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魔奇侠玄>> liú jiàn liáng Liu Jianlia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70nián)
靈鷲飛竜
  作者:劉建良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九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嘉陵江上遊本就水急灘多,到這一段,江流更急,江中又礁石遍布,明暗參差,大小不一,大大小小,共有十八堆礁石攔在江中。
  江上的船工給這裏安上了一個駭人的名字:惡鬼灘,又叫他十八小鬼迎客。
  迎客的是鬼,那麽主傢是誰?不要問,人人知道。
  千百年來,這惡鬼灘不知撞碎了多少船舶,十八小鬼更不知為閻王爺迎去了多少客人。
  但近四十年來,惡鬼灘沒有死過一個人。水流一樣的急,船一樣的碎,十八小鬼並沒有偷懶或者睡着了。
  衹不過小鬼遇着了菩薩。
  四十年前,仿佛是一夜間,江岸上多了一座小廟,一個和尚。
  這和尚不知有多少年紀,也許五十歲,也許六十歲,但也許三十歲還不到。因為就算三十歲最壯盛的漢子,身手也沒有他壯健敏捷,尤其是在水裏。
  江流本急,到惡鬼灘,多了這十八堆礁石,河道變窄,水勢更急,回環旋轉,咆哮若雷,仿佛惡虎出籠,又似群狼爭食。
  在如此湍急的水流中,一旦撞船落水,水性再精熟的老船工,也衹有閉目待死的份。江水藴含的力量,决非人力所能抗衡,人在水中,完全沒有掙紮的餘地,有再好的水性也沒有用。
  但這和尚卻不同,仿佛他身上附着大力神魔的魔咒,又仿佛他根本就是江水的一部份,湍急的江水,萬鈞的力量,對他不起絲毫作用。
  一旦有人撞船落水,他就會跳入江中,將人救起來,他在江中輕快的遊動,姿勢優美靈活,衹有水中的遊魚能夠比擬,而動作的優嫻沉靜,則可與最自信的老漁夫想提並論。他有一隻羊皮筏子,用一根繩子係了斜背在身上,救起的人,都放在羊皮筏子上。他的速度是那麽快,眼睛是那麽尖,任何一個落水的人,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嬰孩,他都不會漏過。直到救起所有的人,他纔遊回岸上。
  和尚還有一身神奇的醫術,落水的人,給江水裹着在礁石上一摔一撞,不是筋折骨裂,就是頭破血流,至於嗆水閉氣,更是尋常事。
  然而不論是斷手還是斷腳,破頭還是閉氣,再重的傷,和尚都有辦法,甚至就是完全咽了氣,一隻腳已經跨進了鬼門關了,和尚扯着他另一隻腳,也硬是能將他拉回來。
  針炙草藥,推拉按摩,眼見血淋淋、半死不活的一個人,給和尚三兩下一弄,立即就活了,有精神了,會大聲叫疼了。
  自從和尚來到這裏,四十年了,惡鬼灘就沒死過一個撞船落水的人。
  和尚名大拙。
  但這條江上的百姓,都叫他大拙菩薩。
  四十年彈指一揮間,大拙終於老了。
  十多年前,大拙收養了一個孤兒,給他取名一靈。是名字,也是法名。
  一靈長成了一個眉目端莊的健壯的少年,他繼承了師父的衣鉢。這幾年間,大拙不再下水了,下水都是一靈的事,救上人來,他還幫着師父診治。所有的人都說,一靈在水裏,比師父更靈活,他的醫術,也幾乎跟師父相差無幾。
  聽了這樣的話,大拙臉上便會露出寬慰的笑容,而一靈,總是嘻笑着搔搔頭,他還不好意思呢。
  大拙建的廟很小,後墻是一塊大青石,前面空蕩蕩的,門也沒有,雖然江面盡收眼底,能隨時發現撞礁的船衹,但江風也是無遮無掩的直灌進來。
  廟小到甚至不能擺下一張床。事實上大拙也根本沒有床,他以打坐代替睡覺。收了一靈,師徒倆就背靠背打坐到天明。
  但這一年,大拙突然不和一靈背靠背打坐了,他靠着大青岩坐着。
  這一年,大拙什麽也不幹了,別說下水救人,就是一靈救上人來,他也不再幫忙診治。
  他坐在那裏很少動,甚至飯也不大吃了,往往十天半個月,吃不了一小碗稀飯。
  他真的老了,很老很老了。
  如果有心人記着,就會發現,這一年,正是他來這裏的第四十個年頭。四十年的日出日落,搏風擊浪,他終於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一靈很悲傷,卻又不知該怎麽辦。他今年十六歲,要懂事不懂事。但有一件事他心裏很清楚,師父,很快就要離開他了。
  他還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師父的身子,似乎在不停的往身後的大青岩裏面鑽。大青岩堅硬若鋼,鐵傢夥砸上去,僅留下幾點印子,但大青岩在大拙瘦弱的身子面前,卻退縮了,無聲無息的往裏陷進去。
  終於有一天,大拙的身子,完完全全的嵌進了大青岩裏。
  這一夜,月色如霜,青蒙蒙的江面上,江水安靜了許多,水流嗚咽,就象在嘆息。
  大拙讓一靈坐在自己面前。
  “孩子,我很高興,你長大了。”他蒼老潮濕的眼神裏,有着無邊的慈愛和欣慰。
  “你是個孤兒,我衹知道你姓王,一靈是我給你取的,是法名,將來你要還俗,也可以做你的名字。”
  “今夜我就要離開你了,孩子。我活了一百零八歲,前半生殺人如麻,後半生救的人,我也沒數過,不知能不能贖我的罪孽。呆一會兒,看來接我的,是佛祖,還是江中的這十八個小鬼,就知道了。”說着,他輕輕的笑了一聲。
  一靈淚如泉涌:“不,師父,你不能離開我,不會的。”
  大拙微微笑了:“孩子,這是佛祖的旨意,師父雖然離開了你,但師父的許多東西,卻都留在了你的身體裏,因此也可以說,師父並沒有離開你。”
  一靈眼淚簌簌的往下落,要明白,卻似又不明白。
  大拙看着他稚嫩無助的眼光,嘆了口氣,道:“一靈,今天你捨不得我,但日後,你說不定會恨我的,恨我留在你身體裏的那些東西,帶給你無窮的煩惱。不過那也說不定,人是會變的,何況你還小,一切都還沒定型。你是恨我還是感激我,再過兩三年就知道了,不過我希望你還是恨我的好,否則……。”他沒有說下去,擡頭看着天上的冷月,過了好一會,又微微的嘆了口氣。
  一靈怔怔的看着師父,師父話中的意思,有許多他都不懂。經年搏擊江浪,十六歲的他,體格雄壯猶勝過一般的壯年漢子,但居處一隅,行善積德,心地純樸,較之市井中十一、二歲的小兒,衹怕還要單純得多。話中的機鋒若是太多,他就實在是弄不明白了。
  “不,師父。我决不會恨你的。”他的話斬釘截鐵,正是熱血少年常有的語氣。
  大拙轉過眼光,看着他,露出慈愛的笑意。
  “好吧,孩子,不管將來會怎麽樣,我先交待你一些事情。”他的神色突然變得莊重無比,一靈坐正了身子,凝神聽着。
  “明天,你動身往北,到少林寺去,見到他們的主持方丈,問一個人,大愚禪師,看他死了沒有。大愚若是沒死,你想法見到他,將‘苦海神燈’演給他看,看他有沒有破法。”
  “苦海神燈?那是什麽?”一靈皺起了眉頭,但隨即腦中突然電光一閃,一些奇怪的姿勢突然冒了出來。這些姿勢非常的古怪,或者說好笑,他如果不是癲了,好好的,絶不會做這些樣子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一靈對自己腦子裏突然出現的古怪現象驚訝無比,張大了嘴,呆呆的看着師父。
  大拙也正在看他,眼光猶如兩道冷電,好象直要看到他心裏去。一靈又吃了一驚,他從來沒見過師父有過這樣的眼光。
  他驚訝莫名的樣子。全落在了大拙的眼裏,大拙笑了,眼光又變得蒼老、慈愛。
  “孩子,不要怕,師父一生的積纍,都轉到了你體內,東西多了,可不止這一點。”頓了一頓,又道:“不管大愚有沒有破法,你都回來,回到江上來,伴着師父,你腦子裏的那些東西,衹要不受到激發,不會自動冒出來,就讓它們跟着你,自生自滅吧。這是天意,沒有辦法的事情。”
  大拙停了一會,又道:“如果大愚死了,你就到泰山去,等到明年的二月初二,竜擡頭的日子,天下英雄聚會泰山之頂,你註意看着,有沒有一隻巨大的金鷲飛來,如果有,你將‘回頭是岸’演給騎金鷲的人看,看她能不能破。如果沒有,你還是回來,伴着師父。”
  大拙說到“回頭是岸”,一靈腦中立即涌現出一些持劍的姿勢,他從來沒有見過劍,但他覺得,這些姿勢非常的優美,如果自己使出來,一定非常的好看。
  大拙側頭看着遙遠的天際,緩緩的道:“她是一定會來的,孩子,你這一生,註定不會平凡。”他看嚮一靈的眼睛,一靈愣愣的眼光裏懵懵懂懂,就象一張白紙,又象一塊璞玉。他搖搖頭:“孩子,你有得苦頭吃了,那些魔頭,哪一個不有一身驚天動地的本事?哪一個又肯輕易服人?受了四十年的委屈,哪一個又不想伸頭吐吐冤氣?唉。”他嘆了口氣,遠遠的江面上,竟似乎也起了一層淡淡的皺紋。
  大拙閉上眼睛,良久,不再說話。
  月到中天。
  大拙突然睜開眼睛:“阿彌陀佛,一靈,到江邊打桶水來。”
  “哦。”一靈應了一聲,起身打水,心裏奇怪,想:“師父要水幹什麽?”
