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恐怖悬疑>> 邁剋爾·裏德帕思 Michael Ridpath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961年)
交易場
  本篇是邁剋爾·裏德帕思1995年出版的處女作。
  在英國倫敦的德瓊投資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裏,昔日的奧林匹剋長跑銅牌得主保羅·默裏在擔任歐洲債券交易員僅半年的時間裏,便以自己的勤奮努力和出衆才華贏得了上司的賞識和客戶的信賴。正當他躊躇滿志,準備在證券交易市場大展宏圖之際,在一次交易中,他偶然發現了一樁跨國集資舞弊案,導致了德瓊公司一筆巨額資金的流失。他决定將此事稟報上司漢密爾頓先生,而就在這時,他的同事和好友蔡特小姐卻神秘地遭人暗殺。他頓覺此案的嚴重與復雜,但為了伸張正義,查明殺人元兇,揭露舞弊陰謀,他毅然决然地開始了艱難的明查暗訪,掌握了許多確鑿的證據,因而,他也成了舞弊案陰謀團夥的追殺目標,險遭毒手,但他不畏艱險,在同事和朋友的支持和幫助下,終於將一個跨國投機團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01章
  轉眼之間,不出半小時的工夫,我就損失了50萬美元。正在這當兒,咖啡機又壞了。今天看來情況不妙,要倒黴了。50萬美元可不是個小數目,而此刻我又非常需要來一杯咖啡。
  這是7月裏一個靜謐的星期二,開始時一切正常。在德瓊投資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裏,我的老闆漢密爾頓·麥肯齊外出不在。我一邊重新閱讀着刊登在《金融時報》上的一篇乏味的報道,一邊哈欠連天。那篇報道是有關昨天的一件虛張聲勢而無實際意義的事情。我周圍的那些交易臺半數以上都空着;有的人外出公幹,有的人休假去了,電話機和證券票據七零八落地攤散在無人問津的臺面上。其他地方也混亂無序,糟糕一團。辦公室使人覺得像一個圖書館,而不是交易室。
  我擡眼朝窗外望去。倫敦城那一幢幢灰不溜秋的高樓默默矗立,直指蒼穹;下面街道上彌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暑氣。我註意到,在西面一百碼處,一隻茶隼在繞着商會保險大廈的樓頂翺翔空中。赫赫有名的金融中心陷入了休眠狀態,很難使人相信那個沉睡的世界裏在發生着什麽事情。
  我面前的電話板上,一盞孤燈閃爍起來。我拿起電話聽筒,“喂?”
  “保羅嗎?我是卡什。它來了,我們正在做。”
  從那濃重的紐約口音裏,我聽出來是卡什·卡拉漢。他是美國一傢大投資銀行——布竜菲爾德-韋斯銀行——的“生産能手”。他聲音裏流露出的急促口氣使我在椅子上有點兒坐不住了。
  “什麽來了?你在做什麽?”
  “我們在10分鐘之內就要進新瑞典債券了。你想知道價格嗎?”
  “是的,請講。”
  “那好。債券金額為5億美元,9.25%的息票。10年期,開盤價是99。收益率為9.41%。清楚了嗎?”
  “清楚了。”
  瑞典人正在通過發行歐洲債券的辦法藉貸5億美元。他們以布竜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為包銷商。布竜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任務就是把債券賣給投資人;“歐洲”的意思是指該債券可以出售給全世界的投資人,而决定是否買下它正是我的工作。
  “9.41%是個很不錯的收益率,”卡什繼續說道。“10年期的意大利債券收益率是9.38%,而且沒有誰認為意大利債券能與瑞典債券媲美。加拿大債券更能說明問題,其收益率衹有9.25%,這還用得着多想嘛。這債券定會看漲,明白我說的意思嗎?要不要我給你買下1千萬?”
  即使是在市場行情最好的情況下,卡什的銷售熱情也是十分的高漲。現在手上有5億美元要拋售,他更是興奮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我在計算器上撳了幾個鍵。如果新債券的收益率真是跌到加拿大債券9.25%的話,那意味着售價將從99升到100。對於任何一個投資者來說,迅速以原始發盤價買下債券都會獲得可觀的利潤。當然,如果債券發行失利,布竜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將不得不降低售價,一直降到該債券的收益率高到足以吸引買主為止。
  “等一等。這筆交易我得考慮考慮。”
  “行。但你要快點,你該知道我們已經給了東京3個億。”電話挂斷了,卡什又忙着去接下一個電話。
  我幾乎沒有時間去收集信息再作出决定。我敲出了哈裏森兄弟公司推銷員戴維·巴勒特的電話號碼。我把卡什的話對戴維重複了一遍,並徵求他對這筆交易的意見。
  “我不喜歡它,聽起來是個好價,但你還記得兩星期以前上市的世界銀行發行的債券有多麽糟糕嗎?眼下沒有人購買歐洲債券。我想我在英國的客戶誰也不會去買它的。”戴維那清清楚楚不緊不慢的語調透着頗有分量的經驗之談和分析洞澈的真知灼見。大多數情況下,他的判斷都準確無誤,因而他擁有一批忠實的客戶。
  “你的看法非常有幫助,謝謝。”說完,我挂上了電話。
  又一盞燈閃爍起來。這回是剋萊爾·杜哈梅爾來的電話。她是一個能言善辯,很有說服力的法國女人,為洛桑-日內瓦銀行出售債券。
  “保羅,你好,日子過得怎麽樣?你今天準備從我這兒買點債券嗎?”她那低沉而沙啞的口音是經過精心斟酌的,甚至鐵石心腸的客戶聽了也難免不為之動心。
  那天上午,我無暇聽剋萊爾在電話上調情閑聊。儘管她竭力藏而不露,但她確實具有過人的判斷力,我急需傾聽她的意見。“你認為新瑞典債券怎麽樣?”
  “簡直可笑!那不過是個蹩腳貨,十足的蹩腳貨,我討厭眼下的市場行情,我的客戶以及我的交易員也有同感。實際上,要是你想購買債券的話,我敢保證他們會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你。”
  她的意思是她的交易員對新瑞典債券毫無好感,一旦該債券上市,他們將設法把債券拋出去,以期今後以更便宜的價格重新吃進。
  “布竜菲爾德-韋斯銀行說這筆交易的大部分已經投放到東京市場了。”
  剋萊爾略帶慍怒地答道:“我得眼見為實。當心點,保羅。很多人由於聽信卡什·卡拉漢的話賠了大錢。”
  接下來幾分鐘裏,我面前儀表板上的指示燈頻頻閃爍,推銷員們紛紛來電話洽談生意,他們中沒有一人喜歡這種債券。
  我需要仔細考慮一下,我叫我們的助手卡倫把所有打進來的電話都擋回去,我喜歡這筆交易。眼下市場非常疲軟是事實,兩星期以前世界銀行發行的債券進展不利也是事實。但是,打那以來不曾發行過新的債券,我感覺到投資者都手攥現金等待着購進合適的債券。這新瑞典債券很可能就是他們所期盼的,其收益率顯然頗具吸引力。
  最令人感興趣的是日本方面。如果卡什說的是實話,他們的5億美元債券真的已經在日本售出3億的話,那麽,這筆交易會非常看好。但是,我該相信卡什嗎?他該不是把我這個在證券市場僅僅滾打了6個月的28歲的新手當傻瓜吧?要是漢密爾頓在這兒,他會做出什麽决定?
