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历险小说>> 卡爾·麥 Karl May   德國 Germany   德意志聯邦共和國   (1842年二月25日1912年三月30日)
銀湖寶藏
  作者:卡爾·麥
  陳恕林 譯
  一個部落把珍寶沉入銀湖湖底,並為此修築了防禦工事,還給後人留下了藏寶圖,但藏寶圖被人竊走了。為得到珍寶,許多人進行了多次殊死鬥爭,湖底究竟藏有什麽?珍寶最終落入何人之手?
   01.黑豹
   02.流浪漢
   03.夜戰
   04.逃脫報仇
   05.印第安人絶技
   06.在黑暗中馳騁
   07.布特勒農場爭奪戰
   08.草原上的一出戲
   09.詭計與對策
   10.煙熏流浪漢一網打盡
   11.陷於睏境
   12.生死存亡的鬥爭
   13.瘸子弗蘭剋與“杜樂姑媽”
   14.一場印第安人的內戰
   15.在銀湖畔
1.黑豹
  那是一個烈日炎炎的六月天,中午時分,“小鯊魚”號——最大的客貨兩用輪船中的一艘,正以它那強有力的槳輪拍打着江上的潮水。它清早就離開了小石城,現在即將抵達路易士堡。
  從外表看,這艘輪船同在德國河流中常見到的輪船很不相同。下部結構,仿佛是一艘大而低矮的艇。由於北美江河上有許多淺灘,這種結構可以避免一些事故。小艇上面,仿佛是一幢三層的樓房。甲板底下,安裝着鍋爐和汽輪機,堆放着煤和貨物。全體船員以及那些想要盡量省錢、少支付旅費的乘客,也在這兒棲身。第一、二層甲板上是付錢較多的旅客的客房以及餐室和吸煙室等。最上面是供旅客曬太陽的甲板。
  酷熱把富有的旅行者趕進他們的艙房裏,而大多數睡地板的旅客,則躺在下面的木桶、箱子和其他可供休息的行李倉後面。為了這些旅客,船長讓人在那兒放了一張酒櫃,上面放着各種各樣的杯子和瓶子,瓶中濃烈、辛辣的飲料無論如何不是為講究飲食的人準備的。酒櫃後面坐着雙目緊閉的侍者,因炎熱而感到睏倦,就想好好地打個盹兒。可他一擡起眼皮,嘴裏就不由得發出輕輕的咒駡聲或者吐出一句厲害的話。他的惱怒是被約二十來人的一群男子漢惹起來的,這幫人在酒櫃前的地板上圍圈而坐,輪流做莊,玩的是所謂“飲酒遊戲”,就是說,輸者在遊戲結束時請每個參加遊戲的人喝一杯燒酒。侍者雖然很想打個盹兒,可這樣一來他就無法眯一會兒了。
  這些漢子絶不是頭一回在這個輪船上團聚,因為他們彼此頗為熟識,談吐中流露出相互十分瞭解。他們中的一個人受到尊敬,大傢稱他康奈爾。
  這條漢子又高又瘦,那張颳得光溜溜的臉顯得輪廓清晰瘦削,可以看得見,剪短的頭髮是紅褐色的,因為他把已損壞的舊氈帽遠遠地推到脖根後面了。他穿一雙打了掌的沉甸甸的皮鞋,一條用南京棉布做的褲子和短上衣。沒有穿背心,而是穿了一件沒有燙過的不幹淨的襯衣,其寬大的衣領盡量敞開着,可以見到他那赤裸的曬得黑黝黝的胸脯。腰間係着一條有流蘇的紅布帶,一把短刀和兩枝手槍。他後面放着一枝相當新的槍和一個亞麻布背包,背包備有兩條帶子,便於背在背上。
  其他男子漢同樣無憂無慮,穿得也很髒,但裝備同樣精良。他們中找不出一個一眼就讓人信任的人。他們熱衷於擲色子賭博,邊賭邊聊,言語十分粗魯,稍微正派點的人肯定不會在他們身邊駐足片刻。不管怎樣,他們已玩過一陣“飲酒遊戲”了,因為他們的臉不僅由於陽光,也由於燒酒而熱起來。
  船長嚮後甲板水手長那兒走去,給他下達一些必要的命令。水手長問:“船長,您覺得前面坐着擲色子的這些年輕人怎樣?我討厭他們上船。”“我也是。”船長點點頭,“他們冒充收穫季節雇工,想到西部地區去,以便受雇於農場。我不希望他們嚮我打探工作。”
  “是的,先生,我個人把他們看作貨真價實的流浪漢。但願他們起碼能在船上保持安靜!”
  “我們不想勸告他們別過分地打擾我們。我們在船上有足夠的水手、工人,能把他們統統扔進古老而美麗的阿肯色河。另外,您作好停泊準備!十分鐘後就能見到路易士堡了。”
  事實上很快就見到了路易士堡的房子,船以一聲汽笛長鳴嚮這個地方致意。跳板那兒已給了信號,輪船可以接納貨物和旅客。但看上去今天這個地方顯得十分冷清。衹有少數幾個閑散無事的人站在碼頭上,要接納的箱子和包裹,上船的新旅客衹有三個。
  這其中的一個是身材魁梧高大的白種人,他蓄着非常濃密的黑色大鬍子,衹能見到眼睛、鼻子和臉頰的上部。他頭戴一頂陳舊的海狸皮帽,皮帽上的毛已幾乎掉光,帽子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狀。此人的衣着除了西服,還包括用結實耐用的灰色亞麻布做成的褲子和夾剋衫。寬大的皮帶內插着兩校左輪手槍,一把短刀和多種美國西部人必不可少的小物品。此外,他還有一枝沉甸甸的雙筒獵槍,槍柄上係着一把長斧。
  他在支付船票時用審視的目光掃視着四周。他的目光落在這些從賭博中站起來的漢子們身上,這些男子站起來是為了觀看正在上船的人。他一見到康奈爾,目光馬上移開,仿佛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他似的。他一邊將滑下來的高統防水靴的靴筒往粗壯的大腿上面提,一邊低聲地嘀咕:“瞧!倘若他不是那個紅發的布林剋利,那我情願被熏死,連皮都被吃掉!但願他沒認出我。”
  他所指的人,一見到他也同樣感到驚愕。他轉過身來嚮他的哥兒們悄悄地說:“你們看看這個黑鬍子的傢夥!你們中有人認識他嗎?”
  無人答話。
  “我想我一定見過他,而且是在令人不愉快的情況下見到的。我腦子裏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這麽說來他也一定認得你囉,”有人說,“他匆匆地打量了我們一下,卻根本沒有註意你。”
  “哼!也許我還能想起來。我問一下他的姓名也許更好。我一聽到他的名字,馬上就能回憶起來。走,讓我們同他幹一杯!”
  “但願他會同意!”
  “難道他不同意嗎?你們大傢都知道,那是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侮辱。在這裏,被人拒絶與之幹杯的人,是可以用短刀或者手槍來作答的,倘若他將侮辱人的人刺倒,那就無人過問。”
  “看樣子他脾氣犟,不能強迫他去做他不喜歡做的事。”
  “呸!你敢打賭?”
  “敢,敢打賭,敢打賭!”叫喊聲在小圈子裏響了起來,“誰輸了就請每人喝三杯酒。”
  “這我覺得可以。”康奈爾說。
  “我也覺得可以,”另一個人說,“可要有贏回的機會。三回打賭,三回飲酒。”
  “嚮誰敬酒?”
  “首先嚮黑鬍子,你說你認識他,卻又不知道他是誰。接着嚮紳士們中的一個,他和其他人在這兒目瞪口呆地凝視着河岸。我們選擇這個彪形大漢,他像矮子中的巨人一樣站在他們身旁。最後選擇那個印第安人,他同他的男孩一起上了船。你是不是怕他?”
  話音剛落就響起了哄堂大笑,算是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康奈爾輕衊地表示:“我害怕這個印第安人?呸!與其說怕他,不如說怕那個你唆使我同他幹杯的彪形大漢。這個人必定十分強壯,但一些彪形大漢也往往膽小如鼠,他穿得這樣漂亮整潔,簡直無法同我們這號人交往。好吧,我堅持打賭。同這三個人個個都幹杯。現在就開始!”
  最後三句話,紅發康奈爾把聲音提得很高,令所有旅客都聽見了。每一個美國人和每一個西部地區的男人無不知道幹杯一詞的含義,特別是如此高聲和帶威脅口吻地把它說出來,因此大傢都把目光投嚮康奈爾。人們看到,他與他的夥伴們一樣都已喝得半醉,因此有一場好戲即將上演是預料中的事。
  康奈爾叫人把酒杯斟滿,他手持酒杯,嚮黑鬍子走去,說道:
  “您好,先生!我想敬您這杯酒。我把您看作一位紳士,希望您為我的健康幹了這杯!”
  彪形大漢的大鬍子先是舒展一下,繼而又緊縮起來,一絲愉快的微笑掠過了他的臉頰。
  “好吧,”黑鬍子答道,“我樂意幫您一個忙,可我想知道,是誰對我表示這番令人驚喜的敬意。”
  “說得對,先生,人們必須知道同誰飲酒。我叫布林剋利,倘若您喜歡,可叫康奈爾·布林剋利。您呢?”
  “我的名字是格羅塞爾。要是您高興的話,可叫托馬斯·格羅塞爾。好吧,康奈爾,為了您的健康!”
  他幹了杯,並退還杯子,這時其他人也都把酒喝光了。康奈爾感到自己是個勝利者,幾乎是冒犯地仔細觀察着黑鬍子,從頭打量到腳,接着問道:“我以為您的名字是一個德國名字。這麽說,您是一個該死的荷蘭人,是這樣嗎?”
  “不,是個德國人,先生,”這個德國人友好地答道,並沒有因為對方的粗魯而生氣,“您得設法在別的地方見到您的‘該死的荷蘭人’。我頂替不了他。好吧,謝謝您的酒!”
  格羅塞爾猛然轉過身來,迅速離開,自言自語道:“果真是這個布林剋利!而現在他稱自己是康奈爾!這小子居心不良。我要提防着點兒。”
  雖然頭一回打賭贏了,布林剋利沒有流露出勝利者的喜悅神情。他很生氣。他本來希望格羅塞爾拒絶,通過威脅纔迫不得已和他飲。但此人智勝一籌,他很機靈,沒有提供引起高聲吵鬧的藉口。這使康奈爾怒火中燒。於是他叫人把酒杯再次斟滿,走近那個印第安人。
  同格羅塞爾一起上船的有兩個印第安人。一個老的,一個年輕的,大約十五歲。他們臉型、面部特徵酷似,這讓人猜測,他們是父子倆。他倆的穿着和裝備一模一樣,看樣子兒子就是父親年輕時的翻版。
  他們的裝束除了西服還有皮製的邊緣帶流蘇的護脛和染成黃色的鞋。見不到獵人襯衣和外套,因為他們的身體從肩膀往下都用五光十色的印第安人特有的纏身布裹着。這樣的纏身布每塊的價錢常常超過六十美元。黑色的頭髮平滑嚮後梳,一直垂落到背部,這賦予他們一種女性的外表。他們面部豐滿,胖乎乎的,帶有一種心地善良的表情,由於他們用朱砂把臉頰染得火紅,這種神情更是有增無減。他們手中握着的步槍,似乎總共也不值半個美元。總而言之,這兩個人看樣子毫無危險性。他們好像害怕其他人,戰戰兢兢地躲到一邊,靠在一個用堅硬厚木板製成的高大的箱子上面。他們什麽也不關註,甚至康奈爾嚮他們走去的時候也這樣,直到他站在他們近旁跟他們打招呼時,他倆纔把眼睛擡起來。
  “今天天氣很熱!你們紅種人也許覺得不熱吧?喝一杯很舒服。老頭子,給你,把它倒進嘴裏!”
  這個印第安人紋絲不動,用結結巴巴的英語答道:
  “Not to drink——不喝。”
  “怎麽,你不願意喝?”紅頭髮叫道,“這是一種酒,明白嗎,一種酒!被人拒絶,對每個真正的紳士來說都是奇恥大辱,要以短刀來報答。你叫什麽名字?”
  “寧特羅潘·豪艾。”印第安人從容不迫地答道。
  “你是哪個部族的?”
