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言情>> 巴巴拉·卡特兰 Barbara Cartland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901年7月9日2000年5月21日)
逃婚记
  作者:巴巴拉·卡特兰
  翻译:毕璞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一章
  一八八六年
  紧跟在一队吹奏着喇叭的乐队之后,王室的行列走进了舞会。贵妇们纷纷屈膝敬礼,她们那些珠光宝气的头饰几乎碰到了地板。
  塔笛卡望着那无数的拖地长裙,就象在风中摇曳的花朵一样,她突然获得一阵美感。
  咸尔斯王子和王妃走到皇家座位上,一阵鼓声,乐队奏起了“天佑女王”。
  一个在白金汉宫举行的皇家舞会,当然比塔笛卡从前参加过的普通舞会更有吸引力和令人兴奋.不但女士们眩目的珠宝使得这个舞会光芒万丈,而男土们也有着多姿多采的一面。
  最动人的莫过于那些缀满勋章的制服,还有大使们绣花的大礼服、裤短及膝的朝服,它们都佩着勋位最高的嘉德勋章。
  威尔斯王妃是当今最美丽的女人。她穿着银白色织绵缎的衣服,戴着缀有白色鸵鸟毛的面纱。她一出现,使得坐中的其他女人都失色了。
  “法国人说得对,”塔笛卡这样想。“英国是美女之邦。”
  皇室行列由张伯伦爵土引导,肯默尔爵士现在已经不露面了。
  所有的贵族男女和宾客都跟着王子和王妃走进舞池。王子夫妇首先开舞,他们跟着乐声以文雅而优美的舞步跳着。
  塔笛卡站在她的继母旁边。她的继母坐在镶着红色天鹅绒的大使席上。
  还没有人来邀请塔笛卡跳舞。不过,她知道等到这正式的舞过去之后,她就会有许多舞伴。
  “你看,龙侯爵是个多么漂亮的男人呀2”她听见坐在她继母旁边的一个大使夫人说。
  “嗯!是很杰出!”林治夫人表示同意说。“我一向认为费罕伯爵很不错。苏格兰人在这种场合中当然显得出众啦!”
  大使夫人大笑起来。
  “英国人得注意他们的荣誉了。不过,自从斯楚格雷公爵不再光临我们的舞会以后,竞争已不太剧烈了。”
  “我很怀念他。”林治夫人说。“我一向都认为他是我所看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我们通通都这样想。”大使夫人微笑着。“多可惜呀!真是太可惜了!他居然把自己关在北方。”
  “你的意思是说,”林治夫人说。“自从那次悲剧之后,他就脱离了社交生活?”
  “我听说他甚至不接受去巴尔摩劳的邀请。事实上……”
  大使夫人压低了声音,使得塔笛卡听不到她说的话。
  塔笛卡本来不怎么注意听她们的话,这样一来,她反而有点好奇了。到底那个人是谁,竟使得继母对他赞不绝口。
  林治夫人吹毛求疵的毛病是出了名的,她对谁都瞧不起。
  一个穿着灿烂夺目的军服的年轻人向塔笛卡鞠躬邀舞。他是一名卫士,曾经追求过塔笛卡,她本来希望今天晚上能躲开他,但是由于还没有人来请她共舞,她只好答应。
  “我一定要见你。”他们一走到监护人听不见的地方,他就立刻这样说。
  “你昨晚见到我了。”塔笛卡回答说。“还有前晚。”
  “我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个。”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一定可以找得到我们会面地方的,你可以对你继母说你要到图书馆或者大英博物馆去。找出任何她不会怀疑的理由。”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塔笛卡的声音冷冷的。年轻人热切地瞥了她一眼,说:“你知道理由的。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爱你。”
  “我也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塔笛卡说。“我不要听你的话。事实上我也不会那样做。”
  “要是我向令尊方面进行呢?”
  “我相信他也会拒绝你。让我把话说清楚吧!我并不想嫁给你,也不会跟任何人结婚。”
  “我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爱我?”
  “我很抱歉。韦特令罕上尉,”塔笛卡坚定地说。“我想我们不必再讨论下去了。”
  “那我怎么办?”他绝望地说。
  “我也不知道啊!”塔笛卡说。
  一曲告终,她回到继母身边。
  韦特令罕上尉跟着她,浑身不自在到站在两个女人之间寒喧着,直到下一次音乐开始。
  塔笛卡游目四顾舞会上的一切:那无数的鲜花、白色镶金的柱子、皇室的座位、公爵夫人的红天鹅绒椅子。乐队是在走廊上演奏,少数的贵宾站在一条长长的红绳索后面。
  那些侍从武官、皇家仆役都站在走廊和楼梯上,其中军人的制服最多姿多采。
  另外一个年轻人来邀她共舞,她也象刚才对韦特令罕上尉那样冷冷的。
  只不过她第五次回到继母身边,林治夫人就说:“这支舞曲完了以后,我和你父亲就要去参加皇室的晚宴。卡绍夫人答应做你和另外几位小姐的监护人,你跳完舞记得要到她那里去。”
  “不,继母。”塔笛卡回答说。
  林治夫人并没有留意她的话,她正望著她的丈夫,他穿着大使的服装,看起来器宇轩昂。他正穿过人群走向她。
  贵宾们跟在威尔斯王子和王妃后面走向镶金的餐厅时,趁着混乱,塔笛卡偷偷溜跑了。她怕韦特令罕上尉再找她跳舞,而她实在不想跟他再讨论那件事。
  她离开舞厅,穿过一间很大的接待室,发现自己走进一间比较小的接待室里。
  在这个晚上稍早的时候,林治夫人曾陪她和她一个舞伴在这里参观女皇和孙辈在一起的一幅画像。
  她对画像并无兴趣,不过她注意到这里有一扇落地大窗可通阳台,她突然想到花园,里看看。
  现在,她走过房间,置身于温暖七月的夜晚中。
  花园,正如她所想象的,非常可爱。树上都缀有小灯,一轮苍白的月亮升空时,还可以看到草地、花坛,以及远处的一个喷泉。
  塔笛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常常感到人类的侵略性和占有欲,而大自然的美所给予她的快乐与满足,是没有人比得上的。
  今天整个下午,她都陪着继母去拜访她的朋友,作一些无聊的社交谈话。现在,她第一次感到自由、解脱,仿佛可以呼吸了。
  “没有一样东西比月光下的花园更可爱的了。”她想,尤其这是御花园。
  当她正在神游于她自己幻想的世界时,一个声音使她回到现实里。
  “美丽的小姐,你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呀?”
