪,嘴巴大開,一根根的頭髮全都倒竪起來,活像是白雪公主身邊那個呆呆的小矮人。你最愛這個樣子的他了。
  “她瘋了!早知道就該請人看着她。”
  “你憑什麽?而且說不定那個海軍老准將人很好呢。別埋怨啦,你應該慶幸她沒有去找個小白臉。我想,以後輪到我守寡的時候,我就嫁給帆船好手凱索宗。”
  老公把眼睛往上一翻,話題又回到他那瘋狂的母親:
  “可是為什麽要到拉斯維加斯?她嫁給美國佬了?”
  “醒醒吧。朱爾·戴布利,這顯然是個法國名字。反正是很有派頭的名字就對了!”
  另一半不屑地撇撇嘴。勢利嘛,真是的!
  隔天早上八點,“鐵綫蓮之傢”養老院的負責人就被你們逼得穿着睡衣出現在辦公室。他知道那個人是誰:
  “……是住在這裏的老人。今年八十歲,很迷人的一個老先生。離婚了(噢!你還以為皇親國威是不離婚的呢)。他常常和令堂玩橋牌。我們這裏的橋牌俱樂部是很受歡迎的。”
  “你有沒有註意到……呃……我母親和那個海軍准將之間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老公問道。他還無法接受母親再婚的事實。
  “這個嘛……嗯……嗯……有一名清潔婦說,他有時候會在令堂那裏過夜……”
  “看見了吧!雖然他們都已經上了年紀……這樣做還是不恰當啊!”老公大吼道,一時間,他仿佛成了傳道者。
  “難道老人就沒有做愛的權利!”你也氣憤地嚷着,“我倒覺得我們應該頒給朱爾准將一個愛情榮譽勳章呢!”
  “你應該事先通知我的!”你的另一半責怪養老院的負責人。
  負責人卻仿佛受到驚嚇:
  “不行啊,先生!沒錯,住在這裏的都是老人沒錯,但是他們可沒有癡呆,他們的私生活我們無法干涉。就算他們想出走,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出走?沒錯?”老公有點歇斯底裏了,“他們就像十五歲的小孩一樣,秘密策劃出走。這是什麽時代啊?連自己的父母親都靠不住。”
  這時候,負責人辦公室的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衹聽見另一頭傳來了一陣陣怒吼。
  “是的,我知道。”他嚴肅地回答,“她的傢人目前也正在我辦公室,我請他們來跟你談。
  他低聲地說:
  “是戴布利准將的兒子。他們好像也很不高興。
  老公接過聽筒。
  “不知道。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冷冷地說:“我們也跟你們一樣吃驚,一樣驚奇……好,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們就馬上見個面……(他帶點嘲弄地說)對,家庭聚會!我們十分鐘後到你傢。
  “他們可真兇。”他挂電話時,加了這句評語。
  負責人也沉重地搖了搖頭。
  面對莉莉貝兒那位風流情郎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談話的氣氛異常冰冷。他們沒有請你們喝咖啡,甚至連一杯水也沒有。他們已經陷入狂怒的狀態。儘管你的另一半一再保證,他們顯然還是懷疑這樁婚姻是你們一手安排,而且也是你們慫恿莉莉貝兒來勾引他們的老爸。其中的真相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你們有沒有註意到,他們是在拉斯維加斯結的婚?”對方大兒子惡狠狠地問道,聲音中帶着嘶嘶的氣聲。(他腆着一個啤酒肚,領帶醜不拉嘰的。你私底下叫他“肥肚肉”。)
  “當然嘍!”你和藹可親地回答,“我想,這是世界上少數幾個可以讓人在十分鐘之內結婚的地方之一。聽我一個朋友說,好像跟到迪斯尼樂園一樣好玩。到市政府簽個名登記結婚衹要五分鐘。有各個教派的神職人員,還有可愛的小禮拜堂。教堂會提供證婚人。有音樂、有人拍照、有玫瑰捧花、有T恤,還有旅館的豪華套房當新房,房間裏有心形的床和花,天花板上還嵌了鏡子呢。”
  小兒子(腦袋瓜上一根毛也沒有。有輕微斜視。你私下叫他“大禿瓜”)的左眼嚮你射出了一道冷鋒:
  “你們大概忘了拉斯維加斯是在美國吧?”