  “通卡瓦。”
  “這麽說,你屬於那種服服帖帖、見到貓就怕得要死的印第安人囉。對你,我不講太多客套,好吧,你願意喝嗎?”
  “我不喝燒酒。”
  儘管康奈爾在威脅,印第安人一如既往,依然從容。康奈爾揮舞拳頭,啪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你這個膽小如鼠的紅種人,這就是你得到的報酬!”他叫嚷道,“我不想用別的方式報仇,因為我高居於這樣一個傢夥之上。”
  康奈爾的拳頭剛要落下,年輕的印第安人的手馬上伸進纏身布裏去抓武器,與此同時他擡頭以審視的目光看看他的父親,看他此時此刻要做什麽,要說什麽。
  年輕的紅種人的臉色霎時間全變了。他的身材仿佛長大了,雙眼炯炯發光,一種突然復蘇的活力閃現在他的面容上。但他的睫毛旋即又垂下來,他的身軀癟下去了,他的臉恢復到原來的表情。
  “怎麽,你有什麽話要說嗎?”康奈爾嘲弄地說道。
  “寧特羅潘·豪艾謝謝。”
  “你這樣喜歡耳光嗎,甚至對此表示感謝?那好,你現在還要得到一記!”
  康奈爾再次揮動拳頭,由於這個印第安人閃電般迅速地低下頭來,他的手打在了這兩個印第安人所依靠的木箱上。箱子發出響亮卻低沉的響聲。與此同時,箱子裏面又響起短促的呼嚕呼嚕的怒叫聲,這叫聲很快就強化為一聲憤怒的沙啞的吼叫,這一預示災難降臨的吼叫聲傳遍了輪船的上上下下。
  布林剋利突然後退幾步,酒杯掉了下來,驚慌失措地叫喊道:“天哪!這是什麽?這個木箱裏藏着什麽野獸吧?允許這樣做嗎?真是嚇死人啦!”
  驚恐也侵襲了其他乘客。僅有四人非常鎮定,不動聲色,他們就是現在坐在船頭最前面的那個黑鬍子,康奈爾想請他喝第三杯酒的那個彪形大漢和兩個印第安人。這四個人必定具有出色的自我控製能力。
  艙房裏的乘客也聽見了吼叫聲,他們都驚恐不安地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女士們,先生們,沒有什麽事,”一個穿着講究,剛剛從艙房中走出來的男子喊道,“無非是一隻小豹,一隻小豹!一隻討人喜歡的黑豹!”
  “什麽?一隻黑豹?”一位個頭矮小的戴眼鏡的男子叫起來,看他的樣子,他對動物學書籍比同野獸的實際接觸更加熟悉,“黑豹是最最危險的動物!它比獅子和老虎都魯莽和敏捷!它害人常常是出於純粹的殺人欲。它到底有多大?”
  “先生,衹有三歲。”
  “衹有?您說‘衹有’?事實上它已完全發育成熟!我的天哪!這船上竟然有這樣一隻野獸!誰對此負責?”
  “我,先生,我。”一個陌生人一邊嚮女士們和先生們鞠躬,一邊許諾道,“女士們,先生們,請允許我作自我介紹!我是大名鼎鼎的馬戲團老闆約納坦·博勒。一些時候以來,我與我的團一直在範比倫演出。因為這衹黑豹被送到了新奧爾良,因此我與我的最富有經驗的馴獸員一起到那兒去接它。這艘舒適的輪船的船長得到了高額報酬,準予我運載動物。他提出的條件是,要讓乘客們盡可能不知道他們同什麽動物結伴。因此我衹是在夜間喂豹,的的確確總是整頭牛犢扔給它,使它吃得飽飽的,幾乎無法動彈,整天都躺着睡大覺。當然,要是用拳頭敲擊木箱,那它就會醒,讓人聽見它的聲音。我希望諸位女士和先生對小豹在船上的存在不要見怪,它確實不會引起任何騷亂。”
  “什麽話?”那個戴眼鏡的人反駁道,他的聲音幾乎突然變粗啞了,“不會引起騷亂?不要見怪?我要說,這種無理要求,聞所未聞。我得與一隻黑豹同住在這條船上?倘若這樣,我寧願被絞死!或者它離開,或者我走掉。把野獸擲進水裏!或者把木箱弄上岸!”
  “不過,先生,真的。一點兒危險都沒有,”馬戲團老闆作出保證,“您衹要瞧瞧這個堅實的木箱……”
  “啊,什麽木箱啊!”這個矮小的男子打斷他的話,“打破這個木箱要比對付豹子輕鬆得多!”
  “請註意,箱子內是鐵籠,就是十衹獅子和豹子都無法毀壞它。”
  “真的?給我們看看鐵籠吧!我得親眼看過後纔相信。”
  “是的,給看看鐵籠,給看看鐵籠吧!我們得知道我們該如何對待。”大傢議論紛紛,衆口一詞。
  馬戲團老闆是個美國人。他善於抓住時機,利用大傢的願望去達到他的目的。
  “非常樂意這樣做!”他回答道,“但是,女士們和先生們,要看獸籠必定同時也見到豹子,這是顯而易見的。然而要是我得不到某些回報,那我是不會答應的。為了增強這場稀有的馬戲的魅力,我將吩咐人給動物喂食。我們打算把座位分成三等,頭一等收一美元,二等收半個美元,三等收四分之一美元。由於在場的盡是女士們和紳士們,因此我相信我們一開始就可以取消二三等座位。或者這裏有人衹願意掏出半個或者四分之一個美元?”
  當然沒有人吭聲。
  “好,既然如此,衹有一等座位。請女士們和先生們每人交一個美元。”
  他取下帽子,把美元歸攏到一起。同時,他迅速將馴獸員叫來,後者為了表演正作必要的準備。
  乘客大多也是美國人。作為美國人,他們對事情出現的變化表示完全贊同。如果說先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惱羞成怒,那麽他們現在都為令人厭倦的船上生活中能出現使人高興的消遣而感到愉快了。就是那個矮小的學究也已剋服了畏懼心理,正聚精會神地註視着演出。
  “小夥子們,你們聽,”康奈爾對他的夥伴們說道,“打賭我贏了一回,另一回輸了,因為那個印第安惡棍沒有喝!一贏一輸,抵消了。第三回打賭,不是賭三杯白蘭地,而是賭一美元入場券,這錢我們得掏。你們同意嗎?”
  他的同夥都接受了他的建議,因為這個巨人看樣子不像會害怕似的。
  “好吧,”康奈爾說道,喝了許多白蘭地酒後他覺得穩操勝券。“你們註意看啦,這個大力士會非常樂意;不講客套,痛痛快快同我一起暢飲的!”
  布林剋利叫人把酒杯斟滿,然後嚮那個彪形大漢走去。當然囉,此人體形非常粗壯,身材比格羅塞爾還要高大,約莫四十歲。他的颳得光溜溜的臉被陽光曬成棕色。他有着能顯示男子漢大丈夫氣概的漂亮容貌,有無所畏懼的臉形。他的藍眼睛有着那些在寬闊場地上生活的人們(諸如水手、沙漠地區的居民和北美中部草原上的牧民)所特有的目光,那些地方視野寬闊,不受限製。他身穿一套漂亮的旅行西服,看不見他隨身攜帶武器。船長從舵手室走下來也想觀看豹子的表演,他站在大力士身旁。
  這時康奈爾傲慢自大地走到他的第三個主觀想象的犧牲者跟前,說道:“先生,我敬您一杯。希望您不要拒絶!”
  對方向他投出驚訝的目光,隨即轉過身去,以便把同船長進行的、由於這個無恥的傢夥而中斷的交談繼續下去。
  “呸!”康奈爾叫嚷道,“您是聾子嗎?或者您想充耳不聞?我奉勸您不要這樣,因為要是拒絶喝我的酒,我是不懂得開玩笑的。我忠告您:要以那個印第安人為榜樣!”
  那個被糾纏的人聳聳肩膀,問船長:“這傢夥對我說的話,您都聽見了吧?”
  “是的,先生,一字不漏。”船長點點頭。
  “很好,那您就是證人啦,我沒有把他招來。”
  “什麽?”康奈爾暴跳如雷,“您稱我為傢夥?您拒絶喝酒?您該像那個印第安人那樣領教一下,我給了他……”
  他無法說下去了,因為此刻巨人狠狠地、重重地給了他一記耳光。他在甲板上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倒了下來,隨後滾動了幾下。他像僵屍似的躺了片刻,然後吃力地爬起來,抽出並舉起短刀嚮巨人刺去。
  巨人雙手插在褲袋裏,安祥地站着,仿佛他沒有受到絲毫威脅,好像康奈爾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康奈爾咆哮起來:“你這個傢夥,你給我一記耳光?你要為此付出血的代價!”
  船長想要勸阻,巨人卻搖搖頭拒絶了他。當康奈爾走到離他衹有兩步遠的時候,他擡起右腿,朝對方的肚子踢去,進犯者再次倒地,在甲板上翻滾着。
  “這一腳就足夠了,不然……”巨人威脅道。
  康奈爾再次跳起來,把短刀插進腰帶裏,一邊因憤怒而嚎叫,一邊拔出一枝手槍瞄準了巨人。巨人從口袋裏抽出他的右手,他的口袋裏插着一枝左輪手槍。
  “把手槍扔掉!”巨人命令道。砰,砰,砰,一連響起三聲微弱的卻是刺耳的槍聲——康奈爾喔唷喔唷地喊叫起來,手槍掉下來了。
  “惡棍,好吧,就這樣吧!”巨人說道,“要是我拒絶喝你的酒,你不會馬上又給耳光了吧?如果你還想知道我是誰,那麽……”
  “你的名字該受到詛咒!”康奈爾大發雷霆,“我不願意聽見它。但是我想要而且必須要逮住你本人。上!小夥子們,嚮他衝去!”
  現在的情況表明,這些傢夥確實組成了一個團夥,在這個團夥裏大傢都為一個人承擔責任。他們都從腰帶中拔出短刀,朝巨人撲去。巨人伸出一隻腳,同時舉起手臂喊道:“好吧,要是你們膽敢同老槍手交戰,那就上來吧!”
  這一名字馬上産生了效果。用未受傷的左手握着短刀的康奈爾,聽到這個名字嚇了一跳。“老槍手?真見鬼,誰想到是您呢!您為什麽不早說呢?”
  “難道僅僅是一個名字保護着一位紳士免遭你們厚顔無恥的侵害嗎?你們走開,老老實實地坐到一個角落去,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們,否則我會教訓你們,叫你們放規矩些!”
  “好的,咱們以後繼續交談!”
  康奈爾轉過身去,吊着他那血淋淋的手朝前走。他的夥伴們像一群挨了痛打的狗一樣尾隨着他。他們在不遠的地方坐下,為他們的首領包紮手,低聲地和深入地互相交談,不時把目光投嚮這位赫赫有名的獵人,這些目光雖然不是友好的,但能夠表明,他們是多麽地害怕他。
  老槍手這個聞名遐邇的稱呼不單單對他們産生了影響。乘客中沒有一個人沒聽說過這位勇士的事跡的。危險的行為和驚險的活動構成了他的全部生活。船長把手伸給他,用一種極為親切和藹的口吻說道:“先生,我本該知道您的尊姓大名,早該為您把我的船室騰出來。為什麽您用了別的名字呢?”
  “我曾把我的真名告訴過您。在美國西部的男人中,我叫做老槍手,因為我的獵槍百發百中,為每個敵人帶來毀滅。”
  “我曾聽說,您百發百中,彈無虛發,是這樣嗎?”
  “每個善良的西部男子都可以像我一樣做到這些。您看見了,一個著名的鬥士名字有多大的實惠。要是我的名字不是這樣響當當,遠近聞名,那麽現在肯定要發生搏鬥了。”
  “他們人多,力量占優勢,打起架來您必定要敗下陣來!”
  “您是這樣看嗎?”老槍手追問道,這時候一絲微笑掠過他的面容。“對於這樣一些傢夥,我是不害怕的。我肯定能堅持到您的人馬來助我一臂之力的。”
  “我當然不缺少人馬。對待這些惡棍,我可怎麽辦呢?在我的船上,我是主人和法官。要我給他們帶上手銬?”
