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短篇小说>> Kawabata Yasunari   Japan   昭和时代   (June 14, 1899 ADApril 16, 1972 AD)
波斯菊的朋友
  一
  
  
  清涼的空氣含着淡淡的清香
  生活得清清爽爽,何懼無常
  優美溫柔的波斯菊
  願你常留芳香
  弱莖托着花朵
  你高高開放
  深知秋意的波斯菊呀
  總是擎着輕輕的粉紅
  仰頭望着秋陽
  
  道代用清脆的聲音唱這首歌。
  “啊,挺好的歌呀!”
  “在哪兒學的!”
  “教給我嘛!”
  四五個人這麽說,都想和道代一起唱,但是不容易唱,連口型也學不好。
  (這個歌是作傢與謝野晶子作詞,宮城道雄作麯,用箏和尺八伴奏。小學六年級的少女唱它,過於睏難。)
  “連我也唱不好。衹是湊合着唱哪。”
  道你也這麽說。
  但是民枝特別起勁:
  “波斯菊之歌這個歌呀,怎麽也得把它學好。教給我吧。”
  “嗯”
  道代點頭,但是有些得意地說:
  “波斯菊,知道是怎麽回事麽?”
  “淨廢話。波斯菊就是波斯菊唄。”
  “嗯,我問的是波斯菊這話的意思!”
  “波斯菊這種花的名字。”
  “據說,波斯菊是譯名,原名為柯斯莫斯,意思是美好,是希臘語。”
  道代大擺一付“柯斯莫斯專傢”的派頭,這時,信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啦!”
  “啊,怎麽啦!真嚇人!”
  道代她們一齊扭頭看着她。
  “真的不得了啦。波斯菊呀,那花被人割了許多呀!”
  “啊,波斯菊?”
  “對,花壇給弄個亂七八糟。太野蠻啦。而且還……”
  信子悲不自勝,緊着說:
  “不僅割了花,枝葉也統統被割光,剃光頭啦。本來長得那麽茂盛,現在變成了光禿禿的,像個波斯病美人了。”
  “啊,給糟蹋得這麽厲害?”
  “可不是麽,去看看就知道啦。”
  “去看看吧!”
  大傢立刻背上書包,走出教室而去。
  存放運動器械的倉庫後邊有一小塊空地。這年春天,按老師的指示,六年級學生總動員,翻了土修了花壇,播下種子。後來勤於管理,終見效果,波斯菊的芽日漸長大,夏天酷熱也沒有一片枯葉,秋季一到,枝葉更加繁茂,美麗的花陸續綻放。六年級學生無不興高采烈。
  “我們的花!我們創造的花!”
  不約而同地這麽說。休息時間都集於花壇,看着一天一個樣地長起來的花,十分高興,在學校裏以此為自豪呢。道代想把她唱的《波斯菊之歌》不論多麽難也要教會大傢,原因就在這裏。
  現在來這裏一看是什麽樣子了呢。信子大吃一驚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波斯菊花莖被割了個七零八落。它那細長而柔軟的葉子,本來是茂盛得擠在一起的,現在莖與莖之間顯得稀稀拉拉。
  “昨天哪,開了28朵,現在數了數,衹有16朵了,被偷走12朵。”
  “成了一派荒涼的花壇,沒個看頭兒啦。”
  彼此面面相覷,說起話來都一臉的愴然。
  想起費那麽大力氣和精神讓它開了花,大傢都來高高興興地看花,所以對於偷花的人恨得沒法說。
  “偷的是花,用不着把稈也給割了嘛。”
  “就是嘛!這人好像不是喜歡花而是恨花呢。”
  “誰幹的?男孩子之中也不會有這麽渾這麽蠻幹的吧?”
  “首先要想的該是:這是校內的人幹的呢,還是校外的人幹的混帳事?”
  一位喜歡裝腔作勢硬充偵探的人,開始琢磨起犯人來了。他接着說:
  “其次是必須查明被割的時間。”
  “民枝和信子說,昨天她們到花壇這兒來的時候還什麽事也沒有呢。”
  “今天午間休息時也什麽事兒沒有嘛。玩捉迷藏的時候我跑到這兒來,藏在花蔭裏了。”
  一直老老實實一言不發的芳子終於開口了。
  “那麽說,也就是今天的事兒啦,從午間休息到我發現,這段時間之內發生的。”
  信子作了這樣的判斷,據此可以推斷花被盜的時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綫索,所以大傢衹有呆呆地看着那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花壇了。
  這時,老實厚道的芳子仿佛悄聲自言自語似地說:
  “那個叫澄子的,就那個這學期轉校過來的澄子,她最近這幾天總是一個人站在這裏發呆,目不轉睛地註視着波斯菊的花骨朵。我覺得這個人很可疑。也就是10天之前的事吧。”
  “要說澄子嘛,我也看見過她。”
  民枝想起來似地接着說:
  “也是昨天,她呆呆地看着這兒的花。”
  “真奇怪,澄子不和任何人在一起玩。是不是有什麽緣故啊?”
