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Barbara Cartland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July 9, 1901 ADMay 21, 2000 AD)
逃婚記
  作者:巴巴拉·卡特蘭
  翻譯:畢璞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一章
  一八八六年
  緊跟在一隊吹奏着喇叭的樂隊之後,王室的行列走進了舞會。貴婦們紛紛屈膝敬禮,她們那些珠光寶氣的頭飾幾乎碰到了地板。
  塔笛卡望着那無數的拖地長裙,就象在風中搖曳的花朵一樣,她突然獲得一陣美感。
  鹹爾斯王子和王妃走到皇傢座位上,一陣鼓聲,樂隊奏起了“天佑女王”。
  一個在白金漢宮舉行的皇傢舞會,當然比塔笛卡從前參加過的普通舞會更有吸引力和令人興奮.不但女士們眩目的珠寶使得這個舞會光芒萬丈,而男土們也有着多姿多采的一面。
  最動人的莫過於那些綴滿勳章的製服,還有大使們綉花的大禮服、褲短及膝的朝服,它們都佩着勳位最高的嘉德勳章。
  威爾斯王妃是當今最美麗的女人。她穿着銀白色織綿緞的衣服,戴着綴有白色鴕鳥毛的面紗。她一出現,使得坐中的其他女人都失色了。
  “法國人說得對,”塔笛卡這樣想。“英國是美女之邦。”
  皇室行列由張伯倫爵土引導,肯默爾爵士現在已經不露面了。
  所有的貴族男女和賓客都跟着王子和王妃走進舞池。王子夫婦首先開舞,他們跟着樂聲以文雅而優美的舞步跳着。
  塔笛卡站在她的繼母旁邊。她的繼母坐在鑲着紅色天鵝絨的大使席上。
  還沒有人來邀請塔笛卡跳舞。不過,她知道等到這正式的舞過去之後,她就會有許多舞伴。
  “你看,竜侯爵是個多麽漂亮的男人呀2”她聽見坐在她繼母旁邊的一個大使夫人說。
  “嗯!是很傑出!”林治夫人表示同意說。“我一嚮認為費罕伯爵很不錯。蘇格蘭人在這種場合中當然顯得出衆啦!”
  大使夫人大笑起來。
  “英國人得註意他們的榮譽了。不過,自從斯楚格雷公爵不再光臨我們的舞會以後,競爭已不太劇烈了。”
  “我很懷念他。”林治夫人說。“我一嚮都認為他是我所看見過最英俊的男人。”
  “我們通通都這樣想。”大使夫人微笑着。“多可惜呀!真是太可惜了!他居然把自己關在北方。”
  “你的意思是說,”林治夫人說。“自從那次悲劇之後,他就脫離了社交生活?”
  “我聽說他甚至不接受去巴爾摩勞的邀請。事實上……”
  大使夫人壓低了聲音,使得塔笛卡聽不到她說的話。
  塔笛卡本來不怎麽註意聽她們的話,這樣一來,她反而有點好奇了。到底那個人是誰,竟使得繼母對他贊不絶口。
  林治夫人吹毛求疵的毛病是出了名的,她對誰都瞧不起。
  一個穿着燦爛奪目的軍服的年輕人嚮塔笛卡鞠躬邀舞。他是一名衛士,曾經追求過塔笛卡,她本來希望今天晚上能躲開他,但是由於還沒有人來請她共舞,她衹好答應。
  “我一定要見你。”他們一走到監護人聽不見的地方,他就立刻這樣說。
  “你昨晚見到我了。”塔笛卡回答說。“還有前晚。”
  “我的意思是衹有我們兩個。”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一定可以找得到我們會面地方的,你可以對你繼母說你要到圖書館或者大英博物館去。找出任何她不會懷疑的理由。”
  “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塔笛卡的聲音冷冷的。年輕人熱切地瞥了她一眼,說:“你知道理由的。我告訴過你很多次,我愛你。”
  “我也告訴過你很多次了。”塔笛卡說。“我不要聽你的話。事實上我也不會那樣做。”
  “要是我嚮令尊方面進行呢?”
  “我相信他也會拒絶你。讓我把話說清楚吧!我並不想嫁給你,也不會跟任何人結婚。”
  “我有什麽不好?你為什麽不愛我?”
  “我很抱歉。韋特令罕上尉,”塔笛卡堅定地說。“我想我們不必再討論下去了。”
  “那我怎麽辦?”他絶望地說。
  “我也不知道啊!”塔笛卡說。
  一麯告終,她回到繼母身邊。
  韋特令罕上尉跟着她,渾身不自在到站在兩個女人之間寒喧着,直到下一次音樂開始。
  塔笛卡遊目四顧舞會上的一切:那無數的鮮花、白色鑲金的柱子、皇室的座位、公爵夫人的紅天鵝絨椅子。樂隊是在走廊上演奏,少數的貴賓站在一條長長的紅繩索後面。
  那些侍從武官、皇傢僕役都站在走廊和樓梯上,其中軍人的製服最多姿多采。
  另外一個年輕人來邀她共舞,她也象剛纔對韋特令罕上尉那樣冷冷的。
  衹不過她第五次回到繼母身邊,林治夫人就說:“這支舞麯完了以後,我和你父親就要去參加皇室的晚宴。卡紹夫人答應做你和另外幾位小姐的監護人,你跳完舞記得要到她那裏去。”
  “不,繼母。”塔笛卡回答說。
  林治夫人並沒有留意她的話,她正望著她的丈夫,他穿着大使的服裝,看起來器宇軒昂。他正穿過人群走嚮她。
  貴賓們跟在威爾斯王子和王妃後面走嚮鑲金的餐廳時,趁着混亂,塔笛卡偷偷溜跑了。她怕韋特令罕上尉再找她跳舞,而她實在不想跟他再討論那件事。
  她離開舞廳,穿過一間很大的接待室,發現自己走進一間比較小的接待室裏。
  在這個晚上稍早的時候,林治夫人曾陪她和她一個舞伴在這裏參觀女皇和孫輩在一起的一幅畫像。
  她對畫像並無興趣,不過她註意到這裏有一扇落地大窗可通陽臺,她突然想到花園,裏看看。
  現在,她走過房間,置身於溫暖七月的夜晚中。
  花園,正如她所想象的,非常可愛。樹上都綴有小燈,一輪蒼白的月亮升空時,還可以看到草地、花壇,以及遠處的一個噴泉。
  塔笛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常常感到人類的侵略性和占有欲,而大自然的美所給予她的快樂與滿足,是沒有人比得上的。
  今天整個下午,她都陪着繼母去拜訪她的朋友,作一些無聊的社交談話。現在,她第一次感到自由、解脫,仿佛可以呼吸了。
  “沒有一樣東西比月光下的花園更可愛的了。”她想,尤其這是禦花園。
  當她正在神遊於她自己幻想的世界時,一個聲音使她回到現實裏。
  “美麗的小姐,你一個人在這裏想什麽呀?”
