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言情>> 巴巴拉·卡特兰 Barbara Cartland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901年7月9日2000年5月21日)
峡谷之恋
  作者:巴巴拉·卡特兰
  翻译:吴大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一章
  一八五零年秋天
  虽然马车的结构坚固而且耗资昂贵,但蕾安娜仍感觉强风正呼呼地从马车的每个缝隙中钻进来。
  事实上,整个荒原正刮着强劲的大风,连马也只能缓缓行进。
  眼前的情景,给人的感觉真是十分凄凉,前些时候,这里还是那么风和日丽,对着一片紫色的原野,她常会呆坐凝视,为之出神。
  每当她观赏着银白色的瀑布倾入溪流的时候,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也令她着迷,在她内心激起孩提般的兴奋和喜悦。
  “此地的景色甚至比妈妈以前所描述的还要美。”她心里这样想着,同时也认为再没有什么事比来到苏格兰更令人兴奋的了。
  当蕾安娜还只是个小女孩时,她母亲就跟她讲述过许多有关苏格兰格伦家族的纷争以及杰克拜入奋起革命的英勇故:事。
  这决不只是一般所谓的英雄故事。对她母亲来说,它们是如此的真实辛酸,而已带有无限的乡愁。每当她讲述时,总会感情激动,声音颤抖,让她女儿永远难以忘怀。
  虽然她母亲远居异乡;可是直到她临终前,她的一言一行,仍然保有一个苏格兰人的传统。
  “尽管你母亲是多么的爱我,在她眼里,我毕竟只是个外地人而已。”她父亲常带着微笑对她说。
  要是说到她母亲爱她父亲这一点,她父亲所说的绝非言过其实。蕾安娜不认为这世上还会有别的夫妇比她父母生活得更美满了。
  他们并不富有,严格地说,应该算是穷苦的,可是那根本无关紧要。葛林威先生因伤退役后,就只靠一点退休金和一栋破旧的房子,来养活他们一家三口。
  尽管他动作生硬,并末全心全意务农,生活仍过得去。要想买几件漂亮点的衣服,或者一辆讲究点的马车,甚至想去伦敦玩玩,还不致于没有足够的钱。
  他们认为最要紧的是全家人能够生活在一起。
  虽然他们的家俱与陈设,都已破旧,看起来不象样子,可是蕾安娜仍然觉得家里永远充满了阳光和欢乐。
  “那时候我们真快乐……非常快乐……”她想,“直到爸爸去世。”
  葛林威先生突然死于心脏病,他太大遭此变故,痛不欲生,意志消沉,觉得生活毫无意义。蕾安娜限看她母亲这般情景,苦在心里,却是一筹莫展。
  “妈,来嘛!去看看我们喂养的那些小鸡!”她恳求着。有时候,还请她母亲陪她去溜溜马。这两匹马算是他们家目前唯一的交通工具。
  可是葛太太整日坐在屋里不断地思念,不停地数着日子,盼望能早一日与她的丈夫重聚,就这样,她让自己的生命一天天消蚀下去了。
  “您不能死!妈!”一天傍晚,蕾安娜狂乱地呼叫着。
  她似乎觉察到母亲正悄悄地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而她母亲确信那是她的丈夫正等侯着她的地方。
  蕾安娜的母亲对她狂乱的呼叫声仿佛没有丝毫反应,她继续绝望地喊着:
  “妈!要是您离开了我,我会变成什么模样呢?我该怎么办呢?”
  葛太太好象头一次发觉这个问题。
  “你不能留在此地,亲爱的的!”
  “不能孤单一个人。”蕾安娜同意她母亲的说法,“还有,在您走后,就只靠那点微薄的抚恤金,我怎么生活呢?”
  葛太大闭上了眼睛,好象“抚恤”这个字眼有点刺伤她。过了一会儿,她说:
  “去把信纸和笔拿来。”
  “您要写信给谁?妈!”蕾安娜一面好奇地问道,一面过去拿了纸和笔。
  蕾安娜很清楚他们在此地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她的祖父母来自得文郡(在苏格兰西南部),而且去世很久了。
  她的母亲生长在利文湖(在苏格兰中东部)附近,结婚前原本是个孤儿,同她年迈的叔婶住在一块,可是那两位老人家也早在她来到南部之前就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难道父母亲还有兄弟姊妹?只是她从未与他们见过面。蕾安娜这样猜想。
  “我要写给已个人,”葛太太柔声地说,“我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她算是我的闺中密友:“
  蕾安娜在一旁等着,不知道她母亲究竟要写些什么。
  “珍妮和我差不多是在一块长大的,”她说,“因为我父母都已去世,每年我都会在她家里消磨好几个月,偶而她也会来我们家走走。”
  从她的眼神看来,她是沉浸在回忆里了。她继续说道:
  “珍妮的父母介绍我到爱丁堡的舞剧团里,那时我和珍妮差不多才十八岁。当我随你父亲离开苏格兰时,唯一让我遗憾的就是必须离开珍妮。”
  “难道你们从此以后就没有再见过面吗?妈!”
  “起初我们经常通信,”葛太太答道,“可是后来,我总是一拖再拖,迟迟没给她回信。”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
  “以往每年圣诞节,我总会接到她一封情意深重的来信,可是,从去年起,她就再也没有来信了。”
  她停了停然后说道:
  “也许她曾写过……只是你父亲的死,实在令我太悲痛了,心里乱得很,哪还有兴致去过圣诞节呢!”
  “那倒是真的,那段日子确实非常悲惨,够您受的,妈!”蕾安娜附和着。
  蕾安娜的父亲是去年十二月中旬去世的。家里没有圣诞树,没有圣诞礼物,蕾安娜甚至连唱诗班也不让进到家里来,因为她觉得那样会引起母亲更多的伤感。
  “现在我要写信给珍妮,”葛太太说,“在我死后,让她好好照顾你,爱护你。就象我们小时候,彼此相互关怀,相互照顾一样。”
  “别说您要离开我,妈妈!”蕾安娜乞求着。“我要您好起来,我要您和我在一起,帮助我照顾这个家,还有这块田地。”
  她母亲并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儿,蕾安娜说道:
  “您应该很清楚,这正是爸爸所希望的。他决不愿看到您现在这个模样。”
  “没有用的,亲爱的!”她母亲答道,“在你父亲离开我们的时候,他已将我的心、我的生命一起带走了。我现在除了悲痛以外,已一无所有,只求能早日见到他,我们再能重聚。”
  听到她母亲悲苦的声音,蕾安娜知道她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她注意看着母亲写信,就在她看到信是写给谁的时候,不禁惊叫了起来。
  “您是写给亚耳丁公爵夫人?妈!她就是您刚才所说的那位朋友吗?”
  “是的。珍妮的婚姻算是很美满的,”葛太太答道,“只是公爵的年纪比她大许多。我想,要是我当时遇见他,一定会吓一跳的。”
  “我想爸爸一定不会让您有这种感受吧!”
  葛太太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父亲的时候,就爱上他了,”她答道,“他不仅英俊潇洒,穿上戎装,更是帅劲十足,而且另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可真算得上是一见钟情了!”蕾安娜微笑着说,“爸也常告诉我,他是怎么爱上您的。”
  “快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葛太太急切地问。
  “爸说那时候他觉得闲得无聊,就常去逛舞厅,”蕾安娜说着,“他说他以前去跳过好多次舞,发觉苏格兰的女人粗俗呆板,毫无内涵,他正打算回到南方去。”
  “继续说下去!”葛太太催促着,有好一会儿,她的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喜悦。
  “后来爸遇见了您,”蕾安娜继续说,“您和一位他认识的军官在一个角落正高兴地跳着舞。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您,并且对自己说,这才是我要找的女孩!”
  “我一和他交谈,就决定要嫁给他了,”葛太太激动地说,“我们就好象久别重逢的故友一样。”
  “我确信一个人要是真的爱上了另一个人,往往就会这样的。”蕾安娜好象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乖女儿,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这种事,你也会情不自禁的,”葛太太说,“到那时,你才体会得到,一旦发生了这种事,世上任何别的事都无关紧要了。”
  当葛太太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的声音在颤抖。
  “不管你父亲想要带我去哪里,我都会心甘情愿地随他去。要是他想把我抛弃,就算磨破了脚板走到英格兰,我也要把他追回来!”
  “难道您不羡慕您的朋友嫁给一位公爵吗?”蕾安娜带着玩笑的口吻说;
  “我从来不羡慕别人,”葛太太答道,“嫁给你父亲,我已觉得心满意足了!”
  “爸和您的感觉完全一样。”
  “你爸现在就在我附近,”葛太大用几乎发狂的声音说着,“他从未离开过我。虽然我看不到他,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儿。”
  “我相信爸会常在您身边的。妈!”
  ‘那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尽快去见他的理由。你懂吧?”
  “我想我会懂的,妈!”