  到江邊,方沉下桶子去,耳邊突然響起師父慈祥的聲音:“一靈,師父去了。師父給自己造好了墳瑩,你灑上江水,也就成了。明日太陽出來,你就走吧,一靈,好孩子,好自珍重。”
  “師父。”一靈一聲痛叫,翻身撲回,他的身子猶如閃電,衹是他自己並沒有覺得。
  大青岩前,已沒了大拙的身子,大青岩平滑如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就在剛纔,這大青岩還凹進了一塊,裏面還坐着一位老僧。僅是大拙禪座前面的青石板凹進了一塊,仿佛平空間給人鏟去了似的。
  一靈腦中的一些知識告訴一靈,師父是用大天竜爪抓碎了面前的青石,然後吸到自己身上,給自己建造了這座獨特的石棺。
  “師父。”一靈撲過去,冰涼的青石粉,隔開了師父溫暖的身體,慈愛的目光。他恨不得將石粉抹掉,挖出師父,但靈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
  一靈號啕大哭,江水嗚咽,山𠔌回應,似乎也在陪着他落淚。
  過了好久好久,一靈慢慢的走回江邊,慢慢的打了江水,輕輕的灑在石粉上。
  水澆上去,石粉發出滋滋的輕響,由灰轉白,由白轉青,終於與大青岩變成了完全的一個顔色,也變得了一樣的堅硬。
  “這是天竜神罡的陽火在起作用,陽火遇水,練石如鐵。”一靈腦中的念頭如靈光閃過。
  “師父。”一靈趴下叩頭,然後就那麽坐着,呆呆的看着石壁,漸漸的,石壁不見了。師父又出現在他面前,依舊茲祥和謁,對着他微笑。
  太陽出來了。陽光照在江面上,反射出來,光芒閃爍,如金蛇亂舞。水光映在大青岩上,不住晃動。一靈眼光一花,搖搖頭,面前衹有大青岩,沒有師父。
  “師父沒有了。”一靈對自己說,他少年的心裏,說不出的悲痛,回頭看看太陽,陽光刺目。
  “師父,我聽你的話。這就上少林寺去。”一靈趴下再叩了三個頭,爬起身來收拾東西。
  他也沒什麽要收拾的,不過兩件換洗衣服,幾兩散碎銀子,他師徒救人無數,感恩的人敬奉銀兩的不少,但大拙不是推辭不受,就是接濟了其他的遇難者,沒什麽積蓄。
  一靈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背了,又在師父靈前流連了一回,跨出小廟。
  便在這時,遠遠的幾條人影疾奔過來,身法輕靈,不是普通人,是武林健者。
  這幾人直奔小廟而來,一靈駐足觀望,看得清楚,共是六個人,一個四十來歲的錦衣漢子,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四個勁裝武士。錦衣漢子執劍,勁裝武士持刀,身上都是血跡斑斑,衣衫破裂,顯是經過一番劇鬥。那少年服飾華貴,身上一塵不染。
  六人奔到近前,錦衣漢子目光如電,在一靈臉上一掃,道:“你是廟裏的和尚麽?”一靈點點頭。錦衣漢子回頭看那少年,道:“少盟主,進廟裏歇一會。”看着一靈:“小師傅,討碗水喝。”
  一靈心裏這時候實不願陌生人去打擾師父,但他是做慣善事的人,略一猶豫,仍然轉身進廟,那少年卻喝住了他。
  “站住。”
  “阿彌陀佛。”一靈轉身行禮:“少施主有何吩咐?”
  “你背着包袱幹什麽?你不是這廟裏的和尚。”這少年眉清目秀,長相甚佳,眼光卻尖銳逼人,直盯着一靈。
  “阿彌陀佛,少施主,我是這廟裏的和尚,背着包袱是準備出門。”
  “上哪去?”
  “往北。”
  “哪個地方?”少年緊逼不放,語氣嚴厲似乎在審犯人,換作別人,一定會着惱,一靈久受佛門寬容之心熏陶,還沒學會生氣,略一猶豫,道:“到少林寺去。”
  少林寺威名震天下,六個人都是一震,那少年冷然一哼,道:“想不到這小和尚竟還是少林弟子。”
  一靈搖頭:“我不是少林弟子。”
  少年奇了:“那你到少林寺去幹什麽?”
  一靈道:“師父要我去的。”
  那錦衣漢子突然插口道:“我知道了,你師父是大拙活佛,你師父呢?”
  一靈眼圈一紅:“師父圓寂了,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可惜。”那錦衣漢子也宣了一聲佛號,看着那少年,點點頭。意思是信得過,不必疑心。
  那少年卻仍然不肯進廟,眼光在一靈身上一繞,俯身到錦衣漢子耳邊,耳語數聲。那錦衣漢子面有難色,道:“怕他不肯,而且……也不像。”
  那少年眼光如刀:“這點小事也做不好,你還能做什麽?”
  錦衣漢子面上一紅,略一思索,跨上一步,手中已捧了幾張金葉子,道:“我傢少盟主早聞大拙菩薩慈悲之名,聞他圓寂,心實傷感,一點小小心意,略表哀思,請小師傅收下。”
  一靈心中感激,合十為禮,卻不收他的金葉子,道:“施主誠心,小僧代師父謝了,但金葉子小僧不能收。”
  錦衣漢子急了,道:“小師傅先請收下金葉子,我們還有事要求小師傅呢。”
  一靈道:“金葉子不能收。施主敬重小僧師父,小僧感激不盡,施主有事儘管說,小僧定當盡心竭力。”他敬重師父,連帶對敬重師父的人也存了滿心好感,況且他又是做慣好事的人,沒什麽機心,一口應承。
  錦衣漢子瞟着一靈,面有難色,道:“這件事很為難……。”話沒說完,突然嘆了口氣:“唉,算了,還是我們自己承擔吧。”
  一靈急了,道:“小僧不怕難,施主儘管說。”
  錦漢子猶豫一會,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傢小主人激於義憤,打了一個仗勢欺人的惡霸,卻怕回傢給老爺夫人駡,就想了一個主意,要找一個人扮成他的樣子代替他。等那個惡霸找上門去,一看人不對,自然無話可說,則老爺夫人也不會駡人了。”
  這番話若在江湖老手耳中聽來,自是漏洞百出。但哄一靈卻是恰好,欣然點頭,道:“惡霸仗勢欺人,該打,這事不難,小僧願意盡力。”那少年本已沉下臉去,聞言頓時喜笑顔開。
  錦衣漢子大喜,瞟一眼那少年,道:“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大拙菩薩是菩薩心腸,小師父也是菩薩心腸。小師傅,請到廟裏,和我傢小主人換過裝束。”
  四個勁裝武士在外守望,一靈、錦衣漢子、那少年三個入內。一靈和那少年換過衣服,一靈身子較長大,不免顯得緊巴巴的,又是頭一次穿這樣華貴鮮豔的服飾,又新奇,又彆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那少年掃一眼一靈的光頭,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匕,握住自己頭髮,三兩下剃下,竟是剃得幹幹淨淨,匕首鋒利固是一功,手法之巧,也着實了不起,錦衣漢子面露欽佩,一靈卻是視若不見,衹道:“施主怎麽把頭髮剃了,唉,可惜。”
  那少年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連頭髮一並遞給錦漢子,道:“給他粘起來。”那瓶子中裝的不知是什麽,極有粘性,錦衣漢子將裝的液體在一靈頭上一抹,再將頭髮粘在一靈光頭上,竟然一粘就牢,再紮上英雄巾,一個小和尚,轉眼就成了一個俗世佳公子,雖然有些彆扭,不過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錦衣漢子和那少年對望一眼,眼中均有喜色。錦衣漢子道:“你服飾改了,名字也得改過來了。一路上若有惡霸的人阻攔,你就自稱仇自雄,是鐵血盟的少盟主,你不要怕,有馬竜四兄弟保護你,惡霸拿你無可奈何。我們並不是怕,衹是想讓那惡霸上一個大當,你知不知道。”
  一靈點點頭,笑道:“我知道。”
  錦衣漢子看一眼那真仇自雄,差一點就要樂得打哈哈,給仇自雄眼光一瞪,強自剋製,道:“便請小師傅,不,少盟主啓程上路。”出得廟來,叫過那四名勁裝武士,道:“馬竜,你四個保護少盟主沿江上行,直達總堂。”隨即又低聲囑咐一番。
  一靈隨着馬竜等四名武士,依依不捨的離了小廟,直到去遠。仇自雄纔和那錦衣漢子相對哈哈大笑。
  “笨蛋。”仇自雄笑道:“當真是世間少見的笨蛋。”
  錦衣漢子諂笑道:“虧得少盟主想這一個主意,叫這小笨蛋擋災,我們就能抄近路平安返回了。”
  仇自雄掃一眼那錦衣漢子,道:“張伯當,你也把頭髮剃了,到廟裏找老和尚的衣服換上,我們過江去。”
  張伯當一愣:“過江,為什麽,我們得加緊趕回去啊。”
  仇自雄一聲冷笑:“回去幹什麽?送死啊,如果我猜想得不錯,青竜會這邊得手,那邊群英會就會長驅直入,直搗咱們的總堂。”
  張伯當吃了一驚:“少盟主是說,青竜會,群英會聯手對付鐵血盟?”
  仇自雄哼了一聲:“傻瓜,一盟兩會三方對峙,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次爹爹輕身冒險,緻為青竜會所乘,身邊好手或死或遭擒,鐵血盟實力大衰,群英會若不乘火打劫,除非是鬼迷了心。”
  張伯當呆了一呆,哽咽道:“可憐盟主身首異處……”
  “活該。”仇自雄突然大叫。
  張伯當一愣,叫道:“少盟主……”
  “怎麽?”仇自雄狂暴的叫:“別以為是我爹爹我就不敢駡他。身為一盟之主,不善自珍重,緻為敵所乘,他也是個笨蛋,蠢豬。”
  張伯當看着他扭麯變形的臉,不自覺的心中發寒,退了一步。
  鐵血盟上下提起盟主仇天圖身邊鐵血親衛首領張伯當,人人都要又敬又畏的翹起大拇指。張伯當鋼骨鐵血,忠勇無雙,衹要盟主一聲令下,刀山火海他也敢跳,油鍋地獄他也决不皺一下眉頭。
  但這幾天來,陪着這個少年,張伯當卻時不時的感到心虛膽寒,鐵血鋼骨的一條漢子,也快要變成一個懦弱小人了。
  過了好一會,張伯當問道:“少盟主,那你有什麽打算?”
  “扮和尚,過江,躲過青竜會追殺,上大雪山找我的師祖紅衣老祖,衹要師祖功成出關,鐵血盟哪怕死盡死絶,也仍可復興。最主要的,明年二月初二,竜擡頭的日子,隱伏了四十年的潛竜將飛升成天竜。四十年啊,多少絶世之雄望天空嘆,而明年的二月初二,泰山天竜大會上,一切都會改變,正是我大顯身手的好機會,哈哈哈!”
