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言情>> · lán Barbara Cartland   yīng guó United Kingdom   wēn suō wáng cháo   (1901niánqīyuè9rì2000niánwǔyuè21rì)
愛有千鈞力
  作者:巴巴拉·卡特蘭
  內容提要
  這是一部精彩、奇特、富有戲劇性的愛情故事。法國勃良地的首富塞薩爾公爵是個浪蕩公子,他迷上了
  妖女季蕾,終日沉湎於聲色犬馬之中,精神極度空虛。美麗而純潔的少女尤莎跟隨外祖母拜訪公爵的城堡。
  她的出現,使公爵的生活發生了重大轉折。妖女季蕾妒火中燒,綁架了尤莎,並在林中舉行夜祭,企圖活活
  燒死尤莎,幸虧公爵聞訊及時趕到,救出了尤莎。妖女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她將公爵騙到地下水閘,想淹
  死公爵。在這生死攸關之際,尤莎趕來救出了公爵。
  愛使妖女季蕾喪失理智,愛使公爵赴湯蹈火,拯救了尤莎,尤莎純真的愛又從肉體和精神上拯救了公爵。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一章
  尤莎·霍姆小姐哼着小調,從花園嚮屋內走去。
  春光明媚,她覺得樹下那一片宛如金色地毯的水仙花比什麽都動人。
  轉彎時,迎面看見安妮女王的可愛宮室,近一個半世紀以來,霍姆和利斯古德伯爵們就安居在那裏。
  門前停靠着一輛非常漂亮、套有兩匹駿馬的馬車。
  她認出那是傑姆的車,馬車夫身穿褶襇外套,頭戴花結帽子,坐在趕車的位置上。
  她知道,這是她深深愛戴的外祖母——大夫人赫爾姆斯戴爾來拜訪她父親來了。
  自幼年起,她就從有一半法國血統的外祖母那裏聽到許多關於勃艮地公爵的傳說,使她的生活中充滿了浪漫的幻想。
  一般孩子聽到的童話不外是《灰姑娘》,《小紅帽》,《園丁與主人》,而伴隨着尤莎長大的卻是《勇敢的菲利浦》,《無畏的約翰》,《強悍的查爾斯的文治武功》。
  王孫公子們成了她憧憬的一部分,常常與她夢中相會。她深信當她墮入情網時,所鐘情的一定是象善良的菲利浦那樣的人了。
  在長達五十年的統治裏,菲利浦把他的宮廷變成了全歐洲最文雅的宮廷之一。
  勃艮地的公爵們不僅驍勇善戰,而且在宮中薈萃了一批最傑出的藝術傢和作傢。
  公爵們豪俠濟世,世所稱道。
  尤莎急匆匆朝屋內走去,心裏想着外祖母是否帶來了什麽法國的新聞。
  也許這純粹是一次禮節性的拜訪吧。
  走到馬跟前時,尤莎停了一下,拍拍馬背,問她從小就認得的馬車夫關節炎是否好了一些?兒子可好?
  馬車夫說兒子在勃艮地的一個大葡萄園幹活,貪杯好鬥,這尤莎是知道的,貪杯好鬥,個個勃艮地良民百姓都如此。
  當老人一五一十把傢裏的苦惱和病痛都倒幹淨後,她溜進屋內,急於去見外祖母。
  一進大廳,她就脫下鞋子,換上早已擱在椅子下的軟緞拖鞋,怕弄髒了地毯。
  她在一面金框古鏡前面停了片刻,梳理了一下頭髮。
  然後匆匆地朝父親的書房走去,她知道這個時候父親一定在那兒。
  厚實的地毯淹沒了她的腳步聲,她伸手去開書房的門時,纔意識到門半掩着,從裏面傳出外祖母的說話聲。
  她正要進去,聽到裏面提到自己的名字。
  “這可能是我一直為尤莎設想的一門親事,”她聽到外祖母說,“快點安排,否則就晚了。”
  尤莎一下楞住了,她感到十分驚訝,甚至有些恐慌。
  “尤莎還不滿十八歲呢,”她聽到伯爵的聲音,“況且我已準備在下個月帶她去倫敦覲見女王。”
  “我理解你的想法,”太夫人表示贊同,“不過我剛纔說過,事不宜遲。”
  “您這是什麽意思?”
  屋裏沉默了一會兒,太夫人似乎在想如何作答。接着她說:
  “愛德華,不瞞你說,我聽說塞薩爾眼下叫一個女人迷住了,可是親戚們都認為那個女人完全不理想。”
  “您的意思是他會娶她?”伯爵露出了不相信的口氣。
  “很有可能。”太夫人回答,“季蕾·得·薩隆不是貴族出身,也不屬資産階級。”
  伯爵說:“塞薩爾不是說過嗎?除非找到一個他所愛的人,他已無意於再婚,我還一直這麽認為呢。”
  太夫人做了一個富有意味的手勢。
  “所愛?什麽所愛呀?”她問,“有人千真萬確地告訴我,季蕾·得·薩隆一心要做他的妻子了。”
  “她以前也結過婚嗎?”
  “她結過婚,那個男人比她大許多,結了婚沒幾天就得心髒病死了。從那以後,有很多人來追她,都被她拒絶了。不用說,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有塞薩爾那樣的地位。”
  “可是,”伯爵試探道,“塞薩爾想必也意識到娶一個全家不贊成的人不妥吧。”
  太夫人嘆了一口氣。
  “你很清楚,塞薩爾脾氣很倔。他父親在他剛剛二十歲時就讓他完了婚,娶了瓦隆公爵的女兒。這門親事無論是從血統還是從新娘帶來的一大份嫁妝來着都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伯爵沒吱聲,太夫人說了下去:
  “後來的結果你都知道,這對年輕夫婦從在查特瑞斯大教堂結合的那一刻起便怒目相視。”
  她的目光變得很憂傷。
  “經過一年如塞薩爾所說的無法描述的痛苦後,可憐的姑娘得了腦病,最後導致不可治愈的神經失常,三年後就死了。”
  “儘管如此,我一直替塞薩爾難過。”伯爵說。
  “是啊,我們當時也都為他感到痛心,但誰也無能為力。以後,他到各地玩了一趟,回來後完全換了個人”
  “換了個人?為什麽這樣說?”伯爵不解地問道。
  “他以前一直有點目中無人。一個公爵又怎麽會目中有人呢?!但是他也變得玩世不恭了,和他的年齡有點不相稱。”
  “但據我所知,他倒是大開其心!”