  “去把这封信给寄了,快!”葛太太催着,“以后我再也不必为你操心了。要是你父亲地下有知,也该暝目了。”
  信是发出去了,但还没来得及收到回音,葛太太已悄悄地与世长辞,去和她深爱的丈夫重聚了。临终时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
  她被葬在一所小教堂的墓园里——她丈夫的墓旁。葬礼过后,蕾安娜回到自己家里,想到今后不知何去何从,内心不禁彷徨起来。
  一周后,回信来了。可是回信的人不是公爵夫人,而是亚耳丁公爵本人。信是写给她母亲的。
  信上简略地告诉葛太太,她的朋友——公爵夫人已经逝世,并且继续写道:
  公爵夫人虽已去世,那不要紧;果真如你所说,你
  将不久人世,那么我诚挚地欢迎令嫒驾临苏格兰。
  请转告令嫒,要是“不愉快的时刻”真的来临,而她
  感到孤苦无依财,请她随时写信通知我。不过,但愿你
  的忧虑是多余的,祝福你早日康复。
  这封来信确实让蕾安娜的心情宽松了不少,因为她已别无选择。
  于是她立即写了回信给亚耳丁公爵。
  她在信上告诉公爵,母亲已经去世,她非常高兴能去苏格兰,并且和公爵商量一下她将来的出路问题,只是怕太打扰公爵。
  蕾安娜很有把握公爵一定愿意接纳她的。正因如此,她到处物色房屋和田地产业买主,甚至也打算处理掉她心爱的两匹马。
  她小心谨慎地为这两匹马找一个好的“家”,使它们受到良好的看顾。
  正巧邻近有位农夫是一位很和善的好心人,他同情她的遭遇,买下了这两匹马,出的价钱也比市场的价格要高。而且他还答应帮她去找房子和田地的买主。
  蕾安娜体会到变卖房地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一小笔数目,也会为她解决不少个人经济上的困难。
  卖马所得的钱,在偿还债务后,剩下一点留给她的马夫作为生活费用,倒也足够他维持一段日子的。
  可是蕾安娜将所有的事安排妥当后,反而迟疑紧张起来。她想万一公爵不愿接纳她,那该怎么办?
  她的疑虑实在是多余的。
  她很快地收到了来信,说她是多么的受欢迎,并且要地立刻启程。
  公爵在信上告诉她,先搭火车到爱丁堡,公爵的马车会在那里接她。
  “带一个仆人来,好随身照料你,”公爵这样写道,“随函附寄汇票一张,作为购买两张头等车票之用。”
  信上最后一句的嘱咐,反而使得蕾安娜困惑不安起来。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们家非但没有请过佣人,她自己还和村妇们一起替人清扫房子,赚点零用钱贴补家用。
  她也很清楚,如果她想在本地请已个妇人随她一起去苏格兰,那一定会使她们大吃一惊。尤其是要她们搭乘声音嘈杂、烟雾弥漫的火车,更是不可思议的事。在这些乡下人的跟里,火车就好象是史前的怪物一般。
  “我只能独自去,”蕾安娜心里盘算着,“到时候只要向公爵解释说,在我动身的时候,一时找不到一个令我满意的仆人同我作伴就好了。”
  她回头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公爵哪会是这么好骗的呢!他一定知道,我是多么穷,母亲历过的生活,要是同公爵夫人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差得太远了。
  想到这里,她才第一次觉察到身上所穿的这件平布衣服,还是她自己在母亲的帮忙下做成的,公爵不把她看成一个叫化子才怪呢!
  公爵过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只是她曾经听她母亲谈起过那些住在宏伟城堡里的贵族们。那时候,她母亲还是个少女,曾在爱丁堡参加过那些贵族们在豪华大厦里举行的盛大舞会。
  蕾安娜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她自己的家竟是四壁萧条,破烂不堪。
  他们一直没有足够的钱来整修房子,不过,在她即将离开的前夕,才感受到一所房子是否值得留恋,是取决于住在这所房子的主人,而不是房子的本身。
  “本来嘛!我就是我,管他公爵把我看成什么。”她自言白语地安慰自己。
  营安娜虽然强自安慰,但看到别人衣着华丽,内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在她临上火车前,她仍然觉得她的衣着实在太寒酸了。不象别的女乘客们,都是穿着带里衬的衣裙,显得风姿绰约。她的帽子是用廉价的缎带装饰的,随身携带的行李,看起来也与她所坐的头等车极不相树。
  她没有察觉到那些站在月台上的男士们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其实那些男士们并没有留意她的衣着。倒是她那张小小椭圆形的脸蛋以及那双大而略带忧郁的灰色眼睛,确实惹人怜爱,还有那一头柔软美丽的秀发,更将她的肌肤衬托得洁白晶莹。
  蕾安娜的鼻子秀丽挺直,甜美玲珑的嘴唇,带着充满生命欢乐的微笑,在她未失去双亲之前,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挑夫在女用车厢替她找到了一个隔间座位,在开往爱丁堡的途中,她觉得旅途非常舒适愉快。
  她发觉到爱丁堡的这段路程,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她所带的食物不够。幸好,火车沿途停靠大站时,还可以买东西储放在她那只难看的竹篮里。
  火车终于抵达了终点,她一点也不觉得疲卷,对眼前的事物,反而觉得新奇与兴奋。
  公爵的马车看起来比她以前所看过的都要豪华,座垫厚软舒适,那床皮质的毡子,在八月底这种暖和的天气里,根本用不着,想是用来摆场面的。
  那些银白色的配件更是让人看得眼花撩乱,喘不过气,来。
  马车由四匹马牵引着,马夫身着深绿色制服,戴着头盔。制服的钮扣擦得雪亮,看起来气派十足。
  蕾安娜心想,仆人们看她独自一人来,一定感觉非常奇怪。可是他们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当他们停歇在客栈—时,仆人们费尽了心机,把她的起居安排得妥妥贴贴。
  亚耳丁是一个小郡,位于苏格兰东海岸的罗斯郡与印威内斯郡之间。蕾安娜从地图上找到了亚耳丁的所在。她发现从爱丁堡出发,在抵达亚耳丁边界之前,他们还必须向北走一段路才行。
  翌日清晨启程后,路途比早先的更为崎岖不平,乡野也更为荒凉了。
  一路上很少见到村落,大约有一小时的行程,在那一片紫色的草原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没遇见一个旅客。
  可是对蕾安娜来说,周遭的一切,竟让她感觉如此的美好,仿佛一个美梦即将实现。
  “难怪妈妈会想念苏格兰!”她心里这样想。蕾安娜甚至觉得比她原先想象的还要美。
  就在他们停下来,吃完了一顿美味可口却过于丰盛浪费的午餐后,天气就变坏了。
  清晨风还是微顺柔和的,可是现在,从海面吹过来的风,却令人感到潮寒而刺骨。阵阵的暴雨,使得蕾安娜不禁为这几匹马起了怜悯之情。
  他们爬越过一段约一小时的山路,路况非常良好。接着却进入一条狭窄的路面,横过寸草不生的荒原。
  狂风呼呼,蕾安娜这才庆幸有那条皮毡,可以用来抵挡扑钻进来的寒风。她真想再从行李箱里拿一条披巾出来围在肩上。
  她将皮毡拉拢了些,希望在天黑之前,这阵风雨不致耽误他们的行程。
  她有一种感觉——当天黑时,这个荒原上一定非常恐怖。她还认为只靠挂在马车上的那几盏灯笼赶夜路,那绝对是不够的。
  风似乎逐渐地增强了。
  她想两个坐在车厢外的马夫,这时候全身一定湿透了。他们所戴的高顶帽,随时有被刮落的可能。
  一阵阵猛烈的强风把马车吹得摇摇晃晃,真好象猫口中的老鼠般,岌岌可危。
  这种气候,特别是对蕾安娜而言,竟是如此的反覆无常,令她无法适应。
  当他们驶到了一个好象是峭壁的顶端,突然,响起了一阵磨擦的声响,几乎同时,马车猛然停住,急剧地震了一下,蕾安娜惊吓得大叫了一声。
  嘈杂的声响,使蕾安娜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似乎有人在那里发号施令指挥仆人,同时她还听到马奔跳的乱蹄声,以及马夫们抚慰着马的轻呼声。
  她发现自己已不是在马车中,而是躺在地上。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的脸庞在她眼前晃动。
  她凝视着他,朦朦胧胧地,心想,这个人她以前从未见过,他的外表竞是如此的出众。
  过了一会,他用很平和的语调说:
  “一切都很好,你不必害怕了!”