  二月初二,竜擡頭,天竜大會。
  這是天竜在四十年前與大愚羅漢的約定。
  天竜,四十年前的絶世之雄,手創天竜教,統一黑道七百四十八幫,屬下三壇十五香堂共百萬弟子,無數梟雄巨霸,俯首稱臣。便在天竜欲藉勢更展雄圖之際,少林大愚羅漢率俠義道五大派於泰山絶頂嚮天竜挑戰,聲言天竜若單打獨鬥能贏了他,他便率五大派俯首稱臣,天竜徹底統一黑白兩道,天竜若贏不了他,則天竜需解散天竜教並約束屬下,讓江湖安靜四十年,四十年後,二月初二竜擡頭,泰山之巔再决雌雄。
  這於天竜並不公平,但天竜卻一口答應了他,約戰泰山之巔,戰前,江湖惟一保持獨立的另一股勢力靈鳳宮主靈鳳也趕了來,更提賭註,她若贏,則天竜需娶她,而大愚需還俗,廢棄近百年禪修,重食人間煙火,她若輸,終生不出靈鳳宮一步。
  三人翻翻覆覆,賭鬥七天七夜,最終是個平局。
  天竜遵守約定,解散天竜教,並約束手下隱身湖澤,待四十年後重决雌雄。靈鳳亦返回靈鳳宮。
  四十年,彈指一揮間,明年二月初二,便是重决雌雄之時。
  天下英雄,都在等這一天。
  仇自雄仰天狂笑,張伯當不敢接口,剃了頭髮,到廟中找套僧裝換上,跟仇自雄過江。
  當今武林幫會組合中,以鐵血盟、青竜會、群英會三個幫派勢力最大,群英會雄峙冀北,燕趙好漢,群英薈萃,活動範圍遍及黃河以北。青竜會覓食江南,最多的是水上的好漢,青竜旗插遍長江之南。而在這兩者之間,長江之北,黃河之南,便是鐵血盟的地盤。雖然散處這三派之間還有成百上千的幫派,但都成不了什麽氣候。
  三派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勢均力敵。雖然磨擦不斷,大的火並卻也沒發生過,因為任何兩派傾力一擊,都要防着第三派撿現成的便宜。
  十年前,鐵血盟盟主仇天圖將六歲的獨子仇自雄偷偷送到大婁山烏雲觀,拜在紅衣老祖大弟子風林門下,學習大雪山驚世之技冰雪神功。
  因四十年期限已到,二月初二竜擡頭,仇天圖胸懷大志,偷過長江,一為探望兒子,二為與風林相商,要上大雪山拜望紅衣老祖,商議個對策,不想事機不密,烏江中伏,一則青竜會起全門精銳,傾力一擊,寡不敵衆,二則水上功夫稍遜一籌,竟然全軍覆滅,自己身首異處,所帶四大護法,三死一遭擒,四十名鐵血親衛,除張伯當率四衛護着仇自雄衝出重圍,餘者死了個幹幹淨,連帶風林也遭了滅頂之災。
  青竜會一擊成功,三方均勢打破,江湖風雲立起。仇自雄年紀雖小,眼光老到,知道鐵血盟這塊肥肉,青竜會、群英會一定會拼死搶奪,鐵血盟註定要滅亡,他回去衹有死。而一靈懵懵懂懂,卻一腳踏進了熱油鍋中。
  其實嘉陵江兩岸已是鐵血盟的地盤,所以張伯當知道大拙菩薩。鐵血盟總堂在秦嶺西段,緊靠漢中。回總堂,陸路須橫越大巴山。走水路,沿江上溯,則要輕鬆得多,但面臨青竜會的追殺,又如何敢走水路。
  仇天圖四十名鐵血盟親衛,四人一組,均是精挑的好手。馬竜這一組,有兩個是弟兄倆,劉雄、劉英,另一個叫高統虎,馬竜是組長。
  四人護着一靈,不走水路,沿江翻山而行,一日疾趕,到了一個小鎮,鐵血盟兩江分舵設在這裏。
  鐵血盟下設血魂、血影、血煞三堂,每堂轄三壇九舵,兩江分舵屬血魂堂魂飛壇,舵主巴山猿袁猛。
  馬竜對一靈道:“我們到鎮上歇一會兒,叫兩江分舵兄弟拜見少盟主。”
  馬竜早得吩咐,所謂叫分舵主兄弟拜見少盟主,乃是故意要泄露行蹤,讓青竜會的人知道。
  可惜一靈是全不明白,雙手連搖,道:“不,不,我又不是真的少盟主,怎麽敢當。”
  馬竜看他一副情急的樣子,又笑又嘆,故意板起了臉,道:“少盟主請不要這樣,現在小的們心裏,你就是貨真價實的少盟主,叫下屬拜見接待,那還是他們的光彩,是不是?”他衝劉傢兄弟三個一使眼色,三個一齊附和,道:“是,是這樣的。”
  一靈為難的搔搔頭:“可他們認得真的少盟主的,揭穿來可不好意思。”
  馬竜搖頭:“少盟主六歲離傢學藝,除了盟主本人,便是三堂堂主也不認得。”
  遠遠的樹叢後,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着他們,聽了馬竜的話,那雙眼裏迸射出奇異的光彩,可惜馬竜等人都沒看見。
  當下高統虎領路,劉傢兄弟押後,馬竜緊跟着一靈,進入鎮中。
  巴山猿袁猛真似一個巴山人猿,五大三粗,眼似銅鈴,遍體黑毛。對上切口,馬竜報出身份,袁猛撲身拜倒,痛哭道:“盟主英雄一世,不想竟遭了賊子暗算……”
  一靈手足無措,慌忙扶他起來,叫道:“莫哭,莫哭。”但突然想起,人傢哭的他主人,他有什麽資格叫人傢莫哭,一時頓覺無話可說。
  袁猛心情激動,一把抱住一靈,叫道:“天幸少盟主無恙,請少盟主下令,盡起全盟七萬兄弟,為盟主報仇,袁猛願為前鋒,與青竜會賊子决一死戰。”忠勇之態,溢於言表,但一靈這少盟主是假的,如何敢置一辭,看着馬竜,一臉為難。
  馬竜道:“袁舵主忠勇之心可嘉。但少盟主首先得盡快趕回總堂,會齊三堂堂主,商議對策。袁舵主不可以急於報仇,最好先領兄弟們隱伏待命,同時為少盟阻擋追兵。”
  “還有追兵?”袁猛怒眼圓睜:“都交給姓袁的,青竜會的賊子衹要敢來,老子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便在這時,門外一聲冷笑:“吹得好大口氣,你一個巴山人猿,算個什麽東西?”
  袁猛發須盡竪,倏地轉身,一步跨出,身子已到門邊,鐵拳順勢猛擊。
  他身子雖粗大,手腳卻是靈活已極,加之經驗豐富,竟於不聲不響間占到了先機。他一拳擊出,外面一個青衣漢子恰好撲進,便以自己送到他拳頭上來。
  那青衣漢子一聲驚喝,雙掌齊出,與袁猛鐵拳一接,驀地倒地翻出去,後面又有兩個青衣漢子撲到。袁猛右拳收,左拳出,於一瞬間,連擊八拳。他身材高大,恰似一扇門板,拳力強猛,那兩個青衣漢子功夫不弱,但接連搶攻,卻進不了大門一步。衹急得連聲怒叫。外面呼叱聲四起,則是兩江分舵的弟子與青竜會的追兵動上了手。
  馬竜四個早已執刀在手,見袁猛堵住大門,馬竜道:“少盟主,我們從後門走。”
  驀地裏耳邊陰側側一聲長笑:“還想走。”青影一閃,一個青衣老者竟從袁猛拳網中穿過,閃電般到了一靈面前,伸手便抓。
  馬竜心中一跳,知道青竜會的高手到了,雖驚不畏,跨前一步,金刀當頭猛劈,兩邊劉氏兄弟雙刀也如旋風般捲到。
  仇天圖鐵血親衛武功固然不錯,最難得還是忠勇專一,悍不畏死。青衣老者爪先至,馬竜刀後發,他卻是不擋不避,金刀全力劈下,竟有同歸於盡之心。
  青衣老者一聲冷笑:“好。”雙手齊舞。馬竜等衹覺虎口一麻,三把刀一齊脫手飛出,人也蹬蹬後退。青衣老者手臂一長,五指已到一靈喉前。
  便在這時,袁猛一聲怒吼,驀地裏回身撲上,一把箍着了青衣老者腰身,掄着嗖的轉了一圈。青衣老者手爪差着半分,再次無功。
  青衣老者武功遠在袁猛之上,原想袁猛給外面的人牽住了手腳,未加提防,不想袁猛全不顧腹背受敵,行此險招,功敗垂成,又羞又怒,上身猛然擰轉,一掌劈下,正擊在袁猛後心。
  活動於大巴山一帶的巴山人猿以力大毛粗,刀劍難傷名聞於世。袁猛外號巴山猿,外傢鐵布衫的功夫登堂入室,普通刀劍砸上,印子也不留下一個,更別說拳腳。但給青衣老者藴含內力的手掌劈中,卻是鮮血狂噴。他也當真勇悍,竟是死不鬆手,大叫道:“少盟主,快走。”
  青衣老者給他抱住了,掙之不開,惱羞成怒之下,接連猛擊數掌。袁猛心肺欲裂,猛地裏口一張,一口咬在了青衣老者腰間。
  青衣老者極為幹瘦,身子還不及袁猛的三分之一大。他腰子小,袁猛的口卻大,這一口下去,差點將他半邊腰子都咬在了嘴裏。
  青衣老者一聲痛嗥,手掌瘋了一般不絶劈下,袁猛早已神智昏迷,卻是死不鬆口,反而越咬越緊。
  一靈在嘉陵江上救人,惡鬼灘水勢之猛,虎豹難及萬一,他也夷然不懼,但見了這兩個人的浴血死拼,卻是心膽俱顫,全身發軟。這等人間慘劇,他一個心純如紙的少年見了,如何不怕。
  青衣漢子接二連三搶進,馬竜喝聲“走”,金刀猛劈,晃起一片刀光。高統虎開路,劉氏兄弟護着一靈,從後門衝了出去。
  鎮後即是山林,高統虎奔在前面,兩邊深草裏突然數槍齊出,高統虎猝不及防,連中數槍,眼見不活了。
  十餘條青衣漢子從林中搶出,劉氏兄弟雙刀齊出,纏在一起。馬竜在後面掩護,見林子裏竟也伏得有青竜會的人,又驚又怒,一聲怒喝,猛劈數刀,回身幾個起落到了林邊,一刀劈翻了一個青衣漢子,拉了一靈的手,搶先開路,金刀虎虎,勇不可擋,直衝入林中,驀地裏一個踉蹌,原來腿上中了一槍,頓時鮮血長流。
  在青竜會如此瘋狂的追殺下,腿腳不便,必死無疑,馬竜情知無幸,又驚又怒,大叫道:“快走,不要都死在這裏。”揮刀擋開刺來的數桿長槍。
  他叫的是劉氏兄弟,一靈是個假冒的少盟主,吸引敵人的目的已經達到,死活便無關緊要。不過一靈聽不出來,此時不知哪來的勇氣,一躬身從一枝槍下鑽過,一把負起馬竜,邁步便跑。左側樹後嗖地刺出一枝長槍。這偷襲的傢夥極富經驗,一槍刺出,恰是一靈身在中途,前腳未落實,後腳力已盡。
  馬竜在一靈背上看得清楚,眼一閉,心想:“完了。”在他看來,別說一靈這身無武功的小和尚,就是一般的武功好手,逢此新力未生舊力已盡之際遭遇偷襲,也衹有閉目待死的份。
  一靈陡見明晃晃的一枝鋼槍等在中途,也是驚慌失措,驀地裏腦中靈光一閃,身與意會,也不知哪裏來生出一股力道,身子嗖的加速,風一般掠了過去。
  眼見必中的一槍卻連一根人毛也沒刺着,使槍漢子從樹後探出頭來,瞪目結舌,恍似見了鬼。
  馬竜睜開眼來,暗叫:“僥幸。”卻已是滿頭冷汗。他腿受了傷,手能動,勉力掙紮,未必就死,但給一靈背在背上,那槍刺來,兩人的體重加上一靈的衝勢,衹怕鋼槍從一靈左胸穿進,要從他右胸穿出了。
  劉氏兄弟則沒有這麽幸運了,前堵後截,數十桿長槍齊出,頓時給紮成了兩衹刺蝟。
  一靈心驚膽顫,暗念一聲阿彌陀佛,背了馬竜,沒命價往林子裏鑽。此時饑不擇食,慌不擇路,哪管它荊窩刺棚,均是一鑽而過。
  嘉陵江兩岸高山壁立,一靈少年心性,空閑時滿山亂鑽,采花摘果,搏猿戲虎,上山的本事,毫不遜於下水。此時穿山鑽嶺,越跑越精神,衹苦了馬竜,雙腿、雙腳、頭臉給荊刺挂得沒一處好皮。先為保命,咬牙苦忍,待得擺脫追兵,再也撐不住,叫道:“停停,歇一會兒吧。”
  一靈依言止步,將馬竜放下地來,馬竜這一下地,頓時嚙牙裂嘴,啊呀出聲,一靈道:“怎麽,傷口很疼嗎?”