  她迅速轉過頭來,發現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後,這個人她在今天晚上曾經註意到。
  現在這個人正用一種極其優雅的姿勢抽着雪茄,煙草味把花香都遮蓋了。
  塔笛卡沒有回答,她不知該怎樣去跟一個未經介紹過的人說話。於是,那個人又說了:
  “你是塔笛卡·林治。我認識你的父親,也認識你的母親。”
  “你認識我母親?”塔笛卡的聲調顯得很熱切。
  “是呀!我還是先介紹我自己吧!我是剋勞利爵士。”
  “我聽過你的大名,”塔笛卡說。“爸爸常常提到您在賽馬方面的成就。”
  “我是有幾匹好馬,”剋勞利爵士不感興趣地說。“我早就想跟你見面了,塔笛卡。”
  他這樣熟不拘禮地稱呼着她的名字使她呆住了。她問:“是因為你認得我媽媽嗎?”
  “她真美麗,”剋勞利爵士說。“你長得很象她。”
  “我也常常希望能夠這樣,”塔笛卡說。“我記得她是我心目中最可愛的人,不過她在我十歲時就去世了。”
  她的聲音裏有着渴望之情,月光照在她臉上,現出她眼中的哀傷之色。她的眼睛是那麽大,顯得她鵝蛋形的小臉更小了。
  無疑地,她在舞會的少女群中是最突出而氣質最優雅的一個。
  在她完美的臉孔上,深深的大眼睛,以及濃黑的頭髮似乎有點神秘而且不象英國人。
  剋勞利爵士走近一點,靠在陽臺的欄桿上。
  “我還認得你的外祖父,”他說。“八年前我在俄國跟他住在一起。”
  塔笛卡沒有說話,衹是充滿疑問地望着他。
  “我跟他談過你的母親。”
  塔笛卡鎮靜地等候着。
  “我以為她的死也許可以使那位頑固的老人心腸變軟一點。”他繼續說。“但是考賓斯基王子衹說了一句話:‘我的女兒?我沒有女兒呀!”
  塔笛卡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在小時候就希望有一天能夠會晤我的俄國親戚。”
  “王子已經去世了,”剋勞利爵土說。“不過,一定還有很多阿姨、舅舅及表兄弟姊妹們會歡迎你的。”
  “我不相信。”塔笛卡說。“而且,他們那樣對待我母親,我絶不會寬恕他們。”
  “親愛的,你母親跟你父親私奔呀!”
  “那算是犯罪嗎?”塔笛卡熱切地問。“他們彼此相愛呀!俄國人當然也有感情,懂得戀愛的吧?”
  “那麽,你懂得嗎?”
  剋勞利的聲音裏有一種新的成份,這使得塔笛卡機警地望嚮他。
  他一定超過四十歲了,她想。他從前可能很英俊,可是現在卻太胖了,而且穿着太華麗。
  她從經驗中認識了他那種眼色,於是她轉過頭望嚮花園。
  “再談談我母親吧!”她靜靜地說。
  “我卻寧願談你。你幾歲了,塔笛卡?”
  “我已經過了十八歲了。”塔笛卡說。“我去年本來就應該出來參加社交活動,不過因為我的祖母去世了,我們都在守孝。”
  “雖然你遲了一年,可是你還是男人心目中最可愛的女孩。”
  “謝謝你的誇奬,”她禮貌地回答,可是聲調冷冷的。“現在我得回到舞會裏去了。假使裏面不是那麽熱,我也不會離開的。”
  “不用忙,”剋勞利爵士說。“你父親和繼母現在皇傢的行列裏,我看見他們正要去吃晚飯。”
  “當然你也應該在那裏哪!爵爺。”
  “我想跟你說話嘛!”
  “所以你跟蹤我?”
  “是的。我看見你開溜,就找了一個藉口,為了你而離開我應陪伴的女士。”
  “我認為那是沒有必要而且不仁慈的。”塔笛卡說。“也許她會肚子餓。”
  “我相信有一位正在守候着的侍從武官會取代我的位置。”剋勞利爵士說。“不過,我為了你而犧牲晚飯,你起碼也應該請我客吧?”
  塔笛卡緘默着。她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個體格魁梧而狂妄自大的人。這個人有些地方使她內心非常害怕。
  她對一個人的觀察從來不會錯的。
  她遇見某一個人,馬上就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可不可靠。有時,她跟一個人見過一次面,以後就要設法避開。
  她想:她這種本能,大概是由於跟着從事外交工作的父親,幾乎跑遍了歐洲的國傢之故。
  她的教育在很多方面可能是疏忽了,不過人們對此並不關心,尤其是男人。
  “你真是非常的美麗。”剋勞利爵士望着她靜靜地說。塔笛卡覺得他好象在稱贊一匹馬。“你是在戀愛嗎?”
  他這樣問使得她感到非常意外,她吃了一驚。
  “不是,當然不是!”她急促地回答。
  “可是你談到愛時,好象懂得我們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那種令人興奮的滋味。”
  “我從來沒有戀愛過。”
  “可是你在渴望着它,”剋勞利爵士說。“哪一個女人不是日夜在等候她夢中的白馬王子呢?”