  “我……我是……不……”她尽力地想说点什么,可是她的前额似乎受了伤,讲话有点困难。
  “我想,最好是将这位小姐尽快护送到城堡去,”她听清楚了这个人的讲话声。这时,她才发觉他是跪在她的身边。“我会打发人去帮你将翻了的马车弄起来,将马牵到我的马厩里。”
  “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
  刚才和她讲话的这个人,取下他左肩上用来夹住花绒披风的那枚水晶胸针。
  “你能坐起来吗?”他问蕾安娜,“假如可能的话,让我用披风把你包住,这样会使你暖和一点。要想躲避这一阵风雨,我想骑在我的马上赶路,该是最快的方法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扶她站了起来。
  他用披风盖在她的头上,然后抱起她走了几步,一个马夫牵着一匹马站在那里等候他们。
  他轻轻地扶她上了马,并且叮咛另一个人将她扶稳,然后,他非常轻快地跳上马,坐在她的后面,并且用一只手抱住她。
  她的头部因受了伤,一直觉得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大家出发时,她才回过头来看了看。
  她看到公爵的马车翻倒在路边,马已经从车辕上解下来了。
  强劲猛烈的风,迫使她将脸转向后座的人,并且把头斜靠在他的肩上。
  她觉得他的手臂正紧紧地环抱着她。
  “此地离我的城堡并不算远,可是如果用马车送你到那里,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
  “我……我真……谢谢你。”蕾安娜表示由衷地感激。
  “不必客气!我只是恰巧路过那儿,这都是我该做的。”
  他们骑了一段路程,风仍不停地刮着,寒风甚至透过了这条厚厚的披风。但蕾安娜却觉得有一股暖意从这位救难者的身上散发出来,因而使她感到非常温暖舒适。
  很自然地,她又向他靠近了些,然后抬起头来向上望了一眼,她看到一个微笑出现在这张坚定而沉着的脸上。
  “你完全没事了吧?”他问。
  “我想我的头可能是……碰撞在车窗上……受伤了……”蕾安娜答道,“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受伤。”
  “这点你放心好了,我们已查清楚并没有其他的人受伤,你尽管安心地同我回城堡去。”
  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好象被风刮走了似的。所以蕾安娜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他们走下一个山坡,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惟恐她会向前滑下去。
  她觉得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保护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和舒适感。这种感受,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就再也不曾领略过了。
  “这该不会是个奇遇吧!”她心想,真希望能将这件事告诉母亲知道。
  她心里纳闷着不知道救她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曾被人称为“主人”,因此她认为他一定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不管怎样,他决不会是个普通的人,她想,她的判断大概不会错的。
  他说话时具有某种权威性,而且带着命令的口吻。
  “幸好当时他在车祸现场,真是太幸运了!”她心里暗自庆幸着。“假如不是他,那么我只好被迫在这荒原上渡过这个风雨交加而又凄寒的夜晚,要真是那样可就惨了!”
  他们大概已经抵达山脚下,现在,马已加快了步伐,风也减弱了。
  蕾安娜仰起头来看了看,她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两扇精美厚实的铁门,铁门两边各有一个门房看守着。
  “我们到家了!”扶着她的人说,“你可以先稍微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看看是否有骨折现象。”
  “一切由你安排好了……不过……大概不会那么糟吧!”蕾安娜回答说。
  “但愿如此!”
  马停住了,蕾安娜的头从他肩上抬了起来,看到他们正在一扇橡木制的大门外面。
  她抬头望了望,城堡的围墙高耸着。没有时间让她仔细观看,因为仆役们正从开着的那扇门鱼贯而至,其中一个仆人轻轻地特她扶下了马。
  说起来也真好笑,就在她要下马的一刹那,她因为必须离开那只扶着她,保护她的手臂,竟然有点难过起来。
  她还未来得及思考,他又将她从仆人手中接了过来,并且抱着她迳向堡里定去。
  “请……请不……我想我还能走。”蕾安娜故作矜持地说道。
  “不要逞强了,”他答道,“我不相信此时此刻,你还愿爬这层层的楼梯。”
  说着说着,他已抱着蕾安娜上了楼梯。蕾安娜看到墙上挂满了壁画,以及盾、矛、大刀等兵器,还有国旗。
  “这不正如妈妈所描述的城堡里的景象吗?”她满心欢悦地这样思索着。
  这时救她的人已抱她走向顶楼,显然地,他根本没费什么气力,有一个仆人跟在后面赶了上来,他对仆人说:
  “我要带这位小姐去西厢阁楼。”
  “是!主人。”
  这个仆人趋前了一步。
  蕾安娜快速地向周围瞥了一眼,这里有一个沙龙,沿着长廓的墙上,也挂着矛和盾。接着她被抱进一间大的卧房,安放在床上坐着。
  “去请麦克琳夫人来!”
  “是!主人。”
  仆人告退了,蕾安娜将头上的披风向后推了推。
  “谢谢你……真是谢谢你……”她很自然真诚地表达了她的谢意。这时,算是第一次,她能仔细看到这位救助者的模样。
  正如她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感觉,他长得非常英俊,穿着她不曾见过的格子呢制成的短裙。
  短裙是用蓝红相间的条纹织成,再配上曾经用来替她挡风的那件放风的颜色,显得格外清新爽目。他腰间还佩带着一个银白色皮质囊袋——苏格兰高地人常佩带于短裙前的。
  他脱下软帽,头发乌黑柔亮,两片坚毅稳重的嘴唇,带着微笑。他正站在那里对她凝视。
  “这次意外,看来还不算太严重,但愿你能平安无事。”
  “不要紧的,我的伤很轻微。”蕾安娜答道,“我非常感谢你这番善意,将我带来此地。”
  “你能来到此地,我感到十分荣幸。我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我是斯特开。”
  蕾安娜轻声地惊叫了一下。
  “久仰你的大名,”她说,“至少你的家族,我是早已闻名了。”
  “好极了!我真高兴。”斯特开伯爵回答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蕾安娜。”
  “蕾安娜小姐,欢迎你来到我们凯恩城堡。我已得到消息,听说你是亚耳丁公爵的贵宾。”
  “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是打算去那儿的,”蕾安娜答道,“我想,这么晚了,我们还没有到达那里,公爵一定会着急的。”
  “要想今晚抵达他的城堡,恐怕不太可能。”斯特开伯爵说,“就算用我自己的马车送你,也来不及了。”
  蕾安娜看来有一点懊恼。于是他安慰她说:
  “不过我可以派一个人去通报公爵一声,告诉他你们出事的经过;我想不论你的马车毁损的程度如何,明天早晨以前,一定可以修理好,那时,你就可以上路了。”
  “谢谢你!”蕾安娜说,“好倒是好,只怕为了我,会增加你不少麻烦。”
  “我想,你该知道我会怎样回答你。”斯特开伯爵带着微笑说,“现在我要建议你暂时休息一会儿,到时候,如果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我倒希望有这份荣幸和你一同用餐。”
  正当他讲话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门开了,一位年长的妇人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黑颜色的衣服,在她腰际还挂着一大串钥匙。
  她行了个屈膝礼,问道:
  “是您找我吗?伯爵!”
  “是的,麦克琳夫人。我们这里来了位客人,很不幸她在途中出了车祸,我想托付给你,替我好好款待这位贵宾。”
  “好的,您尽管放心吧,伯爵!”
  斯特开伯爵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会非常失望的,葛小姐!”当他抵达房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说,“假如今晚你觉得不舒服,无法与我一同进晚餐的话。”
  麦克琳夫人急忙走到床前。
  “发生了什么事?小姐!受伤了吗?”
