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历险小说>> 卡尔·麦 Karl May   德国 Germany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1842年2月25日1912年3月30日)
沙漠秘井
  作者:卡尔·麦[德]
  王泰智 译
  阿拉伯一部落妇女被虏,她们即将被贩卖为奴。本尼西协助总督的船长破获这起大案,可茫茫沙漠哪儿有贩奴驼队的踪迹?经历许多艰辛、奇遇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沙漠秘井,由此开始了惊险的救援……
  01.巧逢故人
  02.如此主持
  03.鬼屋魔影
  04.街头卖艺人
  05.总督的船长
  06.古镇奇遇
  07.烈马与月蚀
  08.沙漠历险
  09.深穴木乃伊
  10.追踪卖艺人
  11.枯井落难
  12.尼罗之子
  13.受命之前
  14.秘密水井
  15.初战劫奴匪
  16.泉边探秘
  17.等待驼队
  18.计闯敌营
  19.不战而胜
  20.恶有恶报
1.巧逢故人
  埃及人把他们的首都开罗称之为“凯旋之城”和“东方的门户”。尽管前一称呼早已徒有虚名,但第二个称呼却是名副其实。开罗确是东方的大门。作为大门,它就不得不首当其冲地面临西方影响的冲击,而这个当年的“凯旋之城”已老朽不堪,没有还手之力了。它已年复一年地成了弗兰肯人的天堂,当年一个欧洲显贵由于断言苏丹王曾穿着皮靴踏入阿雅索菲清真寺而被人一刀刺倒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当今是每一个异教徒,都可以进入开罗的523座清真寺,而不必脱掉自己的鞋袜。
  希福德饭店、新饭店、东方饭店、尼罗河饭店、大使饭店以及无数的美食店、咖啡店和小旅店,完全可以满足外国人在家乡已习惯了的所有需求。当然花费也颇可观,所以像我这样一个没有英国贵族收入的人来说,最好是离欧洲豪富聚集地越远越好。
  但这个忠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因为谁想远离那些场所,又要在开罗生活,就不得不在当地人那里租用房子,他要是不想天天甚至时时受骗的话,就必须熟悉这个国家的情况,而且至少得会阿拉伯语。对导游和佣人的诚实,你是绝不可以信任的。你可以把家交给一个佣人管理,甚至相信他不会偷窃任何东西,但他每次外出购物,都会扣下几个帕拉甚至一个皮阿斯特归为己有,这个损失每次不算多,可时间久了就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和导游打交道就更麻烦。一个不懂当地话的人带一个导游去市场,你就可以肯定,这个导游会和每一个商贩勾结在一起骗人,然后再领取他应得的回报。为了做个试验,一个谙熟阿拉伯语的法国人,不露声色地带一个导游去一家武器商店。他刚踏入店门,还没有得到通常的那杯咖啡,就听到商贩对导游说:“兄弟,这次我们怎么骗这头基督徒蠢猪呢?我们给他歇菲尔德的次品,然后让他支付大马士格的价钱。利益我们对半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法国人突然用地道的阿拉伯语说,他既不是蠢猪,也不想在这里买任何东西!把两个人吓得目瞪口呆。
  一位著名的旅行家这样写道:
  “过去,为居家过日子,须像女厨一样,自己去购买所需的一切,大米和豌豆、熏肉和火鸡以及所有在旅游手册中记载的各种各样的食品。近几年来,这些及很多其它事情都可以由代理人来完成。我们可以和他签订一个合同,规定由他来提供早餐和午餐,还有灯火、内衣、佣人和交通工具。合同要在所属的人民执政官那里签署,这不仅对双方的安全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利欲熏心的代理人清楚地知道:他如果不好好执行合同,执政官就会危及他今后的营生,乃至取消他的经营权。每一个外国人在雇佣这种职业代理人之前都要先到执政官那里了解他的信用情况。公开欺,骗的情况是很少发生的。
  虽然人们认为这种职业代理的存在是一种有益的设施,但须承认这些人的狡猾,所以我认为,无论是签约时受骗,还是后来受骗,都是一样的。当然能够雇佣代理的人,也是值得羡慕的,因为并不是每个旅行者都具有这样的财力。早餐和午餐多少道菜,火鸡和各种各样的食品,内衣和灯火!能够如此旅行的人,我祝他健康了!
  我到达后,先去了东方饭店,在那里租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而且只住今晚一夜。然后我出门去找私人住房。饭店位于这个城市最漂亮的艾斯伯基耶广场上。过去尼罗河泛滥时期,这里是一片汪洋。默罕默得一阿里为了把中间的水排掉,让人修了一条环形运河,岸边种上了树木。伊斯梅尔帕夏又命令把整个地段用土覆盖上,这样一来,这里的地势就和城市其它地方一样了。一部分土地修建了房屋,另一部分变成了公园,里面修了咖啡馆、剧院和假山。下午这里常常举行音乐会。它的东面是外交部、内政部和财政部;南面是剧院和歌剧院。这个公园的面积有32000平方米,谁要是在这个辽阔的地带看看那数不胜数的饭馆、啤酒店、冷食屋、音乐间、喷泉瀑布,他几乎不会相信自己来到了“东方的大门”,只有周围繁茂浓绿的热带植物,才能使他又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
  我向东南方向的姆斯基地区走去。这是一个古老的弗兰肯居住区,是萨拉丁时期,基督教徒首次获得居住权的地方。这里的欧式商店最多也最大;这里的交通最繁忙,所以也最拥挤。街道狭窄而潮湿,但在三个商业区,西北的艾斯伯基耶、西部的伊斯迈利亚和南部的阿布丁出现之前,它却是开罗唯一一条像样的宽街。这里还保留了欧洲的特色,只是几片古老而平矮的阿拉伯屋顶,典型的埃及式的脏和到处可以闻到的沙漠气味,还告诉人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想看地道的东方,你就得到阿拉伯人居住区去,为此你并不需要走很多的路。我按照过去来开罗的记忆,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胡同,它的尽头是另一条胡同。当我来到这里时,一栋低矮的房子的泥墙上,四行文字映入我的眼帘:
  Beerhouse
  Cabaret a biers
  Birrerll
  Bira,inglislje we nimsawije
  写的是英文、法文、意大利文和阿拉伯文。第四行是阿拉伯文。我停住脚步,注视着这座房子。它的外表令我讨厌,但上面写的“啤酒”两个字却吸引着我。这座房子既无门也没有窗子。房子前面是十根已经干裂的木柱,支撑着上部的屋墙。柱子后面就是向街面开放的啤酒店。人们可以看到里面不多的客人抽着烟坐在草垫或皮垫上,或者蹲在马扎上,这可能就算是椅子了。一个十分肥胖的家伙,就蹲在这样的一把椅子上出汗。他看到了我站在门前,就用双手向我打招呼,友好地微笑着向我喊道:
  “进来,先生,进来!这里的啤酒很好,很好!”他说的是土耳其语;这个人是个奥斯曼人。我没有立即听从他的要求,他就用左手举着瓶,右手向我用力摇晃,他那沉重的酒桶般的身体也摇晃了起来。这样一来,那个只有三条细腿、像皮匠坐的小马扎一样的椅子,再也支撑不住了;它一下子塌下来,使那个胖子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哎哟,唤我的天,噢我的爸爸,嗅我的肚子,懊我的胳膊腿,嗅我的瓶子”,他呼天叫地地嚎了起来,而且把左手高高举着,可就是不想站起来。
  我跳了过去,首先看到的是他最后喊的那句“噢我的瓶子!”确实不是虚张声势。他的酒瓶碰到了柱子上摔碎了,手里只拿着一个空空的瓶颈。瓶中的酒全浇到了脸上和眼睛上。其它客人都笑着看他的热闹,却无人有意去把这个摔倒的人扶起来。
  “你受伤了吗?”我问胖子,同时把瓶子碎片从他手上拿掉,用一块手帕把他的衣服和脸擦干。
  “我的四肢都摔断了!”土耳其人回答,他仰卧在地上,把胳膊和腿向我伸了过来。
  “我不信,”我安慰他说,“如果你手脚受了伤,那你就不会做出这个难做的姿势来。还是试试站起来吧!”
  我抓住他的双手拉他,他差一点把我的胳膊拉掉,毫无用处!这时走过来一个黑人小男孩,他是一个堂倌,手中端着一个火盆,里面炽热的炭火是给客人点燃水烟袋用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顽皮成性的小家伙。他用火钳夹出一块火炭,伸到了胖子的鼻子下面,烧得他的小胡子嘶嘶作响开始发焦。土耳其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并狠命给了小男孩一个大耳光,打得男孩把火盆摔到了地上,喊叫着跑到后边去了。
  “我的胡子,我漂亮的小胡子!”
  土耳其人咬牙切齿地喊道,同时用双手抚摸着受损的胡须。“这个黑鬼怎么敢损伤我男性的美饰呢!安拉应该把他打人地狱的最底层去煎熬!”
  这个人现在完整地站到我的面前,我可以仔细观察他了。他的个子并不很高,但腰围却特别大。面孔呈深红色,这不仅出于他良好的健康状况,还出于他给人的真诚印象,尽管他的眼睛现在还放射着怒火,但看来在另外一个气氛下,他会是很和气的。他的年纪,我估计最多35岁。他的衣服和我类似:宽大的土耳其裤子、一件背心和一件低矮立领的短上衣,头上戴着圆锥型菲斯帽,衬衣领下系着一条围巾,腰里扎着一条腰巾,脚下穿着轻便皮靴,只不过我的衣服是中灰色,而他的却是深蓝色,而且装饰着很多金边和金穗。从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他是个无需吝啬自己钱财的人。
  现在他又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抚摩了一遍身体,确认除了烧焦几根胡须外,安然无恙,面孔便又变得欢快起来。他向我伸出了手,握住我的右手热情地抖动起来。
  “上帝保佑,我没有受伤!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这段时间?”我奇怪地问,“看来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吗?”