  “他的確在巴黎創造了許多醜聞,還决鬥過好幾次。”太夫人表示同意,“可是,對於象他那樣年紀輕輕就晉了爵位、而且‘君臨天下’的人來說,有這種事,也可想而知。”
  聽罷,伯爵哈哈大笑。
  “對蒙特維爾公爵們來說,當然如此。我常常想,當一國之君擁有偌大一個雄踞於山頂、俯瞰整片葡萄園的城堡時,威勢也就到頂了!”
  太夫人一笑。
  “確實如此。自從塞薩爾住進城堡,他的一舉一動就簡直象個君主,或者說象個國王,我們這些窮親戚除了臣服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伯爵再次縱聲大笑,然後說:
  “塞薩爾的妻子死後,我一直未見到他,但是常常聽到他的消息。我簡直不能想象,既然他已下决心娶那個你們不贊成的女人,您或其他人還能干涉他什麽?”
  “所以羅,我不願多費口舌。”大夫人平靜地說,“我想讓尤莎取代她。”
  “您真的認為他會對尤莎感興趣?”
  太夫人長嘆了一口氣。
  “這是一場賭博,一場真正的賭博!這是我能想到使他擺脫第二次婚姻悲劇的唯一辦法。”
  屋內靜了片刻,然後伯爵說:
  “我絶不強迫尤莎做她不情願做的事,我的最大願望是使她幸福,就象我使您的女兒感到幸福一樣。”
  “這我知道,愛德華。”他的嶽母輕聲地說,“但是,尤莎太可愛了,我不願她的幸福斷送在目空一切的英國紈絝子弟手中,這些人衹對狩獵、射擊、釣魚感興趣,心裏全然沒有他們的妻子,無論她們多麽美麗多情。”
  伯爵仰天大笑:
  “您一貫直言不諱,我得承認您說的有一絲正確。但是,一個法國人嘴裏甜言蜜語,吻着一個女人的手,眼睛卻瞟嚮另一個,這又好得了多少?”
  太夫人一臉嚴肅說:“愛德華,我所希望和祈求的是塞薩爾見過尤莎之後會發現,尤莎正是他心裏追求的那種充滿青春魅力,天真漂亮的女孩。”
  “您認為有這種可能嗎?”
  “生長在勃艮地的人沒有一個不浪漫。”大夫人說,“從塞薩爾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愛他。在我和他的血管中流着蒙特維爾的血。”
  稍息片刻,她繼續說:
  “你知道,他的母親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我的母親在結婚前也是蒙特維爾人。我知道塞薩爾曾經有過理想抱負,雖一度泯滅,卻不會消失殆盡。”
  伯爵說:“您真樂觀。一個受過創傷、深深失望的人就好象一頭花豹脫不了斑點一樣。”
  少頃,他又慢慢地補充:
  “如果您問我的話,我就說塞薩爾應該娶一個懂得人情世故、能夠理解他的女人,因為年輕幼稚的姑娘都做不到這點。”
  太夫人表示同意:“也許你說得對,不過塞薩爾娶什麽人也比娶季蕾·得·薩隆好。雖然我沒有什麽證據,但我認為她是兇惡的、本性很壞的女人。如果塞薩爾娶她,一定會後悔終身。”
  “這事得由他决定。”伯爵說,“實話實說,我不希望尤莎捲入任何不愉快的事情,那會嚇壞她的。”
  過了一會兒,太夫人說:
  “我衹要求你允許我帶她去城堡拜訪一次。你知道,我什麽時候去那裏都是受歡迎的。我衹用問問塞薩爾是否能帶個人去見他。”
  伯爵回答說:“但您必須答應,如果我讓您帶尤莎去的話,您不能再三勸說她愛公爵,除非您能肯定她有找到幸福的可能:“
  “您這是在污辱我。”太夫人爭辯說,“我愛塞薩爾,可也愛我的外孫女,我不會傷害尤莎一指一發。”
  她的眼睛茫然地轉嚮房子的另一邊,然後用另一種口吻說:
  “我有一種感覺,尤莎也許是把這個男人從那個女人的束縛中拯救出來的救星。依我看,那個女人是個惡鬼化身。”
  伯爵聽完,大吃一驚。
  “怎麽見得?”
  太夫人做了一個富有意味的手勢。
  “也這是因為我母親是勃艮地人的緣故,我的直覺特別靈。不管怎樣,我雖然說不清楚,但我的本能告訴我必須帶尤莎去城堡。”
  伯爵聳了聳肩:
  “既然您這樣說,我衹好同意。我相信您不會做任何危害尤莎幸福的事。”
  “對這一點,我敢起誓。”太夫人說,“現在說說您的近況吧,我在法國期間傢裏都發生了一些什麽事情。”
  尤莎知道關於她的談話到此結束。
  就這樣,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聽了好半天。他們一說完,她便踮起腳尖朝原路走回去。
  快到大廳財,她又轉了回來。
  她從走廊一直跑嚮父親的書房,希望他們聽到腳步聲。人未進門便叫開了:
  “外祖母,我知道您在這裏。”
  她衝進屋內,朝坐在沙發上的外祖母撲去。
  太夫人展開雙臂。
  “尤莎,我親愛的孩子,看見你我真高興!”
  “我總是想,您回法國後為什麽一直不來看我們?”尤莎問道,“您在巴黎過得愉快嗎?買了漂亮的新時裝嗎?”
  “買啦,心肝,好幾件呢,”太夫人說,“相信你會喜歡的。”
  “太好了,外祖母。爸爸答應我們去倫敦後,給我買幾件。但是我知道衹有巴黎的時裝最漂亮。”
  “你喜歡就好。”太夫人說。
  她仔細打量着尤莎,發現她比以前更可愛了。
  事實上,任何一個見到尤莎的人都不得不驚嘆她宛如仙女下凡,除非他是瞎子。
  在她橢圓形的小臉上,閃動着一對特別引人註目的、灰裏帶黃的大眼睛,一點也不象父親的藍眼睛。
  每當憂慮或悲傷時,眼睛便蒙上一層淡紫色。
  這是一雙完全不同與她同齡姑娘的眼睛。
  她,膚可照人,白如木蘭花的花瓣,在富有光澤的頭髮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白哲。
  她的頭髮是金黃的,是波提塞裏畫筆下那種金燦燦的黃,而且,鬆軟纖細,與她那迷人的微笑渾然一體。
  這是一種生動活潑的美,充滿了動感,簡直無法用畫筆描繪。
  她的每一個舉動蕩漾着光輝,每一句話無溢着文彩,比頭髮顔色還深的睫毛,每閃動一下,都閃耀着聰慧。
  她很美,美得勾魂攝魄,美得足以使任何一個男人目不旁視。
  太夫人把手放在尤莎的手上:
  “親愛的孩子,我剛纔還在跟你父親商量,他同意你先去法國,然後他再帶你去倫敦。”
  “是嗎,外祖母?太好了!”尤莎高興極了,“我們要去巴黎嗎?”