  “还好,不要紧的,是马车翻倒了,”蕾安娜答道。“我猜想我的头一定是撞到车窗上,被撞昏了几分钟,不过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真是谢天谢地!”麦克琳夫人。说,“一年到头,这条路随时都可能坑死人的。我以前不知说过多少次,在冬天,那简直就是‘死亡的陷阱’。”
  麦克琳夫人一面继续谈论着这条该死的路以及旅行的艰苦,一面将药物涂抹在蕾安娜的前额上。
  接着;她给蕾安娜端来了一杯含有蜂蜜的热饮,蕾安娜猜想,里面可能还渗有一点威士忌。喝过之后,她就脱下外衣,躺下来休息了。
  这杯饮料倒真管用,很快她就睡着了,等醒来时,看到仆役们正在为她准备洗澡水,并从行李箱中取出她换洗的衣物。
  她仍然听得到窗外的风正吹得沙沙作响,但卧室里已升起了一盆熊熊的火,洗澡用的水,真是奢侈讲究极了。
  从前她母亲常对她提起,在苏格兰,有一种泥煤,会使水变得非常柔软舒适,而且对皮肤非常好。
  浴毕,她才知道她母亲所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应该穿什么样的服装去与斯待开伯爵共餐,她倒没有作太多的选择。只是顺手挑了一件她自己做的,颜色粉红微带灰白,衣领上装饰有陈旧了的花边,这些都是从她母亲好多年前的衣服上拆下来的。
  这件衣服她并不十分满意,不过,紧身的胸衣,倒是可以将她优美的身段和纤细的腰肢完全显露出来。
  她整理好了头发,心想,但愿伯爵不要把她想成是一个太懒散、邋遢的女人。
  “你看起来好美!小姐,假如我可以这样说的话。”麦克琳夫人鼓着勇气赞美她。一面说着,一面领着蕾安娜来到了宽敞的长廊,这条长廊是斯特开伯爵抱她上楼时走过的。
  这一次,她倒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这些挂在墙上的盾和矛了。当他们抵达沙龙的门廊时,她感觉这间屋子布置得非常精致典雅。
  在二楼的房间非常宽大,正如其他所有苏格兰式的城堡一样,算是主房,里面的陈设,美观舒适,但不会令人有森严畏惧之感。
  书架是靠一面墙摆着的,室内挂了许多名画,中间安放了一个大的石制火炉。那些石质中框的窗户,几乎与天花板一样的高,宙前置有舒适座椅,椅垫是用丝绒制成的。
  斯特开伯爵正站在房间中央等候着,在他走过来向蕾安娜致意时,蕾安娜觉得,他还从未见过看起来令人印象如此深刻的人。
  他的麦开花绒格子短裙非常合身,挂在短裙前的囊袋,比他日间所佩带的更为精致。上衣钉有银色钮扣,衣领上缀了一排花边。
  他穿着他家族特有的花格长统袜,在他移动脚步时,蕾安娜向佩在他左腿上系有黄色玉坠的短剑瞥了一眼。
  “好点了吗?葛小姐!”斯特开伯爵问道。
  “好多了,谢谢伯爵的关怀。”蕾安娜回答说。
  “听你这样说,那我就安心了。”
  “你的城堡给了我极深刻的印象。伯爵,我可以看看窗外的景物吗?”
  她没有等他回答,迳自向窗前走了过去,接着,发出了一声惊叹。
  她的卧室面对花园。可是,从这个沙龙的窗子望出去,映入她眼底的,竟是一片泱阔延展的湖面。
  溯的四周,群山环绕,只有在遥远处,山头才开始分开。她在回想,是否有人甚至在斯特开伯爵之前就告诉过她,山头分开处,就有河水顺流入海。
  日已西沉,然而天边仍残存着一道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金黄。
  在暮色中,环抱着湖水的山头,是一片殷绿,山上灯光点点,更使得这片沏光山色,平添了难以形容的美丽。
  “太美了!这真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地方了!”蕾安娜用一种敬畏的声调,由衷地赞叹着。
  “听你这样说,真令我高兴。”斯特开伯爵说。
  “这座城堡想必很古老了吧?”
  “有一部份建筑物已有七百多年了。”
  “那么,它一定有伟大光荣的历史罗!”
  “我非常乐意告诉你一些有关它的历史,”斯特开伯爵道,“只是我不希望你太劳累了。而且,我很想知道你来苏格兰的目的何在。”
  他拿了一杯雪利酒给她,蕾安娜说:
  “我父母亲都去世了,母亲在临终前,给亚耳丁公爵夫人写了一封信,请她照顾我。”
  “公爵夫人?”斯特开伯爵满心疑惑,“可是,她也去世了呀!”
  “是的!我现在已知道了,”蕾安娜答道,“是公爵在他的来信中告诉我的。不过,他已邀请我,要我把他那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和他同住。”
  这句话刚说完,她察觉到斯特开伯爵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起来,不多久,他用一种她从未听他用过的古怪声调说:
  “当成你的家与他同住?我还以为你只是来此地做客,作短暂停留的呢!”
  “不!确实是如此。”蕾安娜答道,“我已无处可去。当然,我也不希望成为他的累赘,要是有一天,他对我住在那里感到厌烦的话,我可能会到爱丁堡去找一个雇工之类的工作做。”
  “我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斯特开伯爵急切地说,“再说,我也不会愿意……”
  他停住了,可是蕾安娜感觉得出,那是经过一番挣扎了的,此刻他内心有着某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沮丧。
  她带着询问的神色凝视着他,这时,厨房管事来禀报,晚餐已准备妥当。
  餐厅在同一层楼,几乎和那间沙龙一样——同样令人难以忘怀。餐桌上摆好了银色餐具,以及一只她确信相当古老的大酒杯。
  房间里面还安放着一个用大的石头雕成的火炉。高而窄的窗子,一直延伸到发亮的天花板,弥漫着一片中古时代的气氛。
  窗子上挂着深红色的天鹅绒布幔,桌上摆了两盏燃着蜡烛的大烛台,虽然这间餐室空间很大,仍然显得和暖舒适。
  蕾安娜凝视着这两盏大烛台,发出淡淡的微笑。
  “什么事使你这样开心?葛小姐!”斯特开伯爵问道。
  伯爵的这一问,倒使她非常惊异他的注意力竟如此的敏锐。
  “当我在看你的大烛台时,”她答道,“令我想起一个故事。这是我母亲告诉我关于她的一位祖先的故事。”
  “我想我知道你正要提到的这个人是谁了。”斯特开伯爵打岔说,“不过还是由你来告诉我的好。”
  “这个人是麦克唐纳,他的一位客人想用在英格兰家庭中见到的一些有关大烛台的故事来感动他。”
  斯特开伯爵微微笑了笑,没有等蕾安娜说完就接着说道:
  “当然我还记得这个故事!他叫那些精壮的族人们围着桌子,将燃着的火炬举得高高的!”
  “对极了!”蕾安娜激动地叫着,“然后,他就向那位客人咧着嘴笑问道:在什么地方——英格兰、法国、还是意大利会有象这样的烛台呢?”
  “惭愧得很,我还无法讲一个具有如此高尚情操的感人故事。”斯特开伯爵说。
  “其实,每一件令人感动的事,要看这件事的本身有无意义,”蕾安娜说,“我不能告诉你,这次到苏格兰,对我而言,有多大意义。”
  “如此说来,你母亲算得上是一位‘麦克唐纳’罗!我想你我之间有什么渊源,将不难找出。在我们的家谱中,姓麦克唐纳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爸爸从前常说,苏格兰人会到处奋起反抗!没有人能阻止他们!”蕾安娜带着俏皮的微笑说。
  “我非常高兴欢迎你能为我们族里的一员。”
  当晚餐进行中,蕾安娜想,她还没有享受过比这更丰富曲餐宴。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单独和一位男士一同进餐。斯特开伯爵向她解释,除了偶尔有亲友来访停留外,平常他都是一个人独处的。
  “最近我的一位姑妈来过此地,”他说,“上个星期才回爱丁堡。”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一大群的仆人,正整齐地排列在那里伺候他们。然后接着说:
  “我希望仆人们的服务,会令你满意。麦克琳夫人已安排了一个侍女睡在你卧室的化妆间里。”
  “我觉得同你在一起十分安全。”蕾安娜答道。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打从他把她放在马上,抱着她的那一刻起,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安全。
  她发现她刚才的回答,使他非常高兴。
  “你真有这种感觉?”他问道,“还是客气?”
  “我说的确实是……真的……”蕾安娜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们的四只眼晴不期然地相遇在一起,似乎有某种奇妙的感觉在他们之间发生,这是她无法解释的。
  过了不久,斯特开伯爵说:
  “有一件事我要向你保证,请你记住,不论你在苏格兰什么地方,这座城堡的大门,将会永远为你开着,我也会永远为你效劳。”
  “谢……谢你……”蕾安娜答道。
  她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说话会突然觉得那么不自在起来。
  再一次,她的目光又与他相遇在一起,看起来,好象他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屋子外面传来一阵笛子的吹奏声,当这位吹奏者进入餐室时,笛声也就愈来愈大。
  这位演奏者,身着麦凯因族盛装,大步绕着餐桌走着、吹着,他的短裙向两边摆动,演奏的曲子唤起了苏格兰高地人奋起战斗和梦想的回忆。
  蕾安娜还记得她母亲告诉过她,在苏格兰高地,麦克克里门斯算是一位最杰出的风笛吹奏者,他能使人悲伤哭泣,也能使人奋起战斗,就象众神吹奏他们骨制的长笛,具有同样的神力。
  每一位苏格兰高地的族长,都有一位属于他自己的笛子吹奏者。清晨,吹笛者要来唤醒他;晚餐时,也要以吹奏向他致意,这些已成为苏格兰高地人的习俗。
  每当一位族长出征时,吹笛者也会跟随在他的后面,用激昂的曲子来振奋人心。
  这位吹笛者吹完了三支曲子,然后在斯特开伯爵身旁停下,向他行礼致敬,并从伯爵手中接过一只盛满了威士忌的小银杯。
  他举杯致敬,一饮而尽,再一次行过礼后,离开了餐室。
  “这正是我盼望已久想听到的。”蕾安娜说。
  “你是说笛声吗?”斯特开伯爵问道。
  “在我听过笛子吹奏后,我才肯定,我的确是一个真正的苏格兰人。”
  “是音乐感动了你?”