  她迅速转过头来,发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这个人她在今天晚上曾经注意到。
  现在这个人正用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抽着雪茄,烟草味把花香都遮盖了。
  塔笛卡没有回答,她不知该怎样去跟一个未经介绍过的人说话。于是,那个人又说了:
  “你是塔笛卡·林治。我认识你的父亲,也认识你的母亲。”
  “你认识我母亲?”塔笛卡的声调显得很热切。
  “是呀!我还是先介绍我自己吧!我是克劳利爵士。”
  “我听过你的大名,”塔笛卡说。“爸爸常常提到您在赛马方面的成就。”
  “我是有几匹好马,”克劳利爵士不感兴趣地说。“我早就想跟你见面了,塔笛卡。”
  他这样熟不拘礼地称呼着她的名字使她呆住了。她问:“是因为你认得我妈妈吗?”
  “她真美丽,”克劳利爵士说。“你长得很象她。”
  “我也常常希望能够这样,”塔笛卡说。“我记得她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人,不过她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
  她的声音里有着渴望之情,月光照在她脸上,现出她眼中的哀伤之色。她的眼睛是那么大,显得她鹅蛋形的小脸更小了。
  无疑地,她在舞会的少女群中是最突出而气质最优雅的一个。
  在她完美的脸孔上,深深的大眼睛,以及浓黑的头发似乎有点神秘而且不象英国人。
  克劳利爵士走近一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我还认得你的外祖父,”他说。“八年前我在俄国跟他住在一起。”
  塔笛卡没有说话,只是充满疑问地望着他。
  “我跟他谈过你的母亲。”
  塔笛卡镇静地等候着。
  “我以为她的死也许可以使那位顽固的老人心肠变软一点。”他继续说。“但是考宾斯基王子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女儿?我没有女儿呀!”
  塔笛卡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在小时候就希望有一天能够会晤我的俄国亲戚。”
  “王子已经去世了,”克劳利爵土说。“不过,一定还有很多阿姨、舅舅及表兄弟姊妹们会欢迎你的。”
  “我不相信。”塔笛卡说。“而且,他们那样对待我母亲,我绝不会宽恕他们。”
  “亲爱的,你母亲跟你父亲私奔呀!”
  “那算是犯罪吗?”塔笛卡热切地问。“他们彼此相爱呀!俄国人当然也有感情,懂得恋爱的吧?”
  “那么,你懂得吗?”
  克劳利的声音里有一种新的成份,这使得塔笛卡机警地望向他。
  他一定超过四十岁了,她想。他从前可能很英俊,可是现在却太胖了,而且穿着太华丽。
  她从经验中认识了他那种眼色,于是她转过头望向花园。
  “再谈谈我母亲吧!”她静静地说。
  “我却宁愿谈你。你几岁了,塔笛卡?”
  “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塔笛卡说。“我去年本来就应该出来参加社交活动,不过因为我的祖母去世了,我们都在守孝。”
  “虽然你迟了一年,可是你还是男人心目中最可爱的女孩。”
  “谢谢你的夸奖,”她礼貌地回答,可是声调冷冷的。“现在我得回到舞会里去了。假使里面不是那么热,我也不会离开的。”
  “不用忙,”克劳利爵士说。“你父亲和继母现在皇家的行列里,我看见他们正要去吃晚饭。”
  “当然你也应该在那里哪!爵爷。”
  “我想跟你说话嘛!”
  “所以你跟踪我?”
  “是的。我看见你开溜,就找了一个借口,为了你而离开我应陪伴的女士。”
  “我认为那是没有必要而且不仁慈的。”塔笛卡说。“也许她会肚子饿。”
  “我相信有一位正在守候着的侍从武官会取代我的位置。”克劳利爵士说。“不过,我为了你而牺牲晚饭,你起码也应该请我客吧?”
  塔笛卡缄默着。她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体格魁梧而狂妄自大的人。这个人有些地方使她内心非常害怕。
  她对一个人的观察从来不会错的。
  她遇见某一个人,马上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可靠。有时,她跟一个人见过一次面,以后就要设法避开。
  她想:她这种本能,大概是由于跟着从事外交工作的父亲,几乎跑遍了欧洲的国家之故。
  她的教育在很多方面可能是疏忽了,不过人们对此并不关心,尤其是男人。
  “你真是非常的美丽。”克劳利爵士望着她静静地说。塔笛卡觉得他好象在称赞一匹马。“你是在恋爱吗?”
  他这样问使得她感到非常意外,她吃了一惊。
  “不是,当然不是!”她急促地回答。
  “可是你谈到爱时,好象懂得我们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那种令人兴奋的滋味。”
  “我从来没有恋爱过。”
  “可是你在渴望着它,”克劳利爵士说。“哪一个女人不是日夜在等候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呢?”