  信子這麽一說,大傢一言不發地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大傢都覺得這事可能就是澄子幹的,懷疑的念頭涌上心來,衹是誰也沒有明確地說出口,因為都覺得那樣不好。但是民枝終於下了决心似地:
  “說不定就是澄子弄的花!”
  她這麽一說,別的人也隨聲附合道:
  “也許就是她!”
  “一連幾次,衹是她一個人呆呆地看着波斯菊,這可是怪事。”
  “就是嘛。大傢費好大勁纔使它開了花,偷花的人不可能是六年級的。衹有澄一千一個人是最近從別處轉來的,和這裏的波斯菊沒有關係。”
  如果這麽說,那就是這裏的波斯菊完全是六年級生共同努力種的花,也就是友誼之花。澄子還沒有熟悉新到的學校,似乎還沒有合群,所以,可能由於感到孤零,或者嫉妒大傢非常和睦,就把作為友誼標志的波斯菊當作泄憤的出氣筒,狠狠地糟蹋了一通。
  想到這些,衹能加深了懷疑。
  但是,衹有班長道代一個人一直一聲不響地思索,民枝似乎是誘導她表態:
  “道代也覺得澄子值得懷疑吧!”
  “我不覺得。”
  道代堅定地搖搖頭。她說:
  “這事不能成為懷疑澄子的理由。”
  “可是,到波斯菊花壇那裏悄悄地去了兩三次,這是為什麽?”
  “因為喜歡唄。就跟我們喜歡波斯菊一樣,澄子也喜歡這種花。好看的花誰都想看哪。澄子來看花不是壞事吧?”
  “這是當然的啦。不過,為什麽不和大傢一起看。根本用不着一個人來看嘛。”
  “那麽說可就顯得我們心眼兒不好了。是我們沒有和澄子處好,好到能和我們大傢一起活動一起看花,錯在我們。動不動就懷疑人可不美,為了美好的名字的花而起了壞心,花是要哭的呀!”
  道代邊說邊傷心,就像她自己快要和那花一起哭一番似的。誠懇的態度和通情達理的語言,使大傢深受感動。
  但是,民枝好像並沒有完全打消疑點。她說:
  “可是,關於澄子,確實有各種各樣的傳聞哪。”
  “傳聞什麽的,特別是那樣的傳聞,根本不可信。”
  道代仿佛要把此事壓下去一樣這麽說了一句。
  不過,人散了之後衹剩她一個人了,她忽然有什麽擔心事而面露愁容。因為儘管她糾正了同學們無關緊要的疑問,但是道代自己對於澄子的懷疑並未消除,而且越想越覺得可疑。
  
  二
  
  
  那還是這個學期剛剛開始的時候。
  一位據說轉校未的少女進了教室。
  “她是新參加你們這個班的坂本澄子。”
  班主任吉田老師作了這樣的介紹。澄子往講臺上一站,簡直就是汗在黑板前的一朵波斯菊。
  “好像是個挺厚道的人哪!”
  “真漂亮!”
  “不過有些冷漠!”
  “不過有些冷漠!”
  就在大傢悄悄的評論聲中,澄子白淨的臉好像一朵波斯菊,染上了淡淡的紅色,眼睫毛後面濃黑的眼睛卻目不斜視地低垂着。
  “坂本君從遙遠地地方來,一切情況還不瞭解,所以,不要讓她感到孤單冷清,大傢都和她成為好朋友纔好。”
  用不着老師囑咐,每個同學無不爭先恐後地想成為她的好朋友,並且為此而興奮、緊張。
  但是,不論誰邀她,澄子一概不參加任何夥伴們的遊戲。這方面本來是盛情相邀,表示了不凡的友誼,對方卻是扭過頭去,躲得很遠。澄子和大傢概不親近,吉回老師也很擔心,每當道代去教員室的時候,總是作為一個女老師親切地對道代說:
  “坂本好像不和大傢在一起玩。原因可能還和大傢不熟,但你是班長,這事你應該特別註意。”
  老師也這麽說了,所以道代對澄子總是倍加親切,澄子也對道代敲開胸懷,上一周的周六還去了道代傢玩過。那首《波斯菊之歌》,就是道代在澄子傢學來的。
  這樣,澄子和波斯菊的關係,道代就遠比別人知道得多,所以,雖然不像民枝她們那樣草率,但是對於偷花人說不定就是澄子,這種懷疑,也在胸中掠過。
  上周六早晨,道代比往常到校稍早,因為她想知道開了幾朵花,就去了後院。到了那裏一看,衹見澄子一個人站在地藏菩薩前,她就躡着腳她後邊靠上前去。
  “澄子!”