  “我确实想不起来了。”
  “这我相信,因为当时你并没有和我说话。让我们坐下吧!你是一个德国人,肯定愿意喝一杯啤酒。我把你喊来,你肯定会答应作我的客人。”
  他找了一把比较结实一点儿的椅子,我坐在了他的对面。我暗自庆幸这次友好的会晤。我来到开罗,还没有来得及掸掉身上的尘土,就遇到了一个认识我的土耳其人,而且看来他对我的印象还不错。我很好奇,想知道他是谁,曾在何处见到过我。
  “嘿,小伙子,拿两只水烟袋来!”他向后面喊道。
  黑人小男孩犹豫地走了过来,尽可能把胳膊伸得长长的,递过水烟袋放到桌子上。他害怕再挨耳光。当他看到土耳其人不再生气时,才给我们递上火炭。烟锅里装满只有在纳几雷才抽的波斯黑烟草。
  “给我们拿两瓶奥地利啤酒来!”胖子又命令道。
  这是出于对我的礼貌:作为德国人我应该喝奥地利啤酒,而不是英国啤酒。但这个土耳其人对那个小男孩却不怎么礼貌了,因为那个放松了警惕的小男孩刚把酒瓶和两只杯子放到桌子上,就又挨了一个比上一个更厉害的大耳光,身体像条鳟鱼穿过房间直飞向了门外。
  我们抽足了烟,他用一种友好而尊敬的目光打量着我。
  “你不认识我;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穆拉德·纳西尔,住在伊斯米尔的尼夫。我是一个商人,在海上有很多船只。我的店铺在伊斯米尔,但我的分店在尼夫。噢,尊贵的先生,我有不少漂亮和贵重的东西,连帕夏看到都会嫉妒的。”说这句话时,他把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放到了嘴上,吻着它们,并闭上眼睛,用舌头咋着嘴,仿佛在想着什么特别美妙的东西。“但我不仅是商人,我还是一个武士。”他接着说,“我在旅行时,必须带上武器,世上没人可以自吹曾战胜过我。我的名字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他十分骄傲地说了这番话,然后怀着期望地注视着我。
  “你的名字?”我问,“你是说穆拉德还是纳西尔?”
  “纳西尔。”
  “这个字和勇敢可毫无关系,它只不过是脚趾头上的厚皮而已,它有时是很疼的,会使脸部都扭曲,但只是痛楚,而绝不是勇敢!”
  这个土耳其字的意思是鸡眼。
  “安拉,安拉!”他高喊起来,“你完全理解错了!这个字的意思是胜利者!”
  “阿拉伯语中的纳西尔是胜利者,不是土耳其语中的纳西尔。在土耳其语中,你应该叫作加利布、法蒂赫或者叫姆萨费尔才对。”
  “先生,难道你想诽谤我,让我脸红吗?谁能比一个德国人判断一个人的名字更准确呢?你要知道,德国人的祖先曾在很多位著名苏丹的麾下进行过英勇的战斗呀!”
  “那好,是我误解了,”我礼貌地认了错,“请原谅我的无知。”
  “我原谅了。”土耳其人满意地说,“我现在想告诉你,我是在哪里见过你的。那是在阿尔及尔,我的船在那里靠了岸。你认识那里的一个叫拉托芒的法国商人吧?”
  “当然。”
  “你当时坐在巴巴丛大街一家咖啡馆里。我也进到了里面,发现所有在座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大家都在轻声地议论着你,你走了以后,我向他们打听。这时我才得知,你是一个德国人,曾从杀人匪帮手中,救出了拉托芒被绑架到撒哈拉去的儿子。我记住了你的面孔,所以立刻把你认了出来。”
  “我不否认我是德国人。但人们把当时的行为夸张了。”
  “不,我知道,你当时消灭了最大的强盗马帮。没有一个匪徒能够逃脱。”
  “我当时不是单独一个人!”
  “一个英国人和两个随从和你在一起,这就是一切。我后来找拉托芒谈生意,他又详细地讲了你的故事。先生,你现在从哪里来?”
  “从乌雷阿里地区的比哈德。”
  “你要到哪里去?”
  “回家。”我简短地回答。
  “回德国?是那里有人等你,还是有什么重要的生意要做?像你这样一位先生,是不会做什么生意的。”
  纳西尔等待我的回答,脸上显出一种不安的神情。
  “嗯,生意我当然没有,也没有人等我。”
  “那就留下吧,留下和我一起旅行!”
  “到哪里去?”
  “到苏丹去,去喀土穆。”
  多么好的机会!到南部去旅行,这将满足我心中很久以来的愿望,可惜我不能给他肯定的答复。
  “我不能。我无法留下,我必须回家。”
  “为什么?既然没有生意也没有人需要你。”
  “是这个驱使我走的,”我笑着掏出了我的皮钱袋,在土耳其人的鼻子前晃了晃,“我可以用土耳其语或者阿拉伯语告诉你我这个钱袋得的是什么病,它叫做Ssill或Sajflanma,是消瘦症,这个病只能回家才能治好。换句话说,我的钱只够骑上骆驼去苏伊士运河,然后赶快回家。”
  我估计,胖子这回会把这件事情搁下了事,但我估计错了。他向我摆摆手说:
  “噢,你不会缺钱花的。你只要去姆斯基区的埃及银行,或者艾斯伯基耶区的奥本海姆银行,或者去罗塞特公园的拉塞本银行,你就会马上得到你需要的钱,我是了解这些人的。”
  “可他们并不认识我。”
  “我可以给你写一个条子带去。”
  “我很感谢!但我不借钱。我不像你那样富有,我只能根据口袋里的状况旅行。”
  “你真的不愿意?”
  “是的。”
  “可惜!”纳西尔说,脸上表现了一种真诚的遗憾,“否则你正是我所需要的人。我见到你时,就感到很高兴,立即产生了如果你没有其它事情请你陪伴我旅行的念头。”
  “你需要我?为什么?”
  “安拉啊,这你还问我?我想去喀土穆,送我的妹妹去结婚。她带了几名女佣,我必须雇佣一些可靠的人同行。你想一想,我们要在尼罗河上进行充满危险的长途航行,还要穿过半野蛮的阿拉伯部族地区!像你这样一个打败过嗜血成性的强盗马帮的人,是什么都不惧怕的。你还带着当年用过的枪吗?”
  “是的。”
  “那么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次旅行你无需花费一分钱;一切由我负责。我当然不会像对待一个佣人那样付给你工钱。我将在那里做生意,可以赚很多钱的好生意,我们可以商量,你应该从利润中得到多少份额。”
  这是一个好建议!我承认,我真想立即说愿意。但我还想了解得仔细一点儿。
  “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纳西尔挤了挤眼睛,脸上显出一种狡黠的样子。
  “你难道不能想象吗?”
  “不能。”
  “做点儿Reqiq生意,怎么样?”
  他紧张地注视我的表情。Reqiq就是奴隶。我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为此我决不能帮你,我是一个基督徒。而且猎捕奴隶现在是受到总督禁止的。”
  狡黠的表情在他脸上消失了。
  “职业的奴隶贩子,是不会考虑总督的禁令的。但我不是一个猎奴者,也没有兴趣去猎捕奴隶。我的目标是鸵鸟羽毛、橡胶、香料和山扁豆叶。这些东西在喀土穆有很多货源,我想在那里大量收购。这对你的信仰是罪恶吗?”
  “当然不是。”
  他伸出了手:“那我们就击掌定约吧!”
  “时间很短,我们还互不了解。”我补充说。
  “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正是我需要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此事不会对你有害的。恰恰相反,当你返回家乡时,你会带回去一个鼓鼓的钱包。”
  不管怎么说,这一番话总是让人心里发痒的。如果他刚才回答我的话时,脸上没有那种狡猾的目光就好了!这使我对这个面孔真诚的土耳其人产生了怀疑。看来,如果我刚才没有表现出反对买卖奴隶的话,他似乎还是很乐意做这种生意的。所以我对这个交易还有些犹豫不决。
  “事情并不是那么紧急。请给我点儿考虑时间!”
  “很乐意,先生。我想,如果我们做不成交易,你就要去苏伊士。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或者大后天。”
  “那么我们还有些时间。我可以问一下你住在哪里吗?”
  “其实,我还没有住处。我把有限的行李放到了一个旅店里,现在出来想找私人住处。”
  “你还没有找到吧?”
  “不但没有找到,连看都没有看到,我刚开始寻找,就被你友好地招了进来。”
  “这很好,这好极了,我有一个住处给你。我只想问一问,你对住处有什么要求。”
  “要求很少,或者根本没有要求。我需要一个简单的小屋,地上有一块地毯,或者一块普通的垫子。只是一定要干净。哪怕只有一个小天井,能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当然是很低的要求。”
  “已经习惯在旅行中风餐露宿的人,来到城市里也就没有什么太高的渴望了。”
  “这倒不必要。你可以像一个帕夏那样居住。我向你介绍的住处,是非常好的。你可以得到三个房间,即使是大臣也会对它满意的。”
  “非常感谢,我不是大臣,生活得也并不特别宽裕。你给我介绍的住处,过于好了,它不适合我和我的钱袋。”
  “咳,它非常适合,因为你不需要花费一分钱。”
  “唉,谁又会出租房子,而不要房租呢?”
  “谁?我,先生,就是我!”
  “你自己?你在开罗有房子吗?”
  “没有,但我租了一所房子。考虑到生意方面的问题和为准备这次旅行,我不得不在开罗至少停留三个星期。由于我还要照顾我的妹妹她们,所以我不能租用有其他人同住的旅店和私人住房。因此我必须租一栋完整的房子,但这是很困难的事情。最后我终于在离此两条街的地方找到了一栋合适的楼房。房主是个富有的人,他把里面的全部豪华设备都留给我们使用。”
  “所以你有三间空房?”
  “如果你愿意,还有更多。房子又宽又大,有些房间我甚至还从未进去过。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总是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所以你如果搬到我这里来,并参加我孤独的一日三餐,那真是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
  “嗯,这个建议我不难接受。我可以看一看我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如果对你合适,我们现在就去。小伙子,我们要付账!”