  他的声调中有着嘲讽的成份。塔笛卡不假思索地问,“你结过婚了吧?爵爷。”
  “我曾经结过婚,”他纠正她。“不过,我已经做了五年鳏夫了。”
  “我很难过。”
  “你用不着安慰我,”他说。“我并不怀念我的妻子。我们两个人在各方面都合不来。”
  塔笛卡诧异地望着他。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她问。
  说出来以后,她又觉得未免有点交浅言深,过于唐突。于是她在他还没有回答以前,又急急地说:“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不应该问的,现在我得回到舞会里去了,爵爷。”
  她举步想走向窗口,但是他伸出手来捉住她。
  “我要你在这儿陪我,”他说。“我要你跟我聊天。塔笛卡,我想吻你想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想抽出她的手,可是他不肯放。他想用手臂搂着她,她只好挤命往后退。
  “请你放开我。”
  她的声音冷冷的。要是换了一个年轻人,他一定不敢造次;可是克劳利爵士只是大笑。
  “你说的话表示出你身上流着俄国皇室的血液。我可以看得出,小塔笛卡,你曾拿鞭子在匍伏脚下的农奴面前挥动,或者驾着雪橇飞跃雪地。”
  他继续说下去,声音低沉了一些。“你绝对不会冷漠无情的,所以我想吻你的嘴唇来感受那如火的热情。”
  “你怎敢说这样的话?”塔笛卡光火了。“你知道你没有权这样做的。”
  “你有什么办法阻止我?”
  他勇敢地向她挑战。她感到有一点恐惧,不过,她还是傲然地说:“我想我父亲不能忍受他的女儿被侮辱的,尤其是被一个自称是他的朋友的人。”
  “你以为你父亲会相信我是在侮辱你吗?”克劳利问。
  塔笛卡非常痛恨他嘲讽的声音以及轻佻的微笑。
  “我要回到舞会里,请你让路。”
  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开,一面大胆地望着他。
  有一会儿她以为他会拒绝,然而他似乎改变了主意。
  “很好,我带你回舞会去。我要跟你跳舞,把你抱在怀中。”
  “我不跟你跳。”塔笛卡声明。
  当她走在前面穿过接待室时,她明显地察觉到他走在她旁边。他是那么沉静而充满自信,认为她一定会答应他。
  他们走进舞会,一只舞正在进行着。在她要跑开之前,他的手臂已环抱着她的腰。
  她使自己变得很僵直,希望不必靠语言而能把自己的不快传递给他。但是在他们跳舞的时候,她发觉他一直用危险的眼色注视着她,她的沉默一点也没有困扰到他。
  他跳得很好,那是她想不到的。由于她的动作一向很优雅,所以她也没办法使自己变得太僵硬,即使她对他放在她背上的手感到很讨厌时也是如此。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明天?”
  “我很忙。”她简短地回答。
  “我要带你坐车去逛公园。”
  “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请。”
  她的声音是讽刺性的,他笑了起来。
  “你是想拒绝我的献殷勤?”
  他在逼她回答。
  “让我把话说清楚好吗?克劳利爵士。我很感谢你的邀请,不过,无论明天或者任何一天,我都无意接受。”
  “你知道吗?”他说。“当你生气的时候,你的眼睛象火一样闪着光。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女人在愤怒时如此诱人,她们在这个时候都很难看;而你却比安静时更美丽。”
  “我并不希望你奉承我。”
  “这不是奉承,是事实……
  他正说着,音乐停止了.
  “你会再和我跳吗?”他再问她。
  “我想你会知道答案的。”她回答。
  他大笑,仿佛她在谈一件有趣的事。
  “你十分年轻,”他说,“可是我还是想吻你。”
  她愤怒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掉头走向卡绍夫人那里。
  从白金汉宫驱车回家时,林治夫人一面打哈欠一面说:“好热啊!不过我还是认为这是白金汉宫最好的舞会之一。多明尼克,你觉得呢?”
  “我很欣赏它。”多明尼克爵士说。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碰了一下他的女儿,她坐在他们对面的小座位上,背向着马匹。
  “你喜欢它吗?塔笛卡。”他问。“很多人都为你的漂亮向我恭贺哩!”
  “这是一个五光十色的舞会。”塔笛卡回答。
  “我看见你每一只舞都跳。谁带你下去吃晚饭的?”她的父亲说。
  “我没有去吃,”塔笛卡说。“好几个舞伴提议陪我去吃饭,但是我宁愿跳舞。”
  “当我做女孩子的时候,”林治夫人说。“我发现假使手中有一杯酒,又有美味的食物可吃,那就比较容易调情得多。”
  多明尼克爵土大笑。
  “爱莲,不要胡说!我记得我们在维也纳初次见面时,在花园里我们每舞必跳,使得一间鸽舍里的鸽子起了大大的骚动。”
  “那是直的,”林治夫人说。“不过,你很容易说服别人呀!多明尼克。”
  “我认为是你说服我的。”他回答说。
  塔笛卡相信那是真的。从她的继母看到她父亲那一刻开始,她就决心要嫁给他。
  他拒绝过许多女人的献媚,对她却是第一次没有设防。
  现在塔笛卡知道,在那张美丽而没有内涵的脸后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那个风流的小寡妇是决心要捕获这个男人不让他逃走的。
  多明尼克爵士没有逃走,塔笛卡在十六岁的时候,已与父亲过了多年相依为命的生活,现在有人与她争宠了。
  “我吩咐车夫到白家时要停一下。”当马车驶到圣詹姆斯路时,多明尼克爵士说。
  “你不会太晚回家吧?多明尼克。”林治夫人急促地说。
  “不会的,”他回答。“不过我答应过他,佛瑞迪开派对时我要顺道拜访他。我相信这次赌注会很高。”
  “那么不要赌钱啊!”林治夫人警告他。“你知道我们赌不起的。”
  “这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多明尼克爵土回答,他的声调中似有一丝痛苦。
  马车停了下来,他俯身向前吻了塔笛卡的面颊。
  “晚安,我的乖女儿。”他说。
  她注视他穿过人行道走进他的俱乐部。无疑地,多明尼克爵士虽然接近六十岁了,不过他还是一个英俊而有吸引力的男人。
  一个随从把马车的门关上,爬上御者的座位。
  “你的父亲在为钱财担忧。”马车开动时,林治夫人说。
  “他一直就是这样嘛!”塔笛卡轻轻地回答。
  “那么,既然你知道他的困难,我不明白你何以袖手旁观?”