  他的聲調中有着嘲諷的成份。塔笛卡不假思索地問,“你結過婚了吧?爵爺。”
  “我曾經結過婚,”他糾正她。“不過,我已經做了五年鰥夫了。”
  “我很難過。”
  “你用不着安慰我,”他說。“我並不懷念我的妻子。我們兩個人在各方面都合不來。”
  塔笛卡詫異地望着他。
  “那你為什麽要娶她?”她問。
  說出來以後,她又覺得未免有點交淺言深,過於唐突。於是她在他還沒有回答以前,又急急地說:“對不起!我嚮你道歉,我不應該問的,現在我得回到舞會裏去了,爵爺。”
  她舉步想走嚮窗口,但是他伸出手來捉住她。
  “我要你在這兒陪我,”他說。“我要你跟我聊天。塔笛卡,我想吻你想得比什麽都重要。”
  她想抽出她的手,可是他不肯放。他想用手臂摟着她,她衹好擠命往後退。
  “請你放開我。”
  她的聲音冷冷的。要是換了一個年輕人,他一定不敢造次;可是剋勞利爵士衹是大笑。
  “你說的話表示出你身上流着俄國皇室的血液。我可以看得出,小塔笛卡,你曾拿鞭子在匍伏腳下的農奴面前揮動,或者駕着雪橇飛躍雪地。”
  他繼續說下去,聲音低沉了一些。“你絶對不會冷漠無情的,所以我想吻你的嘴唇來感受那如火的熱情。”
  “你怎敢說這樣的話?”塔笛卡光火了。“你知道你沒有權這樣做的。”
  “你有什麽辦法阻止我?”
  他勇敢地嚮她挑戰。她感到有一點恐懼,不過,她還是傲然地說:“我想我父親不能忍受他的女兒被侮辱的,尤其是被一個自稱是他的朋友的人。”
  “你以為你父親會相信我是在侮辱你嗎?”剋勞利問。
  塔笛卡非常痛恨他嘲諷的聲音以及輕佻的微笑。
  “我要回到舞會裏,請你讓路。”
  她把手從他的手中抽開,一面大膽地望着他。
  有一會兒她以為他會拒絶,然而他似乎改變了主意。
  “很好,我帶你回舞會去。我要跟你跳舞,把你抱在懷中。”
  “我不跟你跳。”塔笛卡聲明。
  當她走在前面穿過接待室時,她明顯地察覺到他走在她旁邊。他是那麽沉靜而充滿自信,認為她一定會答應他。
  他們走進舞會,一隻舞正在進行着。在她要跑開之前,他的手臂已環抱着她的腰。
  她使自己變得很僵直,希望不必靠語言而能把自己的不快傳遞給他。但是在他們跳舞的時候,她發覺他一直用危險的眼色註視着她,她的沉默一點也沒有睏擾到他。
  他跳得很好,那是她想不到的。由於她的動作一嚮很優雅,所以她也沒辦法使自己變得太僵硬,即使她對他放在她背上的手感到很討厭時也是如此。
  “我什麽時候可以再見到你?明天?”
  “我很忙。”她簡短地回答。
  “我要帶你坐車去逛公園。”
  “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請。”
  她的聲音是諷刺性的,他笑了起來。
  “你是想拒絶我的獻殷勤?”
  他在逼她回答。
  “讓我把話說清楚好嗎?剋勞利爵士。我很感謝你的邀請,不過,無論明天或者任何一天,我都無意接受。”
  “你知道嗎?”他說。“當你生氣的時候,你的眼睛象火一樣閃着光。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在憤怒時如此誘人,她們在這個時候都很難看;而你卻比安靜時更美麗。”
  “我並不希望你奉承我。”
  “這不是奉承,是事實……
  他正說着,音樂停止了.
  “你會再和我跳嗎?”他再問她。
  “我想你會知道答案的。”她回答。
  他大笑,仿佛她在談一件有趣的事。
  “你十分年輕,”他說,“可是我還是想吻你。”
  她憤怒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掉頭走嚮卡紹夫人那裏。
  從白金漢宮驅車回傢時,林治夫人一面打哈欠一面說:“好熱啊!不過我還是認為這是白金漢宮最好的舞會之一。多明尼剋,你覺得呢?”
  “我很欣賞它。”多明尼剋爵士說。
  他一面說一面用手碰了一下他的女兒,她坐在他們對面的小座位上,背嚮着馬匹。
  “你喜歡它嗎?塔笛卡。”他問。“很多人都為你的漂亮嚮我恭賀哩!”
  “這是一個五光十色的舞會。”塔笛卡回答。
  “我看見你每一隻舞都跳。誰帶你下去吃晚飯的?”她的父親說。
  “我沒有去吃,”塔笛卡說。“好幾個舞伴提議陪我去吃飯,但是我寧願跳舞。”
  “當我做女孩子的時候,”林治夫人說。“我發現假使手中有一杯酒,又有美味的食物可吃,那就比較容易調情得多。”
  多明尼剋爵土大笑。
  “愛蓮,不要鬍說!我記得我們在維也納初次見面時,在花園裏我們每舞必跳,使得一間鴿捨裏的鴿子起了大大的騷動。”
  “那是直的,”林治夫人說。“不過,你很容易說服別人呀!多明尼剋。”
  “我認為是你說服我的。”他回答說。
  塔笛卡相信那是真的。從她的繼母看到她父親那一刻開始,她就决心要嫁給他。
  他拒絶過許多女人的獻媚,對她卻是第一次沒有設防。
  現在塔笛卡知道,在那張美麗而沒有內涵的臉後卻有着鋼鐵般的意志,那個風流的小寡婦是决心要捕獲這個男人不讓他逃走的。
  多明尼剋爵士沒有逃走,塔笛卡在十六歲的時候,已與父親過了多年相依為命的生活,現在有人與她爭寵了。
  “我吩咐車夫到白傢時要停一下。”當馬車駛到聖詹姆斯路時,多明尼剋爵士說。
  “你不會太晚回傢吧?多明尼剋。”林治夫人急促地說。
  “不會的,”他回答。“不過我答應過他,佛瑞迪開派對時我要順道拜訪他。我相信這次賭註會很高。”
  “那麽不要賭錢啊!”林治夫人警告他。“你知道我們賭不起的。”
  “這點,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多明尼剋爵土回答,他的聲調中似有一絲痛苦。
  馬車停了下來,他俯身嚮前吻了塔笛卡的面頰。
  “晚安,我的乖女兒。”他說。
  她註視他穿過人行道走進他的俱樂部。無疑地,多明尼剋爵士雖然接近六十歲了,不過他還是一個英俊而有吸引力的男人。
  一個隨從把馬車的門關上,爬上禦者的座位。
  “你的父親在為錢財擔憂。”馬車開動時,林治夫人說。
  “他一直就是這樣嘛!”塔笛卡輕輕地回答。
  “那麽,既然你知道他的睏難,我不明白你何以袖手旁觀?”