  馬竜苦起了臉,道:“槍傷得還好,就是這全身上下,給刺得麻麻辣辣的痛,啊喲。”
  荊刺、茅草挂傷表皮,給汗水一浸,比之肌體之傷,另有一股味道,馬竜全身上下,給刺條劃了無數條條縷縷,又紅又腫,再給汗水泡着,真是無一處不難受。
  一靈漲紅了臉,囁嚅道:“對不起。”眼光一轉,從路邊拔起幾株不知名的野草,便將汁水擠在馬竜的傷口上。
  馬竜不明所以,叫道:“你幹什麽?”卻覺得野草汁水流過之處,涼嗖嗖的,麻辣立消,張大了嘴,不作聲了。
  一靈又在路邊拔了一株野草,口裏邊嚼着,邊扶馬竜坐下,撕開他褲腿,將嚼爛的草藥敷在傷口上。他的小包袱始終帶着,這時撕下一塊來,紮好傷口。
  這一槍紮得甚深,馬竜站了一會,已覺腳不搭力,隱隱作痛。但一靈的草藥一敷上去,立時就覺好了許多,等到包紮停當,簡直就象一隻好腿一樣,痛楚全無。
  馬竜欽佩的看着一靈,道:“少盟主,你挺了不起啊。”
  一靈漲紅了臉,忙搖手道:“不,我不是……”
  馬竜轉過了眼光,低聲道:“是。”心裏想:“少盟主乖張毒辣,可沒這般好心,也沒這般本事。”出了一會神,站起身來,伸伸腿,道:“走。”
  一靈道:“能走嗎?我扶你。”
  馬竜走了兩步,一搖手:“不必,你這草藥可靈得很啊,比我們專配的金創藥還靈效。”
  一靈臉頰微紅,眼裏卻泛出驕傲的光芒,道:“是我師父教我認的。”隨即想起以後再也見不到師父,眼光頓時一片黯然。
  馬竜沒註意他這麽多,“哦”了一聲,辨明了方向,引路便行,一靈亦步亦趨跟着。
  兩人都沒發覺,一個輕煙般的人影,始終不即不離的跟着他們。
  天色漸黑,馬竜道:“得找個洞子,好好歇一晚上,再弄點吃的,他媽的青竜會的兔崽子,老子飯也沒吃上一口,他們就跟來了。”
  一靈爬到一棵樹上,四面一張,道:“前面有個山角,可避風,我們到那裏歇一會兒。”
  時值深秋,正是瓜果熟時,一靈順眼記住了數處野果。走到山角,馬竜歇息,一靈便去摘野果,等他裝了一包袱野果回來,卻見馬竜手裏提着一個野物,嗷嗷的叫。見了一靈,馬竜笑道:“少盟主,如運道,咱們烤野味吃。”
  一靈看那野物,跟個小豬差不多,膘肥體壯,怕有二、三十斤,正竭力掙紮,瞟着一靈的眼光裏,可憐巴巴的。
  一靈心中不忍,合十道:“阿彌陀佛,佛曰:不可殺生,馬大哥,請你……請你放了他吧。”
  馬竜斜瞟着他,冷笑一聲道:“請問少盟主,那劉傢兄弟,還有那高兄弟,都到哪去了?”
  一靈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他們都給人害死了。”
  “原來你知道。”馬竜一聲冷哼:“人命尚如草芥,何況一隻野物。”隨手一刀,割下那野物的腦袋。開膛破肚,內臟都不要,拾那精實的後腿肉,削成薄片,敷在鋼刀上,生起一堆火,烤起來。
  他這方法十分獨特,肉即不會燒焦,熟起來也快,不一會,肉片即香氣四溢。
  馬竜折了兩根細竹,刀刃上削尖了,穿起一片肉,遞給一靈,道:“不管你是真的少盟主還是假的少盟主,至少你今天救了我的命是真的,我先敬你。”
  那肉黃澄澄,香噴噴,又好看又好聞,一靈在邊上其實早已是滿嘴口水,但他一直跟師父吃齋,口裏想吃,心裏卻覺得不妥。忙搖手道:“不,我不吃肉的。”一說話,口水卻流了出來,他又慌又躁,看着腳邊的野果,忙抓了一個,咬一大口,道:“我吃果子。”
  馬竜看着他狼狽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想:“看我破他的戒。”臉一沉,手一側,肉片頓時從鋼刀上滑到了火裏。
  一靈吃了一驚:“馬大哥,肉……”
  馬竜板起了臉:“我不吃了。”一靈偷瞟着他,心中惴惴,拿了個果子,在褲子上擦幹淨了,猶猶豫豫的道:“那……那你吃果子。”
  馬竜哼了一聲:“不吃。”
  一靈耽心道:“你不吃東西,明天……明天會沒有力氣的。”
  “沒有力氣更好,給青竜會的人一刀殺了,倒省得他們追。豈不正合了我佛予人方便的意旨。”
  “這個……這個……”一靈大覺不妥,卻不知怎麽開口。
  馬竜偷瞟着他,想:“小和尚迷糊了,我再給他加把勁。”往石壁上一靠,雙手抱胸,道:“我睡了。”
  一靈看他當真閉上了眼睛,心中大是不安,突然想起師父原先跟他說的:“為人在世,當圓容變通,以善為本,不必拘泥小節。”
  惡鬼灘水勢湍急,撞船落水的人,給水一衝,衣服大都鬆開了,有的甚至給衝得一絲不挂,其中難免有女子。大拙說這番話的目的,是叫他救人第一,不必拘泥色相。以前一靈年紀小,不知色為何物,大拙說了等於白說,但這時卻用得上了,念着師父的話,想:“師父叫我以善為本,圓容變通。我堅持不肯吃肉,纍得馬大哥不吃東西,明天沒了力氣,遭了青竜會的毒手,豈非是我違了師父的話,因此而害了馬大哥?”想到這裏,再不猶豫,抓起竹簽上的肉,一口塞到嘴裏,哽咽道:“馬大哥,你看,我吃了……咳……咳……”一時心急,嗆着了氣管,頓時咳嗽個不停。
  馬竜大喜,道:“這纔是好樣的。”先前的肉片早已燒化了,重新削出,重新烤,邊道:“怎麽樣,好不好吃?”