  “不要。”
  “或者要我把他們送上岸?”
  “也不要。您大概不打算讓您的輪船最後一次行駛這條航綫吧?”
  “沒有這種打算!我還準備在古老的阿肯色河上來來回回漂浮多年呢。”
  “既然如此,您要提防這些人的報復!他們可以在河岸上的某個地方埋伏起來,伺機捉弄您一番,這不僅可能要蒙受船毀的損失,而且也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啊。”
  現在老槍手已察覺到那個黑鬍子走過來並站在了自己的近旁,目光對着獵人。老槍手嚮他伸出右手,問道:“您坐這艘船到哪兒去?”
  “到吉布森堡,然後換乘小艇繼續走。我擔心您會把我看作是膽小鬼,因為我剛纔接受了這個所謂的康奈爾的敬酒。”
  “哦,不會的!您行事如此審慎,我衹能誇奬您。當然,當他揍印第安人的時候,我就打算教訓教訓他了。”
  “但願他能引以為戒。再說,要是您射中他的手指,作為西部男子他從此就完蛋了。至於那個印第安人,我可不知道怎樣看待他。他的舉止像個怕死鬼,但當豹子吼叫時,他沒有大驚失色,沒有一絲一毫害怕的樣子。我無法把兩者統一起來。”
  “好吧,我願意幫您解開這個謎。您認識這個印第安人嗎?”
  “他說自己的名字時,我聽見了。那是一個很拗口的名字。”
  “因為他使用他部族的母語,肯定是為了不讓康奈爾覺察到他在同誰打交道。他的名字叫寧特羅潘·豪艾,他的兒子叫寧特羅潘·荷摩施,意思是大熊和小熊。”
  “這可能嗎?我當然時常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通卡瓦人已蛻化變質。惟獨這兩個人繼承了他們祖先的好鬥精神,仍然自由自在地在山間和草原上漫遊。”
  “是的,他倆都是很能幹的漢子。您沒有看見他的兒子從纏身布裏面去拔短刀或者抓戰斧嗎?衹是當他看到父親臉上毫無表情的時候,他纔暫時放棄了對康奈爾的報復。我跟您說吧,這些印第安人看人,一眼就能看透對方,而我們白種人卻時常需要長篇大論的解說。康奈爾自從毆打了印第安人這個時刻開始,他就必死無疑。這兩個‘熊’將堅持不懈地跟蹤他,直到把他消滅。您對他說出了您的名字,我把它看作是一個德國人的名字。這麽說我們是老鄉囉。”
  “哦,先生,您也是德國人?”格羅塞爾驚訝地詢問道。
  “當然是。我本來的名字叫溫特爾。我乘這艘船還要行駛很長一段航程,這樣咱們倆還是會有機會繼續交談的。您到西部不久吧?”
  “啊,”黑鬍子謙遜地說,“我到西部時間可不短了。我叫托馬斯·格羅塞爾。這兒的人都把姓省略了,把托馬斯說成托姆,並且因為我蓄着黑鬍子,大傢就叫我黑托姆。”
  “哦,怎麽?”老槍手驚叫起來,“您就是赫赫有名的伐木工黑托姆?”
  “我叫托姆,是伐木工,是否赫赫有名,我很懷疑。可是先生,不要讓坐在那兒的那個上校聽見我的名字,因為他會從我的名字中重新認識我。”
  “這麽說您同他有關係囉?”
  “有過一點兒關係。我還會跟您談的。您不認識他嗎?”
  “今天我頭一次見到他,要是他在船上呆的時間較長,我會嚴密監視他。我還得進一步瞭解您。您這個男子漢很合我的意。倘若您不是在其他方面已有所期待,我可能需要您。”
  “嘿,”托姆一邊若有所思地低頭看看甲板,一邊說道,“在您身邊做事,這比其他別的事情都重要。我雖然與其他伐木工一起加入了一個社團,他們甚至推舉我為他們的首領,但如果您給我時間通知他們,事情不難解决。——喏,您瞧!我覺得演出現在就要開始了。”
  馬戲團老闆把箱子和包裹擺成多排座位,用華而不實的辭藻邀請觀衆入座。船員和水手,衹要工作不忙,也允許觀看。康奈爾和他的同夥沒有來。他對此事沒有興趣。
  沒人問這兩個印第安人是否願意觀看表演。開始他倆站在支付了一美元的女士們和紳士們身旁,動物所有者卻不容別人為此事指責自己。因此他們站到遠處,仿佛既不註意看獸籠,也不註意看觀看演出的人群,然而這一切都絲毫也逃不脫註視他們的銳利的、偷偷地投射出的目光。
  觀衆坐在仍然關閉着的大木箱前面。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想象不出黑豹是什麽樣子的。美洲豹比歐洲獅子小得多,它們不會有什麽危險,見到人掉頭就跑,即使饑腸轆轆的時候也是如此。美洲豹虎被稱作美洲虎,騎馬獵人用套索將它捕獲,在身後拖着它。對於孟加拉虎,他就不敢這樣做了。大多數觀衆都希望見到一隻不那麽可怕的猛獸。但是當木箱前邊的板壁取下,可以見到豹子的時候,他們大吃一驚。
  從新奧爾良起,豹子一直在黑暗中躺着。木箱衹有在夜間纔打開。現在它又見到了耀眼的日光。它閉上眼睛,先是伸開四肢躺了很久。隨後它眯起眼睛,見到前面坐着許多人,立刻爬起來,發出一聲呼嚕的吼叫,大多數觀衆從座位上跳起來,準備逃跑。
  是的,這衹豹子是一隻發育成熟的好看的動物。身高肯定超過六十公分,身長超過兩米。它用前爪抓住鐵籠的鐵條,使勁地搖動,使木箱晃動起來了。這時,人們看到了它咧開的大嘴中全副可怕的牙齒。
  “女士們,先生們,”馬戲團老闆講解道,“黑豹的老傢是巽他群島,但在北美,在撒哈拉的邊界和埃塞俄比亞,也都可以找到。這衹貓科野獸,比獅子更靈活敏捷,也更危險,大嘴裏可以叼着一頭牛犢奔走。它的牙齒厲害不厲害,你們馬上就可以見到了,因為馬上要給豹喂食了。”
  馴獸員提來了半衹羊,扔到了鐵籠前。豹子一見到肉,像發瘋似的。
  一個看管輪船發動機的黑人,抵擋不住好奇心,悄悄地走過來。船長命令他立即回去工作。黑人沒有馬上聽從,船長抓起一根粗繩抽打了他幾鞭。受懲罰者趕緊退走,卻站到了遠一點的地方,作了個威脅性的鬼臉,同時又對着船長揮動拳頭。觀衆衹註意看豹子,沒有察覺到,衹有康奈爾見到了,他對他的同伴們說:“我們要爭取他。幾個美元就會對一個黑人産生奇效。”
  現在骨骼健壯的馴獸員把肉從鐵條中間塞進籠子裏,用審視的目光仔細看看觀衆,接着對他的東傢悄悄地說了些話。後者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馴獸員繼續規勸他,仿佛已打消了他的顧慮,因為老闆終於點頭同意並高聲宣告:“女士們,先生們,我跟你們說,你們非常走運。還從未見過有黑豹被人馴服,起碼在這個合衆國裏。在新奧爾良逗留的三周期間,我的馴獸員訓練了豹子。現在他表示,要是你們答應給他相當的報酬,他將首次當衆走進籠子,並在黑豹旁邊坐下來。”
  豹子抓起它的美食大吃起來,用牙把骨頭咬碎。它似乎衹關註自己的飼料。因此人們可以認為,在這個時候走進籠子不會有大的危險。
  那個個頭矮小,先前那樣膽戰心驚的學究首先熱情洋溢地叫喊起來:“先生,這會是很精彩的!觀看這樣一場絶妙的表演,是可以付點錢的。這位先生想要多少錢?”
  “先生,一百美元。他要冒的險可不小,因為他對這衹動物還不是十分有把握。”
  “我並不富有。我資助五美元。紳士們,誰還要出錢?”
  許多人都表示要出錢,這就得把錢聚集起來。演出是要盡情享受的。船長甚至也非常激動,提議打賭。
  “先生,”老槍手告誡他說,“您要小心!我請您不要容忍這種冒險行為。由於馴獸員還不是十分有把握,您有義務提出抗議。”
  “提出抗議?”船長取笑道,“呸!難道我是馴獸員的父親或者母親嗎?在這個幸福的陸地上,人人都有權冒險,隨他的便吧。倘若他被豹子吃了,那是他自己的事,是豹子的事。好吧,先生們,我斷定這個男子不會像他進去時那樣安然無恙地從籠子裏走出來,我以一百美元來打賭。誰同我打賭?馴獸員可提取收益的百分之十。”
  許多人都仿效他打起賭來。打賭達到了很大的金額。情況表明,如果馴獸員的冒險行為獲得成功,打賭必定給他帶來大約三百美元的補償。
  馴獸員現在拿起了他那根把手處配有鉛球的鋼製短棍。要是動物襲擊他,衹需要使勁鞭打,就可把豹子擊退。
  “我不相信一根鋼製短棍的威力,”老槍手對黑托姆說,“衹有冒險行為成功了,我纔會稱贊它。”
  馴獸員對觀衆作了簡短的講話,然後把鐵籠沉甸甸的插銷拉開,將籠門的狹小柵欄推到一邊。他得彎下腰來才能進去。這時候他需要雙手按住門,進入籠子後再將門關上。因此他用牙齒咬住鋼製短棍,這樣一來,就有一瞬間,他是沒有自衛能力的。雖然他曾常在籠子中與豹子為伴,但那是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下。那時豹子並沒有在黑暗中生活多天,鄰近也沒有這麽多人,而且也沒發動機隆隆的運轉聲。動物的主人和馴獸員都沒有考慮到這些情況。
  豹子聽見柵欄發出嘎嘎聲擡頭看了看。馴獸員剛把低垂的頭伸進去,猛獸便以一個閃電般快的動作,一口把馴獸員的頭咬住——那鋼製短根立刻從他的嘴裏掉出來——馴獸員的頭被咬了個稀巴爛。
  此刻鐵籠前發出的大叫大嚷聲,簡直無法形容。大傢都跳了起來,一邊呼天搶地地叫喊着,一邊匆匆離開。衹有三個人沒有走開:馬戲團老闆,老槍手和黑托姆。馬戲團老闆想要把鐵籠的門推上,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屍體的一半在裏邊,一半在外邊。於是他想抓住死者的兩條腿把他拽出來。
  “啊,我的天哪,可不要這樣做!”老槍手叫喊道,“那樣豹子就會跟着出來。把屍體完全推進去吧。衹能這樣了。這樣就能把門推上!”
  豹子躺在無頭屍前面,流着帶血的口水的大嘴在咬着碎骨頭,它那閃爍發光的雙眼看着馬戲團老闆。它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因為它發出呼嚕的怒叫聲,並踩在屍體上嚮前爬行。它的頭離籠門口衹差幾公分遠。
  “走開,走開!它要出來了!”老槍手大聲喊道,“拿起你的步槍!左輪手槍衹會使這個惡魔惱羞成怒!”
  從馴獸員將頭伸進寵子那一刻那起,幾乎還沒有過去十秒鐘。逃命的和因恐懼而驚叫的人們,使整個船艙亂成一團,發動機、鍋爐與貨物之間的過道,被擁擠得水泄不通。人們在圓桶和木箱後面彎下腰來,又跳起來,覺得這地方也不安全。
  船長急忙嚮樓梯走去,竭力往上擠,以維持秩序。老槍手跟在他後面。馬戲團老闆躲到籠子後面。黑托姆跑去拿他的步槍,途中纔想起他將槍與斧頭綁在一起,眼下無法用得上。於是他要把那個年老的印第安人手中的步槍奪過來。
  “我自己射。”那個印第安人一邊伸手去抓槍,一邊說。
  “讓我來吧!”黑鬍子專橫地說道,“無論如何我比你射得準!”
