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现实百态>> 夏目漱石 Natsume Sōseki   日本 Japan   大正時代   (1867年二月9日1916年十二月9日)
三四郎
  作者:夏目漱石
  
  前言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前言
  前言
  夏目漱石是日本近代優秀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傢。他原名夏目金之助,1867年
  生於江戶(今東京)的一個仕宦家庭,少年時代受過漢學教育,二十七歲時,以優
  異的成績畢業於當時的東京帝國大學英文係。後來,轉到地方中學當教員,在大
  學同學、著名詩人正岡子規的影響之下,開始寫作徘句,成就斐然,為他以後的
  文學活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900年,夏目漱石官費留學英國,在倫敦住了三年,親眼目睹了“大英帝國”
  日趨沒落的社會現實,痛感資本主義文明的腐敗,促使他對祖國的命運更加關切。
  1903年,他回國後,在東京第一高等學校及帝國大學任教,對明治時代日本資産
  階級教育界的虛偽與冷酷,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孕育了“漱石文學”對日本近
  代社會強烈的批判精神。
  1905年,夏目漱石發表了他的第一部諷刺小說《我是貓》,用幽默而辛辣的
  筆觸,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醜惡現實,傾吐了作傢鬱積日久的不滿和憤恨。以
  《我是貓》為起點,夏目漱石正式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憑着冷徹的頭腦和犀
  利的筆觸,嚮日本反動統治階級勇猛地開戰,為日本近代文學建立了不朽的功績。
  夏目漱石卒於1916年,雖然衹活了五十歲,但他在生前就獲得了極高的聲譽。天
  皇政府曾經打算授予他博士的學位,遭到他毅然的拒絶,表現了一個正直的作傢
  大義凜然的高尚品格。夏目漱石在短暫的文學生涯中,寫下了《我是貓》、
  《哥兒》、《草枕》、《三四郎》、《從此以後》、《門》、《心》、《明與暗》
  等數十部頗具特色的作品,為日本文學增添了光彩。至今,“漱石文學”仍然以
  它深厚的思想性和高妙的藝術性,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有一席重要的地位,受到各
  國讀者的廣泛歡迎。
  《三四郎》(1908)、《從此以後》(1909)、《門》(1910),是夏目漱石中期
  創作的小說,通稱前《三部麯》。這三部作品的主人公及故事情節雖然各不相同,
  但在主題思想上卻有着內在的聯繫。小說《三四郎》描寫青年主人公小川三四郎,
  由故鄉熊本高中畢業後考入東京帝國大學,在同學校和社會上各方面人士交往的
  過程中,他對一切都感到新鮮,相比之下,自己過去的鄉間生活顯得多麽閉塞而
  又貧乏。在大學裏,三四郎遇到了同鄉野野宮宗八。他是個知名的物理學家,每
  天鑽在地窖裏埋頭於科學研究,對交友和戀愛都不感興趣。三四即的同窗佐佐木
  與次郎,是個熱愛文學、精力充沛的青年,但又不免流於膚淺。他還結識了少女
  美禰子,生活中充滿了綺麗的幻想,他愛慕她,卻又不敢對愛情采取積極的態度。
  美禰子是個富有教養的新型女性,她天真熱情,具有獨立的判斷事物的能力。但