  我環顧一下四周。我想應該與傑夫·理查茲討論一下此事。傑夫是漢密爾頓的副手,負責本公司在貨幣和利率方面的戰略目標。但此君凡事都喜歡以極其精確的經濟分析為依據。他可不喜歡做新債券交易。我朝他的辦公桌望過去,見他正在把一本統計帳簿上的數字輸入計算機,最好還是別去驚動他。
  除了卡倫之外,辦公室裏僅有的另一個人是戴比·蔡特。直到前不久,她一直在從事由本公司控製的資金的管理工作。兩個月前她纔上交易臺,經驗甚至比我還少。但是,她思維敏銳,我經常與她討論一些看法。她的交易臺就在我旁邊,她坐在那兒,一直在饒有興趣地關註着正在發生的一切。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想從她臉上尋找决定。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麽問題,不過,還不至於要自殺吧。”她說道。“你看上去像是要跳窗似的。”她那寬寬的臉上綻開了笑容。
  我嚮她回報以微笑。“衹是在考慮,”我說。我嚮她簡單地講了講卡什所說的新瑞典債券的情況,以及他的競爭者對這筆交易所缺乏的熱情。
  戴比仔細傾聽着。她思索了片刻之後說道:“嗯,如果卡什喜歡這債券,我便壓根兒碰都不去碰它。”她扔給我一份《每日郵報》。“你要是真想把我們客戶的錢賭光的話,為什麽不在保險點的東西上下賭呢,如坎普頓公園賽馬場4點30分的那場賽馬?”
  我把報紙扔進了字紙簍。“說正經的,我認為這債券也許有利可圖。”
  “我也說正經的,如果卡什攪在裏面,就別做。”她說道。
  “要是漢密爾頓在這兒,我肯定他會介入的。”我說。
  “那好,你去問問他。現在他該回到旅館了。”
  她說對了。那天,漢密爾頓在東京花了一天時間與那些資金由我行管理的機構進行洽談。現在,會議應該結束了。
  我轉身對卡倫說:“給我接通漢密爾頓的電話。我想,他住在帝國大飯店,快一點。”
  我還有兩三分鐘時間。卡倫衹花了一分鐘就在漢密爾頓下榻的旅館裏找到了他。
  “你好,漢密爾頓。很抱歉晚上打攪你。”我說。
  “沒關係。我衹不過是在補看一些材料,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對此犯愁。這個所謂的‘研究’全是鬍說八道。發生什麽事啦?”
  我概括地匯報了一下新瑞典債券那筆交易,並重複了戴維、剋萊爾和其他人的否定意見。然後,我把卡什說的關於日本市場動態的話告訴了他。
  停頓了幾秒鐘之後,我聽到了漢密爾頓那帶着淡淡的蘇格蘭語調的溫和而鎮靜的聲音。這聲音宛如一杯上好麥芽釀造的威士忌,頓時撫平了我的緊張情緒。“非常有趣。保羅,我們也許可以在這筆交易上做點文章,小夥子。今天上午,我和兩傢人壽保險公司談過了。他們都說對美國的股票市場頗為擔憂,並且一直在大量拋售股票。他們有幾億美元要投放債券市場,但一直在等待一種新發行的大宗債券,這樣他們便可吃進他們想買的數量。日本人你是瞭解的,如果他們兩傢都這樣認為的話,那就可能還有5、6傢也持有同樣的觀點。”
  “這麽說,卡什說的也許是實話?”
  “這事雖然好像有些離奇,但情況也許正是如此。”
  “那麽,我買它1千萬?”
  “不。”
  “不?”我不明白這話什麽意思。聽漢密爾頓剛纔的話音,這筆買賣好像有利可圖。
  “買1個億。”
  “1億美元?拿定主意了,在一筆人人不喜歡的交易上投這麽多錢,好像太多了。實際上,不管是投在哪筆交易上,這錢好像都太多了。我肯定我們手頭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現金。”
  “那好,賣掉一些其他債券。聽着,保羅。賺大錢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的。現在機會來了。買1億。”
  “好。今天晚上你一直呆在旅館裏嗎?”
  “是的,不過,我還有不少事情要做,所以,你不到萬不得已,就別打擾我。”漢密爾頓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買1億美元可是要冒大風險的,極大的風險。如果我們打錯了算盤,我們的損失會把我們全年的功績毀於一旦,而且很難對那些把錢委托於我行的機構或個人解釋清楚。另一方面,如果日本真的買下了3億美元的話,再加上我們買的1億美元,那麽衹剩下1億美元供其他人購買。漢密爾頓素以偶然會冒成敗參半的風險,並能險勝而名聞遐邇。
  一盞指示燈閃爍起來,是卡什來的電話。
  “我們現在正在發售債券。夥計,想好沒有?想不想買1千萬?我覺得這種債券運氣不錯。咱們在這上面好好賺它一筆!”
  “我要買1個億。”當我緩慢而審慎地說出口時,喉頭一陣發緊。
  甚至連卡什聽到這個數字也驚得說不出話來。我衹聽見話筒裏傳來一聲輕輕的“哇!”他讓我足足等了五秒鐘。
  “買1個億我們就不能照99算了。我們可以按99賣給你5千萬,但另外5千萬,我們得按99.20算。”
  我要是依了饒了他,我就不是人。
  “聽着,你我都知道市場上其他人都不喜歡這筆交易。我不過是碰巧喜歡上它了,但我衹出價99。要麽按99的價格買1個億,要麽就一個子兒不買。”
  “保羅,你不明白這些事的運作方法。如果你要買那麽多債券,你必須得按時付款。”
  卡什連哄帶騙的腔調使我十分惱火。
  “按99賣1個億給我,要不然你就留着你那些蹩腳貨吧。”
  一時沉寂無聲。然後,卡什開口說話了:“好吧,你贏了。我們以99的價格賣給你1億美元新瑞典債券。”
  放下電話聽筒時,我的手直發抖。這是我有生以來經手的最大一筆買賣。頂着市場上其他人的不同意見,拿1億美元打賭,使我不禁有點兒膽戰心驚。我的腦海裏幻想着種種可怕的後果。如果我們全盤皆錯怎麽辦?倘若在隨後的幾分鐘之內,我們損失了數十萬美元怎麽辦?我們將如何嚮德瓊先生解釋此事呢?我們又怎樣對把錢托付給我們的那些機構交代呢?