  他轉過身來對着豹子。這頭動物剛剛離開了籠子,擡起頭吼叫。黑托姆瞄準豹子,扣動了扳機。槍響了,但子彈沒有射中。他急忙把年輕的印第安人的槍也搶過來嚮豹子射擊——可惜,同樣失敗了。
  “射得不好。不懂得槍。”年老的印第安人從容不迫地說,好像他就坐在自己的帳篷裏。
  這個德國人沒有註意聽這些話。他把槍扔掉,急急忙忙跑到前面康奈爾那夥人放置槍支的地方去。這些先生哪有興趣同野獸搏鬥,都已盡快地躲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樓梯附近響起了一聲可怕的驚叫聲。一個女士想要到樓上去。豹子看見了她,它弓着身,大步嚮她躥去。她仍然在下面,這時老槍手站在第五級或第六級梯階上。他立刻伸手抓住她,把她拽上來,然後用強壯有力的雙臂把她高舉在頭上,由船長接過去。這是一瞬間的行動。此刻豹子已到了樓梯旁。它將前爪搭在一個梯級上,收縮一下身軀,以便嚮老槍手猛撲過去。老槍手照着它的鼻子狠狠地踢了一腳,接着又用他的左輪手槍嚮它的頭部射擊。
  這種自衛的方式,本來是可笑的。踢一腳和發射幾顆左輪手槍子彈,嚇退不了黑豹。然而老槍手沒有其他有效的防衛手段。他確信豹子會侵襲他。但是這樣的事沒有發生。豹子慢慢地把頭掉到一邊,像要想一想似的。這些從如此近的距離發射出來的子彈,幾乎無法穿進其堅硬顱蓋,能置它於一種昏迷狀態嗎?或者說,朝它敏感的鼻子踢出的那一腳,能使它感到太疼痛難受嗎?總而言之,它不再註視老槍手,而是註視前方,那兒有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紋絲不動地站着,仿佛驚呆了似的,雙手伸嚮樓梯。她那閃爍發光、老遠就可見到的淺色衣服,引起了豹子的註意。它把前爪從樓梯那兒挪開,然後轉過身來,一躍而起,大步嚮小姑娘躥去。
  目睹此情此景的所有人都驚叫起來,但愛莫能助,無人能搭救。果真無人嗎?不,還是有的,有一個人!更確切地說,就是大傢都難以相信會如此大膽、如此沉着果斷的那個年輕的印第安人。
  他與他的父親離小女孩大約十步遠。他察覺情況危急,雙眼閃閃發光,左右顧盼,像是在尋找一條救生之路似的。接着他從肩膀上脫下纏身布,用通卡瓦語嚮他的父親喊道:“Tschaual,alna;sobai scho Yana——後退;我要遊泳!”他兩步就衝到小姑娘身邊,一把抓住她的腰帶,帶她嚮船的欄桿衝去。他跳了上去,站在欄桿上回頭看看。豹子緊跟其後,正準備作最後的猛撲。野獸的爪子剛剛離開甲板,年輕的印第安人就從欄桿上,嚮着側面的方向(以便不在動物伸爪可及的範圍內)縱身跳進河裏。河水吞沒了他和那個小姑娘。與此同時,跳躍力強得無法自我控製的豹子,也一躥就越出欄桿掉到了河中。
  “馬上停航,停航!”船長沉着果斷地命令道。
  輪機長聽見呼叫後關閉了發動機。輪船靜靜地停泊着,這時渦輪機仍要慢慢轉動,以免輪船後退。
  對乘客構成的危險已經過去了,大傢都趕快從各個隱藏的地方走出來,走到欄桿處。那個小女孩的父親聲嘶力竭地叫喊道:“救救我的女兒,一千美元,兩千、三千、五幹美元!”
  沒有人聽他的。大傢都趴在欄桿上嚮河下面觀看。這時豹子在水中正窺伺着獵物——但是枉費心機。
  “他們被淹死了,轉進了渦輪機!”父親哭訴道。
  緊接着,年老的印第安人響亮的聲音從另一面船舷傳了過來:“寧特羅潘·荷摩施很機智。在船下遊走了,以免被豹子看見。他在這底下!”
  大傢都跑到右舷去,船長下令她出船纜。啊,真的,在右舷的下面,緊靠船的壁板,小熊慢悠悠地仰遊着,以免被水衝走。他將已失去知覺的小女孩橫搭在肚子上。纜繩很快就拿到手並馬上放了下去。小熊用其中的一根繩把小姑娘的兩臂綁住,自己抓住另一根繩敏捷地爬上了船。
  人們以雷鳴般的歡呼聲嚮他致敬,他卻一聲不吭,自豪地走開了。但在康奈爾——此人也目睹了剛纔的情景——身旁走過時,他卻大聲說道:“怎麽樣,通卡瓦人害怕小小的癲皮貓嗎?科內爾和他的英雄好漢們逃之夭夭,通卡瓦人卻把豹子引到自己一邊。以拯救小姑娘和乘客們。康奈爾很快還會聽到更多有關通卡瓦人的消息!”
  人們用纜繩把被救者拽上來,擡進她的艙房裏。這時領航員伸手指指左舷,嚮船下邊呼喊道:“你們瞧瞧豹子,瞧瞧那木排!”
  現在大傢又嚮另一邊蜂擁而去,那兒為他們上演了一出新的激動人心的戲。一張小小的、用灌木和蘆葦做成的木排,上面坐着兩個人,正從右邊河岸徑直嚮輪船劃來。那兩個人劃着槳,槳是用樹枝湊合製成的。兩人中一個是男孩,另一個仿佛是一個衣着獨特的女人,其頭巾像一頂舊式的帽子,帽子下面是一張豐滿、兩頰緋紅、長有一雙小眼睛的臉。這個人穿的衣服像個大口袋,沒有腰身,樣式和形狀難以確定。黑托姆站在老槍手旁邊,嚮他問道:“先生,您認識這個女人嗎?”
  “不認識。難道她如此名聲顯赫,我非得認識她不可?”
  “那當然。因為她根本不是女人,而是個男人,是個草原獵人和設陷阱者。瞧,豹子遊過來了!您將要見到一個女人——其實是個男人——有多大的能耐。”
  黑托姆趴在欄桿上呼喊:“喂,杜樂姑媽,註意!它要吃您。”
  木排離輪船大約還有五十步遠。豹子本來是在船旁遊來遊去,尋找它的獵物。此刻它看見了木排,便嚮那兒遊去。在木排上坐着的“女人”嚮甲板上望去,認出了呼喊“她”的人,“她”用一種高而尖細的聲音答道:“祝您好運。您是托姆吧?見到您,我很高興!這是什麽動物?”
  “一隻從船上跳下去的黑豹。趕快離開!快!快!”
  “哎!杜樂姑媽不會為躲避任何人而逃走,更不會被一隻豹子嚇跑,不管它的外觀是黑的、藍的或者緑的。可以將這衹動物射死嗎?”
  “當然可以!但您大概打不死它。它是由一個馴獸員管的,然而又變野了。您趕快到船的另一邊去!”
  這個傻裏傻氣的人似乎覺得同豹子玩捉人遊戲很開心。他以熟練的技巧操作那容易散架破碎的槳,並以令人驚訝的靈敏性躲開動物。他在玩弄動物時用他那尖細的聲音嚮船上喊叫道:“老托姆,我能擊斃它!”
  這個樣子像女人的男人收起槳,拿起身邊的獵槍。木排與豹子迅速相互靠近。野獸用張得大大的呆板的眼睛望着敵人,男人舉起獵槍,趕快瞄準,兩次扣動扳機。隨後他把槍扔掉,抓起槳來,並將木排嚮後劃去,這是片刻間完成的事情。豹子消失了。漩渦處就是它垂死掙紮的地方。隨後大傢在更遠的地方見到它又浮現在水面上。紋絲不動,一命嗚呼了。它在那兒漂浮了幾秒鐘後再次沉入深處。
  “一次出色的射擊!”托姆高聲歡呼道,乘客們也興高采烈地表示贊同,惟獨馬戲團老闆沒有表示,他正在默默哀悼珍貴的豹子和他的馴獸員。
  “這艘輪船駛嚮哪裏?”這個怪裏怪氣的人從河上詢問道。
  “衹要水量足夠,多遠它都去。”船長答道。
  “我們想要上船,所以在對面河岸上造了這個木排。你們願意接納我們嗎?”
  “太太或者先生,您付得起船費嗎?我委實不知道我該把您當作男人或者當作女人接上來。”
  “當作姑媽,先生。我就是杜樂姑媽。凡是需要付款的,我慣常都用貴重的貨幣或者金塊支付。”
  “好的,您上船吧!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個不幸的地方。”
  一個水手把手嚮木排伸去。那個男孩——他同樣配備了一枝獵槍——把水手的手抓住,一躍便上了船。接着,木排上的另一個人背上他的槍,站立起來,抓住同樣伸給他的手,一腳將木排蹬開,敏捷地爬上了船,人們用十分驚奇的目光迎接他。
  
  亦凡
  館
2.流浪漢
  美利堅合衆國北部地區,由於自由主義思想的泛濫,已成了完全特殊的全國性社會災害的發源地。
  熟識那邊情況的人都承認,這一論斷是恰當的。衹要想想惹是生非的無業遊民和無賴,想想那些首先是打移民主意的所謂走私者就夠了。流浪漢,最粗魯、最野蠻殘暴的浪蕩者的代表,在這裏為非作歹,無惡不作。
  19世紀60年代合衆國東部地區的商業和交通陷入睏境,成千上萬的工廠關門大吉,數以千計的工人無事可做,失業者外出漫遊,主要是擁嚮西部。密西西比河那邊人滿為患,簡直被他們擠得水泄不通。這裏很快就出現了兩極分化:他們中的老實人接受工作,找到了工作,即使是報酬微薄而又勞累的活兒。他們大多受雇於農場,幫助收穫。因此他們通常被稱為收穫工人、收穫季節雇工。
  好逸惡勞者組成團夥,他們以燒、殺、擄掠為生,很快就墮落為道德敗壞分子。
  流浪漢通常成群結隊活動,有時達到三百人或者三百多人。他們不僅襲擊個別農場,而且也偷襲小城鎮,以掠奪財物。他們甚至搶占火車,將乘務人員製服,然後坐車去其他地方繼續幹同樣的罪惡勾當。他們的罪惡活動如此猖獗,曾迫使一些州的州長調集民兵,同流氓們展開實實在在的頑強戰鬥。
  “小鯊魚”號的船長和水手長都把康奈爾和他的同夥看作是這樣的流浪漢。這幫人大約有二十人,力量太單薄,無法在這裏過分大膽地鬍作非為。然而絶不可以因此就把小心謹慎看作是多餘的。
  康奈爾與其他所有人一樣都把註意力集中到那個古古怪怪的人物身上,此人先前站在如此容易散架破碎的木排上,在木排靠近輪船時那樣無憂無慮地擊斃了那衹兇猛的野獸。當托姆說出杜樂姑媽這個離奇的名字時,他笑了。但是現在,當他見到這個陌生人踏上甲板的時候,他又皺起眉頭,悄悄地對他的同夥說:
  “這個小子根本不像他想要裝扮的那樣可笑。我跟你們說,我們得提防他。”
  “為什麽這身打扮?”有人問道。
  “這並不是什麽打扮。此人實際上是個怪物,卻是現有的最危險的警探之一。”
  “呸!什麽杜樂姑媽與警探!這個人是什麽都行,隨你怎麽說,我都信,但他不是警探。”
  “可他就是警探嘛。我聽說杜樂姑媽常常會半瘋半癲地設圈套,為了輕鬆愉快,他跟所有的印第安部族都過從甚密,關係很好。這個胖墩墩的男子是個密探,就像書裏描寫的那樣。我在密蘇裏河畔薩利的達科它上面遇見他,他在那兒把我們的一個同伴從我們的一幫人中一把拽出來,將他五花大綁捆起來,他孑然一身,而我們四十多人呢。”
  “這不可能。你們起碼可以給他身上捅四十刀嘛!”
  “不行,這我們無法辦到。杜樂行事,多施展陰謀詭計,少用武力。你們務必看看他那雙細小的狡猾的鼴鼠眼睛!任何草中的螞蟻都逃不脫這雙小眼睛。他和藹可親地接近他的犧牲者,讓人無法抗拒,在你還未想到會發生突然襲擊之前,他已啪的一聲把陷阱關上了。”
  “他認識你嗎?”