  塔笛卡不说话,她的继母又说下去:
  “我认为你父亲过去对你太慷慨了。他花了一大笔钱让你在伦敦过社交季节,他实在是供不起的。现在是七月十九日,我看得出那些钱是白白浪费了。”
  “你的意思是,”塔笛卡慢慢地说。“因为我还没有订婚?”
  “有那么多的男人想追求你,你即使再吹毛求疵,也应该挑选出一个来吧?”
  林治夫人的声调带着苛责的意味,塔笛卡在回答的时候忍不住涨红了脸。
  “我很抱歉,继母。可是在过去两个月中,我没有爱上任何一个我遇见的男人。”
  “爱上?”林治夫人斥责地说。“谁叫你去谈恋爱?我们要你做的只是嫁给一个有钱人罢了。到目前为止,我看见有好几个人合乎这个条件的。”
  塔笛卡不回答,她又继续说:
  “我很清楚你这种行为是为了阻止他们接近你父亲。我不是傻瓜!塔笛卡你可以欺骗你的父亲,可绝对骗不过我。你是冷酷的,你几乎是在一个男人还没有开口向你求婚之前就拒绝了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塔笛卡问。
  “希伦夫人今晚告诉我,你是如何的使得她的儿子闷闷不乐。他告诉他母亲,你在他开口之前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别想我会嫁给希伦爵士!”塔笛卡叫了起来。“他是个绣花枕头,也是个白痴!”
  “他在威尔沙有一份大产业,希伦又是望族。”林治夫人反驳她。
  “你真的要我答应希伦爵士?”塔笛卡把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她。
  “我是在认真的建议:他是一个没有妆奁的女孩的好对象,而这个女孩又正在增加她父亲和他妻子的负担。”
  “我相信爸爸并不希望这样。”
  “只要我跟他说他就会那样想。”林治夫人急促地说。“我只不过三十四岁,但假使你以为我愿意整天陪着你去参加社交活动,那你一定是疯了。”
  她们彼此都知道她已过了三十八岁的生日,不过这不是纠正这些细节的时刻。
  “让我参加这个社交季节并不是我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塔笛卡说。“我倒宁愿回去念书。”
  “你想念书?”林洽夫人打断她的话。“除非你嫁一个肯替你到图书馆借书的男人才有这种福份啊!不要胡闹了,塔笛卡!你的父亲在外交圈里很受人尊敬,他自然希望他的女儿嫁得好。而且,据我所知,你越早嫁出越好。”
  “这些话你早已说过了。”
  “可是你根本当作是风边耳,”林治夫人生气地说:“我要向你说清楚,塔笛卡,你不能再这样做了。你拒男人千里之外,又不准他们接近你父亲。”
  “假使我不愿意嫁给他们,他们跟爸爸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林治夫人烦厌地哼了一声。
  “我已说过了,社交季节只剩下两周,已有人开始离开伦敦了。假使你在这段期间内还找不到一个丈夫,我就会认为你是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而对父亲毫无感情的女孩子。我们的钱不够,他不能继续供应你打扮和养你了。”
  塔笛卡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的继母不但贪婪,而且对她十分妒忌,她对父亲为她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感到心疼。
  他们只有很少的钱是事实。外交官的薪水并不高,而且多明尼克爵士的生活很奢侈。
  在他再婚之前,情形并不一样。母亲死后,她和父亲在各国首都中的生活都安排得十分舒适。
  可是新来的林治夫人要求太多了。她花在衣着上的金钱简直是天文数字,而且她常常吵着要买更多的首饰。
  她的马车和马匹都要比别的外交官夫人漂亮。她又对宴客非常有兴趣。
  从前,她父亲还没有再婚时,他常常做客人,受别人的招待;可是现在,他得经常去应付那些数目很大的帐单。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林治夫人看见塔笛卡不说话,又这样问。“你还有两个礼拜,塔笛卡。到时候假使你还找不到一个丈夫,那么,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会告诉希伦夫人,说你改变主意,愿意接受她那白痴儿子。”
  “我不会嫁给希伦爵士的。”塔笛卡断然地说。
  “很好,”林治夫人说。“你替自己另外选一个丈夫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不管怎样,在圣诞节之前你一定要结婚。”
  塔笛卡没有机会回答,因为马车已经驶到多明尼克爵士为了社交季节而在查尔斯街所租的房子面前。
  现在他正处于两个任命之间。他在维也纳当大使的任期已满,他相信,英国驻巴黎大使退休之后,他会被派作继任人。
  同时,他又是在休假中。本来,最便宜的渡假方法就是回到赫福沙林治家三百年的老屋去住。可是,塔笛卡去年已因祖母之丧而不能出来参加社交活动,今年不可再误;又何况林治夫人一定要欣赏伦敦社交季节的欢乐的!
  塔笛卡跟着继母走进那间租来的屋子时,她想,维持这屋子得花多少开支啊!突然间,她的心一阵抽搐,无疑地,她的父亲一定是在举债了。而且,她也可以看得出,只有一个希望可以偿还他的债务。
  “我是在增加他的负担,”她想。“不过,即使为了帮助爸爸,我怎能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呢?”
  她想到希伦爵士那张空洞的脸,同时,不自觉地也看到了克劳利爵士的表情。
  她不禁一阵颤抖。
  “这个人有点恐怖,”她想。“他有些地方使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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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塔笛卡醒过来在床上躺了很久,她在想继母所说的话。
  她也在想:她应不应鼓励那些想向她求婚的人呢?