  一靈一生不知肉味,這時但覺滿口香甜,與往日疏菜瓜果之味大不相同,衷心點頭道:“好吃。”
  馬竜哈哈大笑,將烤好的肉,一靈一片,自己一片,大塊吃着。
  兩人吃飽,馬竜倚壁而睡,一靈依着往日習慣,盤膝而坐。想一回師父,想一回這一日的遭遇,慢慢閉上眼睛,一點靈光,深入諸定。
  天色微熹,一靈自禪思中醒來,這次不用馬竜說,生了火,自己削下肉來烤,馬竜聞着香味醒來,看着黃澄澄的肉片,十分高興,兩個吃了早餐,起程上路。
  兩個已進入大巴山區。在崇山峻嶺中行走,若是迷了方向,那是一世也走不出來,馬竜領路,始終不敢離嘉陵江太遠。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眼看日將近午,正是秋老虎大抖威風的時候,兩個都是口幹舌燥,全身上下,又癢又粘,說不出的難受,上了一個嶺子,看嘉陵江就在腳下,滾滾的江水,幽碧清冷,看着也覺心裏涼爽。
  馬竜道:“到江邊洗個臉,喝兩口江水。這鬼天氣,直和六月天相似。”他說怎麽便怎麽,一靈一概不反對。兩個下到江邊,馬竜的手還沒觸到江水,霍地轉過身來,金刀揚起。
  左側十餘丈樹後,一陣狂笑聲中,緩步踱出一個五十來歲的青衣老者。
  這老者高而瘦,雙手背在身後,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恍似風吹得倒。
  “病竜肖沉。”馬竜低呼,臉上變色。青竜會護法五竜,狂竜楚一狂,猛竜金猛,病竜肖沉,禿竜吳微,獨眼竜蓋一目,這五個人每一個都身懷絶技,均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
  肖沉總是這麽搖搖晃晃,一副病歪歪的樣子,而一旦動起手來,卻是疾若電閃,五竜之三,豈是鬧着玩的,誰若看着他病歪歪的樣子輕視他,那可是倒了大黴了。
  肖沉一聲狂笑:“小子不賴,認得老夫,饒你全屍吧。”他一步步踏過來,說得輕巧,走得緩慢,而馬竜一顆心,卻是咯咯的狂跳不止。突然扭頭對一靈道:“爬山你行,待會一動手,你就拼命往樹林子裏鑽,躲過這老不死,你恢復本來面目,到少林寺,仍當你的小和尚去吧。”
  相處不到兩日,一靈的純樸善良已給馬竜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自己是逃不脫了,卻希望一靈能活下去。
  一靈隨師父行善,講的是捨己救人,而不是求別人捨身來救他。十六歲的少年熱血沸騰,一言不發,猛地沿江跑去,叫道:“我是少盟主,你有本事就來抓我,不要傷馬大哥。”
  他熱情如火,卻是也太過莽撞,不嚮後進,反而前跑,正往肖沉掌底下撞。
  馬竜大驚失色,叫道:“回來。”拔步便追。先前的嶺上,一直站着一個人,這時也飛掠而下。
  肖沉呵呵大笑,橫裏截出,一步便到了一靈面前,左手抓着一靈肩膀,右手一掌當頂劈下,
  第二章魚目混珠
  馬竜目眥欲裂,失色驚呼,那飛掠而下的人影速度雖快,離得太遠,也是相救不及。眼見一靈就要喪生在肖沉掌下,不知如何,突見一靈身子奇怪的一扭,竟脫出肖沉手掌,一個箭步,竄進了江裏。
  這變化突兀已極。馬竜大喜止步,飛掠而下的身影也陡然停住,隱入樹後不見,身法詭異驚人。肖沉卻呆呆的,看着自己手掌,一臉的莫名其妙。
  方纔他一手抓着一靈肩膀,一掌劈下,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說,當今武林中的任何人,都非挨他一掌不可,可偏偏就打不着這少年。
  方纔他衹覺得手一震,左手鬆了,接着右掌也打空了。簡直不可思議。
  但他隨即想到:“有人在搗鬼,光憑這乳臭未幹的少年,絶躲不開老夫一擊。”
  似肖沉這等高手,再激烈的情況下,也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早已發覺嶺上飛驚下來的人影。轉過身來,眼光如電光一轉,喝道:“何方高人,跟青竜會做對,可要想清楚了。”
  肖沉平素挾技自傲,不喜因人成事,更不喜藉青竜會之名唬人。但這次隱藏的對手能於無聲無形之中震開他的手,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他不得不扯起青竜會這張虎皮來做大旗了。
  然而深林寂寂,既不見人影,亦不聞人聲。
  這時一靈如一隻受驚的魚竄出水面,叫道:“馬大哥,快跑。”看着肖沉,想:“我引開這壞蛋,馬大哥就可以平安脫身。”叫道:“喂,大壞蛋,來追我。”
  肖沉仰天打個哈哈:“竜乃通靈之物,上天入水,無所不能,老夫稱病竜,到底是竜,小子看你往哪裏跑。”縱身躍上半空,頭下腳上,如一隻魚鷹般嚮一靈撲去。
  一靈在水裏,天王老子也不怕,何況是一條病竜,衝肖沉做個鬼臉,往江裏一沉,打個水花不見。
  肖沉牛皮吹破天,一入水,一靈便看出他不是對手,想:“不過我不能遊太快,免得他死了心,上岸傷害馬大哥。”施出三分本事,引着肖沉往前遊。
  想他在惡鬼灘急流中練出的是何等水性,用三分本事,已是十分看得起肖沉這條病竜了。
  一靈叫馬竜跑,馬竜又如何肯跑,站在高岩上,看着兩條人影,在嘉陵江滾滾的激流裏,起起伏伏,箭一般往下遊。對肖沉的水性固然心懷畏懼,對一靈卻更是欽佩。怔怔的想:“這小和尚說聰明不聰明,說傻卻又不傻,醫術好,水性高,尤其古怪的是常常能在絶不可能的情況下轉危為安,真叫人不可思議。比真的少盟主,那可是強多了。”
  一靈兩個身影,轉眼化成黑點,隨即不見。馬竜一時不知該怎麽辦好。照仇自雄的交待,他應該跟下去,如果一靈不死,他得讓他繼續假冒少盟主,吸引青竜會的追兵。而照他心中的本意,他卻希望一靈就此脫身遠引,免遭殺身之禍。
  正在進退兩難,突然嘩的一聲水響,一靈從江裏冒了出來,衝他展顔一笑。
  馬竜大喜,奔上前去,道:“你沒事,太好了,咦,奇怪,我明明看見你遠遠遊下去了嘛,怎麽一眨眼從這裏冒出來了。”
  一靈抹一抹身上的水,笑道:“我遊得快。“一指下遊:“那大壞蛋給我遠遠的引了出去,這時衹怕已在十裏外了。不必再擔心。”殷殷之情,溢於言表。
  馬竜心中突然一陣衝動,叫道:“你還是除了頭髮,到少林寺去吧,不要再冒充少盟主了。”
  一靈奇了:“為什麽?”
  “因為他不值得你冒這麽大的風險。”馬竜一臉激動:“這根本就是個騙局,不是什麽仗義打了惡霸,更不是什麽怕回去挨駡,而是江湖兩派的仇殺,是要你替死。”滔滔不絶,從頭至尾,將鐵血盟、青竜會等江湖組合到底是怎麽回事,到伏擊、追殺、巧設騙局諸般關節一一說出。一靈直聽得目瞪口呆。
  “現在你知道了,我們根本就不安好心,是騙你的,難道你還甘心為他替死?”
  一靈長到十六歲,頭一次見識到人心的險惡,發了一回呆,看着馬竜道:“馬大哥,謝謝你,不過我走了,你怎麽辦呢?”
  “我自然是回總堂去。”
  “但……但青竜會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不見了,他們一定會追殺你,逼問我的去嚮的。”一靈一臉凝重,他仿佛一下子就長大了,竟能往事情的後面去想。
  馬竜沒想到他能想到這一點,心中感激,嘴上卻道:“青竜會知道我是和你在這裏失散的,怎麽還會來找我,你不必耽心。”
  他說得信心十足,一靈卻信他不足。一靈以前不會懷疑人,而現在的眼光裏,卻已經有了疑問。
  馬竜知道,象一靈這種厚道人,往往有點認死理,想起逼他吃肉的事,板起臉,道:“青竜會要追殺的是少盟主,不是我這個小嘍羅,你再不和我分開,我可真是必死無疑了,難道你想我死嗎?”
  “叛主求榮的小人,多死幾個也無所謂。”
  這個聲音突兀的從身後響起,馬竜、一靈兩個都吃了一驚,不要看人,聽聲音馬竜兩個也知道,是肖沉。
  馬竜霍地轉身,一步擋在一靈前面,金刀揚起,道:“快走,我擋他幾招。”
  一靈卻想:“對付這壞蛋,還是老辦法好了。”跑兩步,一頭紮進江裏,隨即浮出頭來,叫道:“我纔是正主兒,來來來,咱們再來較量一番。”
  肖沉心中奇怪,搔搔臉,想:“這中間大是古怪,老子一試就知。”晃身撲嚮馬竜,掌未到,如山內力已沛然先至,馬竜大吼一聲,雙手執刀,一刀劈下。
  馬竜武功不弱,否則也做不了鐵血親衛,但與肖沉這種高手相較,仍然差得太遠。肖沉雖是空手,卻占盡上風,十餘招過去,肖沉兩指掂着了馬竜刀背,就勢圈轉,架在了他脖子上,眼光卻冷冷的瞟嚮一靈。
  一靈大急,叫道:“不可傷害馬大哥,我……我上來。”當真涉水上岸。
  馬竜急叫:“不可上來,上來都是死。”他是老江湖,知道今日無論如何難逃一劫,而一靈水性好,衹要入水,肖沉無奈他何,心感一靈仁義,想:“我何必連累他也送掉性命。”大吼一聲:“不要上來。”脖子一挺,嚮刀上撞去,頓時割斷咽喉,血花四濺。
  一靈魂飛魄散,悲叫:“馬大哥。”猛撲過來。
  肖沉沒想到馬竜如此剛義,想阻攔也是不及,剛叫得聲“糟”。卻見一靈仍是傻乎乎的撲過來,頓時樂了,打個哈哈,迎頭便抓。
  便在這時,背後陡然傳來一聲厲喝:“老賊看招。”聲起風至,迅疾無倫。
  肖沉心中一凜,知道遇到了高手,霍地轉身,雙掌凝足十成功力猛然推出。
  “砰”然巨震中,肖沉噔噔噔連退數步,來人也給他震得飛了出去,方一落地,翻身又上,功力之高,固然大出肖沉意料之外,鬥志之強悍,也叫人大是心驚。
  肖沉這時已看清對手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年紀雖輕,功夫卻是毒辣老練之極,雙手翻飛,五指捏成一個奇怪的形狀,似爪非爪,似啄非啄,招招不離肖沉頭臉咽喉,兇、野、狠、辣,好似一個撒潑的村婦,更似一隻護崽的母貓,肖沉給她一輪急攻,簡直氣也喘不過來,又驚又怒,吼叫如雷。
  側後的山嶺上,現出十餘條身影,看見這邊的打鬥,其中一個叫道:“是青竜會的賊子。”疾奔過來。當先一條身影,身法如流星逸電,竟是武林一流好手。
  肖沉眼角餘光看到人影晃動,百忙之中扭頭一看,大吃一驚。來的全是鐵血盟的人,當先一人,正是鐵血盟血魂堂堂主古威。古威武功不在他之下,面前這女子已纏得他喘不過氣來,再加上古威,病竜要變成死竜了。
  肖沉知道此時實不是顧及面子的時候,呼呼呼連劈三掌,一個倒翻,嗖的一聲鑽進江裏。
  一靈抱着馬竜,想要救他。馬竜喉管已斷,哪裏還救得轉,一靈按着馬竜喉頭,血泡從指縫中冒出,一靈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一個聲音在一靈耳邊響起:“少盟主,老夫接應來遲,罪該萬死,請少盟主節哀。”
  一靈沉浸在悲痛之中,於周遭發生的事全未留意,這時擡起頭來,見面前站着一個高大的老者,愕然道:“你是?”那老者尚未回答,突有一個細細的聲音直鑽入一靈的耳朵裏來:“他是血魂堂堂主古威,是你的屬下。”
  一靈不知誰在指點他,見古威躬身行禮,忙站起身來,合十道:“古堂主,不敢當。”衹差念出阿彌陀佛來了。
  這時那細細的聲音又鑽進他耳朵來:“你是少盟主,不是小和尚,答禮要抱拳,不可合十,更不可念阿彌陀佛。”
  “我不是。”一靈叫,他是跟耳朵裏的聲音說他不是少盟主。古威卻擡起頭來,道:“什麽?”