  “這樣也有罪?”
  “這就表示他們的婚姻關係受美國法律約束。”
  “那又如何?”
  “那麽女人一旦離婚或守寡,就可以得到丈夫一半的財産。”
  好傢夥。
  原來這幾個寶貝兒子女兒早就迫不及待要瓜分准將父親的錢了。不料中途殺出個莉莉貝兒,把錢搶走一半。痛啊!痛啊!
  “令尊擁有龐大的財産嗎?”你的另一半挖苦地問道。
  “算是不少了!”“肥肚肉”咬牙切齒地說,“反正我們堅决反對到底。我們可憐的老爸顯然是腦筋不清楚,纔會被你們那水性楊花的媽給拐跑了。”
  你老公馬上站起來,一把抓住“肥肚肉”那條醜不拉嘰的領帶,把他掐個半死。“你再說一遍,我就把你剁成肉醬!”他面紅耳赤地說道,“我母親也許有些缺點,不過她可不是婊子!”
  “說得好聽!”寶貝女兒冷笑着說,聲音十分刺耳。
  這次輪到你轉嚮那個“小屁股”:
  “你這臭女人,你敢再說一句對我婆婆不敬的話,我就扯掉你的珍珠項鏈,把珠子踩碎,再逼你吃下去!
  “小屁股”面露驚恐,趕緊用手護住脖子上的珍珠。
  “這些珍珠可是真的呀!”她驚聲尖叫。
  “最好是真的,不然還有什麽樂趣?
  你和老公離開時,有好幾道恨恨的目光像機關槍似的從背後掃射過來。
  到了屋外,你們不禁放聲大笑。
  “好個莉莉貝兒!”你的另一半驕傲地高喊,“她每天要是不變點花樣出來,恐怕真的會死不瞑目。
  大女兒和小親親一聽到她們那個專門搗蛋的祖母再婚的消息,都歡呼了起來。
  “她太厲害了!”艾莉絲尖叫道。
  不一會兒,她又有點擔心:
  “他們這麽老了還能做愛嗎?
  “他們傢的事。”大女兒回答道,用的還是她最喜歡的那句話。
  “總之,”你說,“我們要替他們舉辦一個魔鬼接風儀式!”
  接下來的兩天之中,你和小女兒便忙着用白色的皺紋紙做花環,而現在已經正式成為小親親“人幕之賓”的小吉爾,則負責將花環挂滿整間屋子。你在餐桌上鋪了一條綉花蟬翼紗桌巾,那是你心愛的大女兒從香港帶回來的。
  你還請了熱心的女管理員擦亮銀器,並在屋裏擺滿了白色鮮花與玫瑰。拉度太太興奮得不得了。她雙手合十驚呼道:“這簡直比金貝辛格的婚禮還美!”這位可愛的管理員是流行雜志Voici的忠實讀者,因此她在這方面學問之淵博絶非你所能及:她就絶對不會像你一樣老是把莎朗·斯通、辛蒂剋勞馥和金貝辛格搞錯!