  不幸,在那些人中间,没有一个人她可以考虑要他做丈夫的。她怀疑是否永远找不到一个令她倾心相爱的男人。
  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就一直跟父亲住在国外,从那时开始,塔笛卡就不断被男人追求。
  年纪大一点的男人总是想吻她,年轻的男人逗弄她;等到她一长大,他们就想娶她。
  但是在她的天性中,她最痛恨被那些她对他们没有感情的男人碰到。
  这对爱慕她美貌的男人而言,是很难克制的;即使她冷若冰霜,他们还是觉得是一种挑战。不过,正如她继母说的,在那些男人自己还没有察觉以前,她就知道他们的意图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种预知力,那不是由男人的眼色或者说话而来,那是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她象躲避蛇蝎般避开它。
  她知道她的一个追求者在背后形容她是个“冰山美人”,接触过她的人都会被冻结。
  “难道我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吗?”塔笛卡常常失望地自问。
  不过在她内心里她相信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她真心爱恋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的俄罗斯血统有时会使她狂野和不受约束,使她渴望得到某些她还天真得说不出名字的东西。
  可是,它们就在她的梦里,在她的希望里——有一天她将会去爱和被爱。
  她也不大清楚她想象中的爱人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有一天,在某个地方,她会遇到他,他会完成她的梦想。
  “我怎么办?”她早上醒来时自问。
  她没有睡好,梦中也被惊醒。她知道那是因为继母那样肯定的说要她在圣诞节以前嫁出去。
  自从父亲再婚以后,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改变了。
  一个极端有魅力的男人——多明尼克爵士发觉自己不可能在生命中没有女人。她的母亲去世之后不久,他就要从其他女人的柔情与红唇中寻求安慰了。
  塔笛卡对此并没有震惊,她知道他父亲不耐孤单,而且这样做可忘却丧妻之痛。
  她知道她的父母相爱之深。
  回忆她最初十年的生命,她总觉似有金光笼罩着他们。她的母亲永远散发着快乐的光辉。
  他们是多明尼克·林治在圣彼德堡的英国大使馆担任一等秘书时认识的。
  他那时三十八岁,是一个最受女性青睐的单身汉。他在沙皇的宫廷里无法拒抗地被一个美丽少女吸引着。
  然后,很意外的,他又在一个宴会里遇到她——考宾斯基王子的女儿。
  卡倩娜那时只有十七岁,可是在很多方面都比英国同年纪的女孩成熟得多.
  她和多明尼克·林治——那时候他还没有封爵土——四目相投。后来当塔笛卡长大懂事以后,母亲告诉她:
  “我们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恋爱起来。”
  当王子断然拒绝他女儿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交官结婚时,他们就私奔了。
  他这样做很可能断送了前程,只要王子写一封抗议书,或者甚至由沙皇出面致函英国外交部,那就会有严重的后果。
  不过,王子只是断绝了和女儿的关系,而且不准家人及亲戚和她来往。
  那个卡倩娜是无亲无故、身无分文的,但是多明尼克·林治并不介意,他太快乐了。
  现在塔笛卡回想起来,觉得她母亲一定曾经寂寞过。她是个澈头澈尾的俄国人,跟其他国家的人不同。
  她总是那么美丽动人,她跟丈夫举行的宴会都很成功,然而,在她内心深处仍然有着被放逐的感觉。
  也许,她把这种内心的孤立感传给了她的女儿?
  母亲之死,使得塔笛卡在一夜之间长大。她还是一个孩子,但是她自觉不象。她了解父亲的痛苦以及他只有从别的女人身上才可稍减忧伤的方式。
  她把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以免他有内顾之忧。同时,她也尽量照顾自己的生活,使他不必因她增加麻烦。
  挑选自己教师的塔笛卡,决定学习什么课程的也是塔笛卡;她自己挑选衣服,甚至自主聘请作她监护人的女管家。
  当她只有十六岁时,就有着一个三十岁女人的镇定与自信。
  然后她的打击来了!多明尼克爵士屈服于追求他两年之久的小寡妇的狐媚与决心下。
  “我要结婚了!”他告诉女儿。
  塔笛卡大大的黑眼睛望着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是跟温斯洛太大吗?爸爸。”
  “还会是别人吗?”多明尼克反问一句。
  “你这样做聪明吗?”
  女儿向父亲这样问,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多明尼克走到窗口,望着维也纳英国领事馆的花园,背对着塔笛卡。
  “很久以前,大家就认为一个大使需要一位妻子。”他说.“至于爱莲,你知道得很清楚,她会是一位理想的大使夫人的。”
  塔笛卡不说话,多明尼克爵士又从窗口转过身来.
  “这是无法避免的,她非常爱我。”
  无疑地,从他的声调中可听出他在设法找借口。
  “假使你认为你们在一起很快乐……”
  “快乐?什么叫快乐呀?”多明尼克爵士问。“自从我失去你母亲之后就不曾决乐过。不过,人总得活下去,而我的外交生涯是很重要的。”
  “当然,爸爸。我希望你的婚姻能够如意。”
  塔笛卡非常安静地说完,就离开那间房间,并且顺手把门关上。她知道这象是她生命中最后一章 ,她对将来感到害怕。
  林治夫人一嫁给多明尼克爵士,就很清楚地声明她不喜欢前妻之女,而且视她为眼中钉。
  塔笛卡知道自己不被需要,就把全部的时间都花在学习语文、艺术和音乐上。
  即使如此,当那些学费的帐单送来之后,还是免不了会听见一些难听的话,又一天到晚说着男人多么不喜欢讨聪明的妻子。
  塔笛卡早就不跟她的继母争辩了。现在,她望着从窗帘之间射进的阳光,自问:
  “一个聪明的妻子去忍受一个笨丈夫,也许不至于更坏吧?”
  她一想到希伦爵士就全身发抖。她怎么能每天隔着桌子望着他那茫然的脸,听他那些无意义的谈话?