  他向后面有一个门的地方喊道。黑人小男孩从门缝探出头来,立即又缩了回去。他怕会再换一次惩罚,不敢过来,结果让店主过来收账。胖子付了七个皮阿斯特酒钱,他嘟囔着,但不是嫌酒贵,而是又拿出一个皮阿斯特来赏给那个小男孩。纳西尔看来是个爱喝啤酒的人,他说,等我们看完房子以后,再回到这里来。
  街道前面这一段,有一块开阔地,那是一个地道的东方式的喧闹市场。从酒馆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五颜六色的人流繁忙活动的场面,就是它吸引了穆拉德·纳西尔。
  我们来到了他居住的那条胡同,这是开罗数目众多的胡同中的一条死胡同。房子的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它的里面却是另外一个样子。有些房子,朝街的一面几乎像个废墟,但里面却像是一座宫殿。东方人和西方人相反,他们总是遮掩所有同他们的家室和家庭生活有关的一切。这有它好的一面,但制约了社会的发展和市民的凝聚力。
  很多房子都没有窗户。即使有窗户,也都是不规则的,好像毫无计划地安上去的,而且都安有一个细木条制成的栅栏。一长串的窗户,闪亮的玻璃,让人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这在东方是不易找到的。光线太多只能干扰生活。
  胡同最后横头上的一座楼阁,就是土耳其人租的房子。大门很高,但很窄。一个人骑着马可以走进去,但必须把腿紧紧贴在马身上,否则左右都会碰上门框。大门紧闭着;旁边的一根小绳上拴着一个小木锤,纳西尔拿起它来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人出来开门,这个人的形象把我吓了一跳。他在门下站着,好奇地打量着我,个子比我高出一头还要多,但身材却很消瘦。他的胸脯只有小桶那么宽,但每一条胳膊都是我的两倍长。他的整个身体都是这个比例,四肢和面孔也都很长,无限的长,但可怕的狭窄。他的鼻子至少有10厘米长,鼻梁笔直锐利,人们甚至可以当成刻刀使用。脸刮得很光。头上缠着一块头巾,其宽度比通常爱戴特长头巾的库尔德人的头巾宽。他穿着一件衬衣式的白色长衫,一直垂到脚面。
  “这是赛里姆,我的管家。”土耳其人向我解释说,同时推开那个鬼魂般的家伙,把我让进门去。
  我们进到里面,鬼魂般的赛里姆在我们身后插上了门。我们来到一条狭长的走廊,它不是底层的中心,而是它的右边,大门就在这边,就是说,所有的房间都在我们的左面。纳西尔首先带我去庭院,看来庭院当初还是很讲究的,但现在已经荒废了。我们走在大理石路面上。在庭院的中央有一个同样是大理石的盆器,但里面没有水。庭院的四周是房子的墙壁。周围有廊柱支撑着上层的房子,柱子后面我看到通往各个房间的房门。
  土耳其人伸出手来在空中做了一个划圈的动作。
  “这就是过去的富贵。这里曾有过一个精美的喷泉,给人带来凉爽,但它早已不再运作了。你看,这上面和下面有多少房间!谁又能把它们全部都利用上!”
  他说的是土耳其语。站在我们旁边的管家,赞同地躬下了腰,用阿拉伯语顺从地说:“正是,正是这样!”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躬腰啊!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见到这样的躬腰动作了,因为这个管家赛里姆在这个地球上是独一无二的。他的上身弯下时,动作是如此突然和急促,仿佛身体从他两条长腿的支架上,一下子甩到了地上。做这个动作时,他的每个肢节都在摇晃着,就好像一棵杨树或柳树,被大风吹得枝叶簌簌摇晃一样。他的长衫也以一种无法描绘的姿态运动着,有些像演戏时用布幕模仿海浪抖动一样。看起来,仿佛这个人的每一根肋骨都从身体里散脱了出来,自行其是地跳着各种舞蹈,通过长衫在进行表演。
  “我现在要领你去看看花园。”纳西尔接着说,“跟我来!”
  我们越过了庭院。我又听到了后面传来“正是,正是这样”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赛里姆在第二次躬腰,躬得如此低,以致他的身体和腿形成了一个规整的直角。
  庭院的另一侧墙上,有一个没门的豁口,通往花园,从它地处市中心这个角度看,它还是很大的。它的其它三面,都是两人多高的围墙,由于古老,有几处出现了裂痕。这里没有草坪或花坛,而只是长着各种杂草和毒菌的荒地。
  “我带你到这里来,是让你熟悉一下情况。”土耳其人说,“好,现在我们去看你的房间。”
  我们又回到庭院。赛里姆还站在那里等着我们,当我们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又躬了一次腰,我甚至有些担心,他那个细腰会一下子扭断。然后他又迈着庄严的步伐跟在我们身后,为我们打开底层的第一道门,同时又鞠了一躬。
  我们进入了前厅,地上铺着一块用棕榈纤维编成的大地毯。墙壁和棚顶都涂成白色。从这里我们进入了第二个较大的房间,这是一间客厅,周围摆放着红绒坐垫,地面铺着一块斯米尔纳地毯,墙壁上用金粉在深蓝的底色上录写《古兰经》经文。下一个房间是卧室。棚顶中央挂着彩色玻璃吊灯,房间的一角铺着贵重的祈祷用的地毯;另一个角落是盥洗设备,后来我发现它是用真正的中国瓷器制成,它的对面就是卧榻,这是一个低矮的铺架,上面摆着很多高而柔软的枕垫,上面还覆盖着丝绸盖被。
  然后我们来到一个小房间,是按书房样式布置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套烟斗;一个展橱里陈列着纳几雷烟草和各种钢制的烟草罐,另一个展橱是书柜,架上摆放著书籍。我看到两本手抄的《古兰经》和其他一些宗教书籍。房子的主人看来是一位有学问的虔诚的伊斯兰信徒。
  前面还有一扇门,但我们没有打开它。纳西尔向我解释说:
  “那是我住的房间;现在你看到的房间,是为你准备的。你愿意在这里住下吗?”
  “我很愿意接受,但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条件?”
  “我迁入这里居住,不能被理解为我已经答应作你的旅行同伴了。”
  “同意,先生!搬进来吧!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客人,其它问题可由你自己考虑决定。但我十分希望你能参加我去喀土穆的旅行,从而给我带来欢乐。在你最后抉择在这里居住之前,我还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赛里姆,拿烟袋来!”
  管家还站在他为我们打开的最后一道门内。他又鞠了一躬,四肢抖动着,两手几乎伸到了地面。
  “正是,正是这样!但此事不应由我,而该由黑仆去做。我立即派他去取。”
  根据当地的习俗,这个奇异的人认为,他的职位过高,不能亲自去做刚才分付的事情。他离开后不久,一个年老的黑人出现了,他从墙上取下两只烟斗,装好从铜罐里拿出的烟草,点燃以后,跪着为我们递上,然后离开我们,站到门前听候调遣。这时纳西尔和我已经并肩坐到了软垫上开始交谈。按东方的习俗,我不能打听他妹妹的情况,但由于我被要求和她同行,所以极想对她有所了解。一位女士,从斯米尔纳去喀土穆结婚,这肯定是个极罕见的事情,必然有其特殊的原因。我只是顺便了解到,她有四名女佣,两个白人,两个黑人。
  我紧张地等待着纳西尔想告诉我的话。从他讲话的口气看,似乎同房子有关,而且看来他是出于真诚的考虑才想对我说的。不知这是否会让我拒绝他的建议。
  “你是个基督徒,”他开始说,“我对你的宗教了解甚少,无法知道它的教义是什么。你相信天堂和地狱吗?你相信人死后灵魂还会继续存在吗?”
  “当然。”
  “你知道,人死后灵魂到哪里去了吗?”
  “不,只有上帝才知道。”
  “灵魂出窍后,会在人间以鬼魂的形式出现吗?”
  “作为一种精神可能存在,但作为我所理解的鬼魂,肯定不会的。”
  “你错了,鬼魂是存在的。”
  “如果你这样认为,我不想和你争执,但我却不能同意你的观点。”
  “你很快就会同意我的观点。你明天就会相信是有鬼魂的,因为我们这个房子里就有一个。”
  纳西尔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显然是期待我会恐惧。但我保持平静并且微笑着。
  “常人所说的鬼魂是根本不存在的,所以这个房子里也不会有。”
  “但我可以向你担保,我说的是实话。”
  “这肯定是一种误解。你或许看到了完全自然的东西,比如一个影子,而你把它当成了鬼魂。”
  “噢,不。影子是暗的,鬼魂却是亮的。”
  “它长得什么样子?”
  “它有各种形态,有时是人的模样,有时又像一只狗、一匹骆驼、一头毛驴”
  “原来如此,”我说,“它的想象力还不算太丰富。我是不想被当成骆驼或毛驴看待的。”
  “不要开玩笑,朋友!我现在是非常严肃地说这些话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对我来说并不容易,因为我担心,你会因此而拒绝这个住处的。”
  “这你不必担心,恰好相反,正因为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更决定要住下来。我常常听到鬼魂的故事,可惜还从未见过一个。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很高兴能利用它。我现在更要在这所房子里住下了。”
  “先生,你在亵渎灵魂世界。”
  “这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很好奇,并且希望从鬼魂那里了解一点儿灵魂世界的情况,但可惜我不相信它属于那个世界。”
  “它肯定属于那个世界,因为它可以随心所欲地出现和消失。”
  “它捣乱吗?或者像一个老者那样有理智?”
  “你总是嘲讽,但你会改变想法的。它可以通过所有的门。”
  “门锁着吗?”
  “没有。”
  “那么我也可以,尽管我不是鬼魂。”
  “它像铁链那样有响动;它像一阵风一样嚎叫、呼啸和咆哮;它像狗一样吠叫;像豺狼一样哀号;像毛驴和骆驼一样呼喊。”
  “这些我都可以模仿。”
  “但它会突然消失?”
  “当然,我得亲自观察一下,看看鬼魂是如何行动的。你见到或听到过吗?”
  “是的。”
  “还有谁?”
  “所有的人:我的妹妹、她的女佣、管家、我的两个黑人。它来到他们的房间,站到他们的床前,也站到了我的床前。”
  “也到了你妹妹的床前吗?”
  “不,因为她让女佣们把通往闺阁的房门堵住了。”
  “也就是说,我们这个鬼魂进不了堵住的门,但可以穿行开着的门。这我也会。”
  “不,不要这样,我们的门虽然没有锁上,但却都上了门闩。这所房子里没有锁,只有门闩。”
  “嗯,鬼魂出现有固定时间吗?”
  “当然。你知道,鬼魂出没都是从午夜开始的。”
  “每天都来吗?”
  “是的,在这里停留整整一个小时。”
  “有人和鬼魂说过话吗?它回答了些什么?”
  “没有。”
  “那就是说,这个鬼魂不善言谈,是个沉默寡言的精灵。这使我很敬佩,因为我不喜欢多嘴的人。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所房子里出没的呢?”
  “从很久以前。每个住过这所房子的人都见过它。”
  “房主呢?”
  “不,因为鬼魂就是最后一个房主的灵魂。”
  “噢!那它有什么身份证明吗?”
  “先生,请不要再开玩笑!事实就像我说的那样。房主生前是总督军队的少校,他死后就没一人能在这所房子住一周以上。鬼魂把所有的人都吓走了。”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一个星期。我必须老实地承认,如果我没有碰到你,再过几天我也是要搬走的。因为我想,你会把鬼魂赶走。”
  “我很感谢你的坦白。作为回报,我要满足你的愿望,我希望能和这个鬼魂认真谈一谈,让它不要再来。”
  “安拉,上帝,神灵啊!”纳西尔恐惧地喊道,“千万不要这样做!它还会留下的,它不会和你说话。”
  “你这样想?”
  “是的。你只要留在这里,它就可能不再出现。”
  “你认为它怕我?”
  “不是,但是——先生,请恕我直言。”
  “请说。”
  “你从那边的书籍可以看出,少校在他最后一段生活中,是个虔诚的人,因此我们可以断定,他的灵魂也必是虔诚的。一个在安拉和先知面前肃然而虔诚的鬼魂,必然要避免出现在一个基督徒、一个异教徒居住的房子里。”
  “噢,”我笑了,“你真是一个机灵鬼!所以你才免费让我住你的房子?”