  拉度太太對整個熱鬧非凡的佈置簡直驚嘆不已,並贊不絶口,於是你便邀請她前來一同慶祝。
  年屆古稀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返傢當天,你的大女兒忽然帶着她那一傢子來了:二號女婿和三個小孩(其中有兩個是和一號女婿生的:十七歲的馬帝亞和十三歲的艾蜜莉;一個是和二號女婿生的:七歲的小奧古斯丹,乳名小霸王阿提拉)。
  老實說,這傢人的關係確實有點混亂,你有時候還真是不記得誰是誰的孩子呢。不過,這也是所謂現代化組合式家庭,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你內心深處的最愛。
  小親親一邊幫你把煙灰缸一一擺上(你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丁丁歷險記》裏看到的一個滿口粗話、抽着煙斗的水手),一邊跟你說悄悄話。
  那個叫湯瑪的竟然在凌晨兩點跑去敲艾莉絲的門,說要收拾東西。剛開始他還溫柔地叫她“親親小寶貝”,最後發起脾氣來便口不擇言了,“醜八怪”、“臭婆娘”。“賤女人”、“下流婊子”等等什麽都駡,還飛腳亂踢一通。
  你的寶貝小女兒便開始放起搖滾樂,還把聲量調到最大,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她又在耳朵裏塞了棉球。
  最後,吃了閉門羹的他也纍了,便扛起那衹垃圾袋消失在夜色中。
  隔天,那個叫吉爾的也就正式進駐了(但後來也衹住了幾個月)
  “他是幹什麽的?”你問道。
  “律師,待業。”她小聲地說。
  小親親交的男友通常都在待業中。唉!
  “不過,當律師應該很有用。”你慈悲地說。
  (衹不過你還不知道有用到什麽程度!)
  大女兒茱絲婷在廚房裏忙着。她的手藝一流,全然不像你這個連最簡單的烤雞都不會的母親。她正在準備一道油炸牛排加蘑菇,那是她最拿手的。外送餐廳已經送來了竜蝦沙拉和一個多層蛋糕,蛋糕上面還用鮮奶油寫着:
  “新郎新娘萬歲!
  “莉莉貝兒與朱爾萬歲!
  二號女婿負責擺餐具,小霸王阿提拉在一旁幫忙。你看在眼裏,真是替那些美麗的瓷器捏一把冷汗,結果證明是你多慮了。
  那對新婚夫妻下計程車時,一切都準備就緒。
  守候在陽臺上的艾蜜莉大喊道:
  “他們到了!莉莉貝兒穿了一件好漂亮的藍色洋裝,新爺爺的胸前還挂了一大堆勳章呢!
  你把入口的兩扇門都打開來。當那對老新人步出電梯,所有的傢人都列隊歡迎,齊聲高喊:
  “新郎新娘萬歲!
  大傢將白米和碎彩紙一把一把地嚮他們拋去。管理員也扔得不亦樂乎,高昂的興致絲毫不輸於任何人,她還體貼地不去提醒大傢,明天她可要清理個半死了。
  准將嚮大傢行了個軍禮。他修得整整齊齊的白色小鬍子上,沾了不少米粒和碎彩紙。
  你嚮莉莉貝兒稱贊那件天藍色羅緞鑲邊禮服的美麗優雅。
  “是名牌YSL!是我的朱爾送的!”她悄聲說道。
  其實,戴布利准將的孩子根本不必擔心遺産的問題。因為在他們的父親嚮天堂報到之前,莉莉貝兒早就讓他傾傢蕩産了。
  這頓午餐吃得真是賓主盡歡、和樂融融。香檳美酒讓莉莉貝兒那剛出爐的丈夫喝得雙頰絆紅。馬帝亞做着海軍健兒的夢。艾蜜莉也激動得尿了褲子。小霸王則爬到朱爾爺爺的腿上,問道:
  “我今年七歲。你幾歲啊?”
  “今天,我也是七歲!”這名驕傲的皇室貴族吻着莉莉貝兒的手,微笑道:“非常感謝你們各位!能有一個充滿愛的家庭真好!”
  “他的孩子在養老院等他。聽說他們做得很過分!”莉莉貝兒說。
  “這群小王八蛋!”准將如雷般的聲音轟隆隆響着,“我已經嚇唬他們說要把他們關進暗無天日的船底黑牢了。”
  “就跟黑鬍子船長一樣!”小霸王大喊道,對他崇拜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肥肚肉”和“大禿瓜”突然從電梯衝了進來(你忘了把大門關上)。那個寶貝女兒“小屁股”並未參與這次的突擊行動。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肥肚肉”尖叫的聲音十分刺耳,“爸爸!跟我們走吧!