  韦特令罕上尉,虽然他除了军营中的闲话以外就无话可谈,不过她倒宁愿要他;可是他不在候选名单中,塔笛卡知道得很清楚,他还没有办法养活妻子。
  “在一个男人身上我何所求呢?”她问自己。反正睡不着了,她从床上起来,走向窗口,把窗帘拉开。
  阳光照着她的眼睛,使她看不到马路对过高大的楼房,但她看见许多她认识的男人的脸。
  英俊的脸,有教养的脸,贪婪的、愚蠢的、聪明的、色迷迷的……各式各样的脸……然而,没有一张能引起她的兴趣。
  “我有什么不对吗?”她不禁怀疑起来。
  她很早就下楼吃早餐。她知道她父亲再过半小时才起来,而她的继母宁愿在床上吃。
  她走下楼梯时,听见敲门声。一个仆役一面穿上银扣的制服一面走过大理石地面去开门。
  她看见他从门外的一个人手中拿下一样东西。当她走到楼下时,仆人对她说:
  “这些是送给你的,塔笛卡小姐,还有一张便条。送信的人在等回话。”塔笛卡不感兴趣地瞥了那些花一眼,在舞会或宴会之后她经常会收到花束;不过,她注意到这一次的花要比她通常收到的名贵得多。
  一簇簇白色兰花非常有韵味地盛开在一个篮子里。她奇怪哪一家花店能够这么早替客人送花。
  她不感兴趣地打开便条,信纸上印有一顶皇冠,她看见里面这样写着:
  “你会跟我一起坐车逛公园吗?美丽的小塔笛卡。我将在十二点的时候来拜访你。这些花是刚刚从乡下运来的,它们会使你记起我。克劳利”
  塔笛卡把信折起,对等候着的仆人说:
  “告诉那个信差通知他的主人,林治小姐另外有约会。”
  “好的,小姐。”
  仆人走向门口,塔笛卡走进晨室,把那封信撕成小片丢进字纸篓。
  她希望继母不知道这次的邀请。
  从她长久的经验中,她确信克劳利爵士对她的兴趣不是认真的。他只是被她的脸孔所诱惑,象以前一些年长的男人一样,认为跟一个美丽的少女调情是一种乐趣而已。
  在她成长的这几年中,她遇见过几个中年唐璜。她父亲在大使馆中招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士,所以他们都不年轻,而且大多数已婚。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追求,他们的热情,使得主人的女儿——塔笛卡一开始就得对他们保持距离.
  “克劳利爵士看来也是个唐璜式的男人哩!”塔笛卡想着,不觉泛起小小的微笑。
  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喜欢这个人。他的态度、他的眼神,都使她感到厌恶。
  “我希望再也看不到他!”她想。
  她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她可以很容易地拒绝他的邀请。而且,社交季节快要结束了,她在舞会中也不见得会再碰到他。
  她的父亲说过他今天不想到古华得去。
  “忘掉克劳利爵士吧!”她对自己说。
  不过,她却很奇怪为什么当她在白金汉宫的舞会中离开他时,他眼中的表情至今还活鲜鲜地留在她记忆中。
  她把那些花忘记了,直到林治夫人走进晨室;那时塔笛卡正在写好几封答谢那些招待过她的女主人的信,
  “大厅中的花是谁送的?”林治夫人问。
  塔笛卡从桌前站起来。
  “继母,早上好!”
  “好?不见得啊!”林治夫人说。“我头痛。天晓得我每次参加了舞会以后的难受。不过,为了你的缘故,我也只好牺牲自己的健康来作你的监护人了。”
  塔笛卡不回答,她知道继母很喜欢参加舞会,表面上却说为了要做她的监护人,象个殉道者似的。
  “我问你花是谁送的?”林治夫人看见塔笛卡不说话,又问。
  “一个昨天晚上跟我跳舞的人,”塔笛卡漫不经心地说。“我以前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阔绰。”
  “他是谁?”林治夫人问。“他是单身的吗?”
  “我听说他有一个太太。”
  “不要理睬那些结了婚的男人,”林治夫人暴躁地说。“不要忘了我昨晚告诉你的话。”
  她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塔笛卡叹了一口气又坐下来继续写信。
  写完信,她回到卧室里,发观那个从少女时代就跟母亲一起的老女佣在等她。
  那个时代,沙皇宫廷中的贵妇贵女都流行雇用一个法国或英国的侍女。艾伦到过圣彼德堡,她的女主人和多明尼克爵土私奔,她也跟着一同离去。
  “我们出去走走吧!艾伦,”塔笛卡说。“我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塔笛卡小姐。”艾伦说。
  她是一位表情甜美的中年妇女,除了父亲以外,她是塔笛卡唯一喜爱的人。
  艾伦望着她那黑发如云的小脸,关心地问:
  “什么事使你烦恼?她又跟你作对了?”
  “她”是谁那是用不着解释的。
  “夫人要我在圣诞节以前嫁出去。”
  “不要理她!”艾伦执拗地说。“自从她嫁给你父亲后就一直想赶你出去。假使她太过份的话,你一定要告诉你爸爸。”
  “爸爸又有什么办法?”塔笛卡说。“他己屈服于她了,他不喜欢吵架。”
  她叹了一口气。
  “唉!艾伦,假使你和我可以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就算是住在一间小小的木屋里也好。我相信我可以写文章或者译书来赚一点钱。”
  “这是不对的,塔笛卡小姐。那样你就会跟你所属的社会脱节了。”艾伦坚定地说。“你必须有机会去遇见好的人,去交朋友。”
  “每一次我交到朋友,爸爸就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你记得罗马那家可爱的人吗?我那时想永远跟他们在一起,但是,我却永远见不到他们了。”
  “你现在长大了,也许你会找到一个善良高贵的人来爱你。”
  塔笛卡淡淡一笑,里面完全没有幽默的成份,
  “你真是跟继母一样坏,老是讲到结婚的事。”
  “要不然,象你这样的贵族小姐还能过什么样的生活呢?你我都知道,你母亲一定也会这样想的。”
  “当我一旦坠入情网,我当然会这样做的。”
  “你有爱人了吗?”艾伦问。
  这是一个她经常问的问题。
  “没有呀!难道你不知道?”塔笛卡回答。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不能爱上任何一个追求我的人。但是,艾伦,他们都那么平凡、庸碌,我甚至讨厌他们哩!”