  “它使我激动、兴奋;使我骄傲但却有点伤感。它更使我认识到,苏格兰的精神是永远没有人能征服的。”
  她说话时,态度诚恳,可以说完全发自内心。
  斯特开伯爵伸出手来紧握住她的。
  “谢谢你!”他平静地说。
  接着,在他亲吻她的手时,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受,这种感受竟然如此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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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斯特开伯爵从他的高背座椅中站起来问道:
  “想不想看看苏格兰高地舞呢?”
  “太好了!”蕾安娜答道。
  于是伯爵领着她从餐室走上石阶,到了顶楼。
  蕾安娜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在所有苏格兰的城堡中都会有一间族长用来接见部属,讨论作战计划,以及款待宾客的“族长室”。
  蕾安娜无法想象这一间族长室该是个什么样的景象,等她走进这间大厅时,确实令她吃了一惊。
  这问大厅,差不多有整座城堡那么长。在大厅的一端,有一间为音乐家们设置的展览陈列馆,墙上装饰有牡鹿的头、角、盾牌以及双刃刀等。
  但是这间大厅的最大特色是,天花板用木板隔成,上面刻有斯特开族的各式兵器。
  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里有一个大型开口的火炉,巨大的原木在大炉中燃烧着,一大群兵士,全都身着斯特开族式曲格子呢制服,绕着大厅的四周候立着。
  这些兵士们的制服看起来鲜艳夺目,可是蕾安娜说这种格子呢在过去并不用来作苏格兰高地人的短裙,而是作为他们氏族的一种传统象征。
  每个部落,都有代表他们传统的表征,有的表示对原始杀戮的劝戒,也有的表示对死去英雄们的怀念。戴在头上的软帽上常有许多用植物作代表的标记,这些标记可以分辨出一个人属于哪一个氏族。
  每一种植物,都有它神秘的深远涵义,而且是一种符咒,据说可用来防止邪魔和灾害。除此之外,在各个氏族的日常生活中,每种植物,也都有它本身的原始意义。譬如:麦克雷耳族的表征是海草。
  麦克雷耳族之历以用海草作表征,是因为他们曾将西部海岛的荒地,变成了肥沃的良田。蕾安娜的母亲曾这样解释。
  不过,麦凯恩族人所穿着的短褶裙,并没有使人联想到什么特殊意义,想必是他们将这种裙褶看成起伏不平的山坡地形的一种象征吧!
  斯特开伯爵领着蕾安娜来到一个小乎台上,这里靠近那间音乐家的展览陈列馆,平台上安放了两张高背椅,椅背上—并刻有宗谱纹章图案。
  他们就座后,族人们立即起舞。
  蕾安娜以前常听人说,苏格兰人表演舞蹈,以动作轻快。敏捷闻名。今天,她竟然能亲眼得见,更证实了以前听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当风笛响起如怨如诉的伤感曲调时,他们竖起脚尖,在交叉摆着的剑上,纺车上,跳起舞来。蕾安娜有生以来,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事比观赏苏格兰高地舞更令人心旷神怡的了。
  她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伯爵,这时,他正襟危坐,看起来庄重威严,俨然一副领袖的气派。在昔日,苏格兰的族长,就如同国王一般。
  “一位族长要负责保护他的族人,而族人们也会跟随他,服从他,不论他要求他们做什么;”她的母亲曾这样告拆她。
  “可是后来,”葛太太悲伤地继续说:“可惜的是,这些高地人已被他们的首领所遗忘。没有了领导者,他们也就迷失了!”
  蕾安娜知道,使即在十六、七世纪,一位苏格兰族领袖的理解力与经验,往往比许多英国人要渊博得多。
  “一位族长能讲英语、盖尔语,”葛太太也曾这样说:并且更普遍地是会讲希腊语、法语、还有拉丁语。他会送他的儿子去格拉斯哥、爱丁堡、巴黎以及罗马的大学受教育。”
  葛太太笑了笑,继续说:
  “他饮着法国的红葡萄酒,穿着带有花边衣领的服装,而他的休闲活动都是以他人民的文化为着眼点。”
  讲到这里,她看起来神情木然,显得非常凄凉,过了。会儿,又带着伤感的语调说道:
  “可是现在,这些族长们不再有兴趣去射杀牡鹿、野狼,或者是捕捉野猫、松鸡等。他们都去了南部,丢下他的族人,象一条船没有了舵手一般。”
  从仔细观察斯特开伯爵对苏格兰舞兴趣浓厚的神情来看,蕾安娜认为这才是一位真正关心他人民的好领袖。
  蕾安娜心想,要是她的母亲能和她一同来此,那该多好!因为她料想得到,假如她母亲能看到这场精彩的舞蹈,以及族长室里所陈列的富有苏格兰色彩的摆设,她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舞毕,斯特开伯爵为蕾安娜一一介绍他的族人们。
  她已注意到,当伯爵告诉他的族人们,她的血脉里流着“麦克唐纳族”的血,以及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高地时,他并没有提到有关她将要去亚耳丁公爵那儿做客的事。
  这时,她有一种感觉:在公爵与伯爵之间,可能有某种不愉快的龃龉。而她也一再地从记忆中搜索,是否她曾经听说过,在麦凯思与亚耳丁两族之间,有任何恩怨。
  现在,她的最大愿望是希望能记起她母亲曾经告诉过她的一些事情。她母亲以前时常谈到苏格兰及许多革命运动的传说、迷信等等。而这些都是构成他们民族文化的重要部份。
  远在英格兰的南方,这些传说和迷信,似乎被认为是不太真实,而难以令人相信的。
  可是现在,她却在苏格兰。蕾安娜对她周遭的每一件事,都产生了兴趣。正如她听到第一个风笛曲调时,她内心激起的那股奇妙无比的兴奋和喜悦,就是她从前未曾体验过的。
  斯特开伯爵向跳舞的人祝贺之后,护送她回到了二楼的沙龙。
  “谢谢你!”她说。“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表示我对你的谢意。”
  “你真的喜欢吗?”他问道。
  “太令人兴奋了!”她答道,“妈妈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没有人能比苏格兰人在纺车上跳舞时的脚步更轻的了。”
  斯特开伯爵走向屋角的酒柜,替蕾安娜倒了一杯柠檬汁。
  然后,他们朝屋子的中央走过去,站在火炉前,火焰的光芒,射在蕾安娜的头发上,泛出金黄,就好象有一个晕轮光圈,环绕着她的头,看起来,美丽极了。
  他们站在那里,听到风吹得呼呼作响,雨点不停地打在窗上。
  “我得感谢今晚这阵风雨,把你吹到此地来,”斯特开伯爵用低沉的声音说。“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
  “对我来说,是一件令人心醉的事。”营安娜说。
  当她说此话时,仰首向他凝视,又一次他们的目光棍遇,而他的神情,竟使得她心神恍惚起来。
  “你真美!”他说。
  他这一声赞美使得她羞涩地转过头去,向着火焰。
  一阵沉寂。这时,她又在想,他看上去确实象一位领袖。他的一举一动,正是一位领导者所应该具有的。于是她问道:“你整年都在此地吗?”
  “这里是我的家!我的生命!”他说,“当然就是我长年住的地方!”
  令她惊讶的是:他说话时,突然改变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声调。
  他的声调变得尖锐、强烈。蕾安娜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然而,他确实是用这种语气回答她的。她用惊疑的眼光看着他,他说:
  “我想你一定太疲卷了,葛小姐!对你来说,今天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你一定希望能早点去休息吧!”
  他的这种态度,佼蕾安娜觉得他似乎是在找理由支开她。他不再象刚见面时那样想接近她,保护她,照顾她。
  她多么想告诉他,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想留下来和他多聊一聊。
  在这里,有太多她想要学的,也有太多她想要听的。可是,她实在难以启齿。也许,他对于同她作伴,已经感到厌烦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还太年轻,太不懂事。
  这时,她有点自卑懊恼。心想,早该在他们离开族长室的那一刻,就向他提出想去休息的。现在这话反而让对方先说出来,真使她感到失去了颜面。
  “我可以感谢你对我这么好的款待吗?”
  她带着祈求的目光向着他,可是,他并没有回过头来。事实上,他已领着路,穿过了这间房子,打开门,跨了出去,到了走廊上。
  “麦克琳夫人正在等着你,”他说。“晚安!葛小姐。”
  “晚安!伯爵。”
  蕾安娜向伯爵行过礼后,经由长廊离去。此刻,她觉得好孤单。她很清楚他回沙龙去了。
  “难说我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了对我的态度呢?”她自言自语地在问自己。上床后,望着从炉火里所发出,有着一道道奇特阴影的亮光,投射在屋子的四周。
  她的耳际仍然回响着伯爵柔和的声音:“你真美!”这是前不久,他在沙龙里对她的赞美。
  接着她又想起,在他们谈话时,她只不过问了他一个好简单,好简单的问题,他的声调竟一下就变了。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有被冷落的感觉,这又叫她如何不难过呢?
