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现实百态>> 基兰·德赛 Kiran Desai   印度 India   公元   (1971年9月3日)
失落 Lose
  失落 作者:[印]基兰·德赛 韩丽枫 译
  重庆出版社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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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失落
  一整天,天色晦暗如黄昏。沉沉的雾霭像水怪浮过山脉,巨大的山体形成海洋般的阴影,深不可测。干城章嘉峰遥远的山顶好像被刀从冰雪中削现,聚敛着最后一线天光,在云雾中隐约可见。峰顶由于风暴不时地扬起阵阵雪尘。
  赛伊坐在游廊上,捧着一本旧《国家地理》杂志,正读着关于巨型乌贼的文章。她不时地抬头瞥一眼干城章嘉雪山,只见山上闪着诡异的磷光,不禁心中一凛。法官坐在远远的一角,面前摆着棋盘和自己对弈。家犬玛特把自己塞在椅子下面,她一向觉得这儿安全,这时她正在熟睡中微微打着鼾。在房子后部,洞穴般的厨房里,厨子正忙于点燃潮湿的木头。他小心地摸索着火引子,怕惊动了木料堆里的蝎子,这群蝎子一直住在这儿,不停地造爱、繁殖。有一次他看见一只母蝎子,全身鼓胀着毒液,背上驮着十四只小蝎子。
  火终于点着了,他把水壶放在上边。壶面结了层硬壳,已经龟裂了,就像考古队挖出的东西。他在等水开。墙壁湿漉漉的,被烟熏得发黑,烧焦的横梁上挂着成串沾着泥巴的大蒜头。天花板上积了一簇簇的油灰,稠密如倒挂的蝙蝠。火光映照着厨子的脸,泛出一块块橘红色的光斑。他觉得上半身开始暖和了,但一阵强风又让患关节炎的膝盖隐隐作痛。
  烟往上升,蹿出烟囱,融进了雾。雾气渐渐遮蔽了一切景物,实物只剩下阴影,都化成了气团。赛伊合上杂志,起身走进花园。雾像情人似的爱抚着她的头发,她伸出手,雾气用嘴温柔地吮吸着她的手指。她想起了基恩,她的数学老师。他一个小时前就该带着代数课本来了。
  可是已经四点半了,赛伊想可能是给大雾耽搁了。
  她回头望去,根本看不见房子;她转身上了台阶回到游廊,花园又消失在雾中。法官睡着了,松弛的肌肉在重力作用下垂挂在两颊,嘴角耷拉着,让赛伊想象到他死去的样子。
  “茶呢?”他醒了,问赛伊。“他怎么还没来?”他说的是煮茶的厨子,不是基恩。
  “我去端来。”她说。
  阴翳同样在屋内弥漫,它盘踞在银器上,又跑到角落里东闻西嗅,把过道的镜子变得像云一样。赛伊往厨房走去,瞥见镜中的自己,已完全被雾气掩盖了,她走上前将双唇印在镜面,一个完美的电影明星之吻。“嗨,”她唤了一声,半是对自己半是对别人。
  没有人见过活着的成年巨型乌贼,就算它们的眼睛大得像苹果,可以在黑暗的大海里视物,可它们的孤独如此深邃,也许永远也不会遇到另一个同类。赛伊沉浸在这悲情的想法中。
  满足的感觉可以像爱的失落一样刻骨铭心吗?她罗曼蒂克地认为爱一定存在于欲求和满足之间的鸿沟里,存在于缺失中,与满足无关。爱是痛,是企盼,是退避,事关所有的一切而非情感本身。
  水开了,厨子提起水壶把水倒进茶壶。
  “真糟!”他说,“我的骨头疼死了,关节也疼——还不如死了算了。要不是为了比居……”比居是他在美国的儿子。他在唐波罗快餐店打工——要不就是热番茄店?还是阿里巴巴炸鸡店?他父亲记不清这些名字,也弄不明白,甚至根本不会念。比居频繁地换工作,像个在逃犯——只不过没有通缉令。
  “是啊,雾真大,”赛伊说,“老师恐怕不会来了。”她将茶杯、茶托、茶壶、奶、糖、过滤罩、“玛丽和黛丽特”牌饼干一一在托盘上交错摆好。
  “我来拿好了。”她主动说道。
  “小心,小心,”他说,有点责怪的意思。他用搪瓷缸盛了给玛特喝的牛奶,跟在后面。
  “怎么没东西吃?”法官有些恼怒地问道,从激战正酣的棋盘上抬起头来。
  然后他看了眼糖钵里的白糖:脏兮兮的细颗粒,云母石般泛着光。饼干看起来像硬纸板,白白的茶托上明显印有黑黑的手指印。茶没有一次是按规矩上的,他只不过要求有块蛋糕或烤饼,要么蛋白杏仁饼干或干酪酥条也行。甜的咸的都来点。这搞得似是而非的,完全不是下午茶那回事儿。