  古威身材魁梧,紅面白須,不怒自威,一靈跟他眼光一對,不自覺的心中發虛。
  那細細的聲音又道:“馬竜之死,根本原因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少盟主,你若說出真相,緻真的少盟主為青竜會所害,馬竜可就白死了。”
  一靈想想也是,馬竜幾個保護他,其實是要造成一個假象,以保護他們的少盟主。
  換作其他人,受了騙一定會心中惱怒,一定要揭穿真相。一靈心地寬仁,卻想:“馬大哥是個好人,我不可說出真相,壞了他的苦心。”可他什麽都不懂,不免躊躇。
  幸虧那聲音又鑽進他耳朵裏來,道:“不懂的事情我會提醒你,不過你得幫我個忙,說我是你的丫環。”聲住,一個女子走來扶住了他,正是先前與肖沉搏鬥的那個女子,十七、八歲年紀,姿色平平,但一雙眼睛卻是靈活異常。衝他微一眨眼,道:“公子,馬大哥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傷心了。”一靈心中猶豫,但與古威眼光一對,心中慌了,忙道:“她是我的丫環。”
  仇自雄自六歲離傢,除了仇天圖,鐵血盟其他的人都沒見過,這次古威得到兩江分舵的訊息,說青竜會一路追殺少盟主,趕來接應,對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少盟主當然要多看兩眼,並不是起了疑心。見一靈突地裏冒出這麽一句,想:“這會兒誰來問你的丫環了,真是的。”卻不得不點了點頭,道:“姑娘好身手。”
  那女子躬身為禮,道:“婢子叫緑竹,兩手見不得人的把式,堂主見笑了,倒是堂主神威如虎,那肖沉見了堂主,望風就逃,纔真是了不起。”
  她妙語如珠,衹一番話,頓時哄得古威喜笑顔開。古威捋着長須,打兩個哈哈,道:“算那癆病鬼跑得快,若給老夫逮着了,開膛破腹,拿他的心肝來祭盟主英靈。”
  說到盟主英靈四字,古威臉露悲憤,突然趴下身去,衝着一靈就拜。
  一靈大驚,叫道:“你這是幹什麽?”忙去扶他,哪裏扶得起,更見古威身後十餘人一齊拜倒,情急之下,自己也趴下來回拜。
  古威托住他,道:“少盟主,盟主已死,你就是我們的盟主,請你下令,大集盟中好手,殺嚮青竜會,為盟主報仇。”說到後來,兩眼通紅,眼中如要噴出火來,身後十餘人,一齊叫:“為盟主報仇。”
  一靈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緑竹跪在邊上,這時道:“古堂主,青竜會狼子野心,既暗算了盟主,决不會就此收手,不僅要追殺少盟主,斬草除根,還會傾全力攻擊鐵血盟,瓦解本盟的根本,奪取本盟的地盤。”
  古威騰地站起,手掌一劈,大聲道:“如此最好,老夫正要拿這些狗崽子來祭靈。少盟主,老夫這就下令,調集本堂人手,迎擊青竜會賊子。”
  一靈哪有什麽主意,緑竹卻道:“古堂主,請不要衝動。盟主遭害,四大護法三死一遭擒,本盟實力大衰,雖仍可一鬥,勝算不多,然而最讓人擔心的,還是北面的群英會,得到這個大好機會,一定會傾巢出動,落井下石兼搶地盤。如此兩下夾攻,鐵血盟死無葬身之地。”
  古威是老江湖,先因悲憤,想不到這一點,給緑竹一言提醒,頓時冷汗汩汩而下,看着緑竹,道:“緑竹姑娘,你說怎麽辦,難道鐵血盟數十年的心血,就要教他們搶了去?還有盟主之仇,豈非報不瞭瞭?”
  緑竹道:“鐵血盟還有數萬弟子,三堂好手精銳也尚未受損,仍是一股不可輕侮的力量。此時切忌衝動,最好的,是先保少盟主回到總堂,俗話說蛇無頭不行,鐵血盟沒有盟主,不戰自敗。先得立了盟主,然後再議對敵。收縮精銳,隱伏實力,三堂凝成一個拳頭,在新盟主率領下,未始不可一戰,也未必會盟散人亡。”
  一番話,說得古威等十餘人個個熱血沸騰,古威猛地握住緑竹的手,道:“好姑娘,你真是女中諸葛。”看着一靈,道:“少盟主,便請下令。”
  一靈聽緑竹說得條條是道,可要他下令,他卻不知該如何說了。
  幸虧有緑竹解圍,否則這些人胸中剛燃起的烈火,就要叫一靈這什麽也不懂的少盟主一盆冷水給澆熄了。
  緑竹道:“公子自幼離傢,盟中之事不甚清楚,便請古堂主代為傳令,命三堂抽調精銳弟子,赴援總堂,餘者隱伏待命,不可枉送性命。”
  一靈點頭:“是。”他也衹有點頭的本事。
  古威躬身應命。鐵血盟以信鴿傳遞信息,眼見數衹白鴿飛入天際,古威道:“老夫開路,請少盟主先回總堂。”當先便行。
  嘉陵江兩岸該歸血魂堂魂飛壇管轄,得到消息最快,到晚間便有壇中好手來會,第二日第三日,魂散、魂滅兩壇人衆相繼到來,到第四日,除兩江分舵袁猛,血魂堂三壇會齊。三堂八壇的正副壇主,正副舵主,武功了得的好手少說也有幾十人。各壇調集的精銳弟子除魂飛壇去了兩江分舵衹剩五百來人,魂散、魂滅兩壇各有六百來人。實力之強,令一靈咋舌不已。
  緑竹和古威商議,上千之衆一齊行動,目標也太大,青竜會追殺一靈的,不過少數精銳好手,自己這面也可相應的以少數高手護送一靈,其餘的弟子可由各壇副壇主率領,分路趕回總堂。
  本來按身分,緑竹衹是個丫頭,沒有資格和古威商議什麽事情,但古威對緑竹的識見智謀十分欽佩,而且一靈一切都聽緑竹的,緑竹的話,也就等於一靈的話,古威不得不遵。
  一靈一行十餘人也是兼程趕路,途中得到消息,北面群英會果然趁火打劫,傾巢南下。青竜會更不用說。鐵血盟弟子遵照指示,收縮精銳,隱伏實力,傷亡不大,然人心浮動,惶惶不可終日。
  古威等人均是咬牙切齒,又急又怒。拼命往回趕,這日傍黑時分到一個山角,離忠義𠔌總堂已不過兩日路程,古威下令休息,吃過飯後繼續趕路,便在這時,四圍狂笑陡起,四條青色人影四面合圍。當面一人正是病竜肖沉。
  古威冷眼環視,心中暗驚,其餘三人他都認得,狂竜楚一狂,猛竜金猛,禿竜吳微,青竜會護法五竜這裏竟到了四個。
  肖沉陰笑着在一靈臉上一掃,看着古威道:“古堂主,不必再趕路了,鐵血盟總堂已被我青竜會夷為平地,你們沒地方可去了。”
  古威未及答話,緑竹卻是面色一變,厲喝:“放屁,忠義𠔌總堂有數千鐵血健兒嚴密把守,你青竜會的人除非生了翅膀,莫想越雷池一步。”
  肖沉其實不過是虛聲恫喝,不想給緑竹一語揭破,老臉一紅,心想:“這丫頭片子不知哪裏鑽出來的,又兇又野,偏生厲害得緊,比那傻小子紮手多了。”嘿嘿一笑,道:“小丫頭牙尖嘴利的,老夫懶得跟你鬥嘴,識相的乖乖束手就縛,否則落在老夫手裏,可有得苦頭吃了。”
  莫看肖沉平日一副病歪歪的樣子,青竜會護法五竜中,衹他好色,這時瞄着緑竹,心想:“小丫頭身段一流,眼睛水靈靈,施起媚眼來一定迷得死人,就是臉蛋讓人大倒胃口。”沒了色心,因此言詞上倒還幹淨。
  古威仰天打個哈哈,大喝道:“姓肖的,小心風大,閃了舌頭,前日落江而逃,今日倒有臉來吹牛皮,嘖嘖嘖,世間皮厚之人,你姓肖的要算得第一個了。”
  肖沉惱羞成怒,腰間解下一條軟鞭,喝道:“古威,今日這山角,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古威略一回首,道:“小心保護少盟主。”九環刀一揚,大笑道:“且看是誰先死。”縱身撲上。
  他兩個猶未交鋒,另一面卻先動上了手。
  青竜會四竜中,有一竜一靈見過,即是那日傷袁猛的幹瘦老頭兒,也就是四竜中的禿竜吳微。袁猛例屬魂飛壇,魂飛罎罎主劉振靈惱恨吳微傷了自已屬下,他善放飛刀,暗地裏掣刀在手,古威一撲出,他飛刀同時出手,竟是後發先至,同時和身猛撲,與吳微鬥在一起。
  古威對肖沉,半斤對八兩,劉振靈卻不是吳微的對手。魂散罎罎主李一飛精明陰沉,眼見情勢不對,悄聲對魂滅罎罎主陳康道:“我兩個假作嚮狂竜挑戰,同時回身,三打一,先助古堂主斬了那病竜,然後幫劉兄,穩操勝捲。”
  陳康一點頭,嚮狂竜楚一狂道:“狂竜,我和李兄兩個陪你玩玩。”邊說,兩個邊並步嚮前,這時肖沉恰好以背相嚮,李一飛喝一聲:“動手。”兩個一左一右,齊嚮肖沉攻擊,出手均是生平絶技。
  楚一狂大驚:“好卑鄙。”疾撲二人,卻終是慢了一步。肖沉激鬥中猛覺背後疾風撲來,大驚失色,軟鞭一蕩古威九環刀,驀地一個懶驢打滾,滾了開去,衹覺屁股上火辣辣一陣痛,原來挨了陳康一刀,所幸躲過了李一飛攻嚮背心要害的長劍。狂怒交加,喝一聲:“無恥匹夫,拿命來。”軟鞭絶招迭出,猛攻李一飛、陳康兩個。古威卻截住了楚一狂狠鬥。