  “我認為這不可能。他當時幾乎沒有註意我。再說,所有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在這期間變化相當大。儘管如此,我認為如果沒必要最好還是不要引起他的註意。我希望我們在這兒能捉弄他一番,但不希望他成為我們的絆腳石。”
  杜樂看起來當然並不像康奈爾所描寫的那樣危險,但是在場的人在他出現時竭力不要發出傷人的哄堂大笑。他的帽子,既不是禮帽又不是便帽,也不是頭巾,但都可以用這樣的詞來表示它。它由五塊不同形狀的皮拼接而成。中間的一塊置於頭上,有着一個翻過來的鉢的形狀。後面的一塊遮住脖子,前面的一塊遮住額頭,第五塊蓋住兩衹耳朵。
  杜樂的外套又長又肥大。它是由許多真皮的碎片拼接成的,一塊皮片總是縫在另一塊上,每塊皮片新舊程度各異。看樣子,皮片是逐漸縫補上去的,今天縫上這一塊,明天補上那一塊。外套正面邊緣上縫了幾根短帶,把帶紮起來可以代替鈕扣。由於這件外衣又長又肥大,妨礙走路,因此這條漢子把衣服在後面剪開,從衣服下面的貼邊前到身軀,所剪開的兩個半塊分別把左右兩條腿綁起來,從而成了一條燈籠褲,這就賦予杜樂姑媽一種可以說是可笑的外觀。這樣的很成問題的腿褲直延伸到踝骨下面。一雙皮鞋使服裝得以完備。外套的袖子,同樣是特別寬大,也長得要命。杜樂姑媽把前頭的袖口縫死,在袖子的上頭為雙手準備了兩個洞。這樣兩個袖子就構成了兩個垂吊着的皮口袋,裏邊什麽東西都可以裝。由於這一身衣服,此人的外表顯得奇形怪狀。此外,他那張豐滿、兩頰緋紅與和藹可親的臉,對引人發笑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臉上的一雙小眼睛不停地轉動着,什麽東西都逃脫不過這雙眼睛。
  這樣的穿着,在西部地區並不罕見。那兒的人們常常見到赫赫有名的人物,其衣着離奇古怪,使孩子們跟在他們後面嘻嘻地笑。
  那個男人手中拿着一枝雙筒獵槍,這樣的槍無論如何衹有受人崇敬的老人才會擁有。此外他身上是否還帶有其他武器,這衹能猜測,卻無法看見,因為那件肥大的外套將他的身體像一個紮緊的口袋那樣裹着。
  與這個怪物作伴的那個男孩,可能有十六歲。他頭髮金黃,骨路健壯,看樣子神情嚴肅,甚至倔強,像一個懂得怎樣走自己路的人。他的全套服裝包括禮帽,獵人專用的襯衣,褲子和鞋,這些統統都是皮製的。除步槍外他還配備了一把短刀和一枝左輪手槍。
  杜樂姑媽一踏上船,就把手伸給黑托姆,用他那高而尖細的聲音喊道:“歡迎歡迎,老托姆!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我們好久沒有見面啦!從何而來,到哪兒去?”
  他倆熱情地相互握手,握手時托姆答道:“從密西西比來,想到堪薩斯去,那兒森林裏有我的伐木工。”
  “很好,這就對啦。我也想同弗雷德·恩格爾這個孩子一起到那兒去,甚至還要繼續走。因此我們還有一些時間在一起,——哦,先生,首先還是交船費要緊!我們,就是說我和這個小男孩,要付多少錢?”
  這些話是對船長說的。
  “問題是你們搭船要去多遠的地方,想要坐什麽樣的座位。”對方答道。
  “什麽樣的座位?杜樂姑媽一直坐頭等,就是說,要艙房。至於說要去多遠的地方?暫時到吉布森堡。我們可以隨時將套索放長嗎?您收金塊嗎?”
  “收,很想要。”
  “可金秤準嗎?您老實嗎?”
  這個問題很滑稽地冒了出來,與此同時他那雙小眼睛如此獨特地眨巴着,根本不可能讓人生氣。然而船長還是裝作生氣的樣子,嘀嘀咕咕地說道:“要是您再提問,我就馬上把您從船上扔下去!”
  “哎呀!您以為杜樂姑媽會那麽輕而易舉地就被扔進水裏嗎?您試試看!”
  “得了,”船長抗爭道,“對待女士要客氣,有禮貌,而您是一位姑媽,屬於女性。我不想把您的問題看得太認真。另外,付款的事,不必太着急。”
  “不,我一分鐘也不賒欠他人的錢。這是我的原則。”
  “好的!一起到辦公室去!”
  這兩個人走了,其他人議論紛紛,交換對這個怪裏怪氣人物的看法。船長比杜樂先回來了。他驚訝地報道說:“好傢夥,你們應該看看那些金塊!他把一隻手伸進他的袖子裏,出來時,手裏有一大把金粒,有的豌豆大,有的歐洲棒子大,甚至還有更大的。這個人肯定是發現了金礦。”
  杜樂在辦公室裏付了船費,隨後環顧四周,首先看到了康奈爾的人馬。他慢悠悠地溜達到前頭甲板上,看了一下那兒的一群男子。他註視康奈爾片刻,然後問他:“對不起,先生,我們不是見過面嗎?”
  “就我所知,沒有見過。”康奈爾答道。
  “而我卻覺得,我們好像碰見過。您也許曾經到過密蘇裏吧?”
  “沒有。”
  “也沒有到過薩利?”
  “我根本就不瞭解它。”
  “哼!也許我可以請教您的大名?”
  “為什麽?什麽目的?”
  “因為我喜歡您,先生。而一旦我喜歡上一個人,卻又不知道他叫什麽,那我會坐臥不安的。”
  “就這一點而言,我也喜歡您,”康奈爾嚴厲地答道,“但儘管如此,我也不想那樣失禮,去詢問您的大名。”
  “為什麽不想詢問?我並不把詢問別人姓名看作為失禮,我會馬上回答您的詢問。我沒有必要隱姓埋名。衹有問心有愧的人才會隱姓埋名。”
  “這不是一種侮辱嗎,先生?”
  “完全不是。我從不冒犯他人。再會,先生,您把您的名字留着吧!現在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它了。”
  杜樂轉過身來走開了。
  “竟如此待我!”康奈爾氣得咬牙切齒地說,“可我卻得逆來順受,把這口惡氣咽下去!”
  “為什麽你容忍此事?”他的一個同夥笑道,“要是我的話,我會用拳頭來回敬這個牛皮袋。”
  “你會完蛋!”
  “呸!看樣子這個王八蛋並不身強力壯。”
  “可能的,但他是一條漢子,讓黑豹來到伸手可及的近旁,然後如此從容地嚮它開槍,仿佛他面前是一隻不可輕視的草原母雞似的。再說,他並非單槍匹馬。我要是揍他,馬上還會有其他人來幫他對付我,我們得避免惹人註意。”
  杜樂又嚮樓梯走去,途中遇見了那兩個印第安人,他們總是坐在那個木箱上。他先是放慢腳步,繼而急匆匆地嚮他倆走去,叫喊道:“Mira el oso grandey el oso chico你瞧,大熊和小熊!”
  他說的是西班牙語。可見杜樂必定知道,這兩個印第安人英語不大好,但會西班牙語,說得很流利。
  “One sopresa,latia Droll杜樂姑媽,真想不到在此相遇!”年老的印第安人答道。
  “您在這東部幹什麽?”杜樂探問道,一邊把手伸給這兩個人。
  “我們曾到新奧爾良,現在動身回傢。好久沒有見到杜樂姑媽了。”“是呀,小熊比那時已長大了一倍。我的印第安兄弟們同鄰里和睦相處嗎?他們都已把馬、戰斧埋進地裏,希望不要再挖出來。”“您什麽時候再回到您的親人身邊?”“這我們不大清楚。熊在用他的短刀捅了冒犯者之前是不可能回傢的。”
  “誰是冒犯者?”
  “那邊那個紅頭髮的白種狗。他扇了大熊一個耳光。”
  “哎呀!這傢夥失去了理智吧?他務必知道,毆打一個印第安人,尤其是大熊,意味着什麽。”
  “他不知道我是誰。我用我的部族語言說了我的名字,請你不要說出我的名字。”
  “不必顧慮!現在我想到其他喜歡跟我說話的人那兒去,我還會經常到你們這兒來的。”
  杜樂繼續往上走。那個被搭救的小姑娘的父親此刻正從艙房出來,說他的女兒已從昏厥中蘇醒過來,現在感覺良好,但還需要靜養一下,才能完全恢復。杜樂又匆匆下來到印第安人那兒,這那大膽的行為嚮英勇的男孩表示感謝。他曾聽他說過他的事跡,打聽過所發生的事情。聽了托姆關於此事的敘述後,他說道:“我相信這個男孩有那樣的膽量。他不再是孩子,他已長大成人了。”
  “您認識他和他的父親?我曾見到您跟他說話。”
  “我有幾次遇見過他們。”
  “遇見過?他自稱是通卡瓦人,而這個瀕臨滅絶的部族是在德剋薩斯它的可憐的居留地上定居下來的。”
  “大熊並沒有定居,而是忠實地保留了祖先的習慣。他像阿帕奇人首領溫內圖那樣漫遊。他保守自己住處的秘密。他有時也談到‘他的親人’,但他們是誰,是什麽人,在哪裏,我無法瞭解到。他現在也想去他們那裏,但是由於要嚮康奈爾報仇雪恨而耽誤了。”“這事他談到了嗎?”“談到了。在事情沒有完成之前,他不願善罷甘休。依我看,康奈爾是註定要完蛋的。”
  “這我已說過,”老槍手說,“根據我對印第安人的瞭解,大熊容忍那記耳光並非出於膽怯。”
  “是這樣嗎?”杜樂問道,一邊打量着這個彪形大漢,“您也熟悉印第安人?雖然您是個真正的巨人,可看樣子您不像是那種人。我以為,您進入客廳遠比進入草原合適。”
  “唉,杜樂姑媽!”托姆笑了起來,“您中傷了一條強壯的獅子狗。您猜猜看,這條漢子是誰?”
  “我不猜。勞駕您最好馬上告訴我。”“不,我不會讓您那樣輕易就知道的。姑媽,這位紳士屬於我們最著名的西部男子之列。”“真的?不是著名的,而是最著名的?”“是的。”“這種人嗎,我以為衹有兩個。”杜樂停了一下,眯住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嚮老槍手使眼色,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這笑聲聽起來像黑管吹出的“hihihihi”一樣,接着繼續說道:“這兩個人就是老鐵手和老槍手。頭一個我認識,因此這位先生衹能是老槍手了。猜中了吧?”
  “是的,我正是。”這個西部男子點點頭。
  “哎呀,真的?”杜樂追問道,後退兩步,再次用一隻睜開的眼睛觀察這個巨人。“您真的是老槍手?外觀當然完全像別人所描述的那樣,但是,您也許衹是開個玩笑吧!”
  “怎麽,這也是開玩笑嗎?”老槍手反問道,並用右手抓住杜樂外套的衣領,把他提起來,連轉三圈,然後放下來。
  杜樂的臉霎時間變得通紅。他氣喘籲籲,用幾句簡短的不連貫的句子叫喊道:“他媽的,先生,您把我當成一個鐘擺還是一面風情旗?難道我生來就是圍着您在空中轉圈嗎?幸虧我的睡袋般的外套是又厚又硬的皮做的,要不然它就會變成一堆碎片,你會把我扔進河裏!不過,先生,這次測試還是好的。我見到了,您真是老槍手。我把手伸出來,要是您不想傷害我,那就不要拒絶它!好吧,我提議為這次相識喝一杯。我搭這艘輪船不是為了要渴死的。我們去餐廳吧!”