  她又看不起平民出身的三四郎,終於同一個上流社會的男人結了婚。作品還塑造
  了自由主義者廣田先生的形象,他清高自詡,卓然不群,對待人生和社會始終抱
  以高蹈的批判目光。從廣田先生這個人物身上,讀者可以窺見作傢本人的影子。
  《三四郎》這部小說,反映了日俄戰爭後,日本資本主義大發展時期,資産階級
  知識分子相對穩定的生活,以及他們在步入冷酷的社會現實之前那種猶豫不决的
  精神狀態。
  《從此以後》的主人公長井代助是一個無職業的“高等遊民”,他頭腦聰敏,
  對資本主義社會抱有清醒的認識。他認為在那樣的社會裏,職業衹會使人墮落。
  他的朋友平岡本是個具有理想的實幹傢,但在現實面前纍遭厄運,生活睏頓,精
  神上一蹶不振。平岡的妻子三千代,婚前原是代助的女友,代助看到平岡很愛她,
  便成全了他們。三年之後,代助發現自已的這一行為並未能給三千代帶來什麽幸
  福,便毅然拒絶了父兄通過金錢關係為他包辦的婚姻,下决心與三千代一起共同
  創立新的生活。如果說《三四郎》中的廣田先生對社會的批判衹停留在一般的議
  論和冷眼旁觀的立場上,那麽,到了《從此以後》,作者便讓自已的人物置身於
  社會生活的激流之中,使得這種批判更深入、更直接了。在這部作品裏,作者通
  過主人公長井代助之口,對資本主義社會世態的冷酷,道德的淪喪,精神的墮落,
  給予有力的控訴,無情地嘲笑了統治階級被幸德秋水等進步人士的革命活動嚇破
  了膽的虛弱本質,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勇於嚮封建道德習俗挑戰、勇於探索未來的
  覺醒了的知識分子形象,具有一定的典型意義。
  繼《從此以後》之後,夏目漱激石於1910年創作了前《三部麯》的最後一部
  作品《門》,反映了作傢精神上的苦悶與動搖。這部小說描寫野中宗助和阿米夫
  婦慘淡的人生際遇,充滿了悲涼和絶望的氣氛。這一方面固然由於當時發生了
  “大逆事件”①,給作傢的創作造成了沉重的壓力;另一方面也說明作傢一旦放
  棄冷眼旁觀的立場,試圖正視黑暗的社會現實時,又不免流露出無能為力的消極
  情緒。
  ① 1910年,明治政府藉口社會主義者幸德秋水等人對天皇圖謀不軌,實行
  大逮捕,殘酷鎮壓進步的民主力量,結果被殺二十餘人。史稱“大逆事件”。
  又稱“幸德秋水事件”。
  總之,夏目漱石的前《三部麯》,是明治社會日本資産階級知識分子的一部
  精神歷程史。作者根據自己豐富的生活經驗,通過細緻的觀察和深入的研究,
  確地把握了那個時代資産階級知識分子的思想特徵,生動地展現了他們的各個生
  活側面,具體地反映了他們對理想的追求和幻滅的過程,具有撼人心弦的藝術力
  量,成為日本近代文苑中描寫知識分於的典範。同時,由於作傢的筆觸過分囿於
  人物的心理刻畫,縮小了觀察社會生活的視野,妨礙了進一步解剖現實的深度和
  廣度。再者,夏目漱石由於階級出身和社會經歷的製約,使得他對同時代的知識
  分子産生了偏愛。他的大部分創作,着力描寫知識分子的孤高性格和失意的心境,
  忽視了對廣大勞動人民的註意和關心,致使一些作品帶有悲觀主義的色彩。
  儘管如此,夏目漱石畢竟不失為一位出色的現實主義作傢,他在日本文學運
  動中擔負着啓蒙主義者的任務,對日本近代文學的形成和發展,産生過重大的影
  響,這一點必須充分給以肯定。
第一章
  一
  他從意識朦朧之中醒來的時候,那女子早巳和身旁的老爺子攀談開了。老爺子
  正是那個從前兩站上車的鄉下人。三四郎還記得,火車剛要開動時,他嚷嚷着快步
  跑進來,驀地脫光了膀子,脊梁上布滿了灸過的痕跡。三四郎一直註視着他,直到
  那老爺子擦幹了汗,穿上衣服,挨着女子坐下來。
  