  劉振靈越打越落下風。古威所帶十來個帖身衛士,身手雖然不錯,不足與一流高手相鬥,這時一擁齊上,勉力替劉振靈拉成一個平局。
  小小山角,三處廝殺,衹一靈、緑竹、金猛三個閑着。金猛睜着一雙怪眼,瞪着一靈左瞧瞧右看看,嘿嘿笑道:“你就是仇天圖的狗崽子?”緩步走近。
  與吳微相鬥的兩個衛士見情勢不對,抽身齊嚮金猛撲去,金猛看也不看,雙掌齊出,竟然從丈許外以劈空掌力將兩名衛士活活震死,眼睛死盯着一靈,嘿嘿一陣怪笑:“小子,納命來吧。”伸手便抓。他手伸出時身子離着一靈還有一兩丈距離,手伸出,身子卻已到了一靈面前。
  可惜他忽略了一個緑竹,驀地裏緑影一閃,金猛眼睛咽喉前面,多了兩衹蘭花玉手,卻捏成兩個似爪非爪、似啄非啄的古怪姿勢,猛抓而下,爪未到,風已起,觸體生疼,竟如鋼鋤相似。
  金猛大吃一驚,爪變拳,奮力猛擊,同時縱身後退,緑竹纖腰一扭,以一個極怪異的姿勢避開了金猛雙拳,跟蹤撲擊,雙手招招不離金猛頭臉咽喉。
  金猛今日的情形與肖沉那日一模一樣,給緑竹鑽進懷裏,帖身而攻,抓了個手忙腳亂。重拳硬擊想逼緑竹退開,緑竹卻總以一種古怪的姿勢輕輕閃過。那種姿勢就象狐狸扭動腰身,妖裏妖氣,卻是十分管用。
  古威對楚一狂,半斤對八兩,肖沉對李一飛陳康,八兩對半斤。金猛狂吼如雷,雖未落敗,想脫身卻也是千難萬難,這時場中便衹有吳微占到上風,古威的幾個護衛漸漸給他打死,劉振靈汗濕浹背,已是強弩之末。
  吳微眼光一轉,一聲陰笑,陡然間猛擊三掌,擊得劉振靈遠遠退開,雙足一點,嗖的到了一靈面前,一掌劈下,叫道:“今日看你還往哪裏跑?”
  古威幾個盡皆失色。陳康李一飛猛地捨了肖沉,陳康一把將一靈撲倒,李一飛則閃身擋在一靈前面,單掌上架,他功力本就比吳微差上一截,雙掌齊出或者接得幾掌,單掌卻不行。
  吳微一掌劈下,雙掌相交,李一飛腳一軟,驀地跪倒,一口鮮血噴出,吳微嘴含獰笑,又是一掌劈下,而另一面,肖沉毒竜鞭也正如毒竜般猛抽陳康、一靈。
  眼見三人都將無幸,古威、緑竹相救不得,心中劇痛。
  驀地裏奇事發生,毒竜鞭方擊到一靈頭頂,驀地反彈,天色太暗,又是急鬥之中,古威、緑竹都沒看清,似乎一靈手指彈了一下,然而這絶不可能,能以一指輕彈之力擊飛肖沉勢勁力疾的一鞭,那是何等武功。毒竜鞭蕩起,恰好捲着吳微的脖子,吳微立即雙眼鼓出,全身抽痙。
  李一飛正跪在他前面,寶劍上剌,從吳微小腹裏刺進去,直沒至柄。
  這變化古怪之至,鐵血盟反敗為勝,反而殺了吳微。無論古威、緑竹,還是楚一狂等三竜,幾乎沒一個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方罷了爭鬥,看着吳微、一靈幾個,一剎時都怔住了。
  陳康扶着一靈站起來,看看一靈,再看看李一飛,對自己未死,也似猶如夢中。
  一靈見雙方罷鬥,正是逃跑的大好機會,急忙輕聲叫道:“我們快跑。”
  一語驚醒夢中人,所有人頓時都動了起來,陳康李一飛扯了一靈就跑,古威、緑竹阻敵,劉振靈更是大放飛刀。
  天色已暗,優勢已失,暗器難防,尤其是那古怪變化讓人心有餘悸,楚一狂幾個搶了吳微屍體,並不追趕。
  跑了十餘裏,李一飛內傷發作,漸漸撐持不住,這時古威剩下來的兩名護衛發現了一個山洞,古威下令進洞歇息。洞中不怕火光外泄。兩名護衛生起火來,一靈將李一飛扶到火邊,略一把脈,到洞外也不知如何扯了幾株草藥來,叫護衛拿碗熬了,一面給李一飛按摩胸間穴位,道:“你是心脈受了震傷,幸虧傷得不重,我給你推開淤血,再吃了藥,以你的體質,明日即可無礙。”
  古威幾個與他相處有日,眼見他隨便做什麽,不是唯唯諾諾,就是眼看緑竹,自己沒有半點主見。而此時卻一反常態,語氣之自信,動作之嫻熟,讓人不得不信,不得不從。古威幾個暗暗驚奇。
  古威將陳康叫到一邊,低聲道:“方纔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陳康一臉迷糊。
  “我好象看到少盟主手指在肖沉鞭上彈了一下……”古威瞟一眼一靈,看着陳康,眼中滿是疑問。
  陳康眼光一亮:“莫非……”
  古威隨即搖搖頭:“不過我也沒看清楚。”陳康眼光一黯,側頭看着一靈,道:“堂主,你發覺沒有,我們這位少盟主古怪得緊。大傢都知道他是紅衣老祖徒孫,但雪山派的獨門輕功,他身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雪山派輕功身法獨特,足尖着地,行進輕快無比,恍似乘風在冰上滑行一般。
  古威搖頭:“我看他根本就不會武功。”
  其實這句話也正是陳康想說的,衹是不敢說,這時道:“少盟主對江湖上的事好象一點都不懂。”
  古威又道:“根本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少年。”
  陳康看着古威,眼光既驚且憂:“堂主以為……”
  “我以為今天的事决不是空穴來風。”古威語氣十分肯定:“少盟主這個樣子,一定是盟主故意安排的。你看那緑竹丫頭,如此厲害,除了盟主,誰能找到這樣的女子給少盟主做丫頭。”
  陳康點點頭:“是。”隨即想到一事,道:“堂主註意沒有,少盟主晚上總是打坐代替睡覺,如果那是在練功……”
  “一定是在練功。而且這種功夫一定要保持白紙璞玉般的心境……”古威眼光漸亮,隨即轉為狂喜,低呼道:“是這樣的,絶對沒有錯。”
  陳康也是一臉驚喜,看着他的眼睛:“從今天的事看,少盟主神功即將告成。”
  古威重重的一點頭,兩個解開了心中的疑團,不再說話,而臉上的神色,就如同豬八戒吃了人參果,喜氣洋洋。
  他們又怎麽想得到,一靈這少盟主,根本就是假的。而那個厲害丫頭緑竹,假少盟主的假丫頭,更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衆人趕了一天路,又經一番劇鬥,個個精疲力竭,吃了飯,倒頭就睡。洞子不大,一靈、緑竹占一面,古威幾個占一面。
  一靈素以打坐代替睡覺,剛剛入靜,耳中忽然傳來緑竹細細的聲音:“小和尚,躺下來,我有話說。”
  緑竹就睡在一靈旁邊,一靈看一眼古威幾個,略一猶豫,躺下來,緑竹扳過他身子,兩個面對面,呼吸可聞。面對着緑竹亮晶晶的近在咫尺的雙眼,一靈直覺心慌意亂。
  倒不是因為緑竹是女人。一靈心純如紙,男女間的事,暫時還沒開竅,他是對緑竹有點怕。
  這個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丫頭,武功強,見識廣,計謀多,尤其她握着一靈的秘密,更叫一靈膽戰心顫。
  緑竹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心法傳聲,話聲衹鑽進一靈一個人的耳朵裏,別說古威幾個還隔着一段距離,便是近在咫尺,一樣的聽不見。
  緑竹口唇微動,道:“我問,你答,不要出聲,衹要口動就行了。你姓什麽?”
  “師父說我姓王,不過他從來都衹叫我一靈。”一靈果然不出聲,衹是嘴唇動,而緑竹果真就讀得懂。
  “你師父叫什麽?”緑竹又問。
  “大拙。”
  “有沒有俗傢姓名?”
  “沒有。”一靈想了想,又道:“不過周圍也有人叫師父大拙菩薩。”
  緑竹點點頭,語氣突然轉為嚴厲:“你為什麽冒充少盟主?”
  一靈心中驚慌,不覺提高了聲音:“我不是。”緑竹飛快的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喝道:“我說過了,不要出聲。”
  一靈眼中露出歉意,隨即道:“不是我要冒充少盟,是少盟主請我冒充他,以吸引青竜會的追兵。”
  緑竹冷然一哼:“叫別人代他送死,無恥之徒。”看着一靈:“你就這麽傻?”
  一靈臉一紅,囁嚅道:“我……我先前也不知道,後來知道了,你又說……”
  緑竹點點頭,止住他,突然用一種極溫柔的眼光看着他,聲音也變得溫柔無比:“一靈,告訴我,你的功夫是跟誰學的?”