  “不仅如此。请你记住,我听到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因此很愿意让你陪伴我。请为我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这是一所对我对我妹妹最合适的房子。我们如果因为鬼魂而离开,就再也找不到符合我们心愿的住所了。所以我特别欢迎你来,因为我相信,如果你住在房子里,少校就不会再来了。我的妹妹怕得要死,她想离开这里。我的佣人们告诉我,如果我留在这里,他们就离开我。如果我向他们宣布,你将和我们同住这所房子,他们都会感到欣慰的。”
  “那就快去向他们宣布吧!我感到由衷的高兴,想不到,穆斯林的鬼魂如此惧怕我们基督徒,如果死去的少校是个聪明的鬼魂的话,那他从今天起,就应该停止对这所房子的骚扰。你为这所闹鬼的房子付多少房租?”
  “每周五十皮阿斯特。你想,有多便宜!”
  “是因为有鬼魂吧!”
  “是的。全开罗都知道这里闹鬼,谁也不愿进来住。它只能租给外来人,即使外来人也只能住几天,最多一个星期。”
  “谁是现在的房主?”
  “死者的遗孀,但她在这里已无法呆下去了,搬到了她在姆斯基的弟弟那里,他是一个地毯商。”
  “嗯!这个鬼魂如此对待他的老婆实在不应该。如果这个男人留下了这所房子,却用这种方式把继承人赶走,那是不可原谅的。”
  “噢,他并没有把遗产留给她,而留给虔诚的卡蒂里纳兄弟会了。他的遗孀只有权住到她的生命终结,然后就归兄弟会所有。”
  “原来如此!这个虔诚的卡蒂里纳在遗孀未死之前是不许使用这所房子的,所以少校变成鬼魂出没在屋中!现在我明白了。快去告诉你的妹妹,就说,那个鬼魂最多再捣乱一次!”
  “你同意了我的观点了吗?你认为我是对的吧?我很高兴。好,我马上到她那里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不仅这点会使她高兴,我当年还给她讲过关于你的故事,如果我告诉她,现在又见到了你,你或许会和我们一起前往喀土穆,那么她对这个充满风险的旅途的担忧,也会一扫而光的。总之我要告诉她你的到来,因为你将同我们共同进餐。”
  纳西尔站起身来走了。就这样,我到达开罗才几个小时,就陷入一有趣的冒险之中。满怀免费去喀士穆的渴望,而且很能可能抓住埃及少校的鬼魂。我的心肝,你还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说到鬼魂,我想起一起类似的鬼魂案件,那是在我家乡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发生的案子,最后当事人受到了极刑。一个富有的农民死了,在遗嘱中,他确定一个年老的亲戚可以使用一栋后院的小房子,直到生命的终结。遗嘱中的这个条件,使真正的继承人,他的儿子受到了约束。葬礼之后,死者开始闹鬼了,而且偏偏是在后院的小房子里。亲戚是一个老年妇女,她却不相信鬼魂之类的事情,比开罗的少校的遗孀聪明得多。她暗地里找了几个强壮的大汉藏起来,等待鬼魂的到来。鬼魂被逮住,蒙在头上的白布被扯下,结果正是继承人、死者的儿子,他不甘心让这位老妇人住这间小房子。
  难道埃及就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吗?我这时单独一人呆在房间里,开始了我的初步调查行动。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只有一点不好解释,就是鬼魂可以穿行闩好的房门。我的房间有三个出口,一是我进来时的那道门,第二道门通往土耳其人的房间,第三扇门通向环绕庭院的圆柱厅廊。我不想打开第一扇门,因为黑人正在门外伺候着,它的门闩安在外面;第二扇门上我这一面也没有门闩,同样是在门的另一面。但我发现在相应的高度上钻有三个并列的小孔。第三扇通向圆柱厅廊的门的门闩安在我这一面。我把它打开,检查了外面的门闩,同样发现了三个小孔,而且正是在里面固定门闩的地方。门闩是木头的。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所有通向厅廊的房间,都有门相通,人们可以从一个房间走向所有的房间;而且每个房间又都有一个门通向厅廊。问题很清楚,鬼魂只要借助一根尖钉或铁丝就可以开启所有房间的门。它只需要把铁钉插入一个小孔中,扎在松软的门闩上,把它拨向一边就成功了。我不想把这个发现告诉纳西尔,想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对我说,他的妹妹对我表示欢迎。她很希望能见到我,但按照规矩,她不能来看我,一个男人也不能到她的闺房里去,所以她只能在旅行过程中等待会面的机会了。她认为,我今天刚刚到达,在酒店停留的时间又很短,所以肯定已经饿了,应该让我好好休息吃饭。
  胖子并没想到我会饿。在这方面,和全世界的妇女一样,东方的妇女也同样比男人更为细心。纳西尔好像还有什么心事想说,我看出了这一点,要求他告诉我。
  “嗐,”他说,“我不想再麻烦你,只是一个黑人女佣的事。”
  “她怎么了?”
  “她的牙疼得厉害,我估计,你大概是个医生。”
  如果一个德国人来到东方国家,当地人都把他看成是个医生或者是个园丁。
  *我能看看她吗?”
  “一个黑人女佣?当然。”
  “把她叫来吧!”
  纳西尔拍了拍手,门外的黑人走了进来。他获得命令把女佣带来。她还很年轻,没有一般黑人那种扁鼻子和厚嘴唇。她的右面颊高高地鼓着。女孩张开嘴,用手指点着四只牙齿,说它们都疼。我立即清楚这是神经性的牙痛,因为所有的牙齿都没有毛病。我答应立即为她治病,并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用手摸了摸她的面颊,然后让她回去,并嘱咐她今天不要出门。
  这并不是骗人的把戏。她的牙痛是一种神经性的现象,它同真正的疾病无关,我清楚,只要对我信任就会产生效果。一个白人医生的触摸,会对这个黑人女孩产生比任何药物都强得多的效果。我,或者说是黑女佣对我的信任解除了她的疼痛,后来这件事还救了我的性命。
  过了一会儿,老黑人男佣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鸡,周围摆着一圈烤牛肉块儿。还有当地的主食烤饼。没有叉子。我和胖子都抽出了刀子。我刚吃完一块肉,其余八块肉就早已消失在纳西尔闪光的牙齿后面了。我拿起一只鸡腿,但我的嘴却停止了工作,因为我看到我的东道主是如何灵巧地褪下了那只酥脆可口的鸡骨头、把大块的鸡肉塞进嘴里去的。这个土耳其人,似乎根本不咀嚼,简直是生吞活咽,一直到没有什么东西可吃为止。他推牙托盘时,我才刚把鸡腿吃完。把手上的骨头和其他骨头放在一起。黑人端来了脸盆,我们洗了手。
  “好,我们完成了一件事。”这个大食客满意地说,同时还安慰我道:“今天晚上还可以多吃一些。现在我们再去啤酒馆!在那里比在这座寂寞的房子里有趣得多。”
  我真想留在这里,看一看死去的少校留下的书籍。当我拿起一本书时,纳西尔说:
  “放下它吧!这些书对你这个基督徒有什么用处,它们甚至没有帮助死去的少校的灵魂渡过奈何桥。他在远征塞纳尔时,曾进行了残酷的杀戮,为此他的良心受到了严厉的谴责。这才使他在晚年变得虔诚了,把房产献给了兄弟会。放下那些没用的书,跟我走吧!一瓶奥地利啤酒比那些学者的全部精神财富都强得多。”
  我只好屈从了他的这种生活哲学,而且能喝皮尔森啤酒,我也并非不乐而为的。管家赛里姆站在外面。他赶紧为我们打开大门。
  “这位尊贵的先生是我的朋友,”他的主人告诉他,“他要住在我们这里,将为我们驱赶鬼魂。”
  赛里姆张大了嘴,把巨大的头巾推向脑后,木然地盯着我,然后又记起了他的责任,打开门,把上身再次躬成直角。
  “正是,正是这样!可他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高个子保持着这个姿势,期待着答案。
  “办法就是他比你聪明得多。”纳西尔对他说。
  赛里姆突然直起身来,好像有个弹簧把他弹了起来,有些委屈地说:“难道我没有无时无刻地带着武器吗?”
  “是的,你是带着的。”
  “难道我没有不断祈祷圣人法蒂哈和颂读《古兰经》战斗篇吗?”
  “我相信你做了。”
  “一个穆斯林对付这个恶鬼所能做的一切,我都做到了,我不应该受到责备。我是聪明和勇敢的。人们公认我是我们部落的英雄,我流过很多的血,就像尼罗河里的水一样。我愿意和宇宙间的一切敌人战斗,可是我怎么能和一个鬼魂作战呢?子弹可以穿过它的身体,但它却安然无恙,我的腰刀碰不到它的身体,而它只要愿意,就可以把我的脸拧到脖子后面去。”
  “是的,你不需要这样做,一个鬼魂是用枪打不死用刀刺不死的。我对你很满意。”
  “正是,正是这样!”部落的英雄喊道,他又重复着弯腰动作,等待着关门。
  “这个赛里姆,真是个奇特的人!”我说,“他在你这里很久了吗?”
  “不,我是在这里才雇他的。”
  “他以前在哪里,是做什么的?”
  “赛里姆曾长期担任金字塔导游,后来和一个英国人发生了争执,他气不过,于是决定用其它方式赚钱糊口。他在我这里工作很卖力,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他陪你去喀土穆吗?”
  “是的,我是为这次旅行而雇佣他的,因为他说对这一带十分熟悉。”
  “我祝贺你。如果他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是个英雄,那他就会在一切危险中保护你,所以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带上我了。”
  “是的,”土耳其人说,“赛里姆整天都把勇敢和不可战胜放在嘴边。你还会进一步了解他的。他口中的献媚之词和每日的弯腰鞠躬是不厌其烦的。而且也不能怀疑他的勇敢,否则他会变得很粗野。我确信,在危急时刻他会挺身而出。”
  “哼!老说自己勇敢的人,往往胆小如鼠;在这方面我有很多切身经历。”
  “赛里姆肯定不是这样。他讲过他的很多经历,可以看出他在使用武器方面受过良好训练。我刚才提到那个英国人,就是被他一个耳光打死的。”
  “你亲眼所见?”