  大傢接受了杜樂的邀請。這幾條漢子走後,那個不許觀看豹子的黑人,從渦輪機那兒從容不迫地走過來。他在那兒的活由另一個工人接替。他現在在為午睡尋找一個舒適的地方。他慢騰騰地、悶悶不樂地朝前閑逛,從他的臉上不難看出,他的情緒很糟糕。這點康奈爾已察覺到了。他喊他,招手示意他走過來。
  “先生,什麽事?”黑人問道,“倘若您有事委托,請您找乘務員!這裏我不管關照乘客的事。”
  “這我能想到的,”康奈爾答道,“我衹想問您一下,您是否高興跟我們喝一杯白蘭地酒。”“要是這樣,我就願為您效勞。在鍋爐房裏,喉嚨渴得發幹,很想喝點兒東西。要我同您喝酒嗎?先生,我是有色人種。”“給您一美元。買您喜歡的東西,到食品部那兒去,把東西帶到這裏來!”
  煩悶的表情馬上從黑人的臉上消失了。他飛快地把灌滿的兩瓶酒和幾個酒杯帶回來,放在康奈爾面前。康奈爾為黑人斟完酒,把杯子遞給他。黑人站在那兒,貪婪地咕略咕略地把兩杯酒一下就喝光,接着說道:“這樣提神的飲料,先生,像我這樣的人不是常常能享受到的。您說說,您怎麽會想到請我喝酒呢?你們白種人平日並不這樣慷慨大方呀。”
  “在我和我的朋友們看來,黑人也是人。我註意到了,您被安排管鍋爐,這是很繁重的活,令人喉幹口渴,我心裏想,船長不會支付您一百美元鈔票的,一口美酒對於您無疑是雪中送炭。”
  “您的想法很好。船長支付的工錢當然很少。我無法去喝可口的飲料,尤其是他不肯預支,起碼對我是這樣,在航行結束時纔把手伸進錢袋裏——該死的東西!”
  “照您這麽說,您同他的關係不好?”
  “不好。我說我口渴得要命。他每天都給其他人發放工錢,卻不給我發放。難怪口愈來愈渴。”
  “好吧,您今天能否止渴,完全取决於您。如果您能給我幫個忙,我打算再給您幾個美元。”
  “萬歲!這樣我就可以買到許多瓶酒了。先生,有什麽希望和要求,儘管說。要是可以掙到一瓶白蘭地酒,那我正是您需要的合適人選。”
  “可能是這樣。但您得要機靈。您衹需要竊聽一點東西。”
  “在什麽地方?偷聽誰的講話?”
  “在餐廳裏。”
  “原來如此!哼!”黑人若有所思地啼啼咕咕道,“先生,這是為什麽?”
  “因為——好吧,我願意真誠地待您。”康奈爾給黑人遞去滿滿一杯酒,然後親密地繼續說道:“有個個子高大,身材魁梧的傢夥,他們叫他老槍手,另一個蓄黑鬍子的傢夥,他叫托姆,還有一個頭戴狂歡節假面具、身披一件長長的皮外套的人,名叫杜樂姑媽。這個老槍手是個富有的農場主,其他兩個人是他的客人和陪伴者。我們想去他的農場工作。因此,我們很想瞭解一下,我們將要與之打交道的,都是些什麽人。您瞧,我們要求您做的,絶無不當或者是非法的事情。”
  “說得完全對,先生。沒有人禁止我去傾聽他人談話。今後四個小時屬於我。工休時間,我可以幹我喜歡幹的事情。”
  “可您想要怎樣做呢?允許您進入餐廳嗎?”“恰恰沒有禁止我進去;衹不過我在裏邊沒有什麽東西要尋找的。我可以把一些東西送進去,把一些東西拿出來。在那樣短的時間,我無法達到我的目的。”“難道沒有什麽活兒能讓您在裏面較長時間幹的嗎?”“沒有,噢,還是有的!我想起一點事。窗戶很髒,我可以擦窗。”“這不會惹人註意嗎?”“不會的。因為餐廳總是滿座,這種活衹能是當着乘客的面進行。這本來是乘務員幹的活。我替他把活接過去,我就幫了他很大的忙。”“可他可能會有疑心呢。”“不會的。他知道我身無分文,兩手空空,卻又愛喝白蘭地酒。我跟您說吧。我口渴,想為一杯酒而頂替他擦窗。先生,您不必擔心,我肯定會辦到的。那麽您答應給我多少美元呢?”“我按照您提供給我的消息的價值來付錢,但起碼三塊。”“可以可以;一言為定!您再為我斟酒,飲了酒我就走!”
  黑人離開後,康奈爾的同夥追問他為什麽派人去幹那樣的事。“我們是可憐巴巴的人,得要看到我們是在哪裏,”他信然自得地微微一笑,“我們在這兒得支付船費,我起碼要試一試,用某種方法把這些錢又撈回來。我們得要為我們計劃進行的長途跋涉作好準備,你們清楚,我們的錢包空空如也。”
  “我們要用火車站售票處的票款來填滿它!”
  “我們這個計劃將會成功,你們都很清楚嗎?倘若我們這兒能搞到錢而又坐失良機,那是再愚蠢不過的。”
  “那就是說,我坦率地說吧,是在這船上行竊嗎?這很危險。要是失竊者發現被盜,那肯定會出現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喧嘩聲,隨之而來的是對所有人員、對每個角落的搜查。受到懷疑的,我們首當其衝。”
  “你是我見到的頭號傻瓜。這種事既危險又不危險,就看你怎樣去應付。我並不是不善應變的男子。要是你們一切都聽從我,那我們必定會事事得心應手,包括最後的大襲擊。”
  “是銀湖上面的襲擊嗎?哼!但願人們不會愚弄你。”
  “呸!我有自己的看法。我不準備現在就給你們作詳細的報告。到時候我就會告訴你們的。到那時候,我跟你們說吧,銀湖上面的財富夠我們大傢受用一輩子,到那時你們就會相信我。現在,我們要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廢話,安心地等待,看那個傻乎乎的黑鬼會給我們帶來什麽信息。”
  康奈爾靠在欄桿上,閉上雙眼,以表示他現在什麽也不想聽,什麽也不想再說。其他人也盡可能讓自己坐得舒適一點。一些人力圖入睡,另一些人低聲交談那項巨大的計劃,他們就是為這項計劃的實現而勾結在一起的。
  “傻乎乎的黑鬼”似乎還能胜任他的任務。如果他遇到了無法剋服的阻礙,他肯定會回來報告的。事實上他先去了服務室,也許是為了與服務員交談一下,隨後在餐廳入口處消失了。到他又在流浪漢們面前露面時,早已過去了一小時。他手中拿着幾塊抹布離開,隨後回到人群中來,卻沒有察覺到有四衹眼睛密切註視着他和流浪漢。這四衹眼睛屬於兩個印第安人。
  “怎麽樣?”康奈爾緊張地問道,“我給您的任務完成了嗎?”
  黑人垂頭喪氣地說:“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卻不相信我會為我所聽到的信息而得到多於已商定的三個美元。先生,您搞錯了。”“哪兒錯了?”“那巨人雖然是叫老槍手,但根本不是農場主,因此也不能把這個托姆和杜樂姑媽邀請到他的農場裏去。”
  “可真是!”康奈爾大發雷霆,還裝出失望的樣子。
  “沒錯,是這樣的,”黑人強調說,“那個巨人是個赫赫有名的獵人,他想到遠遠的山上去。”“到哪裏去?”“這他沒有說。我什麽都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沒有一句漏掉的。這三條漢子與那個被救的小女孩的父親坐在一起,離其他人不遠。這位父親叫帕特森,是工程師。他也要跟着上去。”“是個工程師?這些人要進山幹什麽?”“也許發現了礦山,要求帕特森去考察。”“不對,因為老槍手比任何工程師都更懂行。”“他們想先去探訪帕特森的姐夫。他姐夫叫布特勒,在堪薩斯有個農場,肯定是個很有錢的人。他嚮新奧爾良提供牲畜和𠔌物,這個工程師現在正揣着買這些東西的錢。”
  康奈爾的眼睛突然亮起來,露出喜悅的神色。但他們的言談卻絲毫沒有表露出這個消息對於他們是多麽的重要。
  “是的,堪薩斯有些富有的農場主,”這位流浪漢首領無所謂地說,“這個工程師是個不謹慎的人。他帶的錢多嗎?”“他悄悄地說,有九千美元證券。儘管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清了。”“這樣一筆款項總不該隨身帶着吧。要不然,要銀行做什麽?如果他落入流浪漢的手中,這錢就完蛋了。”“不,流浪漢們是找不到這些錢的。”“哎,流浪漢都是些詭計多端的傢夥!”“但是人傢藏錢的地方,他們肯定是不會去尋找的。”“這麽說您知道藏錢的地方?”“是的。他指給其他人看了。他雖然是秘密地做——因為我在場——我還是看見了。我背對着他們,他們想不到我會朝鏡子看。”“哼,鏡子是迷惑人的。衆所周知,站在鏡子前面,就會見到右邊的東西在左邊,左邊的東西在右邊。”“這種情形我還沒有觀察過。但是我想要見的,我見到了。工程師有一把獵刀,刀柄是空心的,鈔票就藏在裏面。”
  “哦,原來是這樣!這當然與我們無關。使我遺憾的是,我把那個巨人弄錯了。我所指的那個農場主跟他非常相似,甚至也用了同樣的名字。”“也許他是他的一個兄弟吧。另外,不僅是工程師隨身帶了那麽多錢,而且黑鬍子也說有一筆巨款。他得到的這筆錢,他是要嚮他的同伴們,嚮伐木工們分發的。”“這些人到底呆在什麽地方?”“他們現在在黑熊河畔砍伐樹木,我當然不熟悉這條河。”“這我瞭解。它在圖利下面流入阿肯色河。伐木工的人數多嗎?”“他說,大約有二十人,都是些能幹的青年。而那個身穿皮製睡衣的有趣的傢夥甚至隨身帶着一大堆金塊呢。他也想去西部地區。我倒想知道,他隨身帶那麽多錢幹什麽。總不會在荒野的地方隨身帶着吧!”“為什麽不會?一個人在西部地區也要有日用必需品。那裏有同印第安人交易的市場,有夏天商店,也有流動商販,人們可以把錢和金塊賣給他們。然而,正如剛纔說的那樣,這些人對於我是無所謂的。我無法理解的是,這個工程師要上山,走進崇山峻嶺,身邊卻還帶了一個小女孩。”
  “他衹有這一個孩子。女兒很愛他,不願同他分開。他打算在山裏呆很長的時間,甚至要建造一排木捨,因而决定把女兒也帶來。”“一排木捨?他是這樣說的嗎?”“是的。”“可對於他和他的女兒,有一間木捨就足夠了。這就讓人猜測,爺倆不會是孤單的。我想要知道,他們的意圖是什麽。”“這點,黑鬍子也想知道,但是老槍手對他說,他以後會瞭解的。”“就是說,他要保守秘密。這大概涉及一條富礦帶,一條豐富的礦脈,他要秘密地進行調查,時機有利時加以開採。我想知道他們要去哪裏。”
  “這事兒沒有談。看樣子,他們要把黑鬍子還有杜樂姑媽也帶去。他們相處得很愉快,就睡在我們上頭甲板上幾間並排的客房裏。工程師睡在一號房,老槍手睡在二號房,托姆三號,杜樂姑媽四號,小弗雷德五號。”“小弗雷德是誰?”“就是姑媽帶來的那個少年。”
  “他是杜樂的兒子嗎?”“據我猜測,不是。”“他姓什麽,為什麽跟杜樂一起旅行?”“這些沒有談到。”“艙房一至五號在右邊還是左邊?”“在右舷這邊,就是說從這兒看是左邊。工程師的女兒睡在一問女艙房裏。”“因為我把這些人都搞錯了,他們睡在什麽地方對於我是無所謂的。再說,我並不羨慕他們的窄小客房,他們在裏面幾乎要悶死的,而我們在這下面有清晰的空氣。”
  “說得好!但是住艙房的客人也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氣,因為可取下窗子,換上紗窗。我們的情況就糟糕了。夜晚不工作的時候,我們得睡在煤堆旁。衹有輪機長允許我們在乘客旁躺下,纔是對我們的一個特殊恩惠。”“這麽說您的處境是值得同情的。哎,不談這些煩人的事了!瓶子裏還有白蘭地酒。”“說得對,先生!還有,談話談得喉嚨都幹了。我還要喝點酒,然後到旁邊眯一會兒。我工休的四個小時一過去,我又得到鍋爐那兒去。美元怎麽個給法?”“雖然我把錢白白地扔了,但我信守諾言。給您三個美元。您不可能要求更多的了,因為您幫的忙對我們沒有什麽用。”“先生,我也心滿意足了。用這三個美元買到的白蘭地酒可以讓我喝個夠。您是一位紳士。要是您還有什麽希望和要求,您務必找我,不要找其他人。您可以信賴我。”
  黑人又飲了滿滿一杯酒,然後就離開了,他在一個大包後面躺了下來。
  流浪漢們好奇地看看他們的首領。他們基本上知道該怎麽辦。但他們無法把他提出的一些問題和被調查的問題很好地聯繫起來。
  “你們為尋找答案而瞧着我,”康奈爾說,這時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自負的、自鳴得意的微笑,“九千美元鈔票,就是說是現金而不是支票或者匯票,出示這些錢,就有被抓起來的危險!這樣一筆錢,實在令我們心花怒放。”
  “我們把它拿到手就好了!”那個慣於充作他人代言人的人插話說。
  “我們會拿到手的!”“我們怎麽把它搞到手呢?我們怎麽把那把豬刀弄到手呢?”