  “去,不過要晚一步,去給你買更多的時裝。但我首先要你去看看我從小就感到十分親切的城堡,看看你母親象你這麽大的時候住過的地方。”
  “您指的是蒙特維爾城堡嗎?”尤莎驚訝地問,“哦,太好了,外祖母,即使什麽地方都不去也得去那裏看看。”
  “我正希望你這樣說哩。”大夫人微微一笑,“三天之內動身,你得趕快收拾行李。”
  尤莎雙手十指交叉,看着父親的臉色。
  “我已同意這次遠行。”他說,“但是,到那裏後,如果感到失望,你外祖母答應馬上帶你回來。”
  “我為什麽會感到失望呢?”尤莎問道,她父親沒有回答。
  當天晚上,大傢飯後坐着談話時,她纔知道父親憂心忡忡。
  離開餐廳,他們便來到大客廳。這裏的每一件什物都使伯爵想起了尤莎的母親。
  他對尤莎說:“親愛的孩子,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使你幸福!”
  “我知道,爸爸。您對我一直很好,特別是媽媽去世後。”
  “我非常想念你的母親,這種思念之情非言語所能形容。”伯爵承認,“幸運的是,我有你這麽一個女兒,還有兩個兒子。”
  一提到約翰和威廉,他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他們兩個都在騎兵團裏,他們是他的驕傲。
  尤莎心裏清楚,雖然父親愛她,但更愛她的兩個兄弟。
  正是這一點,使她從母親六年前去世後越來越多地躲進自己的幻想世界裏。
  那幻想世界裏匯集了仙人仙女,男女豪傑,與她每天接觸的人相比,他們顯得更為真實。
  入夜時,他常常默念着那些為了信念而英勇戰鬥,甚至不惜獻身的勇士們的故事而進入夢鄉。
  也默想着那些通過祈禱,求得上帝拯救,創造奇跡的信女們的故事。
  她太姥姥在結婚前曾經是蒙特維爾傢族的一個成員。因此,她常常為她有法國的血統感到自豪。
  她的母親從小就信天主教,因此,她接受了洗禮,成為一名天主教徒。她的兩個兄弟,和父親一樣,信奉的卻是新教。
  在許多娶了法國妻子的英國貴族家庭裏,信奉不同的宗教是常見的,並不影響家庭的和睦。
  這就使尤莎的生活完全不同於她的英國朋友們。
  她不僅在不同於全家的教堂裏作禱告,還曾被送到諾曼底的一傢修道院,專為貴族子弟開的學校裏讀書。
  修道院的另一邊住着過着隱居生活、獻身於宗教的修女們。
  儘管這似乎不影響存在於她父母之間的幸福與愛情,但尤莎總覺得,在她與其他家庭成員之間有一道隔閡。
  在某些方面,她覺得象個局外人。
  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但感情上總覺得是那樣。
  這就意味着,她越來越多地依賴自己所認為的內心世界。無論做什麽,她總是想着這一點。
  話說回來,她在門外無意中聽到了外祖母與父親的談話,不禁想,父親是否會對她與外祖母的此次法國之行表示擔憂。
  也許他寧可保持沉默。
  她知道,父親很矛盾,內心鬥爭激烈,認為他應該使她對到達法國後將遇到的事情有所準備。
  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外祖母很想帶你去看看城堡,她的一生都受到它的極大影響。”
  “是的,爸爸,她常常提起城堡。”
  “這的確是座了不起的城堡。”伯爵繼續說,“但是,你會發現蒙特維爾傢族有些與衆不同。”
  “您指的是什麽?”
  “我的意思是,”伯爵說,“他們對待公爵就象對待萬能的造物主一樣。無論他提出什麽要求,他們都屈膝服從。”
  伯爵笑了一下,接着說:
  “我們英國公爵,固然意識到他們的地位,但似乎並沒有你將從蒙特維爾那裏發現的權力及敬畏感。”
  尤莎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她父親又說:
  “不要讓他們嚇着你,親愛的。畢竟,正如我父親過去常說的,如果你刺的是個國王,他也會象普通人那樣流血。”
  尤莎忍俊不禁:
  “爸爸,我盡量不讓他們嚇着我。不管怎樣,如果塞薩爾公爵真象你說的那樣了不起,我想他會不把我放在眼裏的。”
  “記住,即便他把你放在眼裏,他也衹是一個普通的人。”伯爵說,“在英國,我們也有自己崇拜的英雄,但還不至於趴在地上,讓他們從我們的身上踏過去。”
  他說得很不客氣,尤莎天真地問:
  “塞薩爾公爵會那樣嗎?”
  “我有好多年沒有見到他了。”她父親答道,“我聽說,他變得目中無人,需要有人來殺殺他的威風,並不是說,非得你來。”
  “哦,當然不是,爸爸。”
  “所有法國人的毛病就在於,他們覺得很了不起。他們不象我們受過公立學校的教育。”伯爵似自言自語地說下去。
  “那有什麽不同嗎,爸爸?”
  “當然羅!你的兩個哥哥會講給你聽的。如果他們翹尾巴了,他們馬上會改掉的,而且會改得一於二淨!”
  停了一會兒,伯爵又說:“你還很年輕,尤莎。我要你明白,你不要急於結婚。”
  “當然不,爸爸。”
  “我喜歡你留在我的身邊。我們去倫敦後,你會在同齡人中交許多朋友。社交季節過去後,你可以邀請他們來玩。”
  “謝謝您,爸爸。”
  “重要的是,他們是英國人。如果你真要結婚的話,我希望你嫁給一個英國人——一個體面的、愛你、尊重你、使你幸福的人,就象我使你母親感到幸福一樣。”
  伯爵還有很多話要說。尤莎知道,他在搜索能夠表達他的感情的話,這對他並不容易。
  伯爵背朝壁爐站着,尤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抱住他的脖子說:“我愛您,爸爸。我不希望做任何使您不愉快的事情。”
  伯爵擁抱着她。
  “你是個好女兒,尤莎。我不敢說總能理解你,但我非常高興有你這麽一個女兒。”
  “我也高興有您這樣一個父親。”
  尤莎吻了吻他的臉。
  似乎為他如此兒女情長感到難為情,伯爵於是將話題轉到第二天早上的安排以及要騎的馬上面來了。
  直到上了床,尤莎纔細細考慮聽到的對話。她感到奇怪的是,外祖母居然認為她有可能改變公爵的想法。
  如果他鐵了心要娶季蕾·得·薩隆,那正如她父親說的,任何人也別想阻止他。
  當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聽到過各種各樣關於蒙特維爾傢族中的塞薩爾的傳說。
  他是公爵,是太姥姥的親戚,她母親又曾經是這傢的好朋友,這些使他象神話中的王子一樣。
  他的戰績與財産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她總聽到母親談起塞薩爾,最後競覺得好象親眼見過他,親耳聽到過他的聲音。
  現在這一切破天荒都要變成真的了。
  她知道,如果沒有聽見外祖母與父親的對話,那麽,衹要一想到要同外祖母去城堡,她會有多麽激動啊!