第2章
  失落
  “只有饼干,”赛伊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面包房师傅去参加他女儿婚礼了。”
  “我不想吃饼干。”
  赛伊叹了口气。
  厨子飞快地从厨房出来,端着点儿剩的巧克力布丁,他用平底煎锅在火上热了热。法官嚼着可爱的棕褐色胶泥状的东西,脸上渐渐露出了享受布丁的满意神情。
  他们啜着茶,吃着点心,一切的存在都已虚无,门外是茫茫蛮荒。茶氤氲着热气,丝丝缕缕,他们呼出的气息融入这气雾,盘绕着,盘绕着。
  没人注意到这群男孩,他们正蹑手蹑脚地穿过草地,连玛特都没有惊动,直到他们上了台阶。根本没有门闩可以把他们阻挡在外,也没什么人能听到呼救,除了波特叔叔,他住在霍拉山谷的另一边,这会子应该正醉得躺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呢,一边还满嘴胡言乱语——他斜睁着一只眼,活像猫头鹰。
  他们徒步穿过了森林,一律穿着从加德满都黑市买来的皮夹克,卡其布裤子,头上裹着扎染印花手帕——游击队的统一做派。其中一个男孩拿了把枪。
  他们来这儿是为了法官的猎枪。
  尽管打扮得像游击队而且真带着任务,他们看起来却很不像回事,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看上去也不到二十。玛特刚吠了一声,他们就惊叫起来,像一群小女生,飞快地退下台阶,缩到罩着薄雾的灌木丛后瑟瑟发抖。“它咬不咬人啊?大叔?我的妈呀!”
  玛特又开始她家里来生人时的那一套:屁股对着来人,尾巴狂摇,扭头冲着人笑,羞答答的,又满怀期盼。
  讨厌看她如此谄媚,法官伸手拉住她,她顺势把鼻子埋在他臂弯里。
  男孩们又转回来上了台阶,表情讪讪的。法官不禁感觉这种尴尬有些危险,这显然损害了他们想表现的坚定信心,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急于虚张声势了。
  手持步枪的男孩对法官说了些什么,法官没听明白。
  “不是尼泊尔人?”他厉声说道,双唇不屑地撇了撇。他继续用印地语说,“枪呢?”
  “我们这儿没枪。”
  “去拿来。”
  “你的消息一定错了。”
  “别管这些,去拿来。”
  “我命令你立即离开我的领地。”法官说。
  “把枪拿来。”
  “我叫警察了。”
  这个威胁真是匪夷所思,因为根本没电话。
  他们夸张地大笑,像电影里一样。接着好像演电影一样,拿枪的男孩举起枪对准玛特,“去啊,快去拿,不然我们就先杀了这条狗,你第二,厨子第三,女士最后。”他说着,冲赛伊笑了笑。
  “我去拿。”赛伊害怕极了。
  法官坐着,玛特趴在他腿上。枪是他在印度内务部任职时用的。一杆英国伯明翰轻武器公司产的五连发滑膛枪,一杆斯普林菲尔德步枪,一杆荷兰—荷兰公司的双管步枪。甚至都没藏起来锁好,大厅尽头有一排刷成棕绿两色的诱捕用的假鸭子,落了很多灰,枪就堆放在上面。
  “噫,都锈了。怎么不好好保养呢?”但显然很满意他们的虚张声势还颇有成效。“我们也一起来喝下午茶吧。”
  “茶?”赛伊因恐惧而有些木木的。
  “茶和点心。你们就这样招待客人吗?就让我们这么回去?外面怪冷的,也该吃点东西暖和暖和啊。”他们互相看了看,又看看她,上下打量一下,挤挤眼。
  她如此强烈而恐惧地感觉到自己的性别。
  厨子一直躲在餐桌下,他们把他拽了出来。
  “啊呀,啊呀,”他双手合十向他们祈求道,“求你们了,我是个穷人,求你们了。”他举起双臂,矮下身子好像躲避拳头。
  “他什么都没做,放开他。”赛伊说。看他受到羞辱,心里很难受,但他唯一的办法是进一步羞辱自己,这让她更不痛快。
  “让我活着见我儿子吧——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是个穷人——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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