  不能老這樣想,我必須把這些假定推測從頭腦裏統統趕出去。我必須把我頭腦中情緒化的胡亂猜測變成精確可靠的計算,我必須放鬆,我註意到自己緊握電話聽筒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我強迫自己放開了手。
  面前的幾個指示燈都在閃爍,我抓起其中一個受話器,是剋萊爾。
  “我怎麽跟你說的?十足的蹩腳貨。你買了沒有?”
  “對,說實話,我們確實買了一些。”
  “噢,不。”聽起來她深表同情。“我們真的得對那個卡什提防着點。不過,如果你們還想再買一些的話,你們知道該買誰的。我們的價格是98.90。”
  “不了,謝謝。再見。”
  這麽說,洛桑-日內瓦銀行已經在以低於99的原始售價出售債券了。但是,剋萊爾曾提到過他們準備賣空他們沒有的債券,以期今後再回購,怪不得他們的售價低。
  我拿起另一個電話。
  “你好,保羅,我是戴維。你們買了新瑞典債券嗎?”
  “買了一點。”
  “噢,這種債券正在陡跌。我們正在遞盤的價格是98.75,以98.80的價格出售債券。我的客戶們沒一個喜歡它。”
  噢,天哪,全都亂套了,價格正在暴跌。按買入價98.75算,我已經損失了25萬美元。就這麽認了?我想起一句老話,“減少損失,利潤打滾。”接着,我又想起了另外一句話,“主意一定,切勿三心二意。”這話太有啓發了。動動腦筋,保羅,好好動動腦筋。
  又一條電話綫信號燈閃爍起來,又是剋萊爾。“看起來,這種債券的情況恐怕不妙。現在我們的出價是98.50。到處都是拋售債券的人,這種債券看來衹會下跌了,你想采取什麽措施嗎?”
  98.50!現在我要賠50萬美元啦。我內心裏一個聲音尖叫道:“拋!”但是,值得慶幸的是,我控製住了自己,以平靜、嘶啞的聲音回答道:“不,眼下不想采取任何措施,謝謝你。”
  我往布竜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卡什。
  “這筆買賣是怎麽回事?我原想你已經賣出大部分了吧?”我問道,勉強控製住自己的聲音,沒有叫喊起來。
  “放鬆點,保羅。我們賣給日本市場3個億。我們賣給你1個億,我們賣給一個美國人5千萬。我們從其他交易人手裏買進了大約5千萬,加起來一共5個億。瞧,現在市場上已經沒有了。”
  我真想對他尖聲大叫一通,我真想在電話裏痛駡他一頓,但我沒那樣做,我衹是輕聲對他說了聲“再見”。
  我覺得受騙了,被出賣了,最糟糕的是我感覺自己愚蠢之極。對於市場行情,誰都有可能判斷錯誤。但是,衹有傻瓜纔會把1億美元托付給卡什·卡拉漢。當這種債券的暴跌已經成為事實時,他竟然還不承認自己的謊言。我設法給身在東京的漢密爾頓打電話,但是找不到他。我讓卡倫繼續打電話,自己卻苦思冥想,希望能想出個最佳方案,以便把這筆糟糕的交易的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
  在此期間,我的整個身心全係於電話的另一端。我第一次擡起頭來,看見戴比正在看着我。她一直在註視着發生的一切。那似乎始終挂在她嘴邊的微笑已不見了蹤影,滿臉露出憂慮的神色。
  “你剛纔說的跳窗是什麽意思?”我說,竭力使自己的聲音不顫抖。
  她擠出一絲微笑,但隨即又是滿臉愁雲。
  “有什麽主意嗎?”我問道。
  戴比眉峰緊蹙了片刻,我不該問她,解决這個問題無魔法可言,再說我也不該把這樣一個大紕漏的責任推諉於她。然而,在她停頓不語的當兒,我發覺自己竟然希望她能指出一個我曾忽略了的簡單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拋售嘛。”她說道。
  我是可以拋售,但要損失50萬美元,很可能還會丟了工作。或者我幹脆束手靜坐,甘冒更大損失的風險。
  我突然非常渴望來一杯咖啡,以幫助我思考,或者說至少讓我手裏握着點什麽東西。我站起來,朝交易室一角走過去,那兒有一臺咖啡機,供應“地道的”過濾咖啡。雖然這種咖啡的味道比速溶咖啡還要糟糕,但是所含咖啡因要濃些。我撳了一個按鈕,拉了一下拉桿,什麽也沒有出來,我用手側砰砰敲打着咖啡機,仍然毫無動靜。我對準咖啡機底座狠狠踢了一腳,踢出了一個小凹痕,獲得了幾分發泄的快感,然後大步走回我的交易臺。
  想想看!如果卡什撒了謊——似乎十有八九是這樣——那麽肯定還有大量未售出的債券待售,所以價格一時也不會上漲。但是,以98.50的價格,該債券現在的收益率是9.49%,這比類似品級的任何其他歐洲債券的收益率都要高,價格遲早總是會反彈的。如果卡什是撒謊的話,我不應該拋,而是應該緊握不撒手。衹要沉住氣,耐下心來,我也許能夠輓回損失,甚至還可能賺上一筆。
  要是卡什沒有撒謊呢?要是所有其他交易員全部錯了呢?要是布竜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真的已賣給日本3億美元債券了呢?那樣的話,一旦其他交易員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們將被迫補進他們的空頭,換句話說,就會買回他們不久以前賣空的債券。那時,價格將會直綫上升。到那時,凡是現在有魄力,有膽量買下更多債券的人,都可能會發一筆大財。
  這事我越琢磨越覺得卡什說的很可能是實話。我雖然不信任卡什,但我信得過漢密爾頓。如果漢密爾頓相信日本人會購買一種頗具吸引力的新債券,那很可能他們已經買了。我如何分辨得出孰是孰非呢?