  “这只是时间问题,”艾伦安慰她。“你的母亲在十七岁就恋爱了,不过那是不同的。我永远忘不了她对我说,‘我爱他,艾伦!我爱他!我爱他!假使爸爸不让我们结婚,我就要跟他私奔!’”
  这是塔笛卡听过无数次的故事,但是每次都使她感动。在艾伦微微颤抖的声音里,仿佛还可以听得母亲声调中的狂喜。
  “当我有这样的感觉时我就结婚,”塔笛卡说。“但是我绝对不会在继母强迫或者恐吓下去嫁人。”
  “你是对的,小姐,不要让她成胁你。”艾伦说,“她会那样做的,我知道她会。”
  “是的,我也知道。”塔笛卡庄严地说,然后又换过一种声调:“来吧,艾伦,我们出去走走,我要到图书馆去。”
  这一天其余的时间,塔笛卡都故意避开她的继母。很幸运地林治夫人外出吃中饭去,她累了就不会拖着塔笛卡陪她坐在马车上到处访友;以前她常在下午这样做。
  塔笛卡得以拿着一本书姥缩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她就因为连夜失眠太睏倦而睡着了。
  她睡了没多久就因为一阵非常快乐的感觉而突然醒过来。
  她的梦消逝了,然而她知道她刚才不是孤单一个的,有人跟她在一起,有人给地带来了快乐——一种似乎把他们两个都笼罩在金雾里的快乐。
  “我是快乐的。”她向自己微语。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大腿上放着一本书。
  “要是我在真实的生活中能够有这种感觉就好了。”她想。梦中的快乐还活鲜鲜地留在脑际,她上楼去为晚上的宴会打扮时一面还哼着小调。
  今天的晚宴跟她以前参加过的毫无两样。
  巨大的桌子上装饰着鲜花,摆满了银光闪闪的餐具,银烛台上点着蜡烛。
  女主人高耸的头饰闪闪发光,身上戴满了钻石和珍珠项链、胸针、手镯和指环。
  名贵的各国佳看上了一道又一道,塔笛卡吃得很少;而她晚宴的伴侣也差不多都是这些人。
  一个是一名卫土,他向她描述他在军中的一些细节、
  另外一边是一个没有下巴的年轻贵族。塔笛卡发现他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飞速地骑双座脚踏车。
  他们两个人都从没读过一本书,他们的政治知识也只是拾人牙慧地述说一些激进份子的笨故事。
  她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欣赏这一类的宴会。
  女主人的女儿是一个害羞而不美的少女,穿着一件很不合适的紧身白纱衣,以至原形毕露;她那双白缎鞋和白色小山羊皮手套也都太紧窄。
  显然地她无话可说,而又害羞得不敢回答伴侣的问话,虽然他企图打开她的话匣子,也没有办法。
  塔笛卡很清楚,到了舞会的时候,她一定花大部分的时间粘在她母亲身边,要不然就是可怜兮兮地躲到洗手间去。
  在这种场合,女孩子的地位并不怎么重要。
  在每一个女主人招待自己朋友的舞会中,塔笛卡都看到社交季节中这些珠光宝气的贵妇全部出现,因为假使她们不出席,就伯别人误会她没被邀请。
  等到那拖得很久的晚宴完毕以后,女士们就退席上楼。
  年轻女孩谈的还是她们参加了多少宴会这个老话题,而她们母亲那一代,则是蜚短流长,冷言冷语。
  “最低限底,”塔笛卡对自己说。“大使馆中的那些宴会,比较有趣多了。”
  在那里,父亲招待一些外国的政治家、政府官员以及外交家,他们的谈话都是充满智慧的。
  她从一群跟她年纪相若的女孩子间走开,恐惧地看见继母正在跟希伦夫人说话。
  她们的声音低低的,不断地点着头。塔笛卡下意识的想到她们在论她。
  她把嘴巴抿得紧紧的。
  “我绝不嫁给希伦爵士。”她发誓。
  当贵妇们开始移动时,她不禁有一种得救之感。在一阵丝绸和薄纱的窸窣中,派对又移到楼下去。贵妇们的肩上都披着丝绒、天鹅绒或毛皮的披肩。
  舞会在派克巷的一间大房子举行,屋后有一个大花园。
  舞会里闷热得令人窒息,塔笛卡的舞伴建议到外面去,这使得她非常高兴。
  花园里挂满了中国灯笼和彩色小灯泡。塔笛卡跟她的舞伴——澳洲大使馆的年轻秘书一走上草坪,马上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向他们走来。塔笛卡看出是谁之后,不禁为之气结。
  她想走开已来不及了。
  “塔笛卡,你好!”克劳利爵土说。
  塔笛卡微微屈膝答礼,没有说话。
  “我们还没会过面吧?”他向她的舞伴说。
  “我姓温迪斯,爵爷。在金杯赛中我曾经有幸跑在你的马前面。”
  “很好,”克劳利爵士说。“下次我们还有机会。”
  “谢谢你,爵爷!”澳洲人说。
  “现在,假使你把你的舞伴让给我,我将会很感激你。”克劳利爵士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林治小姐商谈。我希望她过一会儿再跟你跳舞。”
  “我当然不能拒绝你的请求!”年轻人礼貌地说。
  他先向塔笛卡弯腰,再向克劳利爵士弯腰,然后向屋子走去。
  “这太没有必要了,”塔笛卡大声地说。“而且也太专横了!”
  “我是因为你而专横的。”克劳利爵士回答。“今天你为什么拒绝跟我坐车兜风?”
  “我另外有约。”
  “我怀疑那不是很重要的。”他说:“这个晚上,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取消了所有其他的约会来到这个沉闷的宴会见你,我希望你能够补偿我。”
  “我并没有请你来。”
  “我希望你没有。这种场合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塔笛卡说。“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爵爷,我不想见到你。”
  “你很坦白。我们坐下来好吗?”