  “我把它從臥室裏拿走。”“你親自幹?”“那當然。這樣一項重要的事,我不委托別人去辦。”“要是人傢把你逮住呢?”“這不可能。我的計劃已製定好,會成功的。”“要是果真如此,我很高興。但是工程師醒來會發覺他的刀丟失了。那時就會吵鬧起來!”
  “的確,那時當然會吵鬧起來!但是我們已經跑了。”
  “往哪裏跑?”
  “什麽問題!當然是上岸了。”
  “難道要我遊過去嗎?”
  “不,這事我既不指望自己,也不指望你們。我並不是個很差的遊泳者,但是在夜晚,我還是不願意把自己托付給這條寬闊的幾乎看不見河岸的大江。”
  “那你是說我們得劫一條小船?”
  “也不是。”
  “那我就不明白在盜竊行為被發現之前我們怎樣上岸了。”
  “這恰好證明你是個傻瓜。你嚮周圍看看!那兒錨索捲旁邊放着什麽?”
  “好像是一個工具箱。”
  “猜中了!我看見箱裏有榔頭、銼刀、鉗子和許多鑽頭,其中一個鑽頭的蠃紋直徑達四釐米。”
  “哎唷!天哪!難道你要在船上鑽孔?”另一個人驚叫起來。
  “我當然要鑽孔。如果船進水,必定有個漏洞,有了漏洞船就要駛嚮岸邊,以逃脫危險並悠閑地對船進行檢修。”
  “但要是漏洞發現得太晚呢!”
  “你不必這樣害怕。倘若船下沉——那下沉是非常緩慢的——外面的水綫就會上升。這必定引起高級船員或者領航員的註意,倘若他不是眼瞎了的話。這會出現嘈雜聲和慌亂,使工程師根本就想不到他的獵刀。當他發現丟了東西的時候,我們早已遠走高飛了。”“要是人傢還是想到了獵刀,而且是在岸邊停泊,不讓人下船的時候,那又怎樣辦?種種情況都得考慮到。”“那樣也還是什麽也找不到的。我們把豬刀綁在一根繩上,把它放進水中,把繩的另一端係在船的外殼那兒。誰要是能發現它,他就是萬事通。”“這個想法真不賴。可我們離開船後又怎麽辦呢?”“我想,我們很快會碰到一個農場或一處印第安人的營地,在那兒我們可以不花錢就買到馬。”“這個我同意。隨後我們騎馬到什麽地方去呢?”“先去黑熊河,到那個黑鬼提到的伐木工那兒去。打聽出他們的營地是輕而易舉的事。當然囉,我們在那兒不要讓人看見,要伏擊那個黑鬍子,把他的錢也拿走。要是這事成功,我們就有足夠的財力為我們今後騎馬出行備辦各種必需品。”“這麽說我們是要放棄火車站售票處啦?”“絶不放棄。那兒有數以千計的美元,這些錢我們以後要取走的。假如我們不把所提供的一切統統拿走,那我們豈不是蠢材。現在你們都知道我們該怎麽辦了。今晚要行動,無法睡覺。因此你們現在就躺下睡覺!”
  流浪漢們都聽從了這一指令。由於天氣酷熱,船上特別寧靜。河左右兩岸的風景,沒有什麽能夠吸引乘客註意力,因此人們在睡眠中或者至少在昏昏沉沉中打發着時光。
  傍晚前後,當太陽已接近地平綫的時候,甲板上又有動靜了。炎熱漸漸減退,一股尚可以說是清爽的穿堂風,使人們抖起精神來。乘客們從其艙房裏走出來享受這種清爽。帕特森也在他們當中。他帶着他的女兒,她已從驚嚇和那不情願的河水沐浴中完全恢復過來了。爺兒倆正要探望兩位印第安人,因為女兒還沒有嚮這兩個人表示感謝。
  小熊和大熊整個下午都是以一種地地道道的印第安人方式——安安靜靜、一動不動地,坐在他們已坐過的木箱上度過的。“杜樂姑媽”嚮他們致意。“現在他們要給我們錢。”大熊見到工程師帶着女兒來時用通卡瓦語對他的兒子說。
  他的臉變得陰沉起來。因為用金錢表示的感謝對一個印第安人來說是一種侮辱。兒子背朝上,右手伸到面前,旋即讓它垂下,以此暗示他另有看法。就在這個時候,被他搭救的小姑娘快步朝他走來,熱情地握握他的手,說道:“你是個勇敢的男孩。遺憾的是我們的臥室靠得不近;我很喜歡你。”
  他莊重地看看對方這張紅潤的小臉蛋,答道:“我的生命屬於你。偉大的神明聽見了我的話。它清楚,我的話是真誠的。”
  “這樣我起碼要送你一個紀念品,以使你能記起我。”
  她從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一枚薄的金戒指,將它戴在這位青年救命恩人的左手上,戒指大小正合適。他看看戒指,然後看看她,將手伸進他的印第安人纏身布中,費勁地從脖子處取出一點東西遞給她。那是一塊又小又硬的四方形的皮,鞣製成白色,並精心地弄平。上面壓有幾個符號。
  “我也送你一件紀念品,”他說道,“這是寧特羅潘·荷摩施的圖騰;是皮的,並非金子。你在印第安人那裏遇到危險時出示它,危險就過去了。所有印第安人都認識寧特羅潘·荷摩施,都尊重他的圖騰。”
  她想象不到一個圖騰會有什麽意義。她衹知道,他送給她一塊皮是作為對戒指的回禮。她對此感到心滿意足。因此她把圖騰係在脖子上,見此情狀,青年印第安人的眼睛閃爍出喜悅的光輝,他答道:“我謝謝你。現在我擁有你的一點東西,你也有我的一點東西。這使我們兩人都很高興,即使沒有這些禮品我們彼此也不會忘記的。”帕特森接着說道:“我該如何報答小熊的行為呢?我並不窮,但是我所擁有的一切,對於他為我保存下來的東西來說,那是微不足道的。就是說,我得對他感恩圖報。有一個紀念品我可以送給他,可以讓他保護自己免遭敵人襲擊,就像他保護我的女兒免受豹子襲擊一樣。他要這些武器嗎?我請他接受。”
  他從口袋裏掏出兩枝新的、製作精良、鑲嵌珍珠母的左輪手槍。小熊後退一步,筆挺挺地站着說道:“白種人給我武器,我感到非常榮幸,因為衹有男子漢纔得到武器。寧特羅潘·荷摩施收下這些武器。就這樣吧!”
  說着他就把左輪手槍插進纏身布下面的腰帶中。此時此刻他的父親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他的臉洋溢着喜悅自豪的神情。“寧特羅藩·豪艾也要感謝白種人,”他說道,“感謝他沒有像給奴僕發錢那樣把錢送給我們。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應給予的報答。我們始終是這位白種人和他的女兒的朋友。我願他永遠生活幸福和快樂!”
  致谢的訪問結束了。人們再次握手話別,然後散開。這兩個印第安人又坐到他們的箱子上面。
  “是好人!”父親說道。
  “很好的人!”兒子表示贊同。這就是沉默寡言的印第安人所能傾訴的衷腸。
  按照印第安人的理解,工程師表達的這番謝意過於多情了。這不能怪他本人。他對紅種人的見解和習俗知之甚少,不知道該怎樣辦,采取什麽態度。因此他曾去請教“老槍手”,並也得到他的指點。現在他回到這位獵人——他與托姆和杜樂正在供乘客曬太陽的甲板上坐着——身邊,嚮他敘述他的禮物被接受的情況。他提到圖騰,從他的聲調中可以聽出,連他也並不十分清楚其含義。因此,“老槍手”就探問道:“先生,您知道圖騰是什麽東西嗎?”
  “知道。它是一個印第安人的畫押,如同我們的圖章或者戳子一樣,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東西做成。”
  “這番解釋是對的,不過不透徹。並非每個印第安人都可以擁有一枚圖騰,衹有首領才能擁有。這個男孩有一枚,這就證明他已作出了被印第安男子們看作非凡的業績。根據不同圖騰會多種多樣。某種圖騰的製作,誠然衹是用於證明和確認某一目的,猶如我們的圖章一樣。這種圖騰對我們白種人來說是最重要的,它被當作其擁有者的介紹信。介紹信其熱情的程度也是各不相同的。讓我再看看那塊皮!”
  女孩遞給他看,他觀看得很認真,很細心,末了他說道:“這枚圖騰價值連城,極少會贈送他人的。通卡瓦語的意思是:‘Schake —i—datan Schake—i—Scha kin,henschon—datan henschon—schakin;katePanon.’準確地解釋過來,這些話的意思是:‘他的影子就是我的影子,他的血就是我的血;他是我的哥哥。’這些字下面是小熊名字的縮寫記號。‘哥哥’的稱號比‘兄弟’的稱號還要光榮。這枚圖騰含有介紹信的作用,無法想象還有比它更熱情的介紹信了。誰要是給其擁有者帶來一點兒的傷害,等待着他的,是大熊和小熊以及他們所有的朋友的報復。先生,把圖騰包好,讓上面的符號保持住紅色。我不知道能為您幫什麽忙,因為我們要去通卡瓦人的同盟者居住的地方。許多人的生命可能都取决於這塊小小的牛皮。”
  輪船在下午駛過了歐托剋、範比倫和史密斯堡,現在到達阿肯色河嚮北流去的拐彎處。船長告知,午夜過後兩個小時將要到吉布森堡。為了到那兒時精神振作起來,大多數旅客都及早睡覺了。住艙房的乘客全部離開了甲板,休息室裏衹有少數幾個人坐着下棋或玩其他遊戲。在與此毗鄰的吸煙室裏衹有三個人,那就是“老槍手”、托姆和杜樂,他們在聊他們的經歷。那個巨人般的獵人對杜樂的情況和下一步的打算至今還未能瞭解得十分清楚。現在他正打聽杜樂怎麽會有姑媽這個古怪的稱號。杜樂答道:“您知道,西部地區的男子有個習慣,就是給每個人都起個外號或者富有戰鬥性的名字。我穿着我的睡衣像個女人,甚至我那高興的聲音也與之相配。由於我有個像姑媽一樣關懷每個正派小夥子的習慣,大傢就給了我‘杜樂姑媽’這個名字。”
  “杜樂是您的姓嗎?”“是的。”“這個名字聽起來像德國人的名字。您像黑托姆和我一樣也出身於德國嗎?”“是的。”“在合衆國出生的?”
  這時杜樂擺出一副極其狡猾和極其滑稽的樣子,用德語說道:“不對,這我根本想不起來;我挑選了德國的雙親!”
  “哦,怎麽?這麽說您是一個出生於德國的德國人,一個老鄉?”“老槍手”喊道,“這有誰會想到呢!”
  “這您沒有想到嗎?我以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是作為古老的日爾曼人的曾孫來到人世的。您也許能猜出我是在哪兒穿上並穿壞頭一雙童靴的?”