  “不,是赛里姆讲给我听的。”
  “我觉得事实可能正好相反。英国人打了他一个耳光,干是他就再也不愿意当导游了。如果真像赛里姆自己讲的那样,那么英国领事馆只要一句话,他就得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们来到了啤酒店,又坐到了一张桌子旁。为了不再发生意外事件,纳西尔认为有必要在落坐之前,先检查一下椅子的牢固程度。他满意地做完了检查,要了两瓶啤酒。黑人小男孩送上酒来,还有两只水烟袋。这次他不再害怕了,而且充满信任地看着胖子,我感到十分有趣。这是个机灵的黑人小男孩,头发剃得精光,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有了纹身。在眼眉之间有一道深痕,两条环形虚线从眼眉处通向发际中间,并伸向额头两侧。这是丁卡黑人部族的一种纹身,男女都有。我很快就得知,这个小堂倌和胖子处于经常性的战争之中,他的最后一次进攻,是指向胖子穆拉德的胡须,但他的秃头上也挨了一记价值一个皮阿斯特的大巴掌。
2.如此主持
  啤酒店前大街上展现出来的景象,真是妙不可言。从我们坐的地方,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大街的全貌。
  在我曾走过的街道的街角处,有几个驴童正等待着他们的生意。这里的驴童扮演的角色有些像柏林的鞋匠学徒。毛驴在南方和在北方完全不同,在北方它只是个不修边幅、喜怒无常形像的像征。而埃及的毛驴,却是它主人不知疲倦和永远活跃的仆人,而所得到的报酬却是极少的饲料和很多的拳打脚踢。即使背上驮着沉重的骑手,它也会不知疲倦地走上几个小时,甚至还不时有意地跳上两跳以戏弄骑它的人。驴童则流着汗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打它、推它、踢它或者用石块驱它加速前进。这些驴童都有好眼力,他们第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英国人,谁是法国人、意大利人或者德国人。这些国家的语言他们也都能说上几个单词或几句日常的话;他们甚至还了解点儿这些国家的现状和历史。他们招揽游客骑他们的长耳毛驴时,也有其独特的办法:如果他们见到一个外国人走了过来,认为他是个德国人时,就会高喊:“这西(是)一个表亮(漂亮)的俾斯麦!”。俾斯麦他指的是毛驴。如果一个美国人过来,他就会喊:“Her is a fine general Grant!”要是英国人来了,就喊:“Here is a good beefsteak,a cerebrated Palmerston。”对一个共和派的法国人,你就可以听到:“Monsieur,voilale plus grand Napoleon ;i' ai l'animal le plus preferable de la Fance!”
  在我们的正前方,两个阿拉伯艺人蹲在地上变戏法;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说书人,一群好奇的人围在他的身边,想花上一两文钱再听一遍已经讲过上千次的故事;一个黑人男孩吹着类似笛子的乐器,踩着高跷跳舞。街上不时地走过几个骑在毛驴上的蒙着面纱的妇女,然后又过来一队满载货物的高高的骆驼,每头骆驼的鞍子都用草绳连着,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脚夫,头上顶着沉重的袋子和箱子。他们边走边唱着号子,以便不失去节奏,那是不断重复的几句歌词。那边又过来一个烟袋清洗匠,肮脏而充满烟味的手上拿着一捆裹着麻丝的铁条。又过来一个卖水人,拖着一只陶制的大水罐,口渴的人花上很少一点钱向他买一碗清水。在街的另一端,你可以看到,人们在大呼小叫地进行着各式各样的买卖。街面上所有的房门都是打开的,行人可以看到每家店铺和每个住宅的里面。那边一位老者坐在一块坐垫上,用腿夹住一个两脚乱蹬的男孩,正在从他头上捉拿早在法老时代就已在埃及大量存在的小生物。住在旁边的另一老者,正向街上扔出一只刚闭上眼睛的猫。它的尸体将在街上腐烂,没有人会理睬它将发出臭味。帕夏刚刚从死猪旁边驶过,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的随从根本就没有注意这只死猫,开路的行役甚至不屑动一动脚把它踢到路旁去。就在刚才提到的替孙子捉拿虱子的老者坐的地方,一位庄重的白发老人背靠在支撑房屋的木柱上闭目养神。他恬静地闭着眼睛,陶醉般地坐在那里,用消瘦而颤抖的手指按抚着项链上的捻珠,嘴唇在喃喃自语。他对周围的世界不闻不问,因为他的精神已离开地球、进入了穆罕默德为信徒们所描绘的天堂。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我们的早晨是白色的!”这是卖牛奶的人在叫卖自己的商品。另一个卖西瓜的喊道:“饥渴人的福音!汁甜味美!”卖玫瑰的商贩喊道:“来自先知的汗水,芳香之王!”卖葡萄汁的小贩则喊:“长生不老!清洗血液!”啤酒店对面站着一个矮小的、七八岁的黑人小姑娘,脖子上用小绳挂着一个小篮子,不时怯懦地喊一声:“无花果,无花果,比我的眼睛还要甜!”
  不知是谁让这个小女孩站到这里,并给她编了这句叫卖词的!肯定是个很有心计的生意人,因为小姑娘的乌黑的眼睛放射出的梦幻般的光芒,确实很甜蜜。虽然是黑色的皮肤,但她却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那有些胆怯的声音和伸出的乞求的小手,会使每个走过的人都花上几文钱买几个无花果的。我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小姑娘了。她的细嫩的声音所表露的胆怯和那“无花果,无花果”的声声叫卖,在我听来恰似求助的呼喊。我决定在回去时,一定要给她一些救助。我发现,我并不是唯一被小女孩打动的人。那个年轻的堂倌,在一个小时里已经到女孩那里去三次了,每次买一个无花果回来。是他嘴馋还是出于童稚的爱心?每当他接近女孩时,女孩的眼睛就会放射出光彩,小脸会显现出无比幸福的神情。每当她把目光转向我们这一面时,也会出现同样的神采。
  那个男孩正背对着我们,蹲在一个角落里他在哭泣!我看到他不断用手背擦着涌出的泪水。一个调皮的男孩也会哭吗?看来决不是普通孩子的痛苦使他动情、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任泪水流淌。
  小姑娘的目光看到了角落里的男孩,她看到他在哭泣,立即把自己的双手也放到了眼睛上。两个黑人孩子必定有着更密切的关系。
  我无法说明我在干什么或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确是站起来,走到了角落。男孩见我走过去,站起来想离开,他在压抑自己的轻声呜咽。我拉住了他的胳膊,和气地问道:“你为什么哭?能告诉我吗?”
  他看着我的脸,拭去眼中的泪水,说:“因为没有人买嫦哥的无花果。”
  “你是说对面那个卖无花果的小女孩吗?”
  “是的”
  “可你不是去买了吗?我看到你已经去了好多次。”
  看来,他以为我是在责备他的嘴馋,所以立即有些生气地说:“我没有吃那些无花果,等主人离开以后,我还要还给她。我买她的东西,只是为了她能得到钱。如果她到晚上还赚不到五个皮阿斯特的话,她会挨打的,而且还没有东西吃,手脚将被绑到一根柱子上。我每天必须挣八个皮阿斯特。今天我已经得到四个皮阿斯特的小费,啤酒店老板还要给我三个,我今天只需要再挣一个皮阿斯特就够了。会有人赏给我的,这样我就可以给嫦哥二十个帕拉买她的无花果了。”
  “你的八个皮阿斯特交给谁呢?”
  “交给我们的主人。”
  “也是嫦哥的主人吗?”
  “是的。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谁是你们的主人呢?”
  “他是一个恶人,叫阿布德—巴腊克。”
  “是他从你们父亲那里把你们雇来的吗?”
  “不,我们的父亲和母亲住在很远的地方。一个人袭击了我们的村子,烧毁了我们的茅屋,绑架了我们和很多其他的人去贩卖。他是从那个人那里把我们买来的。”
  “原来你们是奴隶,真是可怜!你们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它没有名字。村中的河叫做白尼罗河。
  “但你们部族的名字,你可以告诉我吧?”
  “是的,我们的男子都被称为东吉尤人。”
  “那么他们叫你什么?”
  “普洛。”
  “别哭了,孩子,你们不会有事的。拿上这十个皮阿斯特,去和嫦哥分,她会得到东西吃的,也不会被捆绑在柱子上。”
  当我把钱放到普洛手上时,他眼中闪出了喜悦的泪花。他想说话,想表示感谢,他的嘴唇颤抖着,但却说不出话来。他向大街方向做了一个动作,表示他想立即跑到他的妹妹那里,把钱交给她。但他想了一下,喃喃地说:“不,现在不,还是等主人走了以后。”
  “为什么?”
  “因为他会看到,这些钱不是她卖货所得,而是得到的赏赐。所有的赏赐我们都必须上交,不计算到我们的收入中。”
  “巴腊克常到这里来检查嫦哥做什么吗?”
  “是的。他上下午各来取一次钱。我只交给他八个皮阿斯特,其它的都藏起来。嫦哥如果收入太少,有时也得给她一些。其它的我都埋起来,等钱攒够了,我就把自己和嫦哥的自由买回来,回白尼罗河去找东吉尤人。”
  这是一次很秘密的谈话。普洛认为我这个人可以信任,不会出卖他。
  “你已攒了多少钱了?”我问。
  “已经快四十皮阿斯特了。”
  “你在巴腊克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很多星期,很多星期,很多,很多天了。”
  “有一年吗?”
  “这我不知道。”
  普洛不懂得如何计算时间,所以我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问他。
  “你见过几次去麦加朝圣的队伍了?”
  “两次。”
  “你已经在巴腊克这里两年了,你要记住!今天我不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我会经常到这里来喝啤酒,或许可以给你出些主意,或者请你们的主人给你们自由。”
  在他感激的目光注视下,我又回到了我的座位。我本应该告诉男孩,说他实际上已经自由了,因为总督已经禁止了蓄养奴隶。但我没有,因为知道这对男孩不会有什么用处。原来他们是兄妹!我很感动。这里有多少挚爱和亲情啊!普洛帮助嫦哥,为了不看到她受苦!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乡,没有忘记他的人民和他的父母。他想回去,为此他在攒钱。但一般人是如何描绘这些黑人的呢?人们把他们摆到了什么地位上呢?一个白人男孩像黑孩子这么大年纪时,会有比这更深沉的感情吗?会如此正确地思考和行动吗?肯定不会!谁要是认为黑人是无可救药的,否认他们怀有更善良的情感,那他就不仅是对黑色人种犯下了罪孽,而且也对整个人类犯下了罪孽。
  至于这个巴腊克,德文的意思是造福的奴仆!他的名字和他的行为是多么地不协调!我本想进一步去了解他,但在这里会过于惹人注意。如果我让他无所察觉,可能更有利于去帮助他们,因为我已经决定要想办法来帮助这两个孩子。我这个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的外国人能够帮助他们吗?巴腊克无权把孩子占为己有,并让他们为他干活赚钱,这是肯定的。他必须把孩子交出来,必要时我要到政府去进行交涉。
  孩子属于哪个部族,现在已经确定无疑了,他们是东吉尤人,属于丁卡部落,他们也自称为嫦哥人,这个称呼在开罗变成了小姑娘的名字。丁卡族是白尼罗河一带最漂亮的人种,他们身材挺拔,眉眼灵活。所以男孩没有一般黑人孩子那种迟钝和木然的特征,也就不奇怪了。普洛如在德国学校读书,肯定不会比任何德国学生差的。
  我默默地思考着这些问题,最后竟引起了穆拉德的注意。他问我为什么如此沉默寡言,我向他讲述了从他胡须的敌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他沉思了很久,最后我终于问他道:
  “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我劝你不要插手这件事。你不仅会费很多力气、自寻烦恼,甚至会遭遇不测。”
  “哦,奴隶制不是取消了吗?”
