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希區柯剋 Alfred Hitchcock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899年八月13日1980年四月29日)
病人與殺手
  那天晚上,秋天的夜幕很快降臨了,像黑色的霧,籠罩着新犁的田,將緞帶一般、通過
  農捨的州際公路捂得嚴嚴實實。
   農捨前的黑暗處,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那個人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高鼻闊口,悄悄
  地行動,如同無聲的影子。他停在農捨附近,打量前門上的一盞小燈,窗簾後面的房屋裏,
  也有其他燈光亮着,他搖搖頭,好像正在考慮是去敲前門,還是敲後門?
   現在,他靜靜地邁開大步嚮前走。當他走近前門時,他聽見屋裏有男人說話的聲音。他
  停在小燈泡所射出的黃色燈光裏,凝神傾聽。他聽出那是收音機或電視的播音員的聲音。
   “……警方正在全力尋找今天下午從州立精神病醫院逃出來的病人,那個病人是在殺死
  醫院的一位職員之後逃走的。我們再次重複先前的警告,雖然病人外表顯得柔弱無害,但病
  一發作,就會造成傷害……對此稍後我們將作更詳盡的報道。一位目擊者說,一位金發女子
  有一次在一傢偏僻的加油站進行搶劫,這件重要消息之後……”他一直等候着,一直到插播
  廣告時纔敲門。播音員那充滿生氣的聲音立刻被切斷,現在,屋裏傳來的衹是輕輕的腳步
  聲,然後突然停止。
   雖然在敲門時他就知道紗門沒有上鎖,但他知道裏面的木門是鎖着的。他推測,主人正
  在門上的了望孔裏對他作初步的審視,他滿不在乎的看看四周,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
  腳。這時他看見門前有一塊藍色的門墊,上面卻有白色的“默迪”兩個字。沒有人開門。他
  稍等了一會,再耐着心敲門。
   “有人在傢嗎?”他說,“我是比恩,是麥剋傢新來的工人,麥剋先生派我來藉一些工
  具。”他再次聽見輕輕的腳步聲,一會兒之後,裏面的門打開,一位黑發、身材嬌小的婦人
  嚮外窺視。“默迪太太嗎?”他透過紗門問。“你要做什麽?”
   “抱歉這時來打擾你,我要藉一套帶全部蠃旋鉗的工具,麥剋先生說,你先生會知道是
  哪一套。”他看見默迪太太在皺眉頭,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同時撩開面頰上的一撮頭髮。
  “哦!我不知道。”
   “我不介意你的心存疑慮,因為你以前從未見過我。我是今天才上工的,不過,假如你
  請默迪先生和我談談的話,他會明白是哪一套工具。”
   “我先生——他現在不在傢。”默迪太太說。
   比恩搓搓下巴,“哦,也許我應該等他回來,麥剋先生帶太太和孩子去看電影,所以纔
  派我來,那套工具他明天一大早就要用。”比恩嚴肅地點點頭,“我最好等你先生回來,他
  是不是很快就回傢?”
   “不!”默迪太太很快他說,隨即又露出微笑,“我的意思是說,你最好是明天早上再
  來,那時候他會在傢。”說着,打算閉門謝客。
   “太太,我離開前可不可以麻煩你給我一杯水,從麥剋先生傢到這兒,路程並不算
  近。”“當然可以,我去給你拿。”
   她一轉身進去,比恩立刻悄無聲息地跟入裏面,悄悄地穿過前面客廳。當她接過水,從
  水槽邊轉過身,他正好站在廚房門口。
   她嚇了一跳,嚇得睜大眼睛,杯中的水濺出了一點,她生氣地訓斥,“沒有人請你進
  來。”“請不要生氣,太太,我不會傷害你。”“你嚇死我了,你怎麽能像那樣跟在我後
  面?”
   “我知道,”比恩點點頭,同時想用微笑來使他難看的臉明朗些、好看些。“我知道你
  想說什麽,我粗壯、醜陋、又不聰明,你要說,儘管說,以前我已聽過很多次了。”
   “我沒有那意思,比恩先生,真的,我無意傷害你,很對不起,我並沒有在想你的長
  相。這是你的水,喝完之後,請離開。”他很快喝完水,像很久沒喝過水一樣,一口喝幹。
  她伸手出來接茶杯,但他並沒有遞還給她。“你知道,”他說,“像這樣的夜晚,你不該一
  個人呆在傢裏。”“我很好,現在,請你離開。”
   “我聽新聞報道,今天有一位病人從“精神病院”逃出來,那地方距此不遠,現在他可
  能直接來到這兒。那些人有時候很可怕,當他們發現你一個人單獨在傢的時候,你想想出他
  們會做什麽事?”