  塔笛卡不說話,她的繼母又說下去:
  “我認為你父親過去對你太慷慨了。他花了一大筆錢讓你在倫敦過社交季節,他實在是供不起的。現在是七月十九日,我看得出那些錢是白白浪費了。”
  “你的意思是,”塔笛卡慢慢地說。“因為我還沒有訂婚?”
  “有那麽多的男人想追求你,你即使再吹毛求疵,也應該挑選出一個來吧?”
  林治夫人的聲調帶着苛責的意味,塔笛卡在回答的時候忍不住漲紅了臉。
  “我很抱歉,繼母。可是在過去兩個月中,我沒有愛上任何一個我遇見的男人。”
  “愛上?”林治夫人斥責地說。“誰叫你去談戀愛?我們要你做的衹是嫁給一個有錢人罷了。到目前為止,我看見有好幾個人合乎這個條件的。”
  塔笛卡不回答,她又繼續說:
  “我很清楚你這種行為是為了阻止他們接近你父親。我不是傻瓜!塔笛卡你可以欺騙你的父親,可絶對騙不過我。你是冷酷的,你幾乎是在一個男人還沒有開口嚮你求婚之前就拒絶了他。”
  “你這是什麽意思?”塔笛卡問。
  “希倫夫人今晚告訴我,你是如何的使得她的兒子悶悶不樂。他告訴他母親,你在他開口之前就打斷了他的話。”
  “你別想我會嫁給希倫爵士!”塔笛卡叫了起來。“他是個綉花枕頭,也是個白癡!”
  “他在威爾沙有一份大産業,希倫又是望族。”林治夫人反駁她。
  “你真的要我答應希倫爵士?”塔笛卡把眼睛睜得大大地望着她。
  “我是在認真的建議:他是一個沒有妝奩的女孩的好對象,而這個女孩又正在增加她父親和他妻子的負擔。”
  “我相信爸爸並不希望這樣。”
  “衹要我跟他說他就會那樣想。”林治夫人急促地說。“我衹不過三十四歲,但假使你以為我願意整天陪着你去參加社交活動,那你一定是瘋了。”
  她們彼此都知道她已過了三十八歲的生日,不過這不是糾正這些細節的時刻。
  “讓我參加這個社交季節並不是我的意思,”過了一會兒塔笛卡說。“我倒寧願回去念書。”
  “你想念書?”林洽夫人打斷她的話。“除非你嫁一個肯替你到圖書館藉書的男人才有這種福份啊!不要胡闹了,塔笛卡!你的父親在外交圈裏很受人尊敬,他自然希望他的女兒嫁得好。而且,據我所知,你越早嫁出越好。”
  “這些話你早已說過了。”
  “可是你根本當作是風邊耳,”林治夫人生氣地說:“我要嚮你說清楚,塔笛卡,你不能再這樣做了。你拒男人千裏之外,又不準他們接近你父親。”
  “假使我不願意嫁給他們,他們跟爸爸又有什麽好談的。呢?”
  林治夫人煩厭地哼了一聲。
  “我已說過了,社交季節衹剩下兩周,已有人開始離開倫敦了。假使你在這段期間內還找不到一個丈夫,我就會認為你是個忘恩負義、自私自利而對父親毫無感情的女孩子。我們的錢不夠,他不能繼續供應你打扮和養你了。”
  塔笛卡嘆了一口氣。她知道她的繼母不但貪婪,而且對她十分妒忌,她對父親為她所花的每一分錢都感到心疼。
  他們衹有很少的錢是事實。外交官的薪水並不高,而且多明尼剋爵士的生活很奢侈。
  在他再婚之前,情形並不一樣。母親死後,她和父親在各國首都中的生活都安排得十分舒適。
  可是新來的林治夫人要求太多了。她花在衣着上的金錢簡直是天文數字,而且她常常吵着要買更多的首飾。
  她的馬車和馬匹都要比別的外交官夫人漂亮。她又對宴客非常有興趣。
  從前,她父親還沒有再婚時,他常常做客人,受別人的招待;可是現在,他得經常去應付那些數目很大的帳單。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林治夫人看見塔笛卡不說話,又這樣問。“你還有兩個禮拜,塔笛卡。到時候假使你還找不到一個丈夫,那麽,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都會告訴希倫夫人,說你改變主意,願意接受她那白癡兒子。”
  “我不會嫁給希倫爵士的。”塔笛卡斷然地說。
  “很好,”林治夫人說。“你替自己另外選一個丈夫吧!不過我要告訴你,不管怎樣,在聖誕節之前你一定要結婚。”
  塔笛卡沒有機會回答,因為馬車已經駛到多明尼剋爵士為了社交季節而在查爾斯街所租的房子面前。
  現在他正處於兩個任命之間。他在維也納當大使的任期已滿,他相信,英國駐巴黎大使退休之後,他會被派作繼任人。
  同時,他又是在休假中。本來,最便宜的渡假方法就是回到赫福沙林治傢三百年的老屋去住。可是,塔笛卡去年已因祖母之喪而不能出來參加社交活動,今年不可再誤;又何況林治夫人一定要欣賞倫敦社交季節的歡樂的!
  塔笛卡跟着繼母走進那間租來的屋子時,她想,維持這屋子得花多少開支啊!突然間,她的心一陣抽搐,無疑地,她的父親一定是在舉債了。而且,她也可以看得出,衹有一個希望可以償還他的債務。
  “我是在增加他的負擔,”她想。“不過,即使為了幫助爸爸,我怎能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呢?”
  她想到希倫爵士那張空洞的臉,同時,不自覺地也看到了剋勞利爵士的表情。
  她不禁一陣顫抖。
  “這個人有點恐怖,”她想。“他有些地方使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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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第二章
  塔笛卡醒過來在床上躺了很久,她在想繼母所說的話。
  她也在想:她應不應鼓勵那些想嚮她求婚的人呢?