  這女子是從京都上車的。她一上來就引起三四郎的註意。她給人的第一個印象
  是皮膚黝黑。三四郎從九州轉乘山陽綫火車,漸慚接近京都、大阪的當兒,他看到
  女子的膚色次第變得白皙起來,自己不知不覺地産生了遠離故鄉的哀愁。因此,這
  個女子一走進車廂,他心裏就想到,這回有了一位異性的同伴了。就其膚色來看,
  這女子屬於九州人。
  
  她和三輪田傢的阿光站娘膚色一樣。離開故鄉之前,衹覺得阿光是個討人嫌的
  女人,身旁沒了她,實在叫人慶幸。可是現在想來,象阿光這樣的人並不可厭。
  
  單從臉型上看,眼前這女子標緻多了。緊緊抿着的嘴唇,水靈靈的眼眸,前額
  也不象阿光那般寬大,看上去讓人很舒服。因此,三四郎每隔五分鐘就要擡眼瞧瞧
  這個女子,有時候,他倆的目光會不期而遇。老爺子在這女子身邊落座的當兒,他
  更是久久地凝神註視着女子的神態。當時,她嫣然一笑,“好的,請坐吧。”說罷
  就給老爺子讓座。過一會兒,三四郎有些睏倦,便睡了。
  
  看樣子,在他睡覺的時候,女子和老爺子就聊開了。三四郎睜開眼,默默地傾
  聽兩個人的談話。女子說到這樣一些事——
  
  論起小孩玩具,還是京都比廣島的又好又便宜。她到京都辦點事兒,下車後順
  便到蛸藥師①買了一些玩具。好久沒有回鄉了,這次回去見見孩子,直叫人高興。
  不過,她是因為丈夫中斷了匯款,不得已纔回娘傢的。所以心裏老是不踏實。丈夫
  從前長期在吳市②的海軍裏供職,戰時③到旅順去了。打完仗曾一度回來過,據說
  那邊能掙錢,不久又到大連謀生。起先常有信來,月月都匯錢,所以日子還算好。
  誰知這半年信和錢都見不到了。他不是個浮華人,倒也能叫人放心,可自己總不能
  坐吃山空呀。因此,在未打聽到丈夫的確切消息之前,她出於無奈,衹好回鄉間等
  候。
  
  老爺子看來不知道什麽蛸藥師,對玩具也沒有興趣,開始時衹是哼哼哈哈地應
  和,等到那女人談到丈夫去旅順之後,他立即産生了問情,說那太可憐了。他還提
  到自己的兒子在戰爭中也被拉去當兵,終於死在那邊了。他不懂為啥要打仗,打完
  仗日子能好過些倒也罷了,可是自己的寶貝兒子死了,物價也漲了。還有比這更蠢
  的事情嗎?世道太平,誰還會出外謀生呢?這都是戰爭造成的!不管怎樣,要有信
  心,這很要緊。他肯定活着,在幹事哪。耐着性兒等些時候,他保準會回來。——
  老爺子說着,不停地安慰那女人。不一會兒,火車靠站了,老爺子嚮那女人打了聲
  招呼,要她多多保重,就腿腳麻利地下車了。
  
  隨着老爺子一起下車的有四個人,可是衹上來了一個。車廂裏本來就不擠,這
  回更冷清了。也許天快黑了,站上的職工踏着車廂頂篷點亮了油燈。三四郎想起了
  什麽,他拿出前一站買的盒飯吃起來。
  
  火車開出後約莫兩分鐘,那女子飄然站起身,打三四郎身旁穿過,嚮車廂外面
  走去。此時,女子腰帶的顔色方纔映入三四郎的眼簾。三四郎嘴裏銜着烤香魚頭,
  目送着女子的背影。他一邊不停地吃飯,一邊想,她或許是上厠所的吧。
  
  不多會兒,女子回來了。這下子可以從正面觀望了。三四郎的盒飯已經快要吃
  完,他低着頭用筷子使勁扒拉了兩三口,可那女子似乎還沒有回到原來的座位上。
  “她說不定……”三四郎思忖着,猛地擡起頭一看,女子果然站在對面。正當三四
  郎擡眼張望的時候,那女子又邁動了腳步。她從三四郎身邊走過去,沒有馬上回到
  自己的座位,而是繼續嚮前走了兩步,側過身子,將頭伸出車窗,靜靜地嚮外面眺
  望。風猛烈地吹着,她那鬢角上亂蓬蓬的頭髮引起了三四郎的註意。這時,三四郎
  把吃剩的空盒子用力嚮窗外拋去。女子所在的窗口同三四郎旁邊的窗口相鄰,中間
  衹隔着一列座席。三四即看到那個迎風拋出去的白色飯盒蓋又隨風飄了回來,心想,
  這下子可糟了。他不由得望了望女子的臉,那張臉正好伸嚮窗外;女子默默地縮了
  回來,用印花手帕仔細地擦擦額頭。三四郎想,還是主動道一下歉更保險。
  
  “對不起。”
  “沒關係。”女子回答。
  她依然在擦臉。三四朗衹好悶聲不響,女子也不吱聲,她又把頭伸出窗外。三、
  四個乘客在昏暗的油燈下露出睏倦的神色。沒有一個人說話,衹聽見火車發出巨大
  的轟鳴,嚮前行駛。三四郎合上了眼睛。
  