  “我实在不懂这是为什么?”她心里仍在喷咕,纳闷着,甚至在她入睡时,还在为这件事烦恼。
  “这真是个美丽的早晨。小姐,风也已经停了!”麦克琳夫人一面拉开窗帘,一面嚷着。
  当她拉开窗帘时,蕾安娜听到了从屋子另一端传来的风笛声。
  阳光从窗户射入室内,金黄耀目,昨夜的烦恼,似乎早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准备马上起床,心想,也许还来得及和伯爵共进早餐。
  可是麦克琳夫人却有另外的想法。
  “我已将你的早餐拿上来了,小姐,我想你经过昨儿一整天的劳累,一定够疲倦的。睡得还好吗?”
  “一点也不累,我现在觉得精神很好。”蕾安娜答道。
  这时,一位仆人正将早餐拿进来,放在她床边,她朝那只盛满了餐点的托盘瞥了一眼,试探性地问:“不知道伯爵他……愿不愿意和我……一同早餐?”
  “伯爵早在一小时前就用过早餐了。”麦克琳夫人答道,“他是一位早起者,不过他交待过,等你着好了装。要是喜欢的话,在出发前,可以同他去看看花园。”
  “太好了!我当然想看!”蕾安娜急切地表示同意。
  她很快地吃完了早餐,在麦克琳夫人的协助下,装扮整齐。另一位仆人正在为她整理行李。
  蕾安娜此刻的心境,倒真希望天气不要好转,象昨晚一样,来一场大风雨。或者,公爵的马车千万不要那么快修好。这样,她就可以不必马上起程,好在伯爵这里多停留一些时间。
  她向麦克琳夫人道了声再见后,步出了房间。两个挑夫正在门外等着搬运她的行李上马车。
  她心里有点难过。因为她正在仓促地做一件她所不愿意做的事情。她自己也承认,宁可留在伯爵的凯恩城堡,而不想到亚耳丁公爵那里去。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当她抵达沙龙时,心里还在这样想,“我觉得好象要把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丢掉似的。”
  可是,在她瞧见坐在写字台前的伯爵时,她内心里那种起伏的思潮,一下子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待她进入室内,他立刻站了起来,蕾安娜发现她这时候突然在内心里有一股冲动——跑向他并且告诉他,她是多么高兴见到他。
  可是她并未这样做,她向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这时,他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说:
  “早,葛小姐!”
  “早,伯爵!”
  “你睡得还好吗?”
  “非常好,谢谢你。”
  “你是看到的,”他说,“风在夜里就已经停了,现在,正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麦克琳夫人说你愿意带我去看看花园?”
  “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非常希望能去看看!”
  “我想你会发现它们相当美。”他说,“这些花园都是我母亲设计的,而我也一直在努力地继承她的心愿。”
  他们下了楼。当他们从城堡的侧门抵达花园时,蕾安娜了解,伯爵之所以以它们为傲,不是没有理由的。
  从城堡起,有一斜坡,一直通到湖的最边缘。花园两边都栽有丛丛的灌木,园子里则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和花卉。在高地,很难有机会欣赏到这些美丽的景色。
  今天天气暖和,艳阳高照,湖两边高耸的山峰,,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现在,当蕾安娜俯视那一望无际的银色水面时,她看到许多小的田舍,栖息在山头的阴影下;她也看到那一片绿色的田野上,有好多长有长毛和大角的牛群。
  “你拥有许多土地?”蕾安娜问。
  “没有我想要的那么多,”伯爵答道,“不过我有许多亩地,向东一直延伸到海,向南深入印威内斯郡。”
  “那么,北方呢?”蕾安娜问。
  这一问,又使她觉得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暗淡起来。
  “我的边界是在这个草原的顶端,再过去,就属于亚耳丁族了。”
  “就那么近吗?”蕾安娜惊呼着。“那他们的城堡离此地多远呢?”
  “从陆地上走,”伯爵说,“你将要走差不多十英里,才能到达目的地。可是,如果换成空中飞鸟的话,顶多不过三英里路程而已。”
  “怎么会这样呢?”蕾安娜满脸狐疑。
  “因为这段路程有许多峡谷、隘口,还有溪流阻隔,”他解释道,“尤其当溪流的水泛滥时,路面很容易被冲垮,除非将路面建得高过河面才行。”
  “原来是这样,现在我懂了!”蕾安娜说。
  他们一面谈话,一面朝湖的方向走过去;走了没有多远,她转回头来向背后的城堡望了望,不禁发出了欣喜的叫声。
  “哇,好美啊!”她惊叹着。“这座城堡仿佛是神仙们住的地方,我真没想到,它竟然是如此的美!”
  它不只是美,还带有神秘浪漫的气氛,城墙全部是用灰色的石头砌成的,高度几乎快到角楼的顶端。蕾安娜想,即使有象昨晚那些舞者的轻功,也休想能进得去这样高大的建筑物。
  “我想象得到,为什么这里对你是如此的重要。”她对伯爵说。
  “正如我昨晚所说的,”他答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要照顾我的人民,保护我的家族,我就必须在这里长久住下去。”
  蕾安娜正想告诉他,他有如此的胸襟多么令她敬佩时,他却立即改变了话题。
  “葛小姐,”他说,“我想公爵正在那里期待着你,同时,马车也已在门口等候着,你应该早点起程了。”
  “是的,是应该……启程了。”蕾安娜同意得好勉强。
  她又一次感到懊恼和难堪。因为她认为,关于何时启程,应该是由她自己先提出,而不该等到伯爵提醒她才对。
  说实在的,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她哪里舍得离开呢!
  于是,她又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向湖面望了一眼。
  “既然已经到了苏格兰,我真盼望能有机会去看看人们在湖畔钓鲑鱼的情景,”她说,“我父亲最喜欢钓鱼,他常告诉我,钓鱼是多么的有趣。”
  “一个垂钓者常常是败兴而归的,”伯爵说道,“就好象人生,常常会在各方面受到挫折一样。”
  蕾安娜觉得伯爵似乎已经在向城堡的方向走夫。而她实在找不出任何话题来拖延她的启程时间,只好颓丧地跟在他的后面。
  她朝着远方的草原望去。
  “你怎能知道那里是你的边界?”她问。“有没有什么可当作标志呢?”
  “我想我的随从们能认得出每一寸土地,他们甚至可以辨得出哪一棵树在亚耳丁的土地上,哪一棵在我的土地上。”伯爵论断似的说着。“不过,在草原的顶端,有一个大石冢,我想这个大石冢一定在那里有好几个世纪了,这就是我能知道那里是我的边界的方法。”
  他们渐渐地接近城堡了,当池们从花园走上一条小径时,蕾安娜已看见马正在前门外等着。
  “你实在是……太好了,让我……昨夜在此停留了一宿,”她说,“我希望我们能……很快地再见面。”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营安娜止住了脚步望着伯爵,眼睛张得大大的,感到很惊异。
  “但……但是……为什么呢?”她问道。
  “公爵和我在某些问题的看法上不太一致。”伯爵回答说。
  “我……我一直在想是否在你们两个家族间有何种……恩怨?”蕾安娜犹豫地猜测着。
  “我们过去作过战,”伯爵答道,“不过我的父亲和已故的公爵已协议停战了。”
  “这个协议现在已经被破坏了?”
  “这个协议的确已被破坏了!”
  斯特开伯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前踏了一步,好象想快点送她上车。
  “那么……我将无法……再见你罗?”她低声地问道。
  “至少我不能去亚耳丁,”他答道。“不过,有一点必须要向你说清楚,我们永远欢迎你来这里,而且,正如我昨晚告诉你的,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她领受到在他声音中所表达的温情,她觉得有如沐浴在阳光中那般的温暖、舒畅。
  “那么……假如我来看你……?”她畏缩地问道。
  我将非常欢迎。”
  斯特开伯爵朝他后面的草原瞥了一眼。
  “骑马到大石家只不过一段很短的路程,”他说,“到了大石冢,你就踏在我的土地上了。”
  “我会……记住你所说的……”蕾安娜说话时紧张得有点气喘。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她想,他大概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就在他正要启齿时,有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一个仆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对不起,伯爵!公爵的马夫说,他们的马已经站得不安稳了。”
  “谢谢你,邓肯!”伯爵说。“葛小姐马上就启程。”
  伯爵和她走入城堡的大厅,在那里,有人已将她的斗篷准备好了,正等着她穿。她穿妥了斗篷,发现所有她的东西都已经安放在马车上了。
  她伸出手来。
  “我衷心地感谢伯爵对我的热诚款待。”
  他托起她伸出来的手,可是,并没有如她所期待地吻它告别。他只是微微地欠了欠身表示致意,蕾安娜也就只好屈膝答礼后,上了马车。
  那位马夫好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坐稳,就已探动马鞭,赶着启程了。
  她转过身来,看了伯爵一眼。伯爵一直站在台阶上,望着她离去,等到她的车子作了一个急转弯,上了大道后,即消失在草原上了。
  当蕾安娜一行抵达昨晚出事的地点时,她回过头来,朝座落在湖滨的伯爵城堡望了过去。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将马车的窗门放了下来。现在,整座城堡,闪烁在灿烂的阳光中,她心中暗自思忖,这真是她所见过最美丽的地方。
  紫色的草原,湖上的阳光,还有栖息在山脚下的小田舍,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比以前更美。
  而这座城堡的本身,在充满了神秘和浪漫色彩的苏格兰高地上,更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化身。
  “真是美妙极了!”蕾安娜自言自语地轻叹道。然后,她再也看不见城堡了。
  途中,她一直满心狐疑,不知究竟伯爵和公爵为什么不和,他们之间关系的严重性,竟然到了互不见面的程度,真是令人费解。
  她还没有忘记当她告诉他,打算到亚耳丁城堡久住时,他脸上不快的表情。
  他为什么会对这一点如此的惊异呢?