  “我想回到舞会去。”
  他轻轻一笑。
  “我不想让你去。假使你坚持的话,那么我们之间就象在战争,而我是绝对会胜利的。塔笛卡,你还是心甘情愿地投降吧!来,坐下来我们好谈谈。”
  感觉到他可能用强力来阻止她走开,塔笛卡昂着头走向草坪。这里,有些椅子在树下,有些在花坛后面的凉亭中。
  她本想选一张树下的椅子,但克劳利爵土却故意走向一座凉亭,为了不愿意当众出洋相,塔笛卡只好跟着他。
  那些有靠垫的椅子并不是在黑暗中。上面有彩色小灯照耀着,一根树枝上还挂了一个大大的黄色灯笼。
  尽量坐得距离克劳利爵士远远的,塔笛卡把脸别开,冷冷地问:
  “爵爷大人,你明知我不会耽搁多久的,请问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我所看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克劳利爵士说。
  “那不可能是真的,而且我也不希望听你这样讲。”
  “事实上那是真的,”他说:“昨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在罗马大使馆中看着你的母亲在舞池中回旋哩!她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气质,你也一样。”
  塔笛卡不说话。她想多听一些有关母亲的事,她渴望谈她的母亲,可是她知道这个人是危险的,绝对不能给他任何鼓励。
  “我很爱慕你的母亲,”克劳利爵士继续说下去。“跟很多男人一样甘愿拜倒她的石榴裙下。但是,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对谁也不予青睐,除了你父亲以外。”
  “那是真的,”塔笛卡柔声地说。“他们彼此相爱。”
  “他们的爱是不同凡响的,”克劳利爵士说。“你告诉过我你的芳心还没有许给任何一个男人,小塔笛卡,那么,何不许给我呢?”
  塔笛卡吓坏了。刚才她的心思完全在母亲那里,而现在她却听见克劳利爵士的声调里有着她一向害怕的成份。她知道假如她望着他,她一定会看见他眼中那种表情。
  “你有何建议呢?”她问。
  她用话来刺他,希望她这个坦率的问话会使他受窘。
  “我建议你应该嫁给我,塔笛卡。”
  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她以为他在开玩笑。
  她转身望着他,他正用一种她很不喜欢的态度定睛看着她。虽则她不相信那句话,但无疑地,他是诚意的。
  “假使你是认真的,”她说,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僵硬。“那么,我要谢谢爵爷的美意。不过,我的答复是——不!”
  “为什么不呢?”
  “难道我的话还没有说明白?”塔笛卡望着花园的远处说。
  “不明白。我要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我有很多东西可以奉献给你。”
  “那些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塔笛卡说。
  “那么你想要什么?”他问。
  “我想,答案是爱情。”
  “我会教你爱我的。”
  塔笛卡摇摇头。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父亲并没有教我母亲,那是他们之间发生的某些东西。”
  “在茫茫人海中要是有两个之间发生了这种事,他们就会一见钟情。”克劳利爵士说。“不过,我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情人,塔笛卡,我比那些无能的青年人更懂得如何教你爱的欢乐。到时你就会懂得爱我,我会唤起你灵魂深处的俄罗斯热情。”
  “我很抱歉,爵爷,你的建议是不可能的。”
  “没有不可能的事!塔笛卡,我要你,自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要你了。”
  “我认为这只是你过去的幻想。”
  “你错了。我要让你知道你自己对我以及爱情是何等无知。”
  他一面说一面就伸手抓住她的。她想走开,但是他抓得紧紧的。
  她很庆幸自己带着手套,所以不至于碰到他的手。因为即使这样的接触,她都会对他感到极度的憎厌。
  他还想用另一只手得来搂着她,但是她已站起身来。
  “你的话说完了吧?”她急促地说。
  “我还有很多话要说,不过这不是适当的地方。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呢?”
  “我昨天晚上告诉过你,现在我还要再说一遍,”塔笛卡说。“我不希望跟你再见面,爵爷。我们之间一切都不相同,没有什么可谈的。”
  他还握着她的手,所以她无法走开,现在他慢慢站起来,仍然握着她的手。
  “我知道,塔笛卡,”他说。“你是一个很不容易克服的敌人。不过,我这;辈子都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要你就是因为我决心要得到你。”
  “你措了,爵爷,”塔笛卡说。“我不是可以出卖、强迫或威胁的。我非常感谢你要娶我为妻,不过我的答案是不,不论现在还是永远。”
  克劳利爵士轻轻一笑。
  “我发现,”他说。“被一个精致的、心爱的小东西公然反抗,是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不过,我向你保证,塔笛卡,我可是一个不容易屈服的战士啊!”
  “我并不想跟你作战,爵爷。”她用最冷淡的声音回答。“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请你不要浪费时间送请贴和花给我,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好一副挑衅的样子!”他叫着。“但是,正如我昨晚告诉你,我还是想吻你!”
  “我不愿单独走回屋里,免得引人注目。你肯陪我吗?”塔笛卡说。
  “我很乐意这样做,”克劳利爵士说。“为了我的听话,你也许会给我打一个好分数吧?”
  他们默默地走到舞会外面的石阶上,一对对男女慢慢从花园里走过来想跳一只舞。塔笛卡抬头望着克劳利爵土。
  “晚安,爵爷!”她说。
  “你应该说‘再见’,塔笛卡。我知道我们不久就会再见面的。”
  塔笛卡向他屈膝行礼,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踏上台阶走进舞会。
  她发现她的继母正和很多监护人一起坐在舞会边的高座上。
  “你到哪里去了?塔笛卡。”她乖戾地问。“你的舞伴呢?”
  “他回家了,”塔笛卡说。“我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希望这是真的。她有一个不幸的预感,觉得自己被人威胁着。
  克劳利爵士的难于拒抗、过于自信以及不可动摇的决心都使她害伯。
  “我已经很明白地向他表示我讨厌他,”她对自己说。“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追求我的。”
  然而她还是不安,因为她知道自己很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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