  “當然能夠!您的方言告訴了我,是在美麗的公爵領地阿爾滕堡,那兒盛産最精美的奶酪。”
  “對,是在阿爾滕堡。您馬上就猜中了。盛産奶酪的事也是真的,當地叫幹酪,在德國其他地方沒有這樣的奶酪。您知道嗎,我原來想讓您感到意外,因此沒有馬上告訴您,我是您的老鄉。現在我們高興地坐在一起,我終於脫口說出來。好吧,我們談談我們美麗的祖國吧,雖然我在這裏已經很久了,但我忘不了她。”
  看樣子要有一番熱烈的談話,但可惜情況不是如此,因為有幾個坐在休息室裏玩膩了的先生現在走進來,還要再抽支煙。他們把在場的人捲入了別的談話,占去了很多時間,使他們不得不放棄這次聊天。當他們要去睡覺的時候,杜樂嚮“老槍手”辭別:
  “我們無法繼續談下去,實在太可惜了。但明天還有一天,我們可以繼續談。老鄉先生,晚上好!願您睡個好覺並快點入睡,因為午夜過後我們又得起床。”
  現在所有艙室都被占上了,各個房間的燈已熄滅。衹有兩個按規定不能熄滅的燈籠亮着,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船頭的燈籠把河面照得明亮而均勻,藉着燈光瞭望臺上的水手能及時見到並報告水中的障礙物。水手、領航員和在甲板上來回走動的水手長,都沒有睡覺。
  流浪漢們裝模作樣,仿佛在睡覺。康奈爾把他的人馬安置在一個朝下開的舷窗周圍,無人能夠去那裏而不被發現。“真是棘手的事!”他嚮旁邊的一個人悄悄地說,“我沒有想到夜間這兒會有人觀察航道。這小子是我們的攔路虎。”
  “情況並不像你所想的那樣糟糕。天色如此漆黑,他不會看得很遠。現在昏天黑地,伸手不見五指,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反正他得盯着水面,他要是轉身,就會眼花繚亂。我們什麽時候開始行動?”
  “馬上。我們務必分秒必爭,因為在抵達吉布森堡之前我們就得完事。我已有了鑽頭,現在就着手進行。倘若你要警告我,那就得小心謹慎。”
  康奈爾藉助於漆黑的天色,從箱子與大包中間嚮前擠,沿舷窗旁嚮壓艙貨室走去,雙腳踩在窄小的樓梯上。十個梯級很快就走完了。現在他點燃一根火柴,照一照四周。
  此刻他所在的壓艙貨室幾乎延伸到了船的中部。該室沒有隔墻分割,它占了底下船體從這一邊到另一邊的寬闊面積。室內包裹堆積如山。
  康奈爾終於來到左舷一邊,將鑽頭對着水綫下的船殼。在手的強大壓力下,鑽頭很快就鑽入木板中。接着鑽頭就碰到了硬邦邦的阻力——用來覆蓋船體的水下部分的鐵皮。這裏必須用鑽頭來鑽通。要讓水很快就灌滿壓艙貨室,最低限度需要鑽兩個洞。康奈爾首先在盡可能遠的底部鑽第二個孔,同樣鑽到了鐵皮處。他拿起一塊壓艙物的石頭,用力地敲打鑽頭的手柄,直到鑽通鐵皮為止。水立刻就嘩嘩地流進來,把他的手也沾濕了。他使勁地拔出鑽頭,一股衝擊力強大的水柱擊中了他,使他不得不快快後退。在輪船機器發出的噪聲中,敲擊聲是聽不到的。頭一個孔洞高樓梯不遠,現在他把這個孔洞的鐵皮也鑽通了,然後返回甲板。他手中拿着鑽頭,把它扔到了樓梯上。
  他的同夥悄悄地問他,事情是否成功了。他作了肯定的回答,並解釋說,他要馬上悄悄地溜到一號艙房。
  餐廳和毗鄰的吸煙室坐落在後甲板上面,兩邊全是艙房。各艙房的外墻都裝有相當大的窗子,這些窗子用紗網封着。窗前有一條窄小的圍繞着整艘船上部建築的外窗臺,從樓梯處可到達。康奈爾悄悄地快步溜上樓梯後,就轉嚮右手邊的外窗臺,就是說轉嚮右舷。一號艙房就是頭一間,因此坐落在拐角處。他一帆風順地到達目的地。微弱的光綫透過頭一個窗子的紗網,艙房內點着燈。難道帕特森仍然醒着?也許在閱讀?
  但是經過調查,康奈爾確信其它艙房也點着燈,這使他放心了。也許恰恰是這樣的照明有利於他執行他的計劃。他抽出短刀,無聲響地把紗網從上到下割掉。這時一面窗簾擋住他的視綫,他輕輕把它挪到一邊,他現在所見到的一切令他高興得幾乎放聲歡呼起來。
  左面墻的床頭上有一盞亮着的小壁燈,燈的下部被蒙住了,免得幹擾睡眠的人。壁燈下面,工程師臉朝墻在微睡。一把椅子上放着他的衣服,右邊墻壁旁邊的一張摺叠桌子上放着鐘、錢包和獵刀,從外面伸手很容易就能夠着。康奈爾伸手拿走了獵刀,但沒拿鐘和錢包。他從鞘中把刀抽出來,檢查了一下刀柄。像針綫盒或者鋼筆盒一樣,刀柄處裝了一個拉鎖,很容易就可以拉開。
  誰都沒有見到這個情形,因為誰也沒有註意到外窗臺上面。康奈爾把短刀插進腰帶裏,再爬回到他的同夥那兒。他順利地來到底層的甲板上。他的目光轉嚮左方。他仿佛見到兩個發出微弱磷光的點,很快又消失了。那是兩衹眼睛,他知道。他敏捷地嚮前躥去,動作雖猛,但聽不見聲音,接着又同樣迅速地翻滾到一邊。正是從他見到那雙眼睛的那個地方,響起了一陣噪聲。仿佛某人要撲嚮另一個人。那個來回走動的水手長聽見了這噪聲,走過去。“誰在那裏?”他問道。
  “我是寧特羅潘·豪艾,”有聲音答道,“噢,原來是印第安人!睡覺吧!”“有個男人躡手躡腳走來,於了點壞事。我看見了他,但他很快就溜掉了。”“往哪裏去了?”“嚮前面康奈爾躺的地方。也許就是康奈爾本人。”“呸!”“他或者另一個悄悄地溜到這兒幹什麽!睡覺吧,不要幹擾別人!”
  水手長儘管這樣說,但為慎重起見,他還是到前頭去專心地聽聽。因為在那兒什麽也聽不到,他就放心了。他相信是那個紅種人搞錯了。
  又過了很長時間,他從瞭望臺被叫到船頭。
  “先生,”呼叫他的那個男子說,“我不知道問題在哪裏,水迅速升高,船在下沉。”
  “鬍說八道!”水手長笑着說。
  “您過來看看。”
  水手長朝下面看看,什麽也沒有說就急匆匆地嚮船長室趕去。兩分鐘後他與船長一起回來了。他們帶來了一個提燈,用它照了照甲板。隨後他們走進壓艙貨室,去檢查一下底艙。流浪漢們已離開了那裏。過了不久水手長回來了,接着船長也回來了。他們快步趕到領航員那裏。
  不要大吵大嚷,康奈爾悄悄地對他的同夥說,“註意啦,輪船將要靠岸啦!”
  康奈爾說對了。水手們和工人們被秘密地叫醒,船改變了航嚮。這不能不引起一些騷動。許多乘客都從他們的艙房裏走了出來。
  “啥事都沒有,沒有危險!”船長對他們叫嚷道,“室裏有點兒積水,我們要把水抽出去,所以我們得靠岸停泊。誰要是害怕,可以暫時上岸。”
  他本想使大傢放心,卻適得其反。人們呼喊、叫嚷要救生圈,各艙房已空無一人。人人都在奔逃,亂成一團。此刻船頭燈籠的光照射到高高的河岸上。船掉轉了頭,要在沿岸停泊,拋下錨後,兩座吊橋被放下來,膽小的人爭先恐後地擠上了岸。走在最前頭的是流浪漢們,他們在夜幕的掩護下匆匆消失了。
  留在船上的,除員工外,衹有“老槍手”、托姆、杜樂和大熊。這個高大強壯的獵人走進壓艙貨室去查看水位。他右手提着燈,左手拿着鑽,又走上來嚮船長詢問道:“這個鑽放在什麽地方了?”
  “放在那兒的工具箱裏,”一個水手解釋道,“它下午還在箱裏面。”
  “我在樓梯上發現了它。鑽頭弄彎了。我斷定船是被鑽了。”
  帕特森首先把他的女兒帶上岸。現在他回到船上,想穿上他的全套衣服。現在他從他的客房出來大聲叫嚷:“我被偷竊啦!九千美元!竊盜割開了紗窗,從桌上拿走了我的錢!”
  大熊馬上更加大聲地叫喊道:“是康奈爾偷了錢,鑽了船。寧特羅潘·豪艾看見了他。但是水手長不相信。問問那個看管鍋爐的黑人吧!他跟康奈爾一塊兒喝酒。他走進餐廳擦窗子,他回來後又喝酒,他得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船長、水手長、領航員和幾個德國人馬上把印第安人和工程師圍住,嚮他們更仔細地打聽情況。就在這個時候,從船停泊的河岸上傳來了叫喊聲。
  “是小熊,”印第安人解釋道,“寧特羅藩·豪艾派他跟蹤迅速上岸的康奈爾。他會告訴我們康奈爾在哪裏的。”
  小熊疾步越過吊橋跑了回來,一邊指着被船上的燈照亮的河流,一邊嚷道:“從那兒劃出去!康奈爾割斷了小船的繩,劃到河的另一邊去了。”
  大傢看見了那艘正在逃跑的小船。流浪漢們不僅高聲歡呼,還朝這邊大笑。輪船的員工和部分乘客十分憤怒。在大傢都情緒激動的時候,人們沒有註意到那兩個印第安人,他們突然無影無蹤了。“老槍手”那強有力的聲音終於使大傢安靜下來。與此同時,大傢又聽見另一種聲音從水面上傳來:“大熊藉了一條小船。他跟在康奈爾後面要去報仇。印第安人把小船係在了對面,船長會找到它的。大熊和小熊必須要他的命。就這樣吧!”這兩個印第安人要走了第二艘小船。他們劃着船,去追擊逃亡者。
  船長在狠狠地駡人。當船員們着手抽幹船內積水和堵塞漏洞時,那個看管鍋爐的黑人正在受審。“老槍手”提出的諸多質問,把他逼入睏境,他不得不招認全部事實,交代他與流浪漢之間交談過的每句話。現在一切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康奈爾是竊盜,他鑽了船,以便在偷竊行為被發現之前能與他的同夥逃上岸。黑人被捆綁起來,準備接受船長明天贈送給他的鞭打。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抽水的事不難解决,船並沒有處於危險之中,短時間內就可以繼續航行。這樣旅客們便從河岸上返回了船上,無拘無束地隨便坐下。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為令人厭煩的旅行被中斷而高興。
  當然,工程師沒有從這次旅行中斷中得到絲毫的樂趣。他失去了一大筆錢。“老槍手”安慰他,對他說:“再把錢拿回來的希望還是存在的。你以上帝的名義同您的女兒繼續旅行吧!我在您的姐夫那兒同您再相會。”
  “怎麽?您要離開?”
  “是的,我要跟蹤這個康奈爾,奪回他搶走的東西。”
  “這很危險!”
  “呸!‘老槍手’不怕這些惡棍。這不僅涉及您的九千美元,而且也涉及更多的事。流浪漢們從黑人那裏瞭解到,托姆身上甚至也帶有錢,他的同伴們會在黑河畔等他。如果我說他們要在那兒進行一次新的犯罪活動——這可能要付出生命代價的——那我肯定沒有弄錯。那兩個通卡瓦人好像獵狗似的尾隨他們。破曉時我們,也就是托姆、杜樂,還有那個叫弗雷德的男孩和我,將跟蹤到他們的足跡。不是嗎。”
  “是的。”托姆簡單而又嚴肅地確認。
  “是的,”杜樂也表示贊同,“康奈爾必將成為我們的俘虜,即使因為別的緣故。要是抓住他,他可就倒黴啦!”
  
  亦凡
  館
首頁>> 文學>> 历险小说>> 卡爾·麥 Karl May   德國 Germany   德意志聯邦共和國   (1842年二月25日1912年三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