   “我相信我可以照顧自己,謝謝你。現在請你離開,讓我鎖上所有的門,我會安排得很
  好。”
   比恩搖搖頭,搖搖大腦袋。“默迪太太,你根本不瞭解,當那種人决心做什麽事,或到
  什麽地方的時候,門窗都擋不住他們。他們可以像猴子一樣,進出自如;當他們發作起來
  時,力大無比,他們可以打破、撕裂或殺害他們見到的一切東西,但他們的外表和你我沒什
  麽不同。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你可以看見一個病人在街上嚮你走過來,而你不會想到任何
  事。”比恩咧開嘴笑笑,想嚮她作出保證。
   “我想告訴你的是,這個今天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人,可能直接走到你的門前,你可能
  讓他進來,因為他外表看來並不兇暴,或者有瘋狂的眼神。你或許認為,那衹是一個汽車拋
  錨,需要幫忙,或者想藉用電話,或任何有類似藉口的人,你一點也不懷疑。然而,看你先
  生不在傢,傢中衹有你一人,他可能對你翻臉,你可能會遇害,他們是難以常理揣測的。”
   默迪太太的眼睛盯着他,臉上慘無人色,半天之後,她說:“你對——對精神病院裏的
  那些人,似乎知道得很多。”“我在那兒呆了兩年。”她大吃了一驚,退後兩步,人撞上水
  槽,她說:“哦,不!”比恩聽出她聲音中的驚恐,很快說:“不是病人,太太,我是園
  丁,他們叫作管理員,大約三年前,我辭去了那裏的工作。”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說:
  “你差點兒把我嚇死了。”
   比恩咧着大嘴笑。“你知道,那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因為我長相不好,你怕我是今天從
  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人,告訴你,人不可以貌相,在那兒,我看見過好多婦女外表和你一
  樣,甜甜的,一點兒也沒有要傷害人的樣子。”
   “是的,”她說,“我可以想像,不過,我並不認為你有必要留在這兒等我先生,我嚮
  你保證,比恩先生,我不會讓任何陌生人進入房間,放心好了。”
   “事情就是那樣,太太、當你單獨在傢時,不要讓任何人進房間。靠近你門口的陌生
  人,你最好都不要和他談話,我在精神病院裏和他們談過大多次話,衹要你不進一步瞭解,
  他們告訴你的事,你會發誓說他們說的絶對是真的。也可以說,他們都是出色的演員。”
   “哦,好的,請你離開,你一離開,我就閂上門,關好每個窗戶,比恩先生,我嚮你保
  證,任何陌生的人,我都不和他們說話。”她再次伸手要水杯,這一次他給了她。
   當她把水杯放進水槽裏時,比恩說:“太太,感謝你對我的耐心,許多人,尤其是太太
  小姐們,不能忍受見到我。每當我想和她們談話時,她們不是逃走,就是尖叫救命。我並沒
  有什麽機會和女士們談話。當我跟你來到廚房時,我想做的衹是聊一聊,你會瞭解,單是站
  在這兒,和你聊聊大有多好!”默迪太太微笑。“哦,歡迎你隨時再來。”
   當前門響起急迫的敲門聲時,他看見她驚恐地呆住,兩眼露出驚慌之色。突然,她開始
  左右搖頭,像一隻落入陷餅的野獸尋找逃路一樣,嘴已張開,發生一聲尖叫。比思衝嚮前,
  一雙巨掌捂住她的大半邊臉。
   她的雙手拼命抓那巨掌,試圖掙脫,但是比恩用力把她推到冰箱上,用自己的身體頂住
  她,使她不能動彈。有一會兒,他聆聽再次響起的敲門聲。他們很滿意站立的位置,外面的
  人無法透過紗門看見他們,比恩以高過耳語的聲音說:“默迪太太,我不能讓你尖叫,他們
  會有錯誤想法,以為我在傷害你,那麽一來,麥剋先生就會解雇我。所以你知道,我纔這樣
  對你。那可能是一位鄰居來訪,你一平靜下來,我就讓你去開門。”
   他感覺到手掌下的嘴巴要說話,而且她在用力的扭動,想掙脫開。
   “別那樣,默迪太太,全身放鬆,就像我們剛纔聊天時那樣,可能是一位朋友來訪,你
  那麽煩躁,我不能讓你去開門。假如是熟人,那麽會看出我們衹是聊聊,拜訪一下而已;假
  如是一位陌生人,不必擔心,由我來對付。我會看着他們,不讓他們傷害你。”
   他的手緩緩移開她的臉部,然後抓住她的手臂。再溫柔地將她推嚮前,兩人一起走出廚
  房,走近前面起居室。
   然後,他停步,她繼續嚮前走。透過紗門,他可以看見一位苗條的、金發女子的身影。
  默迪太太驚恐地問道:“誰呀?”“我汽車壞了,需要幫忙,我的車胎在公路上破了。”
  “進來吧!”