  大概是由于苏格兰人火爆的个性吧!他们不会原谅别人加诸他们的侮辱。
  “也许我能使他们再度和好。”她心里希望着。
  她会尽力去做好这个调停的工作,因为唯有如此,她才可能很快地和斯特开伯爵再见面。
  他们行经的路途非常窄狭,岩石也很多,但是,马的步伐仍然相当快。蕾安娜心里在盘算,大概已经走了四、五英里路程,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住,人声非常嘈杂。
  她向车外望去,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在一间小田舍的周围,不禁吃了一惊。
  那里喊叫声不断,令她感到迷惑的是,有两个人正将各类家庭用具、衣物等,从一间屋子里拖出来,另外两个妇人和一群小孩则对着这两个人拼命地哭叫。
  其他屋子里的人们,都在往路上奔跑,因此,他们的马,也就无法继续前进了。此时,蕾安娜又看到那两个搬家俱的家伙正在屋顶放火。
  接着,一位妇人,紧抱住一个小孩嚎叫着:
  “他们要杀我的孩子!”而后是一阵愤怒的吼叫声。
  蕾安娜发现,除了那两个放火烧房子的人之外,还有三个警卫。
  她下了马车。
  吵闹声、叫喊声是那样恐怖,她看到妇人们正在拼命将那些关在笼子里,快被活活烧死的母鸡救出来。
  就在这间房子起火燃烧时,有个人抱着一个半赤裸着,正在哭嚎的小孩,从火焰中冲出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蕾安娜问道;
  在这样一大片混乱嘈杂声中,她的声音不可能有人听到。但是,有一个衣着比较讲究,明显地比别人有权威的人走过来,对她说道:
  “你最好继续赶路吧,小姐!我会清出一条路让你们的马通过的。”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蕾安娜问。
  “这些人们耍被驱逐出去了,小姐。”
  “被驱逐?”
  蕾安娜惊呼起来,接着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人们全都要被赶走?”
  “公爵需要土地,小姐。”
  “为了羊吗?”营安娜问。
  “薇,你说对了。小姐,现在你可以上马车,继续前进:了。”
  和她说话的这个人,说完后就转身走了。蕾安娜看到仆人将马车的门开着,等她上车。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一个妇人向她哀求着。
  她在犹豫,本想回答什么,可是,有个警卫走了过来,用警棍将那个女人击倒在地上。
  蕾安娜想要走过去,就在她往那个妇人那儿移动脚步时,刚才同她说话的那个人,又到了她的身旁。
  “请你离开这里好吗?”他厉声地说。“这里的事,你是无能为力的,何况,公爵也不希望你在此地停留得太久。”
  蕾安娜对于这些妇人和小孩们遭受的残酷待遇,感到愤愤不平,本想提出抗议,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发现自己已回到马车上,车门也关起来了,而且马正向清除好的道路飞驰而过。
  她从车窗外观望那间正在燃烧的房子。
  她又看到那些本来在围观的人群,也遭受到同样的命运,从自己家里搬运家俱了。
  蕾安娜靠在椅背上,感到昏沉沉地,对于刚才所见到的悲惨情景,仍然余悸犹存。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听说过关于被强迫迁移以及执行态度残暴的许多谈论。
  每当她母亲提起这些往事,她总感到愤怒,甚至有时候会难过地哭泣起来。
  虽然,这些往事,不堪回首,但那毕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可是,营安娜没有想到,至今,这种残酷的悲剧,仍然在继续地重演,怎不令人痛心呢?
  她母亲以前常告诉她:在一七六二年,罗斯爵土是如何—将养羊事业引进到北部地区,也在无意中,将高地人的整个灵魂和精神,断丧殆尽。
  当时,每个人都恨不得这些羊在严寒的气候下死去,但是,罗斯爵士的五百只羊却全部都活了下去。
  羊群繁殖了,羊毛变成了非常有用的贵重货品,也成了一种新的赚钱方式,这给高地的地主们的打击是很沉重的。
  好多地主几乎都破产了。于是,他们有了一个突发的奇想,那就是将他们那些荒凉的草原和峡谷,用来变成一条完美的“羊路”。
  当然,第一件必须做的事就是清除住在这些土地上的居民。
  好几个世纪以来,这些高地人们,曾经忍受着严寒的冬天来照顾他们的小田舍,以及饲养他们的牛群。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们必须离开他们唯一的家和他们认为属于自己的土地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他们想仰赖族长的指引,可是根本没有人接纳他们。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要被迁移到海边去讨生活,或者是被移送到海那边的一个陌生世界去。
  因此,他们的田舍被饶毁了,而他们也被当作囚犯似的,受人虐待。
  蕾安娜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这一类悲惨的事。起先是发生在索色兰郡,后来又轮到罗斯郡。对蕾安娜的母亲来说,眼见这些残酷的真情实景,又知道不可能有任何高地人,愿意做个勇敢的斗士,出来为他们主持公道时,该是多么地心酸呐!
  早在蕾安娜未出世前,这类令人哀痛的事,就曾一再地发生过。远的不说,就拿五年前来说吧!记得那是一八四五年,有关高地居民们被驱逐的整个争论和控诉,由于时代杂志的揭发,再度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位名叫狄伦的编辑,得知有九十个罗斯夏地方的村民被迫从格伦克佛迁移,强逼他们在教堂墓地露宿,头顶上连一点遮蔽的东西都没有。
  时代杂志当时一直末注意高地人被强迫迁移的事,可是就在那时,狄伦恰巧去到了苏格兰,及时目睹了格伦克佛人的惨剧。
  当蕾安娜的母亲高声地读着他的调查报告时,一串串的泪水,情不自禁地自眼角滑落。
  狄伦先生发现在格伦地方的所有村落,除了一个年老垂死的囚犯外,早已空无一物。
  其余的人坐在一片青色的山坡上,妇女们穿戴整齐,披着鲜红的围巾,男人们则披上了牧羊人的斗篷。
  气候潮湿而寒冷,人们被迫从格伦出发,推着两三部装载小孩的二轮便车,去到教堂墓园。
  狄伦在他的报告中指责说,在高地所发生的这件事,惟有冷血、自私自利、毫无心肝的人,才做得出来。那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令人呕心的事。
  “为什么没有人出来阻止呢?妈妈!”蕾安娜曾经这样问她母亲。
  “那些高地人告诉那位杂志的编辑,他们不曾见过他们的地主,只是那些土地经管人,代表地主来采取如此残酷的手段。”
  对蕾安娜来说,那时候她确实很难了解这件事的残酷面。可是现在,当她亲耳听到小孩的哭叫声,亲眼见到那些哭丧着脸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家被焚毁。她内心感到极度的难过和愤怒。
  而她也知道谁应该对这件事负责。
  他们现在所行经的地方,正是公爵的土地;而那些被赶离家门的人,又都是公爵的佃户。面对这一事实,蕾安娜难以使自己漠然无视,不闻不问。
  她了解,这一群人一定会象一群鸭子,被混乱地赶去海边,正如其他被迫迁移的情形一样。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乘船到海的那一边去。可是,移民们常因寒冷、饥饿、天花、或伤寒而死在船上。
  “实在难以相信这是真的!这样的悲剧不应该一再重覆发生才对!”蕾安娜想。
  她记得母亲曾经为了抗议羊群的来到而大声疾呼。羊群已将高地人们赶出了格伦峡谷和草原,留下来的只是那些人的精神,他们的男气与毅力,曾使得苏格兰引以为傲。
  “公爵怎么可以对他自己的人民这样呢?”蕾安娜自问。
  现在,她总算弄明白斯特开伯爵和公爵发生争执的真正原因了。
  在斯特开伯爵的土地上,她曾经看见,沿着湖滨有好多田舍和牛群。
  而在伯爵的土地上,却不曾见过有任何羊群。现在,当她了解为什么他的人民会需要他;为什么一旦为了他们的生存,他必须留下来与他们同生共死,并肩作战的时候,她内心感到无比的欣慰,对他不禁兴起了一种仰慕之情。
  可是,当她想到将来对公爵说些什么,以及她打算,一见到公爵,就要向他口无遮拦的责难一番时,不禁紧张疑虑起来。
  “也许公爵根本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也许他根本不了解这里的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她心想。
  然而,来件事却是发生在离他城堡不过几英里远的地方呀!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说,公爵本人确实是住在他的城堡里,而他对于那些住在英格兰的苏格兰地主们的狂妄作风,并不赞同的话,那么,他那些土地经管人假藉的名义,在此胡作非为,他是绝不可能装糊涂的!