  她敲着澄子肩頭叫了一聲。
  “啊!”
  澄子啊地一聲差點兒跳起來,顯然她嚇了一大跳。更吃驚的不是澄子而是道代。
  “怎麽啦?澄子!”
  “什麽事兒也沒有。”
  “哭啦?”
  “嗯。”
  “生氣哪?”
  “嗯”
  “你對地藏菩薩許願啦什麽?”
  澄子不回答。
  “你傷心啦?”
  仍然不回答。
  澄子的臉既像哭,也像憤怒,又像對佛像祈禱。肯定是有什麽隱密的思緒涌上心頭,道代突然把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作了錯事。
  “請原諒!”
  “嗯。”
  “來看波斯菊?”
  “對!”
  “你喜歡波斯菊?”
  “對!以前我傢的院子裏,開滿了波斯菊哪!”
  說完這話,仿佛處在夢境一般地接着說:
  “那是我姐姐喜歡的花。”
  “啊,澄子還有姐姐哪,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你姐姐也和你一起轉校到東京的哪個女子中學吧?”
  澄子又低頭不語了。
  “怎麽啦!把你姐姐一個人留在青森了,她一個人準寂寞吧?”
  “這事,我以後告訴你!”
  “好,現在不問。”
  道代明白一定有什麽原因,似乎安慰澄子,摟住她的肩頭說:
  “到那邊去。我們相好吧。”
  澄子坦率地點點頭,但立刻就結結巴巴地:
  “可是……”
  “‘可是’,怎麽啦,別說‘可是’吧。”
  “可是,我和誰都不交朋友!”
  “哎呀,真渾!幹嘛那麽彆扭?”
  “不是彆扭!”
  “你,剛纔不是說了那奇怪的話了麽?”
  “就算奇怪吧,現在就是不行嘛。”
  “為什麽?”
  “我們已經說定了。”
  “說定了?那種讓人討厭的口頭約定,誰讓你那麽幹的?你姐姐吧?”
  “嗯。”
  道代看看澄子好像傷心的面孔,仿佛勉勵她似地:
  “那種約定,我給你打破!”
  “現在不行,稍微等一等。”
  “行啊,你澄子不把我當成朋友,可我還是把你當成朋友,行吧?”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澄子也無話可說了,她那黑黑的大眼睛露出感謝的神色,目不轉睛地註視着道代。道代樂呵呵地:
  “今天上澄子傢去玩兒哪。”
  “好。”
  澄子點點頭。與其說她同意,不如說她無可奈何更恰當。
  道代從學校先回一趟傢,得到母親允許之後再往澄子傢跑。
  坐電車也就是一站之遙,所以徒步也很快就到。
  一進澄子傢門,就聽見唱盤在放歌麯。
  
  清涼的空氣含着淡淡的清香
  生活得清清爽爽,何懼無常
  優美溫柔的波斯菊
  願你常留芳香
  
  “我來啦!”
  道代完全像個熟朋友一般這麽喊了一聲。然後說:
  “是波斯菊之歌吧。你那麽喜歡波斯菊?”
  唱片的歌聲是從澄子的學習房間傳來的。
  道代看到桌子有一張少女的相片,她漫不經心地邊湊上前去邊說:
  “你姐姐?”
  “嗯。”
  “照片前插着波斯菊,所以我想可能是你姐姐。仔細看哪,一點兒也不像你。朋友?”
  “是
  “也喜歡波斯菊?”
  “對,因為是我的朋友,所以每天到我傢來。我姐挺喜歡她。我姐喜歡的花她喜歡上了。”
  “啊,明白啦。和你約定的,就是這個人吧?”
  道代不由得加大了聲音,更近地窺視那張照片。
  “有點像信子。很精神,很可愛的人呢。看不出就是她讓你同意那種心術不良的口頭約定。”
  “不是心術不良啊。”
  “嫉妒心特厲害?”