  “只是在书本和文件里,实际上在有些地方仍然存在。没有任何官府会理会我的黑人是仆人还是奴隶。”
  “如果我在一个具体的案子上拿出证据来,那么官府就会被迫处理此事的。”
  “是的,但如何处理呢?我们就以埃及最高领导的家室为例吧。那个总督家里难道只有男女佣人而没有男女奴隶吗?你不要拐弯抹角地回答我,你只简单地回答说有还是没有!”
  我无言以对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问题是很清楚的。你以为禁令公布以后,苏丹就不再贩卖奴隶了吗?或者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每年有成千上万的黑人在尼罗河上被运往三角洲一带吗?人们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因为他们自己也需要黑奴。他们的女人需要佣人、内室守卫和女仆,但当他们找不到这样的人时,他们就去买。我劝你不要插手此事。”
  可惜我不能说纳西尔没有道理,但我在情感上仍对他反感。
  我几乎又要陷入先前的思虑之中,但另一件事又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旁边胡同口出现了一个人,他的形像不可能不招人注意。他膀大腰圆,正当壮年,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个力大无穷的人。这从他的脸上也可以看出,他有强有力的下巴、厚厚的嘴唇、高高的颧骨、宽宽的棱角分明的前额。他的面都显现出一种深铜色的光泽,这标志他的血管中流着黑色人种的血液。他身板挺直地迈着骄傲而缓慢的步伐走出胡同,径直向啤酒店走来。他的架势、他的表情、他的整个形像,都在以最清晰的语言告知:这就是我,谁能和我相比?在我面前你们都该跪在尘埃之中!
  这个人立即引起我的极大反感,真是厚颜无耻。但这时我还不知道,我纯感觉上的反感有多么正确,当然更不知道,他和我之间命中注定还要发生多次严重的碰撞。
  他来后,在座的所有人,除了少数例外,都站起身来,向他弓腰致敬,同时用手放在心、口和额头上。他以几乎看不出来的点头作为回答,然后越过众人,消失在多次提到过的那个后门中,同时向黑人小堂倌招了招手。我看到,小堂倌的脸上显出恐惧的神情。普洛转过脸看了他妹妹一眼,小姑娘迟疑地走了过来。我看到她眼中含着泪水,甚至发现她在颤抖。小堂倌拉着嫦哥的手,从后门走了出去。
  这个人也许就是巴腊克吧?是的。他是来检查孩子们的收入的。我紧张地听着后面的动静;我似乎预感到,孩子们需要我。无论我是否有权力和义务,我已决心必要时要进行干预,我内心产生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
  我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声的恐惧的抽泣。我一下子跳起来奔出门外。门的后面是一个小庭院,在这里我看到了那个缠绿头巾的人。他用手抓住嫦哥的头发,把她提到空中。小姑娘甚至不敢用半压抑的抽泣来表达自己的痛苦。小男孩跪在那人面前乞求道:“请把我的妹妹放下吧!放下她,我愿为她付钱!”
  那个家伙仍然抓住小姑娘的头发左右摇晃着。他朝男孩狞笑着说:“你还有更多的钱,比你告诉我的还要多,是不是?我早就想到了。快拿出来!否则——”
  他停住了,他看到了我,看到我迅速向他走去。他仍然抓着孩子,向我喊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马上把孩子放下!”我命令道。
  这个埃及人像野兽一样搓着牙齿,但我不管这些,因为他没有满足我的要求。于是我向他胸膛猛击了一拳。他松开了手,小姑娘落到了地上,由于害怕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那家伙倒退了两步,压低了身体,握紧了拳头,想向我冲来。
  “站住!”我警告说,“难道先知的后代也允许打架斗殴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蹲着的他站了起来。可我看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脸色呀!那真是无法描绘,他的脸上血色全无,原来的容颜已变成了肮脏的铁灰。他张着嘴,露出两排长长的黄牙;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呼吸短促。
  “狗崽子!”他嘶叫着,“你攻击了一个显贵。你认识我吗?”
  “不。”我镇静地回答,眼睛一直盯着他。
  “我是显贵巴腊克,我是圣卡蒂里纳兄弟会的主持!”
  噢,他原来就是此地那个虔诚兄弟会的首领,闹鬼少校财产的继承人。在埃及这样一个兄弟会的首领如是出身于创始人则被称为会长,否则称之为主持。这个主持以为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向他礼拜,但他打错了算盘。
  “这我相信,但你的行为为什么不像显贵先知的后代,也不像一个如此有名的虔诚的兄弟会的首领呢?”
  “你对我的经历和行为知道些什么!你没见外面所有的人都向我顶礼膜拜吗?快跪倒在我面前吧!你打了我,我要告诉你用什么方法才能赎罪。”
  “我不会跪在任何人面前,因为我不是穆斯林,我是基督徒。”
  听到这句话,他更跃跃欲试了。
  “一个基督徒,一个异教徒,一条罪恶的狗!”他向我吼道,“你竟敢触犯显贵巴腊克!你最好在出生时就被你母亲闷死,我现在要用镣铐把你锁上,然后——”
  “住嘴!不要说大话!”我打断他,“从你嘴里说出的任何威胁都是十分可笑的。你不要自以为是!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你对我没有任何权力。如果我犯了法规,只有我的领事才能对我裁决,但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的领事不会问你是不是显贵,或者会长、主持。在他的法律面前,你和一个脚夫或一个烟袋清洗匠没什么两样。”
  “狗!狗崽子!狗崽子的孙子!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立即走到埃及人的跟前,我们两人之间只有一个拳头那么远,我警告说:“停止对我的污辱!你如果再重复刚才的一个字,我就把你打倒在地,然后把你送上法庭,状告你购买奴隶,出租到酒店当堂倌并派到街头叫卖。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让挣钱不够的孩子埃饿,并把她绑到柱子上的人的行为,是否会受到安拉的赏识。”
  他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出卖了我?肯定是这个男孩;别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好啊,看今天晚上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会让你对他怎么样的。”
  “你能怎么样?你想制定法律吗?你这个基督狗——”
  他重复了刚才的脏话,我抽回拳头向他的太阳穴打去。他倒在了地上,没有站起来。店老板站在门前,听到了我们的最后谈话。他惊恐万分地跑过来,把双手拍在一起喊道:“噢!安拉,安拉!你把主持打死了!”
  “不,他只是晕了过去,一会儿就会醒来。把他弄到一个地方去,别让其他人看到他这个窘相。”
  “我去做,但你得立刻逃走,否则愤怒的信徒们会把你撕碎的!”
  “我不怕,但如果人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对你酒店的名声不利。所以为了你,我要离开这里。”
  “好,你快走!但不要回到店里去让客人看见,穿过这个庭院从那个小门出去。你将经过一座有倒塌房屋的花园,越过废墟就会走到另一条胡同。但你要快一点儿!”
  他把失去知觉的埃及人抱起拖走,不再管我了。我左手拉住男孩,右手拉住女孩。
  “来,跟我走!你们的主人不会再折磨你们了。”
  这时,男孩挣脱我的手,跑到墙角一堆碎瓦片处,用手挖出他埋藏的钱,然后跟上了我。我按老板指点的路离开了这里。我本想回到我的土耳其朋友那里去,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去为好。如果20年前或者10年前发生了这样事情,我会怎么样呢!店老板会立即把所有的客人叫出来,把我打死。而现在他却认识到,不这样做,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下一步怎么办,我还没有想好。我所做的,是当时的形势所迫,后果我必须自己承担。
  我来到老板说的那个花园,看到了那座倒塌的房子的瓦砾和废墟。我们爬过废墟,来到一条狭窄而僻静的小巷。它和啤酒店前的街通往同一个方向,所以我们不难找到土耳其人的住宅。
  到门口我敲了敲门,管家把门打开了。我看到他很吃惊,因为我没有和他的主人而是和两个小黑孩回来了。我立即打断了他的好奇,问他:“你知道纳西尔常喝啤酒的那个酒馆吗?”
  “很清楚,先生!”赛里姆答道。
  “你的主人可能还坐在那里,还不知道我在何处。去找他,告诉他我在这里!但不要被人发觉!最好是暗暗地招手,把他叫出来。”
  “正是,正是这样!”管家一边说着又一边行他那个可怕的鞠躬礼,他真像一个橡皮人。然后我带着嫦哥和她的哥哥进入了我的房间。
  孩子们一直默默地跟着我,现在他们开始活跃起来,不断地问这问那。大约过了半小时,门开了,纳西尔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房间里多了两个人时,惊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两个黑人怎么在这里?他们跟你逃跑了?你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你突然跑出了后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不知道门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到那里有人在说话,声音比平时响了一些。我本想去找你,但看到店老板站在那里,我以为,他会担保不出事的。我在等,直到赛里姆过来,从远处向我招手。现在我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会知道的。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我详尽地向纳西尔讲了事情的经过,像我认为必要的那样。他惊奇不已地听着我的叙述,一句话也没有说。当我讲完时,他立即发出了词语丰富的抱怨来。我让他把惊恐万分的抱怨说完,然后问他:
  “你难道这样怕那个巴腊克吗?据我看,他不会对你有任何损害的。”
  “不会?”土耳其人吃惊地说,“他是强大的兄弟会的首领!”
  “兄弟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它的成员吗?”
  “不是。但你没有见到人们是如何尊重这个主持的吗?他的权势对我们是很危险的。”
  “其他人尊敬一个显贵,和我没有关系。同我有关的,是他从我这里得到的教训,谁也不会说这种教训是充满敬意的。你并没有触犯他,所以你不必害怕。只有我才有理由惧怕他。”
  “可你是我的客人。你住在我这里,所以我要对你所做的一切负责!”
  “这好办,我去另找住处,我马上就去办。”
  我站了起来,摆出要走的样子。这是违背他的计划的。他立即抓住了我的胳膊,请求道:“你不是要走吧?留下来,留下来!”