   比恩一聲不響地站着,眼睛盯着那女子,看她走進來,她很年輕,身穿一件黑色毛衣,
  長褲子,軍裝式的風衣,污漬斑斑,而且皺巴巴的,前面沒扣,顯得大而不合身。
   女孩微笑。“我的車拋錨在離這兒大約四分之一哩路的地方,信不信由你們,我不懂得
  換輪胎。”
   “這是我先生,”默迪太太介紹說,“或許他可以幫你換。”
   比恩一聽,突然愣了一下,然後明白她真是很聰明,因為這個女孩是陌生人,她要他來
  應付。女孩說:“那太好了,”她對比恩微微一笑,“你真是可愛。”
   “當然,他是非常可愛。”默迪太太說。
   比恩的臉紅起來,她說他可愛,但他可以看出,她是口是心非。
   她們從未認為他可愛過。他抑製住聲音中的怒氣,說:“你們女人都一樣,當你們要男
  人做些繁重的工作時,你們就面帶微笑和男人說好聽的話;可是,當我這樣一個醜陋的人想
  和你們說話,目的僅是友好地聊聊時,你們就嚇跑了。”他氣得氣乎乎的,“小姐,你可以
  找別人為你換那個輪胎。”
   女孩的右手從外套口袋裏伸出來時,手中握有一把左輪。
   她指着比恩的胸部。“好的,老兄,假如你有那種感覺的話,我也沒辦法,現在,我們
  要用你的車,你太太也一起走。”她後退一步,又用手槍示意他們嚮前走。
   “我們走!”“哦!別那樣!”默迪太太輕聲說。
   比恩突然記起新聞播音員的評論,提到有關金發女子和加油站的搶劫。現在看看那女
  子,以及她握着的槍,他總算明白了,眼前的人就是那位女劫匪。
   “去呀!”金發女子說,“趕快走,該死的東西。”
   憤怒使得比恩的臉扭麯成一個醜陋的面具。
   他板着臉,嚮前門走,可是,突然,他揮出手臂,像一根樹枝、打到女子持槍的手腕
  上,手槍落地,滑過地板,飛到了墻角。
   比恩嚮她衝過去,逮住她,她用雙腳和手指甲抗拒了一番,然後他一拳擊在她的下巴
  上。她在地板上倒下來,當他移身離開那女子時,背後響起槍聲,墻上的泥灰濺到他的腦袋
  上。比恩憤怒的大吼一聲,快速衝過房間。默迪太太早拾起槍,打了一槍,正想再打一槍
  時,他嚮她衝過去。
   他猛一撞,把她撞得往後退,憑那一撞,他可以伸出雙臂,在她倒地之前抓住她。她尖
  聲高叫,劇烈抵抗,一心想掙脫他的掌握,以便開槍。比恩把她手中的槍打掉,然後猛切她
  的後頸,使她暫時昏迷,她軟綿綿地倒在地板上。
   比恩臉部扭麯,張嘴喘氣不止。他站在房間中央,在打量兩個婦人之前,先撿起手槍。
  然後搖搖頭,心中在想,有些女人,像那個金發女子,她永遠不會理解,一提到他的外貌
  時,會令他異常光火。
   他把她打得頗重,會昏迷好一會兒,回頭再去打電話報警。
   現在,他關心的是默迪太太,打一開始,他就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會驚慌失措。自己
  留下來,沒有立刻走開,倒是一件好事。在對那金發女子的同情之下,她可能被劫持或殺
  害。現在,他必須照料她,可憐的人?
   他轉身,溫柔地抱起她,他要抱她進臥室,那是最好的地方,他要把她放在床上,用冷
  毛巾敷她,使她清醒;他抱着她走進過道,來到第一道門,推開是浴室。隔壁的門是另一個
  房間,黑漆漆的,比恩摸索着開了燈,走進去。
   他倒吸了口氣,凝視床上的女人。她是一位紅發女人,胸口插了一把刀,人已香消玉殞。
   比恩皺皺眉,搖搖頭,想理解眼前的事。他麻木地將視綫從床上的人移開,然後遊目回
  顧。
   他看見梳妝臺上有一張彩色的結婚照,男人的衣服上有一朵花,但是比恩的眼睛卻落在
  穿白婚紗的新娘上。她有一頭火紅的頭髮,和躺在床上,如今已死亡的人是同一個人。
   比恩打量着在他懷中的女人。
   為什麽?她看來一點也不像是從精神病院裏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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