  主意來了。雖然這要冒極大的風險,但是如果成功的話,報償是相當可觀的,我來不及與漢密爾頓切磋核實,要想成功的話,我現在就必須動手。
  我打電話給卡什,在他接電話的一眨眼工夫間,我的心髒砰砰直跳。
  “要是價格合適的話,我想再買5千萬。”我的聲音聽起來如此沉着鎮定,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卡什大笑起來:“這就對了,保羅!讓咱們從中發筆財吧!請稍候。”
  這話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對於推銷員來說,債券賣得越多,所得傭主也就越多。不管怎麽說,至少卡什可以賺一筆。真正的考驗要等卡什查詢後報出價格。如果仍有幾千萬債券待售,那麽他就會馬上回來報出一個便宜的價格。那樣的話,我就得想法拋掉手中購買的債券。如果他們真的已售出所有債券,那他就會找出種種藉口,報出高價。
  我等了大概衹有1分鐘,卻好像過了10分鐘似的。終於,卡什出現在電話的那一頭。
  “很抱歉,我們恐怕衹能設法弄到1千萬,而且價格衹能按99算。”
  從他的話音中聽得出來,他以為以高於他的競爭對手的報價半個點的價格,提供少於我想購買數額的債券會遭到我的抗議。他想錯了,我沒有動怒。這是個機會,我要充分利用這個機會。
  “好吧,我出99的價格買1千萬。”
  我必須行動迅速,下一個電話是打給剋萊爾的。
  “你還急於拋售新瑞典債券嗎?”我問道。
  “噢,那當然囉。”她的聲調顯然很愉快。“我可以98.50的價格賣一些給你。”
  “很好,我買2千萬。”
  我又打了兩個電話,設法以98.60的價格又吃進了15百萬。這樣,我擁有的債券總數達到了1.45億美元。於是,我坐下來靜等,我雖然仍感到緊張,但這是獵手的緊張,而决非被獵者的惶恐。
  這種緊張沒有持續多久,不出兩分鐘時間,指示燈便接二連三地閃爍起來,交易員紛紛出價買債券。他們的出價從98.60升到98.75,又升到98.90。這時,戴維·巴勒特來電話了。
  “我願出99.10買2千萬那些瑞典債券。”他說。
  “對於這樣一種前景不怎麽樣的債券來說,這個出價可夠高的。”我取笑他說,抑製不住聲音中的異常欣快感。
  “這事挺滑稽的,”他說。“起先,價格如我所預料的那樣跌了下去。然後,有人在什麽地方買進了一些債券。打那以後,交易員們便一直在搶着補進他們的空頭,但是在任何地方都買不到債券。這樣,他們就把價格擡上去了。最有趣的是我的幾個英國客戶,他們已經袖手旁觀了一個月,卻突然腦子發熱要買這種債券。他們認為這種債券有價值,而且其飛漲的價格使他們唯恐在整個市場上錯過一次升值的機會。”
  我賣給戴維2千萬美元債券,在那天剩餘的時間裏又拋出了75百萬美元。特別是剋萊爾,一直在乞求不止。洛桑-日內瓦銀行在那種債券上損失慘重。我决定留下5千萬美元,理由是在今後的一兩個星期內,它也許還會進一步升值,同時,我還賣掉了一些其他債券,以籌措現金準備吃進,我計算了一下總收益。那一天,我實現利潤近40萬美元,餘下的5千萬美元上還可以再得30萬美元利潤。
  我猛地往椅背上一靠,感到精疲力盡,我好像體力上已經徹底垮了。過去幾小時裏的緊張、興奮和大汗已經使我渾身癱軟。但是,我的買賣成功了,而且是巨大的成功。無論漢密爾頓會說什麽,他也不能否認這一點。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了對付市場並贏得市場是股什麽滋味。這滋味感覺還不錯,我已嚮自己證明,我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交易員,一名出類拔萃的交易員。我希望我也嚮漢密爾頓證明了這一點。
  “行了,瞧你美滋滋的樣子。”戴比打斷了我的思緒。“要是哪天下午,你還有靠賣弄小聰明獲得成功機會的話,跟我說一聲。我敢肯定二手轎車生意對於你這樣的聰明人來說會有賺頭的。對了,你怎麽不請我喝一杯啊?”
  “怎麽老要我買酒請客呢?難道公司不付你薪水啊?”我說着穿上了外套。
  我想起一件事,“等一等,我得再打個電話。”
  我撥了帝國飯店的號碼。當我要求接通漢密爾頓·麥肯齊的房間電話時,接綫員告訴我他已留下口信,特意關照請勿打擾。我對這人的沉着冷靜感到驚嘆不已。這麽大一筆錢生死未卜,他卻故意采取回避措施,不願得知結果。這衹能說明他非常信任我,讓我獨自一人處理這筆交易,如往常一樣,他是正確的。
  我仍然沾沾自喜,滿面春風。我關掉機器,跟着戴比嚮電梯口走去,留下傑夫依然埋頭於他的統計報表之中。
第02章
  火車搖搖晃晃,緩緩地停在了倫敦大火紀念塔站。大約有四分之一旅客默默地站起身來,擇路穿過車廂移嚮車門口,我也是其中一員。我們下車踏上月臺,走上不長一段樓梯,穿過檢票口,出站走進了7月的陽光裏。公司職員在那兒各奔東西,又碰上從倫敦橋上亂哄哄擁下來的更大的人群。我加入到走上格雷斯教堂大街的人流中,朝着位於畢曉普斯門大街的辦公室走去。幾個走錯路的人與正在前進的人群逆嚮而行,拼命推擠着朝街另一頭走去。他們由於魯莽而被人們推來推去。自從“大爆炸”改革①以來,上班族們出門的時間越來越早,因為推銷員、交易員和結算人員都想盡力做到自己不是最後一個到達交易臺上與東京,或者澳大利亞,或者巴林通話的人。
  ①指倫敦證券交易所1986年12月的改革,內容包括取消固定回扣、依靠計算機信息來控製市場等。
  儘管這支大軍的目的似乎是一致的,即去工作,去賺錢,但是作為個體,不論男女,又都有着各自的擔心、憂慮和責任。有時候,我會衝進擁擠的人群中,急切地想立即到達我的交易臺,馬上解决頭天夜裏使我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的問題。有時候,我會步履拖沓,任後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因為我想拖延與前一天的壞交易進行不可規避的對抗。更多的時候,我衹是隨着人流移動,頭腦仍然昏昏沉沉,不知那天要做些什麽事,直到坐下來,手中端了杯咖啡,腦子纔清醒過來。
  不過,今天我卻飄飄然於九天之上。在過去的24小時之內,我賺了40萬美元,誰知道在今後24小時內,我又會賺多少呢?我有一種不合理性的信念,覺得凡是我經手的買賣都會使小錢生大錢。我知道這種情形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但是,在我能夠享受時,我應該盡情享受。最終,運氣會離我而去,連成敗參半的買賣都會與我無緣。煮熟的鴨子會飛走,十拿九穩的買賣也會因未預見之事而泡湯,我的計算機將會出現檢測不出的病毒。我的工作就像一種藥性大起大落的毒品,這種工作會使人上癮嗎?也許會吧。
  比起我剛從劍橋大學畢業時工作的那傢美國大銀行來說,這種工作當然更富有刺激性。在這之前,我在信貸部幹了6年,對從銀行貸款的那些公司進行分析,我必須决定這些公司是否具備還貸能力。這是一個需要聰明才智的有趣的工作。但是,銀行方面卻傾其所能使這種工作變得枯燥無味。信貸部看上去像一個灰蒙蒙的工廠,裏面有許多面色蒼白的工人,每星期有工作定額,必須交出若幹頁數的分析材料。
  但這工作倒挺適合我,該銀行對我的作息時間深表理解。他們顯然認為這事關良好的公共關係。倫敦辦事處的總經理是個美國人,以前曾是大學足球隊隊員,一個熱心的體育迷。我上班無論是遲到或早退,他都無所謂,休假日計算得也不嚴;不帶薪水的假期我願休多久就休多久,整個辦事處都為我這個奧林匹剋運動會800米銅牌獲得者備感驕傲。
  當我放棄了跑步時,他們都不理解,沒有一個人能理解,總經理親自過問了此事。我對他說,我的身體並沒什麽毛病,我還年輕,再過四年,金牌將會非我莫屬。我怎麽可能就那樣讓他失望呢?