  “我不能留下,因为你认为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不,不,恰恰相反,你会给我带来很大好处的。由于有这两个小黑孩儿,或许我们可以达成一项协定,使我不遭受损失。”
  “这可以。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万一此事使你得到官府对质,你可以根据我的声明把责任全部推到我的身上。”
  “但如果人们发现,你把孩子带到了我这里,他们还是会先找我的。这就有可能推迟我的行期,从而给我带来损失,因为喀土穆有人约好在固定的日子等我。”
  “如果你同意把孩子留下,我答应和你一同去喀土穆。”
  他的脸色立即舒展开来,说:“这个许诺是认真的吗?”
  “绝对认真。”
  “那我也愿意和你立约。这是我的手,让我们击掌定约!孩子留在这里;但你必须对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负责,然后陪同我去旅行。”
  “好,一言为定;这是我的手!现在让赛里姆去旅馆,把我的行李取来!”
  “好,我现在就让他去,并让他准备晚饭,因为已是吃饭的时间了。”
  现在已是暮色降临时分,纳西尔去了他妹妹的闺房,并让人准备晚饭。回来时按他妹妹的分付,给我带来了下列信息:“先生,你是一位伟大的医生。你的医术起了作用,黑人女佣的牙痛完全消失了。你能治其它疾病吗?”
  “是的。”我说,“房子里还有其他病人吗?”
  “是的,是我的妹妹。”
  “她哪里不舒服?”
  “是一种妇女和姑娘们都不愿启齿的病症,但你受到了她的信任,她让我对你讲出实情。一段时间以来,她不断失去她头上的饰物”
  “她的头发?如果让我帮助她,你必须回答我几个医生有权问的问题。”
  “请问吧!我会回答你的。”
  “你的妹妹今年多大了?”
  纳西尔有些迟疑,因为这个问题对东方人来说是个最不礼貌的问题。他反问道:“这是个必须知道的问题吗?”
  “是的。”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库木茹今年20岁。”
  在东方,一个20岁的女孩就已经算是老姑娘了。我继续问:“她患的可是秃头症?”
  土耳其人把双手拍在一起,面部表情仿佛像挨了一个耳光一样。
  “噢,安拉,安拉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呀!如果弗兰肯的妇女必须回答医生这样的问题时,她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想求医的人,必须诚实。”
  “我可以向你承认,她的头顶中央有一块圆圈上没有头发,大小有如一块玛丽亚女王银币。”
  “你的妹妹曾得过重病或长时间的疾病吗?”
  “从未得过。”
  “我或许可以治好,但我必须看一看秃顶的部位。”
  “你疯了!”土耳其人大吃一惊地喊道,“连先知的信徒都不能看姑娘一眼,何况你还是个基督徒!”
  “我不想看姑娘,也不看她的脸,而只是看头上那一小块地方。”
  “这就更可怕了。一个女人宁愿让一个男人看她整个面孔,而不愿意让他看那一小块秃顶。”
  “我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医生。想让我帮忙,就不能怕我的眼睛。要么你妹妹接受我的要求,要么她就保留那块秃顶,它将继续扩大,直到全部头发都掉光。”
  “噢,灾难呀,噢,耻辱啊!该怎么办呢?如果新郎发现这个毛病,他就会把我的妹妹休回来。可这决不能发生,或许她会同意你的要求。我得到上面去问问。”
  纳西尔转身出门了。我已深信,这是一种所谓的环形秃顶症,但我还是要求满足我的愿望。我必须让胖子知道,不按我的条件办是很困难的。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告诉我说:“先生,我成功了。库木茹答应满足你的愿望。她当然不能在闺房里接待你,也不能进入男人住的房间来。但她将在一间无人住的房间和你会晤。等库木茹准备好,她会让人通知我们。”
  这时赛里姆也从东方饭店取回了我的行李。他急匆匆地闯进房间,甚至忘记了鞠躬,对我说:“先生,大事不好了!附近有两个警察在找你。”
  “找我?在这里找我吗?”
  “是的。他们和我同时来到了房子外面。”
  “警察怎么会认识我?他们提到我的名字吗?”
  “没有。他们问我,说是不是有一个男人带着两个黑人孩子进到这座房子了。”
  “那就是指我了。你告诉了他们说我在这里吗?”
  “是的”
  “笨蛋!”他主人向他吼道,“你不应该告诉他们。这是你干的最蠢的事。”
  赛里姆弯下了腰,使他的腿和腰形成了直角,咬着牙低声地说:“正是,正是这样!”
  “不要争执了!”我劝土耳其人,“肯定有人看到了我。警察知道我在这里,对此否认,只能使事态对我更不利。两个警察想找我说话吗?”
  “是的,立刻!”管家回答说。
  “叫他们进来!”
  赛里姆出去了,纳西尔有些担心:“我离开这里!让他们知道,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因而此事与我无关。”
  “不,最好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
  “你可以听一听,我是如何使我和你摆脱困境的。我们不能让任何人过后说我们怕警察。我是按法律行事的,而你通过你的在场也表明你同意我的观点。”
  “你这样认为?那好,可能你是对的,我愿意留下。”
  “这很好!你镇静地坐在我旁边!我很好奇,想知道警察如何向我提起这件事。”
  谈话过程中,我们的烟袋都熄灭了。因为黑人男仆不在场,所以我们自己又点燃了,尽量摆出庄严的神态,面对警察的到来。这是两个武装到牙齿的警察,他们不对我们致任何问候,便用目光在房间中扫视了一遍,然后其中的一个抹了下小胡须,上前一步说:“这就是黑人吗?”
  我做出根本没有看到和听到的样子。
  “就是这两个黑人吗?”他冲我说,并用手指了指孩子。
  我仍然坚持沉默;这时他走近我,用脚踢我一下,气恼地说:“你是聋子还是瞎子?”
  这时我跳了起来,冲他喊道:“滚回去,不要脸的东西!你竟敢用你肮脏的脚碰一位弗兰肯先生?”
  我的面孔决不是友好的,那个警察一下子退回到门口他的同事那里,但仍保持着严肃的样子,警告我说:“注意你的舌头!你竟敢说我不要脸。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只是一个小警察、最低级的警察,我作为外国人不想和你说话。有什么事情找我,先去找我的领事,他会派人来请我的。”
  “我们会这样做的。但事先我们得调查一下。”
  “如果按合法手续办理,我并不反对。但你们进房间时好像进了一个猪圈。难道你们不懂得什么是问候吗?”
  “你以为,我们应该礼貌地问候一个罪犯吗?”小警察讥讽地问。
  “罪犯!这个词指的是谁?”
  “是你!”
  “我?你有我犯罪的证据吗?我将通过我的领事向你们的头头控告你们。没有任何一个法官会在判决以前称一个人为罪犯,你们只是低级的警察,而我是一个受到保护的高贵的先生。你们连简单的问候都不表示,在你们学会礼貌之前,我们不想和你们打什么交道。离开这个房子,等你们认识到用脚踢一个欧洲人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你们再来。”
  我打开了房门。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没有按我的要求行动。
  “出去!”
  我喊这句话的神态,把纳西尔吓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警察更是惊恐万分,立即仓惶地退出了门外,我随后把门关上。
  “安拉保佑,你这是怎么了!”土耳其人说,“这会对你不利的!”
  “正好相反,我的行为将获得最好的结果。”我笑着说。
  “你不会弄错吧!连我这样的人都不敢这样做,而且我还是国君的臣民!”
  “你说的很对。但国君的臣民不敢做的事情,一个弗兰肯人是可以做的,因为他不受你们的法律而是受他们自己的法律约束。谁要是到我这里来,就必须向我问候,否则我就把他赶出去。谁要是用脚踢我,我就把拳头打在他的脸上。在这里我只是顾及到你,才没有这样做。让我们安静地坐一会儿!”
  “安静!”他叫道,“我觉得,我们这里很快就会很不安静了。你刚才很勇敢,但你会后悔的。”
  “但我确信事情正好相反——”
  我被打断了,屋门被缓缓地打开,两个警察又走了进来,对我们鞠了一躬,并说了一句Sallam。我要到上级控告他们的警告,看来取得了所期望的效果。
  “Sallam!”我和纳西尔回答了问候。
  “先生,”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又开始讲话了,“我们受命想了解一下,你从啤酒店带来的两个黑人孩子现在哪里?”
  “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他们在我这里。”
  “这就是他们?”小警察问道,同时指了指嫦哥和她的哥哥。
  “是的,这就是他们。”
  “我们将把他们带走,送到他们的主人巴腊克显贵那里去,就是那位圣卡蒂里纳兄弟会的著名首领。”
  “是他命令你们把孩子送给他吗?他是你们的上级吗?”
  “不是。”
  “那你们就不能接受他的命令了。”
  “我们警告你,先生!你是外国人,你不懂得我们国家的法律。”
  “但看来,我比你们懂得的还要多。”
  “但你冒犯了显贵!”
  “就像你对我那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你用脚踢了我,尽管我对你没有任何侵犯,而我是用拳头把首领打倒在地的,因为他不顾我的警告一再侮辱我。”
  “但你对这两个黑人孩子有什么权力呢?”
  “和巴腊克对他们的权力一样,我现在雇佣他们为我服务。”
  “可他们是他的佣人啊?”
  “不,已经不再是了,因为他们决定从现在起留在我这里。”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巴腊克没有把他们解雇。他需要一个解雇期限。”
  “噢,他很聪明,想在这里找漏洞!但他不会从中得到好处的。两个孩子被他雇佣了吗?”
  “这我们不知道。”
  “或者是他们的父亲把他们交给他的吗?”
  “这我们也不知道。”
  “那么主持就必须有证据,证明他有权从我这里要回孩子。作为雇主他必须能证明他们是被他雇佣的。他或许有一份合同,或者有证人为他作证吧?”
  “这些他都不需要;他们住在他那里,而且为他服务,因而他们就是属于他的。”
  “那么他们现在住在我这里并为我服务,因而他们是属于我的。”
  “我们得到命令,必要时用武力把孩子带回到他们的主人那里去。”
  “是你们的上级下的命令吗?”
  “不,我们是按主持的意思行事。”
  “他在官府起诉我了吗?”
  “还没有。如果你不交出孩子,巴腊克显贵将要控告你。”
  “很好!让我们等着他去控告。然后让法官裁定孩子应该属于谁。你们是如何知道孩子在我这里的呢?”
  “我看到你带着两个孩子拐进胡同、进入这所房子的。你用手拉着他们,这引起了我的注意。然后我走过啤酒店,正好看见巴腊克从里面出来。他把我带到他那里,给了我这个任务,我又找来一位同事和我共同执行。”
  “现在问题全清楚了。我要提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们了解本国的法律吗?”
  “我们当然了解。”
  “豢养奴隶法律允许吗?”