  “也不是。這麽說吧,約定啊,是這麽個內容:要是交新朋友,希望先和她商量一下。詳細介紹你情況的信,我已經寄出去了,我信上說,現在我想和這個人交朋友,和你商量一下怎麽辦纔好?”
  “原來這麽回事?那就馬上商量吧。如果回信說不行,我再寫信。”
  “沒法商量了。”
  澄子那悲傷的心情,不由得感染了道代,她問:
  “是麽?死啦?”
  “哎呀,討厭,討厭!”澄子帶着哭腔說罷,就激烈得搖晃着道子的身體說:“收回吧,啊,你收回吧!”
  澄子急急忙忙地這麽說,睫毛已經濕了。道代這時非常激動,她抓信澄子的手說:
  “收回了,收回了!”
  “再別說那討厭的話啦!”
  “是!”
  道代連連點頭,一聲沒響。
  鑲在緑色鏡框裏的照片上的少女,肯定是澄子獨一無二的好朋友”
  跟她商量,得到她贊成之前决不交新朋友,這是多麽深的友誼啊!從遙遠的地方轉校而來,即使如此,澄子依舊堅决遵守彼此之間的約定,這兩人之間的友情是多麽深哪!
  道代被澄子的癡情打動了心,想到和這樣的人才值得建立起友誼,但是仍然有未解之謎。
  如果是關係那麽好的朋友,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住處,那麽,照片上的少女還能是死的麽?照片上花瓶裏的波斯菊,總覺得像佛前的供花一樣,那麽虛幻,那麽無常。
  如果對方已死,每當回憶友誼之情時總是傷痛很深,所以,這種約定也許直到今天依然堅守如初。道代漫不經心地問她:
  “死了嗎?”
  當時澄子堅决要求撤消這話。之所以如此,也許是因為這話觸到了她自己的悲傷之處而感到痛楚的緣故。
  “這事你什麽時候跟我說?”
  過了一會兒道代這樣問她時,澄子也恢復了平靜,微笑着說:
  “好,最近就談。”
  “好,現在不聽,我想聽唱片。既然是波斯菊之歌,我就想把它學會了。”
  “好!”
  結果兩個人反復聽了幾遍那首歌,然後是兩人合唱。
  
  三
  
  
  柯斯莫斯在希臘語中是美麗的意思,是道代上周六聽澄子說的。
  澄子是從姐姐那裏現躉現賣的。
  道代又把它轉手倒賣給民枝她們了。時間是唱從澄子傢學來的《波斯菊之歌》時,談起了偷花人那件事的時候,也就是周六後的第三天周二那天的事。
  道代之所以懷疑澄子,是比其他人多知道澄子和波斯菊如此這般的關係。
  也許是波斯菊之花引起了澄子對和照片上少女友誼的回憶,現在再看一看新學校,仍然把波斯菊之花當作六年生的友誼標志,可能由於澄子的心已經紊亂,或者偷了花,或者肆意糟蹋了吧。
  澄子傢的那張照片前邊,如果今天插上許多波斯菊,肯定會以為那犯人就是澄子無疑了,道代想去實地看一看,但是又怕去看,拿不定主意,定不下何去何從。
  第二天早晨,因為擔心得不得了,所以道代比平常早到學校,繞到後院一看,連個人影也沒有,非常安靜,草木上朝露未幹,地藏菩薩石像的頭還是濕的。看那心境坦然的石菩薩,真想雙手合十嚮它祈禱,保佑偷花犯人千萬別是澄子。
  “啊,道代,你真早啊!”
  有人招呼,她便回頭望去,原來那是信子。
  “你也來啦?”
  “是,如果今天也來偷,我想一定碰見他呢。波斯菊沒有變化?”
  “是,跟昨天一樣。”
  這時,民枝來了。
  過了一陣,芳子和禮子一起來了。
  “啊!”
  “啊!”
  少女們無不感到大傢的精神是一致的,互相報以明朗的微笑。大傢喜歡用自己的手種的花,這種心情任何人都不會有什麽不同。
  “花蕾這麽大了。花被偷去一些也不要緊,陸續地開哪。”
  道代說這話的時候,聽到從倉庫後面傳來好大的腳步聲。大傢彼此看了看對方,一時想起應該藏在石頭地藏菩薩像那邊的樹蔭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啊,你們真早!”