  但是,她清楚此次拜訪完全出於某一種原因,而不僅僅是看看城堡。
  外祖母怎麽會在那一霎那想到塞薩爾會對她感興趣,會娶一個稚氣未脫的英國少女呢?
  他已三十三歲,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從颳到她耳朵裏的事來說,也顯然經歷過不少風流韻事。
  眼下,他正打算娶那個五親六眷都不喜歡的女人。
  尤莎確信,公爵根本聽不進他們的勸告,除非他不是她聽說的那種人。
  自從第一次聽到他,她腦子裏就趕不走公爵那我行我素,自行其樂的樣子。
  她十分肯定,他說要娶季蕾·得·薩隆就會娶,不會顧忌旁人況三道四。
  她很清楚,而且腦子裏灌滿了這樣的想法,無論是英國還是法國的貴族,衹會娶門當戶對的女子,
  那種超越社會地位的婚配,衹會使人遭受無窮無盡的輕衊和不愉快,是無論如何也要避免的。
  她意識到,父母的親事不是出於自願的。
  好在他們在訂婚前就深深相愛了。
  他們的愛情與日俱增。後來,母親去世了,父親感到心都碎了。
  由於父親是矜持的人,所以他把喪妻的痛苦及悲哀對外人掩飾了起來。
  衹是由於自幼就很敏感,尤莎纔感覺到在母親離開後,父親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處於多麽悲哀的境地。
  他是英國人,不願流露自己的感情,甚至對她也一樣。
  而尤莎在表示自己的同情與理解時,衹有顯得比她的性格更外露一些。
  儘管父親什麽也沒說,她卻知道,他是很替她擔心的。
  父親一想到她要嫁給公爵——即便在世人的眼中,這是一門了不起的親事——就不寒而慄,衹是他沒有說出來。
  她肯定,父親一定在想,公爵還會丟人現眼,追逐他人妻室,挑起一樁樁桃色事件。
  這無論在法國還是英國,都會成為人們的話柄。
  父親認為這些事喪風敗俗,尤其是當涉及到他傢的成員時。
  她想讓他放心,想告訴他,即便公爵嚮她求婚,她也不想嫁給他,何況他也不大可能來求婚。
  但她不敢,因為那會使他們知道她已聽到了屋裏的談話。
  他父親會認為,在門外偷聽別人的講話是問心有愧的。
  “可憐的爸爸!”尤莎在黑暗中自語道,“他真的為我操心。如果去倫敦,我也許會遇上令他喜歡的瀟灑漂亮的英國青年。”
  這衹是一廂情願。
  可一想到即將見到赫赫有名的塞薩爾公爵,她就激動起來。
  他真的象外祖母說的那樣令人着迷,還是象其他瞭解他的親戚背後嘀咕的,是個浪蕩子?
  尤莎一無所知。
  在修道院裏,她們什麽都談,就是不談男人。
  那是一個禁區。雖然其他姑娘偶爾會嘻嘻哈哈在一起談起她們在放假期間聽到的風流事,尤莎對此卻並不感興趣。
  她完全陶醉在音樂中,音樂成了她憧憬的一部分。
  她喜歡文學著作,發現歷史課引人入勝,因為她從中認識了法國,使她對法國的瞭解超過對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傢的瞭解。
  修女們的虔誠,教堂裏的神秘氣氛以及教她們領聖餐的牧師們的真誠,都不免深深地打動她。
  她所生活的世界完全是一個理想的世界,占據了她全部的思想和感情。
  同時,她發現美無所不在。
  她相信,正如她愛花卉、愛庭園、愛傢中的橡樹、愛草地間流淌的小溪一樣,她也愛勃艮地。
  她也相信,她會愛上象哨兵一樣雄踞於山頂、與遠方的佐拉山迢迢相望的大城堡。
  “不管公爵是個什麽樣的人,”她自信地說,“他的領地,他所統治的王國還是會使我激動的。”
  她在黑夜中不禁自我嘲笑起來,因為正如那些談及公爵的人一樣,她也把他當作君主、當作國王一樣看待了。
  一個人人都得屈膝服從的上帝!
  可是她早就想好了,不管多難抗拒,她也絶不順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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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蒙特維爾公爵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當他掀動被子時,身邊傳來一個軟綿綿、嬌滴滴的聲音:
  “你不是要離開我吧,親愛的?”
  “我想我該回自己的房間了。”公爵答道。
  “為什麽?還早呢。”
  公爵又打了個哈欠,心想,那些在與他作過愛後設法留住他的女人很是乏味。
  實際上,他也感到纍極了,不僅僅是因為騎了一整天的馬。
  他與季蕾度過的幾個小時是熾烈、急風暴雨似的,雖說他不願承認感到精疲力盡。
  她把頭依偎在他的肩上,說:
  “我想跟你談談,塞薩爾。”
  “恐怕這不是談話的時候。”他答道,聲音裏帶有一絲諷刺的意味。
  “要不了多少時間,比起我們剛纔神魂顛倒的時間要短得多呢。”
  公爵弄不清楚,該把她推嚮一邊去起身就走呢,還是明智地留下來聽她把話說完。
  不知道她要說什麽,她很鬼,這一點他是十分清楚的。
  可以肯定,季蕾會嚮他要非常貴重的東西,而他覺得很難拒絶,因為這個時候他沒有平時清醒。
  他感覺她靠得更近了,有些不耐煩地問:
  “好吧,你要說什麽?”