  “不允许。”
  “你知道这两个孩子来自何地吗?”
  “巴腊克显贵告诉我们,他们是东吉尤部落的人。”
  “这就对了。但他们不是在埃及,而是在他们部落的家乡出生的。他们大约在两年前,帕蒂国王已经禁止贩卖奴隶以后,被人捕捉,巴腊克从奴隶贩子那里买下了他们。他们不是他的佣人,而是他的奴隶,他甚至把孩子出租给别人使用,所得的工资却放入他的腰包。孩子们如果赚不到足够的钱,就得不到饭吃,而只能挨打。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巴腊克想要孩子,就让他去找官府。我将证明是他在奴隶贩子那里买了孩子,为此他将受到法律的惩罚。如果他被证明在家里豢养奴隶,并且在他们赚不够钱的时候,夜间把他们锁绑起来,那么他这个虔诚的兄弟会首领的名声可就不怎么光彩了。你们都是法律的卫士,应该避免为此而沽污了双手,落下一个为奴隶主效力的骂名。我会忘掉你们对我的粗暴行为,也放弃我到上级控告你们的意图,我还想给你们一些回报,不能让你们白费了这么多的精力。”
  我取出两枚银币,他们立即放进了腰包里。
  “先生,”其中的一个警察说,“你讲的话都是合情合理的,我将告诉巴腊克,他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放弃从你这里要回孩子。安拉保佑你每日愉快和长命百岁!”
  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礼貌地鞠了一躬。他的同事也模仿他的样子向我们致意,然后就消失了。
  我的胖土耳其人惊奇得忘记了吸烟。他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不解地摇晃着他的脑袋。
  “这怎么可能?你对他们尽管很粗暴但还是得胜了,我尊贵的德国先生!”
  “不是尽管,而是正因为我的粗暴才有此结果。你必须知道如何对待这种人。最后的小费是整个事情的皇冠。我告诉你,这里的官员比怕大苏丹还要怕欧洲的领事。我们的统治者知道如何保护他的臣民,而这里帕蒂国王的意愿却几乎是无人理会的。”
  “但是,难道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我还很怀疑。”
  “不,它并没有结束。巴腊克虽然不敢到法院去起诉我。但他将秘密向我报复。从现在起,我必须十分小心才是。”
  “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在这所房子里得到保护?”
  “你无法保护我。我必须找到另外的住处。”
  “在哪儿呢?在旅馆或者在领事馆?”
  “旅馆是不安全的,我又不能去麻烦领事馆。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城市。”
  “离开城市?这我不能同意。那我们将再也见不到了。”
  “不,还能见到。我先乘航班船或小帆船和孩子们一起逆水向尼罗河上游走一段,然后在那里等待你的到来,再上你的船。让赛里姆现在就去港口,了解一下什么时候有船,我现在不想让人看见。”
  “你想带着孩子吗?”
  “是的,我相信到了喀土穆会找到机会,把他们送往东吉尤去。我既然已经插手此事,就不想半途而废,这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损失;我更相信,他们将是我们旅途中忠实而殷勤的帮手。”
  “这我承认,我将想办法,不让他们在途中出任何事情。”胖子就这样结束了我们的谈话。
  不久,黑人男仆进来,报告说女主人在等我。外面站着那个被我治好了牙疼的女佣。她为我们照亮狭窄的楼梯,领我们来到一个空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块窄窄的地毯铺在房子中央。女佣把灯交到胖子手中以后,就离开了房间,这时进来一个全身遮盖着的女人:土耳其人的妹妹库木茹。实际上,我只看到了一件白色的衣袍和下面一双小小的拖鞋。白衣袍缓缓地移动到了房间的中央,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地毯上面。然后袍下伸出一只手,伸向头的部位,把头纱向后推了推。;
  “现在,”纳西尔向我摆了摆手说,“你是否可以看一看?”
  他走近那个白袍,为我照亮,但却把脸偏过一旁,不使他的目光停留在他妹妹头上那块耻辱的秃顶上。但我却仔细观察了那个地方。是的,在厚厚的秀发当中,有一小块完全光秃的地方,这必然是微小的菌类所致。
  “你能治好吗?”纳西尔问。
  “我想能。此处的头发很可能几周后就能长出来。”
  “感谢安拉!我将感谢你。你要使用什么样的药呢?”
  “你可以在开罗的每一个药房里买到。它叫作El Milh el hamid,用半个皮阿斯特就可以买来所需的全部数量。然后把药泡在一瓶水中,每天用它涂抹一次患处。这药曾治好过很多这样的病,当然如果是全头秃发,这药就无效了。”
  这一席话,给这位女士带来了欢乐,她让我听到了她喜悦的声音:“谢谢你!”然后她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
  我们回到楼下以后,爱鞠躬的赛里姆得到命令,去港口回来的路上把药买来。过了不久,佣人为我们送上晚餐。一个大盘子里面是堆得高高的油腻腻的米饭和切碎的鸡肉;第二盘是克巴,用木头烧烤的牛肉块。我估计这块烤肉肯定有三公斤重,于是我想到了东方的一个习惯,就是主人吃剩的东西,仆人们可以享用。烤肉的样子十分诱人,肯定是库木茹亲手烧制的。我确实已经饿了,因为早上我只吃了一只鸡腿。人们可以想像,这时我是不必客气的。这里人们吃饭不用叉勺,我们只能按此地的习俗行事,就是说,把手伸向饭堆,把米饭捏成圆球,然后塞进嘴里。说“塞”,这只是指我而言,因为胖子不是塞,而是往嘴里抛。他把饭团好,张开大嘴,抛进去,再把嘴闭上,一用力,一下咽,东西就进肚了。我很好奇,他如果抛歪了怎么办?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技术是十分娴熟的。纳西尔每次都把饭团准确无误地抛进嘴里。我们得到切成两半的柠檬,作为经常性的洗手用。我尽量加快速度,但还是无法赶上我的同桌。我刚吃完一个饭团团,就已有四到五个饭团消失在他腹中了。多亏我不是一个饭量大的人,在这个小山般的饭团堆前,还有望能够吃饱。我又抓了一把,但却感到有些阻力,我从米饭里抽出一根女人的头发,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这时我的脸肯定是拉长了,因为纳西尔注意了我,他问:“怎么了?你烫了嘴唇吗?”
  “不,我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给他看那些头发。他接了过去开心地看着。
  “这有什么?安拉让两者都生长,稻米和头发。从他手中会长出所有东西来。”
  “可安拉让稻米长出来是为了供人吃,让头发长出来是为了装饰头部。你想一想多少人头上不长头发!如果人们在米饭里找到属于头上的东西,这是个奇迹吗?我下的药方是制止头发脱落,难道我反而应该把头发吃掉吗?”
  “好啦,好啦!我不希望你有意讽刺我妹妹的头部。这些头发肯定不是她的,而是法特玛的,她是整个苏丹国最好的女厨。”
  “法特玛是谁?”
  “是我妹妹最喜欢的女仆。在烧制精美菜肴方面,她是一名大师,她配制的饮料,其味道可以和天堂的圣泉相媲美。我们旅行时,你会每天都吃到她做的菜,会有机会欣赏她手艺的。”
  我的天!要吃她的莱,这第一餐就已经全部打掉了我的美好食欲了!这个预告对我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不再让我的舌头去接触米饭,我转向了克巴,但我必须加快动作,因为胖子已经开始尽他的义务了,似乎不想让我撑破肚皮。由于他在其它问题上总是考虑自己的利益,所以后来我还是后悔答应和他共同旅行。为了不让我的小黑人儿遭到和我同样的挨饿的命运,我向他们扔去几块牛肉和几个饭团,他们灵巧地接住并享用了。真的,大盘子都空了!胖子实在无法消灭的东西,被孩子们吃掉了,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了,他们为我对他们的照顾,送来感激的目光。我看到,我已获得他们全部的爱。他们虽然还没有完全掌握阿拉伯语,但我和警察的谈话,他们完全听懂了。他们知道,我是如何坚定地拒绝让人把他们送回到他们残酷的主人那里去的。
  吃过饭,纳西尔举起食指,神秘地说:“现在将上来最好的东西。只要我还在开罗,我就要尽可能去享受它,因为以后我就不得不放弃这种享受了。”
  他拍了拍手,黑仆人端上四瓶啤酒,这是纳西尔背着我让人取来的。那好,至少这种家乡的饮料不能再逃之夭夭了。我急忙把啤酒倒进杯子,然后再喝第二瓶,所以保持了和胖子同样的速度。
  他现在又开始考虑今晚出现鬼魂的问题了,或者说更希望鬼魂不再出现。因为他确信,我这个异教徒的存在,会把鬼魂驱走。他问我的看法如何,我安慰他说:“我也不相信鬼魂会再来,因为他怕我。”
  “怕?唤不!鬼魂是不懂得怕的。他不再来,是因为他认为基督徒不干净。”
  “那我就要劝他不要来沾惹我,否则我就会使他和他的名声扫地,成为所有穆斯林的笑料。”
  “你看来真的不害怕?”
  “不。我从第一次看到他时,就没有怕他。”
  “什么?你已经见过他了?”
  “是的。至少我是这样估计的。或者是他,或者是他的上级的鬼魂,我在开罗已经见到过了。”
  “安拉呀!什么时候?”
  “以后再说,现在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我立即就会相信。因为我已经见过他。为什么别人就不会看见他呢?”
  “我们谈点儿重要的事情!夜里你在黑暗中睡觉吗?”
  “不,由于闹鬼,我让所有的房间都点上了灯。”
  “尽管如此他还是出现吗?”
  “他还是出现!它穿过闩住的房门,在点燃灯光的房间里游荡,在我们面前走过。真是可怕极了!我在鬼魂面前没有逃跑,就是我名字含义的证明,我完全有资格配有这个胜利者的名字。”
  “房子的大门也是闩着的吗?”
  “当然,是用两根沉重的大门闩,这是很难移动的。”
  “可以和宇宙中所有英雄较量的勇敢的赛里姆管家睡在哪里?”
  “就在大门后面,他每天在那里搭一个床铺。”
  “他见过鬼魂吗?”
  “天天晚上。从此你就可以看出,赛里姆不是一个胆小鬼。今天我们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迄今为止还没有这个可能。我很累了,很乐意去美美睡上一觉。祝你夜安!”
  纳西尔和我拉了手,回到了他的房间。我听到,他闩上了房门。我很相信他是多么希望安稳地睡觉。大胃口的人吃过饭都是会困倦的。但要说今天晚上鬼魂不再打扰他,我却不信。鬼魂今天是要来的,是冲着我。
首页>> 文学论坛>> 历险小说>> 卡尔·麦 Karl May   德国 Germany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1842年2月25日1912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