  來的是滿臉笑容的大澤老師,他一出現,大傢立刻一臉茫然,有些發呆。
  大澤老師是六年級男生的班主任。他大概是來巡視花壇的吧,一隻手拿着打蟲子藥的噴霧器,不穿上衣衹穿襯衫,而且兩衹袖子全捲得老高,認認真真幹一番活的架勢。
  “老師早上好!”
  道代她們行禮的時候還一直擔心,老師發現波斯菊被偷會說什麽呢?
  “波斯菊開得挺好呢!”
  老師心平氣和的面孔。說完這句話之後接着說:
  “幫幫忙好吧。到雜役室,我噴壺和水桶,統統灌上水提來。帶把掃帚來更好。還有,找一些細竹子,鋸,綁花的細繩。波斯菊的桿軟哪,不綁個什麽扶它一扶不行。”
  她們五個人跑到雜役室把工具全弄回來了。老師照着波斯菊的桿定下尺寸,然後用鋸截竹子,往花上綁就是道代她們的活了。
  “啊,辛苦啦。這麽弄一弄,就是有點兒風雨花也不致於倒啦。”
  老師說完直起身來活動活動腰,看了一陣經過修整的花之後說:
  “嗯,還是稍微剪短些好!”
  他邊說邊從皮帶上取下剪枝的剪子,毫不可惜地把挺好的花桿也剪下去了。
  “哎呀!”
  “哎呀!”
  “哎呀!老師!”
  大傢都不由得變了臉色發出喊聲,可是老師根本不當回事似地:
  “嗯,不這麽適當地人去掉一些枝子不行。過於茂盛了桿就軟,很不好看,衹會這樣,沒別的好處。花也是這樣,讓它隨便開,桿馬上就軟了,開不出好花來。要想讓它開的花漂亮,花期又長,那就無論如何也得修剪。昨天下課之後我就剪了剪枝,還得剪去一些纔行哪。”
  他不緊不慢地說着,同時又繞着花壇恰到好處地剪短那些過於繁茂的枝幹。
  少女們面面相視。然後是彼此相視,彼此燦然一笑。
  “原來犯人是大澤老師!”
  “懷疑到澄子頭上,大錯特錯了。”
  大傢都放下心來似地小聲談論着,這時傳來輕輕的皮鞋聲,原來澄子來了。
  和往常不同,今天早晨的澄子神采奕奕,什麽原因卻無人知道。就像波斯菊的花朵映在秋光裏一般,臉色是那麽瑩潤,水靈。就說那腳步聲吧,也和昨天大不相同。
  “澄子,澄子來啦!”
  道代說着跑上前去握住澄子的手。她說:
  “有個事我得嚮你道歉。這裏的花被人拿走了,偏巧就懷疑到你。現在明白了,原來犯人是大澤老師。請原諒吧。”
  “嗯,這算不了什麽,有個事可是讓我高興得不得了。我姐姐來信了,信上說,照片上那位朋友的病快要好了。”
  “哎呀,是病麽?怎麽說沒有商量啦?難怪嘛,我問死了麽就太不應該了。”
  “是的,那時候,是活着呢還是死啦還不知道呢。好,算啦,事情已經過去。我衹要告訴已經有了許多好朋友,她一定高高興興地寫回信來呢。”
  她談得很愉快。澄子頭一回挑明的事是:澄子的父親調工作前來東京,所以邀請朋友參加告別宴會,但是沒想到澄子的姐姐得了傷寒,她的朋友也因為同一種病而病例。兩個人都人了醫院,姐姐較快地見好,可那朋友卻一直處於病重狀態。澄子和姐姐的悲痛是難以言喻的。當她想到那病也許是自己傢傳染上的,就更加痛苦了。澄子甚至哭着下了决心,朋友如果死了,她就一輩子也不交朋友了。
  “你說等哪天告訴我的,就是這事?”
  “對!所以現在我說了。”
  澄子說話的聲調和昨天完全不同,聲音非常爽朗清脆。道代把澄子這“波斯菊的友誼”對民枝和信子一說,她們完全激動了。她們對大澤老師說:
  “老師,剪下來的花給我行麽?”
  “啊,當然行!”
  “和澄子的姐姐做朋友啦。”
  “不能送花,衹好在圖畫時間大傢一起寫生波斯菊,把這些畫送到醫院去吧。”
  喜歡波斯菊的少女們,就像那花的名稱一樣,現在心裏也開了美麗的花。大傢手輓着手,道代和澄子合唱《波斯菊之歌》:
  清涼的空氣含着淡淡的清香
  生活得清清爽爽,何懼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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