  原本就很枯燥的工作變得越來越乏味,他們開始要求我上全班,由於別無他事能夠吸引我,那單調乏味的工作變得越發難以忍受。我需要有新意的工作,需要挑戰,需要有競爭性的工作。
  因此,當我在《金融時報》上看到一則徵聘一名初級交易員的廣告時,便整理了一份個人簡歷寄去。廣告說,一個小型資金管理公司——德瓊股份有限公司——欲招聘具有豐富信貸經驗之人士,該公司將培養此人成為一名有價證券組合經理。過了冗長乏味的兩個多星期之後,我收到了回函。他們想見見我!我喜歡在我面談時見到的那些人。我認為他們既聰明又友善,我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我對我將為之工作的那個人——漢密爾頓·麥肯齊——印象尤其深刻。他是個年近不惑的蘇格蘭人,中等個頭,衣着整潔,身材瘦削,他那一頭早生的華發看起來始終像是剛剛理過似的。他蓄的鬍須仔細修剪至下巴。他那一雙藍眼睛不看着你的時候顯得冷淡漠然。但是當這雙眼睛註視着你的時候,似乎能看到你的心裏,明察秋毫,對所揭示的一切作出判斷。說實話,漢密爾頓看上去好像始終在思考、判斷和預測着什麽。起初,我發現這很令人害怕,在他面前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然而,他卻是個優秀的老師,他對事物的認識透徹明了,解釋簡潔易懂。我常常因未能得出他所作出的結論而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但是,他總是花時間給我耐心地分析他是如何得出這些結論的。他的批評雖然嚴厲,但始終具有建設性。他决心要把他知道的關於有價證券組合管理方面的所有知識悉數傳授與我。
  他博聞廣見,他素以一個悟性極強的冒險傢著稱。許多現代有價證券組合理論都強調試圖戰勝牛市的無望性,許多現代有價證券組合經理們傾其全力迎合或險勝市場,漢密爾頓認為這種做法荒謬可笑。他的觀點是,把資金托給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管理的機構是出錢買主意,他認為自己對這些機構的責任是想盡一切辦法為他們多賺錢,這就意味着他要冒風險,而且是大風險。不過,他不會莽撞地去冒險。相反,他會耐心等待,靜待良機降臨,分析所有的風險,盡量避免或躲過風險。然後,當他確信形勢對他有利時,便采取行動,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客戶們對投資結果非常滿意,因而便把更多的錢托付與他。
  該公司於20年前由喬治·德瓊創辦。它最初是管理一些著名公益信托機構的資金。自從8年前漢密爾頓加盟以來,該公司吸引了若幹海外客戶,特別是日本客戶,從而使管理資金總額達到了2萬億英鎊。近5年來,現已年近古稀的德瓊先生每周僅工作3個上午。他仍然全面控製着公司,並從中掙得錦衣玉食。資金投資方向是各種貨幣的債券,這些證券的管理由漢密爾頓大權獨攬,包括我在內,共有6個人為漢密爾頓工作。
  傑夫·理查茲是我們中間資歷最深者,他已具有20年的投資經驗。他的工作是確定外匯匯率和存款率的走勢,並相應變動他的有價證券頭寸。他舉止溫和,運用其深厚的理論根底對市場進行分析,因而他通常總是勝券在握。羅布·格林哈爾希協助他做這項工作,同時還負責管理非美元債券頭寸。他與我年齡相仿,已在公司裏幹了兩年。我們還有一個圖表製作和研究者——戈登·赫爾利。他對過去的價格進行技術分析,以預測未來的價格。在我看來,這幾乎無異於坐觀杯中剩留茶葉渣占卜未來,但是,戈登的預測往往都是正確的。
  我的任務是負責有價證券中的美元部分,這占了我們總資金的一半以上。這是漢密爾頓頗感興趣的領域,也是他仍然積極參與,發揮作用的領域。最終的設想是,我應該和戴比共同擔任這個角色。她上崗時間甚至比我還短,眼下,她大部分時間都用於行政管理和起草法律文件,以及一些相對而言無甚利害關係的交易活動。我們大傢合用一個助手,一個名叫卡倫的姑娘。她芳齡二十,性情淑靜,但工作效率很高。
  我成為這個小組的一員已有6個月了,我喜愛這個小集體。
  我沿着畢曉普斯門大街繼續往前走,最後來到殖民銀行總部那幢高高的黑色玻璃墻大樓前。隨着殖民銀行財産的減少,銀行總部大樓的用處也大大減小了,以至於現在銀行把大樓的上半部各層全祖出去了。德瓊公司租的是20樓,從上往下數第3層。我乘電梯上樓,走進奢侈豪華的接待室,一式錚亮的紅木傢具,價值千金的皮革裝訂書籍,古老的十八世紀貿易綫路版圖和雅緻的張滿風帆的茶葉運輸帆船模型。這間屋子給人的印象是殷實富麗,聲名卓著,擁有帝國貿易的金融傢們在一個世紀以前掙下的財富,能夠不動聲色地作出穩妥的投資决定。然而事實上,該公司僅有20年的歷史,漢密爾頓及其橡木門後面的小組每天都拿着其主顧們的錢在市場上一賭輸贏。
  我穿過那些橡木門,走進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交易室。這個交易室比投資銀行,以及晝夜不停地從主顧手裏買賣有價證券的經紀人的交易室要小得多。相對而言,作為一個小型投資機構,德瓊用的人手不多。雖然該公司比其他投資管理機構更為活躍,但是,它並不晝夜開展交易活動,衹有當我們看到市場出現獨特行情時,我們纔買賣債券。
  然而,即使是在相對風平浪靜的時刻,交易室裏也彌漫着一種壓抑緊張的氣氛,我發現這種氣氛極富刺激性。在這兒,20億英鎊的命運可非同兒戲,得縝密考慮。各種信息通過電話、電視屏幕和報紙源源不斷地涌來。這些信息經過分析、辯論和篩選,然後綜合歸納。於是,作出决定,購買這種證券,拋售那種證券,或者幹脆按兵不動。每一個决定均會導致成百萬英鎊的流動。如果我們决策正確,我們的客戶就能掙賺幾萬或者幾十萬英鎊,但如果我們决策失誤……其責任則毫不留情地要由我們全體承擔。