  “我一直想,我最親愛、最完美的情人,我們該結婚了。”
  公爵一時目瞪口呆。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娶季蕾為妻,也從未想過她會提出這個要求。
  她毫不隱諱,丈夫去世後,更可能在他去世之前就有不少情夫。
  公爵視她為情婦,就象對待許多其他的女人一樣,可絲毫沒想到過和他們保持某種永久的關係。
  應該說,季蕾比起他在巴黎玩過的女人還是稍有不同的。
  她出身在一個體面的法國家庭。
  她嫁給的那個男人雖不是貴族出身,但在他們那個離城堡不太遠的地方還是受人尊敬的。
  可太夫人是個極其古板的人,就是看不慣季蕾那個輕佻樣兒,恨不得拒之於千裏之外。
  公爵認為,她與討他喜歡的女演員及在整個歐洲聲名狼藉的高級妓女是一路貨色。
  他知道她在等待答復。稍許,他溫柔地說:
  “我親愛的季蕾,我結了婚一定是個極壞的丈夫。這正是我一直設法逃避的地位。”
  “以前我也聽你這麽說過。”季蕾答道,“但是,我的勇敢的人兒,我們會非常幸福的。我會使你快活,而別的女人不出幾個月就會使你厭煩。”
  公爵承認,她說得不錯。
  他總是想,不管娶誰,蜜月一結束,愛情也就消失。
  這當然也包括季蕾在內。
  雖然她比他從前遇到的任何一個女人討人喜歡,也更加放蕩,但是他覺得這並不是他從妻子身上所欣賞的東西。
  如果他覺得已巧妙地回答了季蕾的問題,那就錯了。
  “你必須清楚,我最親愛的。”她用一種令他難以抗拒的哄騙聲音說,“我父親和親戚們並不喜歡我老呆在這裏。他們希望你能維護我的名聲。”
  公爵幾乎失聲大笑。
  他太清楚了,季蕾臭名遠揚,丟盡了她傢的臉。
  由於與公爵的關係,她的名聲在巴黎也早已張揚開了。
  不用說,她很美,這是一種奇特的、相當野性的、不同於大多數女人的美。
  她黑油油的頭髮,微微朝上翹的眼角,富有挑逗性的媚笑,就已使畫傢們頂札膜拜,禁不住要為她畫像。
  她又是記者們一有機會就寫的對象。他們不惜筆墨渲染她的美色。
  事實上,她也幾乎不是筆墨所能描述的。
  她身上有種原始的、具有法國風味的、略帶野性的美。
  她聰明過人,伶牙俐齒,十分討公爵的歡心。
  可是他也十分清楚,全家老少沒有一個不討厭她,沒有一個喜歡她頻繁出入城堡。
  他們不會容忍她單獨留下來的。
  這裏經常舉行家庭聚會。因此不管願意與否,那些婦人們都得陪伴着公爵和她,還不敢說她出身卑微而把她趕走。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認識季蕾的父親和叔叔們。她的父親和叔叔們很富有,在勃艮地一帶擁有財産。
  “我們會非常幸福的。”季蕾喃喃低語,“當然,我還要給你生個兒子,繼承爵位。”
  聽到這裏,公爵幾乎要嘔出來。
  他從未為他做的任何事情吃驚過,又有什麽事值得他大驚小怪呢?
  可現在他吃驚了,簡直不能想象季蕾配當他兒子的母親,或者任何孩子的母親。
  他用慣有的生硬動作將季蕾推到一邊,從床上起來說:
  “你簡直在鬍說八道。你很清楚,我絶不要任何人,我要自由。”
  說着,身子便套進放在椅子上的長外袍中。
  然後,將腰帶係緊。他的腰不粗,臀部窄窄的。這時,他纔意識到季蕾一聲沒吭。
  此時,她那奇特、暖昧的朝上翹的眼睛正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目光註視着他。
  他彎下身,出於禮貌去吻她的手。衹聽她輕聲說;
  “你是我的,塞薩爾。我不會放過你的。”
  他的嘴唇還未挨到手,便從床上跳下來,穿過房間,輕輕把門打開了。
  他沒有回頭,雖然她希望他能這樣。
  門一關,她意識到他走了,喉嚨裏纔發出一種類似老虎咆哮的聲音。
  “你是我的!我的!”她想對他嚎叫。
  她撲嚮枕頭,心裏想着無論他怎樣掙紮,她一定要抓牢他。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時,公爵纔記起對他的堂妹、漂亮的女侯爵說,他的親戚、太夫人要來住幾天。
  “噢,太好了!”她高興地說,“我有好夕沒見到她了。她是我見到的最迷人的一個老太太。我希望自己到她那個年紀時也和她一樣。”
  公爵一笑:“你還年輕着呢。不過.你說得對,伊麗莎白·赫爾姆斯戴爾夫人有一種超越年齡的魅力,我見到她總是很高興。”
  “我們得邀請她昔日的一些漂亮朋友來吃飯。”女侯爵提出建議。
  “當然,可我們也得請一些年輕的漂亮姑娘來呀。”公爵說。
  女候爵擡起畫得很美的眉毛,看着公爵。公爵解釋說:
  “伯爵夫人還要把她的外孫女尤莎·霍姆帶來住。”
  “她多大了?”
  公爵想了一下:“我聽母親說起過她,大約十七、八歲吧。”
  “天啊!”女侯爵驚嘆道,“她會覺得參加聚會的人個個老態竜鐘。我上哪兒去找一些二十來歲的英俊小夥子呢?”