  不幸,在那些人中間,沒有一個人她可以考慮要他做丈夫的。她懷疑是否永遠找不到一個令她傾心相愛的男人。
  自從她母親去世後,她就一直跟父親住在國外,從那時開始,塔笛卡就不斷被男人追求。
  年紀大一點的男人總是想吻她,年輕的男人逗弄她;等到她一長大,他們就想娶她。
  但是在她的天性中,她最痛恨被那些她對他們沒有感情的男人碰到。
  這對愛慕她美貌的男人而言,是很難剋製的;即使她冷若冰霜,他們還是覺得是一種挑戰。不過,正如她繼母說的,在那些男人自己還沒有察覺以前,她就知道他們的意圖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一種預知力,那不是由男人的眼色或者說話而來,那是一種看不見的東西,她象躲避蛇蝎般避開它。
  她知道她的一個追求者在背後形容她是個“冰山美人”,接觸過她的人都會被凍結。
  “難道我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嗎?”塔笛卡常常失望地自問。
  不過在她內心裏她相信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她真心愛戀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的俄羅斯血統有時會使她狂野和不受約束,使她渴望得到某些她還天真得說不出名字的東西。
  可是,它們就在她的夢裏,在她的希望裏——有一天她將會去愛和被愛。
  她也不大清楚她想象中的愛人是什麽樣子。她衹知道,有一天,在某個地方,她會遇到他,他會完成她的夢想。
  “我怎麽辦?”她早上醒來時自問。
  她沒有睡好,夢中也被驚醒。她知道那是因為繼母那樣肯定的說要她在聖誕節以前嫁出去。
  自從父親再婚以後,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改變了。
  一個極端有魅力的男人——多明尼剋爵士發覺自己不可能在生命中沒有女人。她的母親去世之後不久,他就要從其他女人的柔情與紅唇中尋求安慰了。
  塔笛卡對此並沒有震驚,她知道他父親不耐孤單,而且這樣做可忘卻喪妻之痛。
  她知道她的父母相愛之深。
  回憶她最初十年的生命,她總覺似有金光籠罩着他們。她的母親永遠散發着快樂的光輝。
  他們是多明尼剋·林治在聖彼德堡的英國大使館擔任一等秘書時認識的。
  他那時三十八歲,是一個最受女性青睞的單身漢。他在沙皇的宮廷裏無法拒抗地被一個美麗少女吸引着。
  然後,很意外的,他又在一個宴會裏遇到她——考賓斯基王子的女兒。
  卡倩娜那時衹有十七歲,可是在很多方面都比英國同年紀的女孩成熟得多.
  她和多明尼剋·林治——那時候他還沒有封爵土——四目相投。後來當塔笛卡長大懂事以後,母親告訴她:
  “我們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戀愛起來。”
  當王子斷然拒絶他女兒和一個無足輕重的外交官結婚時,他們就私奔了。
  他這樣做很可能斷送了前程,衹要王子寫一封抗議書,或者甚至由沙皇出面緻函英國外交部,那就會有嚴重的後果。
  不過,王子衹是斷絶了和女兒的關係,而且不準傢人及親戚和她來往。
  那個卡倩娜是無親無故、身無分文的,但是多明尼剋·林治並不介意,他太快樂了。
  現在塔笛卡回想起來,覺得她母親一定曾經寂寞過。她是個澈頭澈尾的俄國人,跟其他國傢的人不同。
  她總是那麽美麗動人,她跟丈夫舉行的宴會都很成功,然而,在她內心深處仍然有着被放逐的感覺。
  也許,她把這種內心的孤立感傳給了她的女兒?
  母親之死,使得塔笛卡在一夜之間長大。她還是一個孩子,但是她自覺不象。她瞭解父親的痛苦以及他衹有從別的女人身上纔可稍減憂傷的方式。
  她把傢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以免他有內顧之憂。同時,她也盡量照顧自己的生活,使他不必因她增加麻煩。
  挑選自己教師的塔笛卡,决定學習什麽課程的也是塔笛卡;她自己挑選衣服,甚至自主聘請作她監護人的女管傢。
  當她衹有十六歲時,就有着一個三十歲女人的鎮定與自信。
  然後她的打擊來了!多明尼剋爵士屈服於追求他兩年之久的小寡婦的狐媚與决心下。
  “我要結婚了!”他告訴女兒。
  塔笛卡大大的黑眼睛望着他,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是跟溫斯洛太大嗎?爸爸。”
  “還會是別人嗎?”多明尼剋反問一句。
  “你這樣做聰明嗎?”
  女兒嚮父親這樣問,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多明尼剋走到窗口,望着維也納英國領事館的花園,背對着塔笛卡。
  “很久以前,大傢就認為一個大使需要一位妻子。”他說.“至於愛蓮,你知道得很清楚,她會是一位理想的大使夫人的。”
  塔笛卡不說話,多明尼剋爵士又從窗口轉過身來.
  “這是無法避免的,她非常愛我。”
  無疑地,從他的聲調中可聽出他在設法找藉口。
  “假使你認為你們在一起很快樂……”
  “快樂?什麽叫快樂呀?”多明尼剋爵士問。“自從我失去你母親之後就不曾决樂過。不過,人總得活下去,而我的外交生涯是很重要的。”
  “當然,爸爸。我希望你的婚姻能夠如意。”
  塔笛卡非常安靜地說完,就離開那間房間,並且順手把門關上。她知道這象是她生命中最後一章 ,她對將來感到害怕。
  林治夫人一嫁給多明尼剋爵士,就很清楚地聲明她不喜歡前妻之女,而且視她為眼中釘。
  塔笛卡知道自己不被需要,就把全部的時間都花在學習語文、藝術和音樂上。
  即使如此,當那些學費的帳單送來之後,還是免不了會聽見一些難聽的話,又一天到晚說着男人多麽不喜歡討聰明的妻子。
  塔笛卡早就不跟她的繼母爭辯了。現在,她望着從窗簾之間射進的陽光,自問:
  “一個聰明的妻子去忍受一個笨丈夫,也許不至於更壞吧?”
  她一想到希倫爵士就全身發抖。她怎麽能每天隔着桌子望着他那茫然的臉,聽他那些無意義的談話?