  這房間有兩面外墻,從上到下全是厚玻璃窗組成,分別面朝東南和西南。從20層樓上,正好可以越過倫敦城看到東面厄普敏斯特那邊的小山丘陵地帶,南面水晶宮天綫桿的尖頂,以及西面米德爾塞剋斯的摩天大樓群。內墻上空空如也,衹挂着一排必不可少的鐘,指示東京、法蘭剋福、倫敦、紐約的當時時間,還有一塊白色的大記事板,寫滿了字跡潦草的藍字,記錄着我們幾個月以前做的一筆交易。
  屋子裏有8張交易臺,每張交易臺上配備着在世界範圍內進行金融交易所必需的設備;路透社和電匯率屏幕,該屏幕提供有關價格、新聞和市場行情的最新信息;個人計算機,用於分析有價證券和過去的價格數據;錯綜復雜的電話係統儀表板上顯示着十來條綫路,來電話時是信號燈閃爍而不是鈴聲大振;還有一個碩大的字紙簍,每天從郵局收到的兩英尺高的研究資料大部分都扔進了這個字紙簍中。
  其中有一張交易臺比其他臺子要大些,也稍微整潔些,其位置與其他交易臺稍稍隔開一點距離。此刻,這張大臺子空着,漢密爾頓就是在這張交易臺前控製着整個交易室,並製定出他擊敗市場的一個個策略。這個位置使他既能隨時獲得信息,又能牢牢控製全局。現在是8點5分,今天早上我是最後一個到的,因為我認為這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屋裏人比昨天多,氣氛也顯得更加活躍。羅布休假完畢回來上班了,戈登的研討會也開完了。他們兩人都在打電話,羅布扯着嗓門在說話,這表明他對某事感到忿忿不平。傑夫仍專註地在計算機上工作,與我頭天晚上離開他時的姿勢一模一樣。
  “早上好。”我從他身旁經過時問候道,回答我的是含混不清的咕噥聲。
  我嚮我的交易臺走過去,打開臺上臺下的一溜兒開關。當機器呼呼開動起來時,戴比嚮我問候道:“早上好,自命不凡的人兒。謝謝你昨晚請我喝酒。”
  “別提了,”我說。“人人皆有走運時。”
  我打開公文包,把前一天晚上閱讀的材料扔到臺子上。
  “你總不會說真的愛看那玩意兒吧,”戴比指着一本印有布竜菲爾德-韋斯銀行標識的黃封面小册子說道。她繞到我的臺子前,拿起小册子。“‘萬事無常:歲月流逝信息舊’,喬治·福伊希特萬格博士著。這書名聽起來挺有趣的嘛。”她翻開其中一頁,上面是一串長長的方程式,每個方程式還夾雜着轉彎抹角,令人費解的句子。“請問,這一個是什麽意思?”她指着一串特別長的希臘字母和阿拉伯數字問道。
  “它的意思是‘早上好,保羅,請問要我為你端杯咖啡來嗎?’”我說。
  “這一個的意思是‘自己去端你的咖啡,你這個懶蟲。’”她指着就在那公式下面幾乎同樣復雜的一個方程式說道。不過,她說完就把研究資料往臺子上一扔,轉身嚮咖啡機走去。
  我喜歡戴比。雖然我們在一起工作剛剛兩個月,但是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我們相互之間已經相當瞭解,她認為我工作太賣力氣;我卻認為她工作不夠賣力。不過,她這人挺有趣,她能正確地觀察出證券市場的微小波動,有她在你身邊,你就永遠別想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
  她芳齡約莫25或26歲,身材矮小,一頭淺褐色的秀發紮成一個馬尾發型。她也許顯得稍稍有點兒過胖,儘管這給她增添了一種誘人的溫柔。她嘴角始終挂着笑容,她那雙褐色的明眸總是撲閃撲閃地轉個不停,什麽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是律師出身,曾在一傢中型律師事務所工作過兩年,專門起草各種條款。後來,她漸漸對法律産生了一種厭倦感,便加入了德瓊股份有限公司。在德瓊股份有限公司,她也並沒能完全擺脫那些文書工作,因為頭兩年她在我們的“後方辦事處”花了大量時間致力於資金的法律結構工作,並檢查我們的操作是否符合一係列新規程,旨在確保我們沒有偷取我們任何一個客戶的錢。後來,她終於說服了漢密爾頓讓她做了一名初級交易員。儘管表面上她好像沒做什麽實質性的工作,但她悟性很高,學得很快。
  她與公司裏的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甚至連傑夫·理查茲也不討厭她的善意取笑,衹有漢密爾頓對她的態度似乎模棱兩可。在漢密爾頓看來,缺乏責任心是不可原諒的。
  我看看攤開在我交易臺上的研究資料,戴比指出的正是福伊希特萬格博士的文章中我所不理解的論點。頭天晚上我為此絞盡腦汁,琢磨了兩個半小時也沒弄懂,最後衹得作罷。雖然這篇文章與我們正在做的工作沒有什麽直接關係,但是,我仍渴望盡可能多學一點有關證券市場的知識。儘管通過閱讀學到的有關證券交易的知識非常有限,但我還是希望能學到這有限的知識。無論這篇文章有多麽復雜或多麽神秘,我也要把它啃下來,目的是掌握交易員和資金管理員兩者應具備的知識。
  戴比不一會兒就回來了,端着兩個塑料杯,裏面盛着黑色的飲料。她遞給我一杯,然後坐到她的交易臺前,把《金融時報》的電視評論版翻開在面前。在白天期間,她得瀏覽《金融時報》、《泰晤士報》和《每日郵報》。
  一條電話綫閃爍起來,是卡什來的電話。
  “夥計,你們德瓊公司的人可真走運,”他開腔說道。“昨天我讓你做了一筆最美氣的買賣,今天我又要把你救出一個陷阱。”
  “什麽陷阱?”我問道,愁上眉梢,我沒有意識到我們身在陷阱之中。我腦海中飛快地掠過我們擁有的各種債券,試圖想起卡什指的會是哪一種。
  “我準備出價買下你們的石膏債券。”卡什說,聲音裏透着勝券穩操的口氣。“我將出價80買下你們的全部債券。”
  “請等一等。”我說。起先,我吃不準他的意思。然後,我從交易臺上的一堆文件中翻出了我們公司客戶們的一種有價證券。在一組零星交易的債券中間有“美國石膏公司債券,利率9%,1995年到期”,購買日期是三年以前,購買價格是96。
  我用手捂住送話器,仰過身子大聲喊道:“嗨,傑夫!”