  马正在草原上飞奔着。蕾安娜想到这里,真恨不得能跳出马车,跑回斯特开伯爵的凯恩城堡去。
  她真希望能有这样的勇气,可是对她来说,马车好象发狂似的裁着她向前奔驰,而她也就一筹莫展了。
  悲痛的往事,历历如绘,前途又是如此茫然,她不禁惶恐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她真希望没有来到苏格兰,更后悔当初没有拒绝公爵的邀请。
  “我怎样才能……向公爵说明我在这途中所看到的一切不幸,以及我的感受呢?”她自问。
  她还记得:当她母亲高声朗读那份登载在时代杂志上的报告,并且向她叙述各个不同的家族,如何被拆散,如何被遣送至世界各地时,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她母亲常引用爱琳达尔——格伦格瑞的盲诗人——的诗句,她写道:
  一场大的灾难已降临在我们苏格兰人的头顶上。
  穷苦的人们啊!被赤裸裸地踩在脚下蹂躏,
  没有了食物,没有了金钱,没有了草原,
  我们北方的家园啊!在魔掌下毁灭殆尽!
  “爱琳达尔选用了涵义很深的字汇,”蕾安娜的母亲解释道。“在盖尔语中,大灾难要比苦难的意义广泛得多,它含有恐怖与罪恶的意义。”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且盖尔语所谓的草原,更含有和平、快乐,与平静的意念——这些都是高地人永远无法了解的。”
  蕾安娜听说,即使是麦克唐纳族,也是难辞其咎的。
  她父亲曾经说过:在所有高地首领中,没有比麦克唐纳的族长对待他们的人民,更开明,甚至可以说,更放纵的了。
  她母亲并来加以辩解,只是不停地流泪,蕾安娜有时觉得,强迫迁移伤害她母亲之深,甚至超过了格伦科的大屠杀。
  现在,她亲眼目睹了这件事,她可以感受到,曾经令她母亲震撼,令她母亲哭泣的这种恐怖,是多么难以忍受。
  “那是错误的,那是邪恶的!”蕾安娜在心底愤怒地呐喊。
  每接近亚耳丁城堡一步,她内心的怒火就更为炽烈,同时她也变得更为忧惧不安。
  终于,马车开始下坡了。
  现在,他们进入了一个深陡的峡谷,路面婉蜒曲折,穿过一片漆黑的丛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紫色草原。
  在那里看不到一间田舍,但是蕾安娜瞥见一些没有屋顶的石墙,她敢肯定不久之前,那里曾经有人住过。
  有一条河,流经峡谷的中央。
  道路沿着河流而行,两边山坡陡峭,峡谷笼罩着一片死寂。
  峡谷本身有着它庄严峻美的一面。
  可是,它不似凯恩城堡那儿,峡谷中的湖,具有柔美秀丽的自然景色。对蕾安娜来说,这儿有某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那就是——此时此地,有着更多不祥的预兆。
  在她没有真正的抵达这里之前,绝未想到亚耳丁堡离海如此近。
  在峡谷的末端,她能看到白色的海浪,翻滚的浪顶高过河口。
  她看到了城堡。这是一座令人印象更为深刻,更为敬畏的城堡,远超出了她所预料的程度。
  她确信,这座城堡是为了防御那些敌对的家族和维金人而建造的。那真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攻破的堡垒!
  下有河流,外有大海,城墙环山而建,看上去甚是森严神圣。
  他们通过了一座横跨在河上的娇梁,然后穿过低矮的树林,沿着两旁栽满了灌木的道路前进。
  那座最靠近海边的高大城塔,墙上仍残留着箭头射裂的痕迹,角塔上哥德式的窗户,又长又窄。
  马车停止了前进。城堡大门看起来雄伟庄严,门上钉有棱形铁钉以及绞链,石头砌成的堞口,安稳地悬在城楼上,这样,可以用溶化的铅块,从堞口泼击来侵犯的敌人。
  一大群穿着短褶裙的仆人,在那里迎候,其中一个,引她来到一个方形建筑物的大厅,再上去,是一段宽阔的石阶,走在上面,会发出很大的回音。
  到了石阶的尽头,仆人猛然地打开了一扇门,并用很宏亮的声音说:
  “葛小姐,您好!”
  这间屋子大得远超过她所想象的,拱形的屋顶非常高,窗户窄小,似乎少有光线能透进来。
  公爵站在离她很远的一端的火炉前面,她向他走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缩小了一般,因为他身材魁梧,象个巨无霸,大有泰山压顶之势。
  当地走到了他的跟前,更是紧张,他不仅高大,而且脸上长满了一大把的胡须,给人一种霸道专横的感觉。
  蕾安娜认为,他是一位年老的长者,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且自视甚高,她现在才真正的体会到她母亲曾说他令人有一种压迫感的真正涵义。
  他冲出了他那硕大的手掌,使她觉得她的手指好象落在一个无法逃避的陷阱当中。
  “你终于来了!”公爵带着惊喜却又有点纳闷的口吻说。
  他的声音很宏亮,虽然他面带微笑,可是她却感到,他的话中带有责备的口吻、
  蕾安娜屈膝行礼。待她站定后,发觉公爵仍然紧握着她的手,而且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她,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逼人,令人非常困窘。
  “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公爵!昨晚我们在途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就为了这个理由,你就必须在凯恩堡停留,那真是太遗憾了!我的马夫们实在是太粗心,应该多留意一点才是。”
  “那真的不是他们的错,”蕾安娜说。“风刮得那么猛,又是倾盆大雨,下个不停,所以我想,一定是车轮从路面上滑落了。”
  “那几个马夫会受到责罚的!”公爵厉声地说。“不过,至少你已经抵达了!”
  “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蕾安娜附和着,“但是,公爵,在途中我看到了一件可伯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一问,她好象挨了一枪.
  “是……佃户们被……赶出……公爵!”
  公爵没有接腔,于是她继续道,
  “那真是最……恐怖,最令人痛心的一个景象,我从来都末……见过。”
  她有意讲得坚定一点,可是,她的声音微弱得好象只是在和自己生闷气似的。
  “我母亲常说强迫迁移的事,”她继续道,“不过我不相信……它们仍然存在……而且是在亚耳丁!”
  “无论怎么说,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峡谷,在那里,有些公然反抗的妄民,他们太不听话了,”公爵答道。
  “可是,他们的房子都被……放火烧了!”
  “你没有权利去管它!”公爵厉声说。
  “那不是问题的要点,”蕾安娜答道。“问题在于这件事正在发生,而且,一个小女孩几乎……被活活地烧死!”
  公爵来回不停地走动,她知道他在生气了。
  “我想,你旅途已有一段时间,在吃饭前,应该去梳沈一下,”他冷冷地说。“等会儿会有人引你去看你的卧房。”
  他的手牵动了叫人铃,这时,蕾安娜虽然还有好多其他的话要说,不知怎么的,都从她嘴边消失了。
  她知道他在将她支开,好象她是个讨厌的小虫似的,她也知道她所讲的那番话,对他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作用。
  她从来不曾体会过失望与无助,竟是这种滋味。
  接着,在她还未及再说话、再思虑之前,她已经放人护送着走过长廊,来到了一间大的卧室,在那里,有个女管家正在等着她。
  另有两个女佣人,他们都向她屈膝行礼。
  “我是麦康珍夫人,”女管家说。“这位是麦姬,这位是珍妮。我们都是来这里侍候你的,小姐,希望能让你满意。”
  “谢谢你。”蕾安娜说。
  “公爵交代过,只要你想要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会马上替你办妥的。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
  她心想,要是她要求给那些被赶出去的人们送些衣服和食物的话,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这正是她所想要去做的事,不过,她知道就算她想要去做,也不会有足够的勇气。
  “难怪斯特开伯爵会和他发生争执了。”她想。
  她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能回到那个平静而又安全的凯恩堡去……
  或者说得更真切一点,这一个欲望,更是为了那座城堡的主人,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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