  韋特令罕上尉,雖然他除了軍營中的閑話以外就無話可談,不過她倒寧願要他;可是他不在候選名單中,塔笛卡知道得很清楚,他還沒有辦法養活妻子。
  “在一個男人身上我何所求呢?”她問自己。反正睡不着了,她從床上起來,走嚮窗口,把窗簾拉開。
  陽光照着她的眼睛,使她看不到馬路對過高大的樓房,但她看見許多她認識的男人的臉。
  英俊的臉,有教養的臉,貪婪的、愚蠢的、聰明的、色迷迷的……各式各樣的臉……然而,沒有一張能引起她的興趣。
  “我有什麽不對嗎?”她不禁懷疑起來。
  她很早就下樓吃早餐。她知道她父親再過半小時纔起來,而她的繼母寧願在床上吃。
  她走下樓梯時,聽見敲門聲。一個僕役一面穿上銀扣的製服一面走過大理石地面去開門。
  她看見他從門外的一個人手中拿下一樣東西。當她走到樓下時,僕人對她說:
  “這些是送給你的,塔笛卡小姐,還有一張便條。送信的人在等回話。”塔笛卡不感興趣地瞥了那些花一眼,在舞會或宴會之後她經常會收到花束;不過,她註意到這一次的花要比她通常收到的名貴得多。
  一簇簇白色蘭花非常有韻味地盛開在一個籃子裏。她奇怪哪一傢花店能夠這麽早替客人送花。
  她不感興趣地打開便條,信紙上印有一頂皇冠,她看見裏面這樣寫着:
  “你會跟我一起坐車逛公園嗎?美麗的小塔笛卡。我將在十二點的時候來拜訪你。這些花是剛剛從鄉下運來的,它們會使你記起我。剋勞利”
  塔笛卡把信折起,對等候着的僕人說:
  “告訴那個信差通知他的主人,林治小姐另外有約會。”
  “好的,小姐。”
  僕人走嚮門口,塔笛卡走進晨室,把那封信撕成小片丟進字紙簍。
  她希望繼母不知道這次的邀請。
  從她長久的經驗中,她確信剋勞利爵士對她的興趣不是認真的。他衹是被她的臉孔所誘惑,象以前一些年長的男人一樣,認為跟一個美麗的少女調情是一種樂趣而已。
  在她成長的這幾年中,她遇見過幾個中年唐璜。她父親在大使館中招待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士,所以他們都不年輕,而且大多數已婚。
  但是,這並不能阻止他們的追求,他們的熱情,使得主人的女兒——塔笛卡一開始就得對他們保持距離.
  “剋勞利爵士看來也是個唐璜式的男人哩!”塔笛卡想着,不覺泛起小小的微笑。
  不管怎麽樣,她就是不喜歡這個人。他的態度、他的眼神,都使她感到厭惡。
  “我希望再也看不到他!”她想。
  她有什麽好擔憂的呢?她可以很容易地拒絶他的邀請。而且,社交季節快要結束了,她在舞會中也不見得會再碰到他。
  她的父親說過他今天不想到古華得去。
  “忘掉剋勞利爵士吧!”她對自己說。
  不過,她卻很奇怪為什麽當她在白金漢宮的舞會中離開他時,他眼中的表情至今還活鮮鮮地留在她記憶中。
  她把那些花忘記了,直到林治夫人走進晨室;那時塔笛卡正在寫好幾封答謝那些招待過她的女主人的信,
  “大廳中的花是誰送的?”林治夫人問。
  塔笛卡從桌前站起來。
  “繼母,早上好!”
  “好?不見得啊!”林治夫人說。“我頭痛。天曉得我每次參加了舞會以後的難受。不過,為了你的緣故,我也衹好犧牲自己的健康來作你的監護人了。”
  塔笛卡不回答,她知道繼母很喜歡參加舞會,表面上卻說為了要做她的監護人,象個殉道者似的。
  “我問你花是誰送的?”林治夫人看見塔笛卡不說話,又問。
  “一個昨天晚上跟我跳舞的人,”塔笛卡漫不經心地說。“我以前沒見過他,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闊綽。”
  “他是誰?”林治夫人問。“他是單身的嗎?”
  “我聽說他有一個太太。”
  “不要理睬那些結了婚的男人,”林治夫人暴躁地說。“不要忘了我昨晚告訴你的話。”
  她一面說一面走了出去。塔笛卡嘆了一口氣又坐下來繼續寫信。
  寫完信,她回到臥室裏,發觀那個從少女時代就跟母親一起的老女傭在等她。
  那個時代,沙皇宮廷中的貴婦貴女都流行雇用一個法國或英國的侍女。艾倫到過聖彼德堡,她的女主人和多明尼剋爵土私奔,她也跟着一同離去。
  “我們出去走走吧!艾倫,”塔笛卡說。“我需要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我知道你喜歡這樣的,塔笛卡小姐。”艾倫說。
  她是一位表情甜美的中年婦女,除了父親以外,她是塔笛卡唯一喜愛的人。
  艾倫望着她那黑發如雲的小臉,關心地問:
  “什麽事使你煩惱?她又跟你作對了?”
  “她”是誰那是用不着解釋的。
  “夫人要我在聖誕節以前嫁出去。”
  “不要理她!”艾倫執拗地說。“自從她嫁給你父親後就一直想趕你出去。假使她太過份的話,你一定要告訴你爸爸。”
  “爸爸又有什麽辦法?”塔笛卡說。“他己屈服於她了,他不喜歡吵架。”
  她嘆了一口氣。
  “唉!艾倫,假使你和我可以離開這裏到別的地方去,就算是住在一間小小的木屋裏也好。我相信我可以寫文章或者譯書來賺一點錢。”
  “這是不對的,塔笛卡小姐。那樣你就會跟你所屬的社會脫節了。”艾倫堅定地說。“你必須有機會去遇見好的人,去交朋友。”
  “每一次我交到朋友,爸爸就要調到別的地方去,你記得羅馬那傢可愛的人嗎?我那時想永遠跟他們在一起,但是,我卻永遠見不到他們了。”
  “你現在長大了,也許你會找到一個善良高貴的人來愛你。”
  塔笛卡淡淡一笑,裏面完全沒有幽默的成份,
  “你真是跟繼母一樣壞,老是講到結婚的事。”
  “要不然,象你這樣的貴族小姐還能過什麽樣的生活呢?你我都知道,你母親一定也會這樣想的。”
  “當我一旦墜入情網,我當然會這樣做的。”
  “你有愛人了嗎?”艾倫問。
  這是一個她經常問的問題。
  “沒有呀!難道你不知道?”塔笛卡回答。
  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問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為什麽不能愛上任何一個追求我的人。但是,艾倫,他們都那麽平凡、庸碌,我甚至討厭他們哩!”