  “去哪裏?”朱爾爺爺有點狼狽地問道。
  “到一間很棒的醫院,房間設備很好,外面有花園,還有一流的醫生可以照顧你。
  “哎喲!……他們要把他關進精神病院!”莉莉貝兒號叫道,叫着叫着便昏倒了。
  老公趕緊衝了過去扶住莉莉貝兒。
  “你們有精神科醫生的診斷書,或是警察局發的拘捕憑證嗎?”吉爾傲然問道,“要是沒有的話,你們等於是非法劫持,可是得判五年有期徒刑的。
  “少在那裏吵唆了,乳臭未幹的小子!”“大禿瓜”怒喊道,“藉問一下,這傢夥是誰啊?”
  “他是我們的律師,也是律師公會會長的助手。”你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原本準備替新人切蛋糕的管理員拉度太太,這時也擋在朱爾爺爺前面,嚮企圖劫持的歹徒揮動着她那把切割羊腿的大刀:
  “你們就放過這可憐的傢夥吧!
  拉度太太穿着美麗的水緑色針織洋裝(你送給她的聖誕禮物),發髻上別着黑色的天鵝絨發飾,耳朵垂挂着亮晶晶的假寶石耳環,打扮相當時髦。“肥肚肉”以為她是新娘,便甩了她一個大耳光。
  “你這個賤人,給我閉嘴!
  “該死的傢夥!把這個王八蛋拖出去斃了!”准將氣得整個臉都發紫了。
  拉度太太也對自己挨這個耳光大感不滿。
  衹見她舉起羊腿大刀大手一揮,“噗”的一聲,“肥肚肉”的鼻子應聲落地。霎時間,血流如註。
  受了傷的“肥肚肉”立刻發出凄厲的哀號,就像一隻被宰的肥豬,兩衹眼睛上下左右不停亂轉。
  “救命啊!殺人啦!這個女人殺人不眨眼啊!”
  “快打—一九!”剛剛拍完母親臉頰把她喚醒了的老公對你吼道。
  “爸爸!你沒看到你娶了一個瘋子嗎?”“大禿瓜”嚷嚷着,眼睛也斜視得更厲害了。
  “你這個白癡!”莉莉貝兒尖着嗓子對“肥肚肉”喊道,“我纔是新娘!被你打耳光的那個是管理員!拉度太太,把刀子給我。我要把這個豬八戒的耳朵割下來!”
  大夥兒連忙把她拉住。
  你隨手抓起一條美麗的白色綉花餐巾,擦着噴得到處都是的血跡。
  “不用打一一九了。”你提醒丈夫,“這兩位先生不是自己帶救護車來了嗎?就讓救護車把他們送到那間很棒的醫院去好了。”
  於是鼠輩退場。
  “拉度太太,”准將以強有力的聲音說,“我現在馬上頒給你英勇戰士勳章!”
  他投下了他的十字軍功奬章,然後別在女管理員那覆着緑色針織洋裝的豐滿胸前,衹見她激動得臉都漲紅了。
  “我想現在也該把新人送回‘鐵綫蓮之傢’了。”你小聲地對老公說,“我們的海軍將領已經醉得不行了。”
  你的另一半便輓着母親的手說:
  “媽,我祝你幸福快樂!
  出乎意料的是,莉莉貝兒竟然溫柔地摸摸兒子的臉頰:
  “謝謝,我的小乖乖。不過我要你知道,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父親的。我們曾經度過一段非常快樂的時光。
  “我相信你一定還可以過很多年快樂而且平靜的日子。
  “河流奔嚮大海的速度不會比人類奔嚮錯誤的速度來得快。”
  (緻伏爾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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