  過了一陣子,三四郎聽女子問道:“快到名古屋了吧?”一看,她早巳轉過身
  子對着他,探着腰,把臉湊到三四郎旁邊來了。三四郎吃了一驚。
  
  “這個……”三四郎應了一聲。他第一次去東京,什麽也不知道。
  “照這樣看,火車會誤點吧?”
  “可能要誤點的。”
  “你也在名古屋下車嗎?……”
  “嗯,下車。”
  這趟列車衹開到名古屋,所以這樣的會話也很自然。女子一直坐在三四郎的斜
  對面,好長一段時間,衹聽到火車的轟鳴。
  
  列車停靠下一站時,女子終於又開口了。她想麻煩三四郎一件事,說到達名古
  屋以後,一個人怪害伯的,想請他幫忙找個旅館。女子執意相托,三四郎也覺得這
  是應當的,但他不願一口應承下來。因為他和這女子畢竟是素昧平生,這使他頗費
  躊躇。然而他又沒有勇氣斷然拒絶,所以衹好支支吾吾地應付了一陣子。說着說着,
  火車到達名古屋了。
  
  大件行李都已辦好托運到新橋的手續,盡可以放心。三四郎衹拎着一個不太大
  的帆布提包和一把陽傘出了檢票口。他頭上戴着高中學生的夏帽,衹是把帽徽摘掉
  了,作為畢業的標志,白天看上去,那地方還留有新鮮的印記。女子跟在後面,三
  四郎戴着這頂帽子總有些不大自在,然而他也無法可想。不用說,在女子眼裏,這
  帽子衹是一頂普普通通的髒污的帽子。
  
  火車本應九點半到站,結果晚了四十分鐘,現在已經過了十點了。因為是夏季,
  大街上還象天剛黑時一般熱鬧。眼前有兩三傢旅館,衹是在三四郎看來,太闊綽了,
  衹好不動聲色地打這些燈火通明的三層樓房前通過,然後信步前行。在這個人生地
  不熟的地方,到哪裏去呢?他當然無從知曉,衹是一味奔着暗處瞎闖。女子一聲不
  吭地跟着他,不一會兒,走到一個比較僻靜的橫街口上,看到第二傢門口挂着“旅
  館”的招牌。這是一塊齷齪的招牌,看來這裏對三四郎和那女子都很合適。三四郎
  稍稍回過頭去,嚮女子問了一聲,“這裏行嗎?”女子回答:“挺好的。”便打定
  主意直往裏走。他們剛來到房門口,還沒有來得及聲明一下“兩人不是一起的”,
  就聽到一連串的招呼:“歡迎……請進……帶路……梅花軒四號……”,兩人不得
  已,衹好默默跟着那人一起走進梅花軒四號。
  
  女侍去端茶的時候,他們衹是茫然地相嚮而坐。等女待端茶進來,請客人入浴
  時,三四郎已經沒有勇氣聲明這女子不是和他一起的了。他拎着手巾,說了聲“我
  先洗”,就嚮浴室走去。浴室在走廊盡頭厠所旁邊,那裏黑乎乎的,看樣子很不幹
  淨。三四郎脫去衣服,跳進澡桶,尋思了一會兒,心想,這女子真成了纍贅了。他
  嘩啦嘩啦正在洗澡的當兒,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好象有人上厠所,不一會兒又出
  來。接着就是洗手。等一切都完了,忽然,浴室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半。那女
  子在門口問道:“要搓背嗎?”“不,用不着。”他拒絶了。女子沒有離開,反而
  走進來了。她寬衣解帶,看起來是想和三四郎一同入浴,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三
  四郎猝然跳出澡桶,草草地擦了擦身子,回房去了。他坐在座墊上,驚魂未定,女
  待拿着住宿登記簿進來了。
  
  三四郎接過登記簿,規規矩矩地寫上:“福岡縣京都郡真崎村小川三四郎,二
  十三歲,學生。”輪到那女子了,他不知所措,心想等她出浴回來再說,可那女待
  一直在旁等候。三四郎迫不得已,衹好胡亂寫上:“同縣同郡同村同姓,名花子,
  二十三歲。”然後交差了事。接着頻頻地搖着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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