  “這衹是時間問題,”艾倫安慰她。“你的母親在十七歲就戀愛了,不過那是不同的。我永遠忘不了她對我說,‘我愛他,艾倫!我愛他!我愛他!假使爸爸不讓我們結婚,我就要跟他私奔!’”
  這是塔笛卡聽過無數次的故事,但是每次都使她感動。在艾倫微微顫抖的聲音裏,仿佛還可以聽得母親聲調中的狂喜。
  “當我有這樣的感覺時我就結婚,”塔笛卡說。“但是我絶對不會在繼母強迫或者恐嚇下去嫁人。”
  “你是對的,小姐,不要讓她成脅你。”艾倫說,“她會那樣做的,我知道她會。”
  “是的,我也知道。”塔笛卡莊嚴地說,然後又換過一種聲調:“來吧,艾倫,我們出去走走,我要到圖書館去。”
  這一天其餘的時間,塔笛卡都故意避開她的繼母。很幸運地林治夫人外出吃中飯去,她纍了就不會拖着塔笛卡陪她坐在馬車上到處訪友;以前她常在下午這樣做。
  塔笛卡得以拿着一本書姥縮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兒,她就因為連夜失眠太睏倦而睡着了。
  她睡了沒多久就因為一陣非常快樂的感覺而突然醒過來。
  她的夢消逝了,然而她知道她剛纔不是孤單一個的,有人跟她在一起,有人給地帶來了快樂——一種似乎把他們兩個都籠罩在金霧裏的快樂。
  “我是快樂的。”她嚮自己微語。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大腿上放着一本書。
  “要是我在真實的生活中能夠有這種感覺就好了。”她想。夢中的快樂還活鮮鮮地留在腦際,她上樓去為晚上的宴會打扮時一面還哼着小調。
  今天的晚宴跟她以前參加過的毫無兩樣。
  巨大的桌子上裝飾着鮮花,擺滿了銀光閃閃的餐具,銀燭臺上點着蠟燭。
  女主人高聳的頭飾閃閃發光,身上戴滿了鑽石和珍珠項鏈、胸針、手鐲和指環。
  名貴的各國佳看上了一道又一道,塔笛卡吃得很少;而她晚宴的伴侶也差不多都是這些人。
  一個是一名衛土,他嚮她描述他在軍中的一些細節、
  另外一邊是一個沒有下巴的年輕貴族。塔笛卡發現他唯一感興趣的事就是飛速地騎雙座腳踏車。
  他們兩個人都從沒讀過一本書,他們的政治知識也衹是拾人牙慧地述說一些激進份子的笨故事。
  她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欣賞這一類的宴會。
  女主人的女兒是一個害羞而不美的少女,穿着一件很不合適的緊身白紗衣,以至原形畢露;她那雙白緞鞋和白色小山羊皮手套也都太緊窄。
  顯然地她無話可說,而又害羞得不敢回答伴侶的問話,雖然他企圖打開她的話匣子,也沒有辦法。
  塔笛卡很清楚,到了舞會的時候,她一定花大部分的時間粘在她母親身邊,要不然就是可憐兮兮地躲到洗手間去。
  在這種場合,女孩子的地位並不怎麽重要。
  在每一個女主人招待自己朋友的舞會中,塔笛卡都看到社交季節中這些珠光寶氣的貴婦全部出現,因為假使她們不出席,就伯別人誤會她沒被邀請。
  等到那拖得很久的晚宴完畢以後,女士們就退席上樓。
  年輕女孩談的還是她們參加了多少宴會這個老話題,而她們母親那一代,則是蜚短流長,冷言冷語。
  “最低限底,”塔笛卡對自己說。“大使館中的那些宴會,比較有趣多了。”
  在那裏,父親招待一些外國的政治傢、政府官員以及外交傢,他們的談話都是充滿智慧的。
  她從一群跟她年紀相若的女孩子間走開,恐懼地看見繼母正在跟希倫夫人說話。
  她們的聲音低低的,不斷地點着頭。塔笛卡下意識的想到她們在論她。
  她把嘴巴抿得緊緊的。
  “我絶不嫁給希倫爵士。”她發誓。
  當貴婦們開始移動時,她不禁有一種得救之感。在一陣絲綢和薄紗的窸窣中,派對又移到樓下去。貴婦們的肩上都披着絲絨、天鵝絨或毛皮的披肩。
  舞會在派剋巷的一間大房子舉行,屋後有一個大花園。
  舞會裏悶熱得令人窒息,塔笛卡的舞伴建議到外面去,這使得她非常高興。
  花園裏挂滿了中國燈籠和彩色小燈泡。塔笛卡跟她的舞伴——澳洲大使館的年輕秘書一走上草坪,馬上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嚮他們走來。塔笛卡看出是誰之後,不禁為之氣結。
  她想走開已來不及了。
  “塔笛卡,你好!”剋勞利爵土說。
  塔笛卡微微屈膝答禮,沒有說話。
  “我們還沒會過面吧?”他嚮她的舞伴說。
  “我姓溫迪斯,爵爺。在金杯賽中我曾經有幸跑在你的馬前面。”
  “很好,”剋勞利爵士說。“下次我們還有機會。”
  “謝謝你,爵爺!”澳洲人說。
  “現在,假使你把你的舞伴讓給我,我將會很感激你。”剋勞利爵士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林治小姐商談。我希望她過一會兒再跟你跳舞。”
  “我當然不能拒絶你的請求!”年輕人禮貌地說。
  他先嚮塔笛卡彎腰,再嚮剋勞利爵士彎腰,然後嚮屋子走去。
  “這太沒有必要了,”塔笛卡大聲地說。“而且也太專橫了!”
  “我是因為你而專橫的。”剋勞利爵士回答。“今天你為什麽拒絶跟我坐車兜風?”
  “我另外有約。”
  “我懷疑那不是很重要的。”他說:“這個晚上,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勁兒,纔取消了所有其他的約會來到這個沉悶的宴會見你,我希望你能夠補償我。”
  “我並沒有請你來。”
  “我希望你沒有。這種場合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那你為什麽要來?”塔笛卡說。“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爵爺,我不想見到你。”
  “你很坦白。我們坐下來好嗎?”