  “如果你找的話,一定能找到。”公爵漫不經心地說。
  女候爵沉默了片刻,問:
  “塞薩爾,我想,如果尤莎小姐來,我們就得讓得·薩隆夫人結束這次太長的拜訪了,這纔明智呀。”
  她知道,這樣直說是很粗魯的。
  有好一陣子公爵沒說話,她甚至認為公爵生她的氣了。她非常緊張,心想是不是太放肆了。
  公爵的回答太出意外:“也許你說得對。如果你刻意讓年輕人留下,我們就有打發掉另外一些客人的藉口了。這個主意不錯。”
  說完,他站起身離開了餐室。女侯爵驚訝地看着他的背影。
  待她恍過神來,纔想到薩隆夫人是不是有點失寵了。
  他不在場時,傢裏人什麽都不淡,衹談季蕾。女候爵知道,他們怕得·薩隆夫人用某種妖術改變公爵保持獨身的决心。
  “我恨她!”女侯爵自語道。
  城堡裏其他的女人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儘管還不能證實,但他們認為她對敬愛的公爵有一種惡魔般的影響。
  使大傢感到詫異的是,季蕾在那天下午告訴他們,第二天早上她要離開城堡。
  聽罷,大傢好一陣沉默。
  他們似乎為內心所想到的感到尷尬,立刻說起話來。
  這次與外祖母的法國之行是尤莎一生中遇到的最激動的事情。
  從過英吉利海峽到踏上歐洲大陸,她一直興奮不已。她始終覺得自己眷戀着這片故土。
  不僅因為她在那裏念過書,還因為她血管裏有一點法國血統,她對此感到自豪。
  這是一次疲憊不堪的長途旅行。可是當她從車窗朝外望時,所有的勞頓一掃而光、
  如果把諾曼底與法國相比,她更希望多看看法國,因為前者很象英國。
  窗外富饒的土地,藍天下遠處的山巒以及延伸在兩行樹之間筆直的公路,構成了一幅壯闊的景色。
  她終於看到了想象中的城堡,它俯瞰峽𠔌,高高聳立在陡峭的山坡上。
  塔頂與塔樓使它看上去巨大無比。突出來的那個角是私人小教堂的塔尖,那裏埋葬着一代代的蒙特維爾公爵。
  仿佛為了使尤莎感覺到老人本身所喜歡的法國氣氛,外祖母一路上嚮她談起了傢族的歷史以及勃艮地的歷史。
  她很少談到公爵,但是公爵每時每刻都在她心裏,這一點尤莎是意識到的。
  她可以看出外祖母的心事。外祖母最大的願望莫過於外孫女成為蒙特維爾公爵夫人。
  公爵的駿馬早已在車站等候她們,馬車非常漂亮,有軟軟的彈簧,把她們慢慢送上樹木參天的車道。
  城堡仿佛高聳入雲。這一切頓時把尤莎迷住了。
  這裏的一切是那麽美好,怎麽可能不把她迷住呢?
  兒時為之傾倒的秘密的夢想終於化為現實。
  城堡的入口非常氣派,高大的橡木大門朝裏開,門裏是一個庭院,一排石階通嚮樓門。
  樓門兩旁直立着一對石雕猛獸,正是蒙特維爾傢族盾形紋章的象徵。
  由於走了一整天,太夫人一定要先到臥室休息一下。
  “見主人之前,我們必須休息一下。”她對總管多摩說,“而且,還要換換衣服。”
  “今天一定有很多來客。”她告訴尤莎,“你知道,法國人是十分好客的,無論誰來都受歡迎。英因人卻不是這樣。”
  “如果客人一起來了,怎麽辦?省那麽大的地方嗎?”尤莎說。
  外祖母笑起來了。
  “城堡的房子多得數也數不清,我敢肯定,即使再擠,也不會把客人趕走。”
  尤莎知道,公爵喜歡人傢圍着他轉,而且異常好客。
  這是他父親、祖父以及那些早已作古的公侯們代代相傳的風習。
  它又是從古代勃艮地公爵那裏繼承下來的傳統。如果史書所傳不訛的話,人們就會知道,古代勃艮地公爵們一生都在大宴賓客。
  見尤莎專心地聽,她又說:
  “德王菲利浦是瓦魯瓦最大的公爵,他豪俠仗義,製定了金羊毛勳章及皇室騎士勳章。他常在他的杜卡爾宮廷裏接待當時各國君王的使節。”
  “塞薩爾公爵現在也是這樣嗎?”尤莎問。
  “任何被邀請到城堡來的人都感到榮幸,”太夫人答道,“不過塞薩爾還年輕,他不僅款待那些功成名就的人,也接待象鮮花一樣點綴着宮廷的人。”
  尤莎小姐清楚,外祖母指的是漂亮的女人。
  她第一次想到,自己在那些又漂亮又時髦的法國女人中間是否顯得太呆板、寒愴。
  她想起了外祖母在巴黎為她買的新時裝。心想;如果比穿着,她不應該遜色。
  她很少這樣考慮自己。到城堡後,真是目不暇接。
  她們稍事休息,沐浴更衣後,她和外祖母從樓上下來準備參加晚宴時,她想起了在父親書房外聽到的談話。
  事實上,來到城堡後,一切都是那樣令人激動,她幾乎忘了此次旅行的目的是外祖母及公爵的母親希望她成為與公爵匹配的新娘。
  “我想,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她自我寬慰。
  可一想到要見到他,她又按捺不住興奮。
  男僕們穿着做工考究的侍者服,頭戴撲了粉的假發,腳穿白色的長絲襪,將她們帶進接待大廳。
  兩個男僕一推開門,穿着更為華麗的總管多摩便大聲稟報她們的名字。尤莎覺得仿佛到了仙境一般。
  這並不奇怪,因為廳裏已經點上巨大的枝形吊燈。
  整個廳裏看上去燈火輝煌,一時間使人眼花繚亂,不辨東西,眼睛裏衹是一片絢爛的色彩。
  這時,似乎從雲霧中走出一個與她的想象完全不同的人。尤莎為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他比大多數法國人要高,身材魁梧,看上去象先祖一樣的勇士。
  他的頭髮濃密,從方正的前額嚮後梳着。五官身材幾乎具有古典美,卻另有與衆不同的特點。
  這也許是因為他的深色大眼咄咄逼人,仿佛能看透萬事萬物,不僅看清表層現象,還能看清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吧。
  他的嘴唇緊抿,人中筆直,使尤莎覺得他有點玩世不恭,甚至放蕩不羈。