  傑夫從計算機上擡起頭來,對打斷他的分析有點不高興。“什麽事?”他答道。
  “你知道美國石膏公司50萬美元債券的事嗎?我們好像是三年前買的。”
  傑夫皺眉想了一會兒。“是的,我想我知道你說的什麽了。那不是漢密爾頓的一個最佳交易。我想他是接近平價買下這些債券的。然後,這傢公司遇到了麻煩,不景氣了,它們最後一次露面的交易價是60多。”
  “我這兒有人願意出價80。”我說。
  “那就接受吧。”
  我考慮了片刻,如果卡什突然開價80購買一直以60的價位進行交易的某種債券,那這裏面一定有什麽他知道而我不清楚的情況。
  “關於石膏債券有什麽我應該知道的事嗎?”我問卡什。
  “不,我什麽也不知道。嗨,去年一年漢密爾頓老是抱怨,說我沒有給這個交易出個好價。瞧,我終於得到了一個好價。他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的。”
  這是年資較淺的有價證券管理者的老闆們外出時,推銷員對他們使用的慣用伎倆。他們告訴年輕的管理者,說在同樣的情況下他們的老闆會怎樣做,使他覺得不做某筆交易比做風險更大。在我剛剛工作的頭兩個月裏,曾有一兩次落入了這個圈套。漢密爾頓給我上了一課,教給我應該始終相信自己的判斷力,决不能相信其他人說他的意見如何如何。
  “唔,”我說,“關於這事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一下。到時我給你回電話。”
  “那好,今晚以前給我回話。這個出價明天也許就變了,”卡什說。
  “行。我今天下午與你談這事,”我說完挂上了電話。
  我需要瞭解更多的有關美國石膏公司的情況,我離開交易臺後,穿過交易室後面的一扇門,走進圖書室。
  “圖書室”這個名稱對於這個小小的無窗的房間來說也許名不符實,房間裏幾乎沒什麽書。沿四壁高高地堆着一摞摞捲宗,屋子中間有一臺計算機,與儲存着各種信息數據庫的主機聯網。兼職圖書管理員艾利森不在,但是我熟悉大部分資料出處。不到20分鐘,我就摘錄了我們所持的石膏債券的情況簡介,以及證券經紀人關於該公司的報告,我還從計算機上打印了最近5年的帳目和新聞報道。
  我捧着一抱資料回到我的交易臺。
  戴比從她面前的《泰晤士報》上擡起頭來。“這兒還沒那麽冷,用不着點火取暖。”
  “我衹是想瞭解一下這傢公司目前是否在幹些什麽,”我說道。
  “真有你的,保羅,”戴比說道。“要是換了別人,頂多看看最新的價格綫,然後把債券賣了完事。”
  我微微一笑,也許戴比說得對,但是,另一方面,如她深知,我不分析完前5年的帳目,不看完我所能找到手的所有關於這傢公司的報刊和分析評論,我是不會甘心罷休的。
  接下來,我花了3個小時瀏覽材料,其間衹停下15分鐘,到馬路對面的小店裏買了一個三明治。
  我讀着讀着,腦海裏漸漸出現了這樣一副景象:一傢公司創建時就不甚景氣,而在過去兩年裏已瀕臨走投無路之窘境,然而,這並非完全是公司本身的錯,因為它的主要産品墻板隨着住宅建造業的急劇衰落而需求量驟減。但是,該公司30%股份的持股人,董事長納特·莫裏森采取的行動並未能給公司註入活力。為了建造工廠他曾債臺高築,而這些工廠現在的開工率僅為生産能力的一半。由於在“政策”方面的意見分歧,他還接二連三地解雇了幾名業務骨幹,由於公司的盈利轉虧,石膏股票和債券的價格也隨之一落千丈,證券市場普遍認為這傢公司十有八九要倒閉了。
  曾有若幹實力雄厚的聯合大企業主動表示,希望以低價買下石膏公司的現代化工廠,為最終必然到來的經濟好轉作準備。但是,納特·莫裏森不願放棄他的那把董事長交椅,而有他在位,任何神志正常的買主都不願買下該公司。但是,由於他的支持對於任何購買者來說都至關重要,因此,迄今為止尚無人問津,而該公司的處境卻日益惡化。
  隨後,翻閱新聞報道時,我看到了一條大約一個月前的大字標題:“墻板大王因直升飛機失事喪生”。雖然“墻板大王”可能是對納特·莫裏森的奉承語,但指的確實就是他。他是在巡視一傢工廠時因直升飛機失事而喪生的。我仔細看了其後幾天的連續報道。新聞報道稱,該公司的股票價格上漲了10%。這並不令人驚奇。莫裏森顯然把錢托付於人了。莫裏森的兒子是一位事業有成的芝加哥律師,他對墻板生意毫無興趣。他與當地的一位銀行總裁同為信托人。
  我從亂糟糟堆滿各種材料的交易臺前站起身來,漫步踱嚮窗口。從我們的辦公室嚮外眺望,倫敦的壯觀景色一覽無餘。我凝視着宛若一條銀帶的泰晤士河,流過倫敦城那些黑色和灰色的高樓大廈,流過肅穆靜溫的聖保羅大教堂和議會大廈,繼而流嚮矮墩墩伏成一團的巴特西發電站。為什麽卡什對此債券出價如此之高?最終買主是誰?為什麽?
  既然老莫裏森已經去世,該公司的易手便成為可能,尤其是因為一位律師和一位銀行傢將更有可能看到拍賣私傢公司的金融意義。我猜想如果石膏公司被一傢頗為殷實的公司收購,那麽其債券價格將會上漲。然而,是否有人願意收購這傢公司,目前尚毫無把握,在此期間,該公司極易破産。如果哪一位投機商打算冒險收購該公司的話,買下它的股票倒是明智之舉,因為這些股票的價值極易翻倍。相比而言,無論收購公司具有多麽雄厚的實力,石膏公司的債券都將得到100%的償還,若按卡什出價80的價格計算,利潤衹有25%。
  購買石膏公司債券的會是誰呢?也許該公司正以低價購回它自己的債券?不可能,石膏公司沒有這麽多現金。
  我註視着一條駁船在布萊剋弗裏亞斯大橋下緩緩駛過。
  對了!肯定是這樣!從邏輯上講,衹有一個買主!某人正欲收購石膏公司。但是,在他們將其意圖披露於市場以前,他們會盡可能多地以低於票面的價格收購石膏債券。石膏公司總共發行了1億美元債券。如果他們以80的平均價買進,那麽償還債券時獲得的25%利潤將值2千萬美元,也就是說,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目,我越琢磨便越肯定這是最符合邏輯的解釋,趕緊采取行動!