  “我想回到舞會去。”
  他輕輕一笑。
  “我不想讓你去。假使你堅持的話,那麽我們之間就象在戰爭,而我是絶對會勝利的。塔笛卡,你還是心甘情願地投降吧!來,坐下來我們好談談。”
  感覺到他可能用強力來阻止她走開,塔笛卡昂着頭走嚮草坪。這裏,有些椅子在樹下,有些在花壇後面的涼亭中。
  她本想選一張樹下的椅子,但剋勞利爵土卻故意走嚮一座涼亭,為了不願意當衆出洋相,塔笛卡衹好跟着他。
  那些有靠墊的椅子並不是在黑暗中。上面有彩色小燈照耀着,一根樹枝上還挂了一個大大的黃色燈籠。
  盡量坐得距離剋勞利爵士遠遠的,塔笛卡把臉別開,冷冷地問:
  “爵爺大人,你明知我不會耽擱多久的,請問你有什麽話跟我說?”
  “我可以告訴你,你是我所看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剋勞利爵士說。
  “那不可能是真的,而且我也不希望聽你這樣講。”
  “事實上那是真的,”他說:“昨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在羅馬大使館中看着你的母親在舞池中迴旋哩!她有着一種無法形容的優雅氣質,你也一樣。”
  塔笛卡不說話。她想多聽一些有關母親的事,她渴望談她的母親,可是她知道這個人是危險的,絶對不能給他任何鼓勵。
  “我很愛慕你的母親,”剋勞利爵士繼續說下去。“跟很多男人一樣甘願拜倒她的石榴裙下。但是,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對誰也不予青睞,除了你父親以外。”
  “那是真的,”塔笛卡柔聲地說。“他們彼此相愛。”
  “他們的愛是不同凡響的,”剋勞利爵士說。“你告訴過我你的芳心還沒有許給任何一個男人,小塔笛卡,那麽,何不許給我呢?”
  塔笛卡嚇壞了。剛纔她的心思完全在母親那裏,而現在她卻聽見剋勞利爵士的聲調裏有着她一嚮害怕的成份。她知道假如她望着他,她一定會看見他眼中那種表情。
  “你有何建議呢?”她問。
  她用話來刺他,希望她這個坦率的問話會使他受窘。
  “我建議你應該嫁給我,塔笛卡。”
  起初,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她以為他在開玩笑。
  她轉身望着他,他正用一種她很不喜歡的態度定睛看着她。雖則她不相信那句話,但無疑地,他是誠意的。
  “假使你是認真的,”她說,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僵硬。“那麽,我要謝謝爵爺的美意。不過,我的答復是——不!”
  “為什麽不呢?”
  “難道我的話還沒有說明白?”塔笛卡望着花園的遠處說。
  “不明白。我要知道你為什麽不肯嫁給我?我有很多東西可以奉獻給你。”
  “那些不是我想要的東西。”塔笛卡說。
  “那麽你想要什麽?”他問。
  “我想,答案是愛情。”
  “我會教你愛我的。”
  塔笛卡搖搖頭。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父親並沒有教我母親,那是他們之間發生的某些東西。”
  “在茫茫人海中要是有兩個之間發生了這種事,他們就會一見鐘情。”剋勞利爵士說。“不過,我卻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情人,塔笛卡,我比那些無能的青年人更懂得如何教你愛的歡樂。到時你就會懂得愛我,我會喚起你靈魂深處的俄羅斯熱情。”
  “我很抱歉,爵爺,你的建議是不可能的。”
  “沒有不可能的事!塔笛卡,我要你,自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要你了。”
  “我認為這衹是你過去的幻想。”
  “你錯了。我要讓你知道你自己對我以及愛情是何等無知。”
  他一面說一面就伸手抓住她的。她想走開,但是他抓得緊緊的。
  她很慶幸自己帶着手套,所以不至於碰到他的手。因為即使這樣的接觸,她都會對他感到極度的憎厭。
  他還想用另一隻手得來摟着她,但是她已站起身來。
  “你的話說完了吧?”她急促地說。
  “我還有很多話要說,不過這不是適當的地方。我們什麽時候再見面呢?”
  “我昨天晚上告訴過你,現在我還要再說一遍,”塔笛卡說。“我不希望跟你再見面,爵爺。我們之間一切都不相同,沒有什麽可談的。”
  他還握着她的手,所以她無法走開,現在他慢慢站起來,仍然握着她的手。
  “我知道,塔笛卡,”他說。“你是一個很不容易剋服的敵人。不過,我這;輩子都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我要你就是因為我决心要得到你。”
  “你措了,爵爺,”塔笛卡說。“我不是可以出賣、強迫或威脅的。我非常感謝你要娶我為妻,不過我的答案是不,不論現在還是永遠。”
  剋勞利爵士輕輕一笑。
  “我發現,”他說。“被一個精緻的、心愛的小東西公然反抗,是一件非常令人興奮的事。不過,我嚮你保證,塔笛卡,我可是一個不容易屈服的戰士啊!”
  “我並不想跟你作戰,爵爺。”她用最冷淡的聲音回答。“我衹是不想再見到你。請你不要浪費時間送請貼和花給我,我是絶對不會接受的。”
  “好一副挑釁的樣子!”他叫着。“但是,正如我昨晚告訴你,我還是想吻你!”
  “我不願單獨走回屋裏,免得引人註目。你肯陪我嗎?”塔笛卡說。
  “我很樂意這樣做,”剋勞利爵士說。“為了我的聽話,你也許會給我打一個好分數吧?”
  他們默默地走到舞會外面的石階上,一對對男女慢慢從花園裏走過來想跳一隻舞。塔笛卡擡頭望着剋勞利爵土。
  “晚安,爵爺!”她說。
  “你應該說‘再見’,塔笛卡。我知道我們不久就會再見面的。”
  塔笛卡嚮他屈膝行禮,然後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踏上臺階走進舞會。
  她發現她的繼母正和很多監護人一起坐在舞會邊的高座上。
  “你到哪裏去了?塔笛卡。”她乖戾地問。“你的舞伴呢?”
  “他回傢了,”塔笛卡說。“我不會再見到他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希望這是真的。她有一個不幸的預感,覺得自己被人威脅着。
  剋勞利爵士的難於拒抗、過於自信以及不可動搖的决心都使她害伯。
  “我已經很明白地嚮他表示我討厭他,”她對自己說。“他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追求我的。”
  然而她還是不安,因為她知道自己很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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