  這又使他看上去象個海盜或水寇。她心中的公爵全然不是這般模樣。
  然而,他看上去又象無所不能,威鎮四方。
  這使她行屈膝禮時身不由己地放低了些,她幾乎不敢與他對視。
  首先他屈身吻了吻太夫人的手,然後親了親她的臉,然後說:
  “再次見到您真高興。我無法形容您的到來使我有多麽快活。”
  “我也早就盼望着再來這裏。”太夫人答道,“您答應我帶外孫女來,真是太好了。”
  她用手指了指尤莎,尤莎又行了一個屈膝禮。這時他說:
  “歡迎你,尤莎小姐。我們既然是遠房親戚,又何必如此多禮?我就叫你尤莎吧,我一直聽別人這樣稱呼你。”
  “我感到非常榮幸,先生。”尤莎鼓起勇氣說。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沒想到她竟有這樣的風姿。
  她想,是不是因為她比想象中的英國少女更漂亮動人。
  公爵確實被她的美貌所傾倒了,她卻不知道。
  然後,太夫人和尤莎被介紹給屋裏其他的客人。正如他們想到的,客人特別多。
  尤莎聽說他們中許多人是公爵的親戚,因此與她也有很遠的親戚關係。
  他們正在敘述那非常復雜的傢譜時,最後一個客人出場了。
  女人們對她不屑一顧。心想,季蕾就是這個德性,每次出場總有一番戲劇性的表演,以突出自己。公爵卻樂了。
  他很清楚,季蕾總是別出心裁,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招人註意的機會。
  今晚,她頓時成為衆人矚目的中心。
  她身穿一件由沃滋設計的外套,這件衣服之所以引人註目,倒不是因為這位設計師所獨創的雅緻款式,而是因為色彩的應用。
  設計師用他平素的天才將緞面、飾帶、小圓飾片以及絹網巧妙地結合成一體,使整件外套看上去豔麗無比。這種神奇的效果由於她那閃着藍光的深色頭髮以及白皙的膚色顯得尤為突出。
  她似乎剛從燃燒着的火焰中走出來。
  或者,從地獄裏走出來。幾個女人輕衊地這樣認為。
  她脖子上戴着一圈紅寶石及鑽石項鏈,耳朵上墜着晶瑩發亮的鑽石耳環,手腕上也佩帶着鑽石手鏈。
  尤莎認為參加聚會的其他女士已夠高雅漂亮了,而季蕾簡直是高雅的化身。
  她從未想到,一個女人居然能看上去既驚世駭俗,又美麗動人。
  季蕾緩步走進屋裏。公爵迎上前去,她伸出手,毫無顧忌地摸了摸公爵的臉。
  這是愛的表示,似乎嚮所有的人宣告,公爵是她的。
  這時,尤莎纔知道,她就是外祖母嚮父親提到的那個女人。
  “她太美了。”她思忖,“公爵不迷戀她纔怪哩。”
  當公爵帶着季營走過大廳,拜見外祖母時,尤莎的感覺一下變了。
  太夫人彬彬有禮但冷若冰霜地與她打了個招呼。尤莎從她的聲音裏聽出太夫人不喜歡那個女人。
  這時,尤莎聽見公爵說:
  “請允許我來嚮您介紹尤莎·霍姆小姐。她是我的遠房堂妹。”
  季蕾面帶微笑,優雅地轉嚮她。
  可是,她一看見尤莎,笑容頓時消失了,她那雙似乎在枝形吊燈燈光下閃亮的深色大眼一下變得兇惡起來,好象她已認尤莎為敵。她似乎突然寒毛直竪,因某種毫不含糊的敵意而震顫。
  奇怪的是,由於出乎意料,尤莎也産生了同樣的感覺。
  她在這一瞬間意識到,為什麽外祖母說她是惡魔的化身,她的確很兇惡。
  這種強烈的感覺使她自己也吃諒。
  季蕾驀地轉過身去,輓起公爵的手臂。她意識到,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了一個敵人。
  甚至還沒有明白是怎麽回事,她就宣戰了。
  他們魚貫入席.公爵陪着太夫人,因為她是剛到的客人。
  女侯爵坐在公爵的右一邊,充當女主人。出於季蕾預料,她沒有被安排在公爵的左邊,這使她大為惱火。
  自從來到城堡,那裏便成了她固定的席位。現在座次變更,就使她明白了今天下午早些時候,塞薩爾非要她離開不可的原因。
  她當時曾問過:“為什麽?有什麽可急的?我和你在一起多快樂。”
  “我知道,”他答道,“可是,我母親最親密的朋友赫爾姆斯戴爾夫人要來。雖說夫人的母親是我的親戚,她卻是地道的英國派頭。她在的時候,我必須倍加小心。”
  “所以你就趕我走?”季蕾挑戰地問。
  “我是說,她在這裏時,你最好回避一下。”
  季蕾富有意味地聳了聳肩:
  “犯得着為那些英國人自尋煩惱?那些人都無聊,不講究打扮,平淡無奇。”
  “我當然不會象母親那樣看重她們。”公爵說,“可是,太夫人在城堡期間,如果我的舉止不得體,母親會感到羞愧的。別人也會議論我,甚至傳到英國去。”
  “我愛你,我們在一起時,相互感到一種無言的幸福,難道這是舉止不得體嗎?”季蕾輕聲地問。
  “我請你懂事一些。”公爵耐心地勸道。
  “我可從來不懂得什麽叫懂事。”季蕾說。
  知道他已鐵了心,再鬧也無濟於事,她也就放聰明了。
  “好吧,塞薩爾,”她說,“我回去呆一個星期或一直呆到那些令人乏味的英國朋友走。但是你會發現,如果沒有我,你會覺得無聊透頂,夜晚會顯得空虛漫長。”
  她幾乎用一種催眠的聲音勸說公爵,使他信以為真。
  可是,他衹回答:
  “謝謝,告訴海倫娜,你要走了,你說要比我說好。”
  海倫娜就是女侯爵。季蕾不喜歡她。她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
  他想,她應該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但是,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她當着許多人的面,在客廳裏着實地表演了一番。
  當公爵來到廳內,季蕾跑過去,說:
  “親愛的,我感到孤獨極了。可有什麽辦法呢?”