  我大步走回交易臺,我給戴維·巴勒特打電話。“這裏是哈裏森兄弟公司。”他說道。
  “戴維,你聽說過美國石膏公司發行的債券嗎?”我開口問道。
  戴維記憶力極好,對仍在市上流通的大部分債券的情況知道得一清二楚。
  “當然聽說過囉,”他說道。“1995年到期,收益率是9%,上一次我看見時,他們以65的價格在進行交易,但那是6個月以前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給我搞到5百萬美元石膏債券?”我問道。
  “不太好辦,”戴維說。“這種債券幾乎都不上市交易,我來看看能想些什麽法子。”
  我放下電話,像平常一樣,這一切戴比全都聽得一字不差。“我認為你應該賣掉這些債券而不是買進它們。漢密爾頓要是知道了這事,他會大動肝火的。”
  我嚮她解釋了我瞭解到的有關石膏債券的種種情況以及由此得出的結論,“如果我判斷正確的話,如果準備收購石膏公司的某人正在吃進該債券的話,那麽,他們將以票面價值進行交易。要是我現在能以80的價格買一些的話,到時就能獲得20個點的利潤。”
  戴比洗耳恭聽。“我覺得這倒是個絶妙的主意,不過,我想漢密爾頓還是會生氣的。”
  聽了這話,我有點泄氣。她說的也許有道理,從技術角度來說,未經漢密爾頓授權,我無權對不具備3A或2A最高信譽等級的任何公司增加德瓊公司的承受風險。但是,我非常清楚我的行動是明智之舉。
  電話指示燈閃爍起來,是卡什打來的電話。“關於石膏債券,你拿定主意了嗎?”
  “還沒有,再給我半小時。”
  “好吧,不過,我的出價不會永遠不變。再給你頂多半小時。”卡什挂斷了電話。他的語氣比往常略顯緊張一些,毫無平素的取笑逗樂之意。
  過了25分鐘戴維纔回話,“是有些交易在進行,交易所打烊後,這些債券的開價是80,天知道是什麽原因。保羅,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不知道,但我猜得出來,”我說。
  “是怎麽回事?”
  “對不起,戴維,我不能說。你弄到債券了嗎?”
  “衹弄到2百萬,我們可以按82報價。”
  雖然哈裏森兄弟公司可能從價格中至少抽走一個點,但是眼下不值得為這點小利與他爭辯。“我買下,”我說道。
  “你以82的價格買下2百萬元95年到期,收益率為9%的美國石膏債券,”戴維說。“謝謝照顧生意。”
  “謝謝你,”我說。“要是還有這種債券的話,請告訴我。”
  “我會的。”戴維說。“不過,我想不太可能了,為了這2百萬,我們查遍了瑞士的所有證券市場,有人已經把所有可買到的債券全都買下了。我們問及的每個人都在前一、兩天把債券拋光了。”
  不管怎麽說,我至少還得到了2百萬美元。這應該能夠賺一筆相當可觀的利潤,我猛然想起來答應給卡什回電話的。
  “怎麽樣?”他問道。
  “對不起,卡什。謝謝你的出價,但是我想還是自己留着這些債券。”
  “嗨,保羅老弟。這事你得想想好。要是漢密爾頓聽到你沒有接受我的出價的話,他會對你非常惱火的。”
  我心裏想,要是他發現我又買了2百萬時,他真的會發火的。
  “抱歉,卡什,但是我們愛莫能助。”
  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卡什的聲音在電話裏重新響起,雖然有些沮喪,但不失友好。“那由你决定。不過別忘了我曾不辭辛勞幫你擺脫了睏境,咱們以後再聊。”
  當我放下電話時,我對卡什使人感到內疚的本領驚嘆不已,甚至當他試圖搶劫你的時候,也會讓你心生愧意。
  “你搞到債券沒有?”戴比問道。
  “衹弄到2百萬。”我說。
  “不錯,你可以從中賺上一筆。”她靠坐在椅子上,“可惜我們自己不能夠買些這種債券,”她說。“賺這種錢好像不費什麽力氣。”
  “你當然能買,”我說。“你衹需要從你的建屋互助會帳戶上取出兩三百萬就可買債券。”
  “我們可以試試,少買一點,做一筆零星交易。”她說道。
  “那樣做合乎職業道德嗎?”
  “我不知道。”
  “喂,你應該知道,你畢竟是一名遵紀守法的檢查官。”我說。每一個資金管理公司都任命了一名檢查官以保證避免內幕交易和利益衝突,戴比因學過法律,具有這方面的工作經歷,因而她成了我們公司的檢查官。
  “我想我是的。”她打了個頓。“想到這,幾乎可以肯定他說這是一種利益衝突。”
  “真可惜,這主意倒是不壞。”我說。
  “不過,我們可以買股票,”戴比說。“如果該公司被收購的話,股票便會很快增值。”
  “有什麽不可以?”我說。“我覺得這是個絶妙的主意。”我在建屋互助會裏有1萬英鎊。我似乎覺得在石膏股票上投5千英鎊準沒錯。“但是,到底用什麽辦法能買到美國股票呢?”
  這個問題我和戴比仔細考慮了一、兩分鐘。然後,戴比大笑起來。“這真可笑!我們擁有10條通往世界上最大股票經紀人的電話綫。他們中總會有人知道!”
  “那當然!”我說。“我來給卡什打電話。這種事情他肯定清楚得很。”
  我接通了卡什的電話。“關於石膏債券,你改變主意了?”他問道。
  “沒有,我沒改變主意。”我說。“但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幫我一個忙?”
  “沒問題。”卡什說,語氣似乎不像往常那麽熱情。
  “要想買紐約股票交易所的股票該怎麽買?”
  “噢,那很容易,我可以在這兒為你開個帳戶,你需要做的就是給我們私人客戶部的米裏亞姆·沃爾打個電話。給我5分鐘時間,我告訴她,你馬上要給她打電話。”
  10分鐘之後,我和戴比就以7美元的價格一人買下了一千股美國石膏公司的股票,成了驕傲的股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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