  “出了什麽事?”公爵問。
  “我要離開你了。父親帶口信來說,我的那條可愛的狗遭到了不幸。除了我,沒有人能安慰她。因此,我得回傢去。”
  季蕾盡情渲染離去城堡的痛苦,滔滔不絶說起她離傢這段時間內小狗的遭遇給她帶來的憂傷,說得公爵眼睛一閃一閃的。
  當別人上樓更衣準備吃飯時,季蕾利用他們單獨在一起的僅有的幾分鐘時間,說:
  “你高興了,是嗎?嗯?你要我走,我就走。”
  “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公爵諷刺地說,“然而,謝謝你照我的話去做。”
  “我衹希望你常常想念我。我不在時,你會發現你的每一分鐘都是那樣難熬,你會呼喚我回來的。”
  說這話時,她朝公爵走近了一些。儘管沒有挨到他,他卻感到被一團欲火團團裹住。
  “今晚,”她輕聲說,“我要讓你象餓狼似地盼着我。我不來,你休想按捺下去。”
  她一邊說一邊逼視着他的眼睛,然後象蛇一樣扭着身子,踩着地毯溜了。
  公爵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
  他的身子抖動了一下,仿佛要擺脫纏在身上難以抗拒的枷鎖。
  尤莎覺得吃這一桌飯就象欣賞一幅栩栩如生的圖畫。
  雖說不去想它,她卻意識到來自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季蕾的敵意目光。
  她再次感到一種顯而易見的仇恨。
  她盡量剋製自己,但要不想這個怪誕漂亮的女人討厭她是不可能的。
  她甚至想季蕾是不是也聽到外祖母與父親的談話。
  她告訴自己,見到公爵以及他的朋友們,當然包括季蕾,整個事情便顯得十分荒唐。
  衹有無所事事的老太婆纔會想到那些虛無飄渺的事。
  公爵從不看她這一邊,她想,他根本不會記起她這麽一個無名小卒的。
  她也相信,他一點也沒想到他母親打算讓他與一個默默無聞的英國年輕姑娘結婚。
  “他是法國人,他們都是法國人。我敢肯定,如果他娶的不是一個地道的法國妻子,他母親一定會不堪忍受,抱怨不止的。”她告訴自己。
  看得出,他們害怕季蕾,可是這是另一碼事。
  季蕾就象綉在那件外套上的一團火,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任何不中意的人燒掉,尤莎這樣想着,不禁打了個寒顫。
  理智告訴她,忘掉那些敗壞興致的事。來到城堡已是一大快事,所見所聞之多,又是一番滋味。
  飯後,男人們沒有留下來喝葡萄酒,而是陪着女士們來到客廳,這是法國的習慣。尤莎走到窗前。
  黑夜膘隴,衹有天上的星星在閃爍。
  城堡下的峽𠔌嚮遠處延伸,顯得格外神秘,
  她發現,她沉浸在當年在那裏進行鏖戰的回憶中,想起了善良的菲利浦在百年大戰的最後階段中是如何幫助英國人進行廝殺的。
  他手下的一個士兵在康白尼城墻下將聖女貞德拉·下馬鞍,置她的命運於不顧,以一萬先令出賣給英國人。
  她完全陷於沉思,身邊傳來的一個深沉的聲音使她一驚。
  “您認為外面很美嗎?”
  她發現公爵站在她身邊,可她剛纔沒有聽到他走近的腳步聲。
  “比我想象的還要美。”她說。
  “我想,您外祖母一定嚮您提起過城堡。”
  “是的,在我還處於夢境中時就聽到過了。”尤莎答道。
  “現在親眼看到,它沒有使您感到失望吧?”
  “一切都如我所料……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您有這麽一個城堡,而且是一國之君,真是太幸運了。”
  他驚訝地看着她,眼睛裏透出一絲滿不在乎的神情。他問:
  “我也是您想的那樣嗎?”
  “不……您完全……不是。”
  這與他常常得到的答復不一樣。公爵好奇地問:
  “哪些方面?”
  尤莎招眼睛從他身上移開,凝視着外面黑沉沉的世界,想了片刻。
  “我在等你的回答呢。”過了一會,他說,“因為我很感興趣。”
  “我在想有什麽不同。”尤莎答道,“我想,因為你比我想象的……更活潑,更……敏感。”
  “你怎麽知道我敏感?”
  她微微作了個手勢算是回答。她衹是這麽感覺,卻又說不清楚,這手勢勝於言語。
  “我們見面以後,你對我還産生了一些什麽看法?”
  她知道,他幾乎要說“和你夢中有何不同?”她想,不管怎樣,即便他認為她夢中應該裝有他,也不算自負。
  這確實也不可避免:她外祖母談起城堡時怎麽可能不談到他呢?他好象已經想到了這一層。
  “人傢對我說,”尤莎想了一下說,“他們把您當成一個君主、一個國王、甚至一個上帝。”
  “你也這樣認為嗎?”
  她搖了搖頭:
  “那麽,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公爵問。
  “你衹不過是蒙特維爾公爵而已,”她答道:“對於任何人來說,無非如此。”
  公爵又吃了一驚。
  他習慣於奉承,習慣於女人誇耀他的容貌和才智。
  他知道,他正在探測尤莎的內心,但是她用一種巧妙的辦法回避他,什麽也不說,然而她的回答又不可反駁。
  他想與她繼續談下去。可季蕾這時來到他身邊,輓起了他的手。
  “我在等你和我玩牌呢,”她噘起嘴說,“你可不能在我們最後的一個晚上拒絶我呀。”
  她把他拽走了。
  尤莎繼續看着窗外。這時,一個上了年紀的親戚和她談起傢譜,談起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多少代。
  大傢上床很晚。
  尤莎臥室裏有個女僕照料她卸裝。
  她穿上外祖母在巴黎為她買的漂亮的睡袍及便服,再次走到窗前,眺望那黑夜籠罩的山鄉。
  遠處閃現出一點亮光,她覺得有一顆星星似乎從天上落了下來。
  她又一次想起了過去,想起了士兵,想起了戰場以及曾在那裏徵戰或喪生的公爵們。
  突然,臥室的門打開了。她回頭看見季蕾·得·薩隆站在那裏,覺得很是驚愕。
  尤莎放下窗簾,離開了愴窗邊。心想,在這個時候,這個漂亮的女人有什麽事情來找她。
  季蕾把身後的門關上說:
  “明天我就得走了,走之前,我想和你談談,尤莎小姐。”
  她聲音裏帶有惡意。雖然她還沒有說要談什麽,尤莎就知道她來者不善。
  “我想象不出您要說什麽。”尤莎答道,“您是不是先坐下?”
  她指着一把扶手椅,季蕾站在門邊沒動。
  她仍舊穿着那件猩紅色外套,似乎要把臥室裏的一切燒掉,包括描花的天花板以及軟緞挂簾。
  “我要說的事,”她開口了,“非常簡單——公爵是我的。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都別想將他從我的身邊奪走。”
  她咬牙切齒,尤莎呆若木雞,往後退了一步,仿佛季蕾要撲過來。
  “我一見到你就知道,”季蕾又說,“那個老妖婆為什麽帶你到這裏來。五年前,她一直在和老伯爵夫人策劃,要把你嫁給公爵。你不會得到的,聽見了嗎?不會的!”
  她惡聲惡氣,尤莎幾乎能感到她內心燃燒的烈火。
  “我警告你,”季營繼續說,“如果你硬要插在當中,你會後悔莫及!回英國去!離開公爵!”
  她的最後幾句話,聲震全屋。
  季蕾一下轉過身去開門,回頭說,
  “快滾吧!”她警告,“還來得及!”
  尤莎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季蕾走出房間,把門帶上了。
  有好一陣子,尤莎站在那裏,象個泥塑木雕。
  她無言對答,一動不動,不僅因為季蕾剛纔說了那番話,還因為她那種奇怪的發作及強烈的仇恨。
  她走到椅子前,坐了下來,這纔意識到全身在發抖。
  這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可怕的女人。雖然怕得沒有道理,但她覺得剛纔面對的女人比什麽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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