  她的眼光和聲音仿佛具有魔力,一靈衹覺得全身暖洋洋、軟綿綿,說不出的舒服,道:“我沒學過功夫。”
  “你騙我。”她這三個字說得柔媚無比,一靈全身仿佛都起了一種奇異的變化,如果有什麽秘密,他一定守不住。衹不過他是實話實說:“我沒騙你,我真的從來沒學過功夫。”
  “那今天你一指彈開肖沉的毒竜鞭是怎麽回事?”緑竹語氣微微有了怒意。
  “我不知道。”一靈道:“當時我嚇呆了,迷迷糊糊的,手指不自覺的一彈,就彈開了。”
  其實緑竹並沒有看清楚,衹是唬人,一靈若是否認還好,即承認了,卻又說什麽迷迷糊糊的話。緑竹如何肯信。嬌聲道:“真的嗎?”突然雙手齊出,一手捏住了一靈喉管,一手製住了他軟麻穴。
  一靈氣為之窒,驚恐道:“怎麽了,我並沒說謊,都是真的。”他這時偏有了記性,驚慌中,仍不忘不出聲的戒條。
  緑竹微微冷笑,捏着一靈喉管的手慢慢收緊,一靈軟麻穴被製,掙紮不得,呼吸阻塞,頭腦漸漸發暈,迷迷糊糊之中,腦中突然電光一閃,一股神秘的力量自體內生出,手足齊動,隨即聞得緑竹一聲低呼。
  一靈搖搖頭,發覺自己不知如何壓在了緑竹身上,一手反扣着她的手,另一手則扣着她的脖子,緑竹已是花容失色,一臉驚恐。
  洞子太小,兩人的聲音動作雖然不大,古威幾個仍聽得清清楚楚,衹以為兩人在親熱。劉振靈臉有怒色,當着下屬的面如此肆無忌憚,那也太不禮貌了,他當然惱怒。古威陳康兩個卻是相視一笑,心中另有想頭,卻是不以為仵,衹想:“少盟主忍不住了,雖然太也猴急,不過也怪不得。”
  古威幾個都成了精的老江湖,早覺得緑竹神色有點古怪,似乎是易了容,但又不敢肯定,因為弄不懂,丫頭在主人面前要易什麽容。等到猜測出一靈身上其實藏着個很大的秘密,立即就肯定,緑竹是易了容。
  婢子在主人面前易容,衹有兩個原因,一是怕主人見色起意,婢子自己易的容;一是主人想獨藏春色,命婢子易容。古威兩個都猜是後者,因為一路上緑竹對一靈的親密情形,他們都是看見了的,這時均想:“少盟主幾夜也忍不得,這丫頭不知是怎麽一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古威上了年紀還好,陳康卻是心裏癢癢的,微眯了眼睛,着神看着,不料一靈卻從緑竹的身上翻了下來。
  原來一靈糊裏糊塗中製住了緑竹,嚇着了緑竹,卻也嚇着了自己,趕忙鬆手,翻身下來,忙手忙腳間按錯了地方,正按在緑竹豐滿的胸乳上,那種綿軟溫膩,着實又叫他吃了一驚,衹覺心髒嘭嘭直跳。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一靈一迭連聲的道歉,當然衹是嘴巴動,古威等聽不到。
  緑竹一臉驚恐猶似見了鬼,以她的江湖經驗,怎麽肯相信一靈是在道歉,他假心假意,後面不知會有怎樣的毒辣手段,但眼看一靈誠至無比,聯想他平日為人,卻又半信半疑,怔了半天才道:“你真的……不生氣。”
  一靈連連點頭,道:“不生氣,我怎麽會生氣,衹要你不生氣就好,我……”情急之態,溢於言表。
  緑竹又多信了三分,道:“你是用什麽法子反製我的?”軟麻穴被製,咽喉被扣,竟仍能脫身反製,緑竹實在是打破腦殼也想不清,一定要問清楚。
  “我……我說出來你又不相信。”一靈一臉為難:“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這副情急老實的樣子,天下再多疑的人,也無法懷疑他。緑竹衹覺腦中一團渾沌,怎麽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於是試探着道:“如果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你就睡覺,我也想睡了。”
  一靈立即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睜眼看緑竹也閉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於是坐起身來,盤膝而坐,不一會即深入禪定。
  緑竹雖閉着眼睛,但腦中左思右想,又如何睡得着,直到天亮時纔眯了一會兒。
  此後一路無事,第三日回到忠義𠔌總堂。
  忠義𠔌是一個方圓數裏的山𠔌,三面群山壁立,東西是𠔌口,設有關卡,一道大青石磊的石墻,高十丈,任何輕功再高的好手也難以一躍而上,墻中開門,以鐵索控製兩道萬斤鐵閘,衹要放下閘門,千軍難開,鐵血盟稱墻為忠義墻,這門自然就是忠義門了。
  忠義門進去,是一條長三裏的青石板甬道,寬敞平坦,可以並行兩輛馬車。
  甬道盡頭,便是鐵血盟的總堂鐵血堂,鐵血堂裏外共有四道圍墻,同樣都是以大青石砌成,高三丈,寬一丈,開四門,最外圍石墻的正門稱鐵血門,與忠義門恰好遙遙相對,打開鐵血門,貴客可直達鐵血堂的中心,也是鐵血盟的心髒,鐵血忠義廳,關上四門,鐵血堂則是一座鋼鐵城池。四墻內如雲的房捨可以容納上萬鐵血健兒,完備的防禦措施足可與十萬官兵對抗個三年兩載。
  一靈一行到達是午後,方到𠔌口,血魂堂一名弟子來報,血影堂堂主辛無影屬下竜、虎、豹三壇先到了總堂。
  古威眉頭一皺:“怎麽他先到了?”手一揮:“放信號,大開忠義、鐵血兩門,叫辛無影迎接少盟主。”
  旗花起處,忠義門大開,一靈擡眼看去,衹見一條平坦的青石板路直通到遠遠一處宏大的建築,氣勢雄偉已極。
  十餘條漢子奔出忠義門,為首一人年紀約與古威差不多,身材修偉,面色冷峻,正是血影堂堂主辛無影。
  辛無影兩道冷電般的目光在一靈臉上掃,躬身行禮:“血影堂堂堂辛無影率屬下三壇九舵參見少盟主。”
  古威勃然作色:“辛無影,見了少盟主為什麽不下拜?”
  辛無影冷眼斜視:“姓辛的除了父母,一生衹拜盟主一人。”
  古威怒道:“盟主仙逝,少盟主即是盟主,快快下拜。”
  辛無影冷冷的盯着一靈,慢慢的道:“少盟主,你知不知道,青竜會傾巢北上,群英會蜂擁南下,鐵血盟三十年基業,轉眼即要化為烏有,近十萬弟子立馬就屍橫遍野。”
  一靈點點頭:“我知道。”
  “那你想不想衹手擎天,輓救鐵血盟?”
  一靈心中惶恐,想:“我哪有這個本事?”這時耳中傳來緑竹的聲音:“照我的意思說,拿出自信來,要記住,你是少盟主。”
第二章
  這兩天,緑竹教了一靈許多東西,而首先教他的,就是要自信,要把自己當成真的少盟主。
  一靈振作精神,大聲道:“我想。”
  辛無影點點頭:“聲音夠哄亮,好,你聽我說,當年你父親手創鐵血盟,以武功、膽識、智謀連贏我三場,使我辛無影甘願拜倒旗下,改無影門為血影堂。請問少盟主,今天你能拿出什麽本事,教我辛無影拜倒在你腳前?如果你不能讓我辛無影佩服,那你有什麽本事輓救鐵血盟?”
  古威大怒:“辛無影,你簡直豈有此理,你一把年紀,和小孩子較什麽勁?”
  辛無影始終冷冷的面皮陡然變色:“姓古的老混蛋,他既然是小孩子,你領他回來幹什麽?鐵血盟風雨飄搖,小個小兒哭喪嗎?”
  “你……你……”古威面皮紫漲,九環刀一揚:“姓辛的,你要什麽本事,衝老夫來,定教你滿意。”
  辛無影頭一昂:“很好,你上來就是,姓辛的輸給了你,立即給這小子叩頭。”
  眼見兩人作勢欲鬥,而身後各屬下壇主弟子也均怒目相視。一靈大急,猛地一步跨在兩人中間,張開手,叫道:“兩位請別動手,我可以不當盟主的,反正我……”方想說出自己反正是假冒的,突然想起緑竹的告戒,當即閉口。
  古威急道:“子承父業乃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少盟主不可太迂。”
  辛無影仰天長笑:“以鐵血盟七萬弟子的性命來和你講天經地義的道理,古威老匹夫,虧你說得出口。”
  緑竹突然跨上一步,道:“辛堂主,少盟主到底要什麽本事,你纔肯服他?”
  辛無影冷眼斜視:“你是誰?”
  緑竹臉擡起:“我是少盟主身邊的小丫頭。”
  辛無影利劍般的眼光射在緑竹臉上:“小丫頭,嘿嘿,給老夫現出原形來。”手一伸,疾抓緑竹臉面。
  緑竹退一步,雙手上格。不知如何,辛無影的手爪似乎是虛的,緑竹雙手格了個空,頭臉大開,辛無影的手已到面門,虛幻不定,詭異絶倫。
  緑竹避無可避,頭盡量後仰,一聲驚叫,乞憐的眼光在一靈臉上一繞。
  驀地裏人影晃動,辛無影騰空飛起,一個筋鬥,遠遠的落在了數丈之外。一靈站在緑竹邊上,緑竹臉蛋完好無損,臉上似笑非笑。
  緑竹武功極高,辛無影武功與古威不過在伯仲之間,要勝緑竹,至少在數百招之外,緑竹是故意的。
  那晚山洞經過那番怪事這後,緑竹始終驚疑不定,看一靈,誠摯無比,又不似作偽。緑竹試探着以江湖基本常識相教,一靈往往聽得興味昂然,完全一個沒開過眼的鄉下野孩子。緑竹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由一靈的和尚身份,突然想到了佛門傳說中的一門神秘大法:傳燈大法。
  緑竹興奮異常,她必須求證,如果一靈作假,那他實在是天地間最可怕的偽君子,如果確是身懷傳燈大法而不自知,則她此行的任務將完成得更輝煌。
  乘今日的機會,緑竹冒險相試,眼睛一眨不眨,始終盯着一靈身子,衹見他晃身上前,伸手一抓,抓着了辛無影脈門,順手一揮,辛無影一個身子就騰空而起,遠遠的飛了出去。身法這快,擒拿之準,電光火石難以相喻。她雖是特意疑神看着,仍未完全看清楚。
  “是佛門傳燈大法。”緑竹心中狂叫:“否則一個十多歲的少年,絶不可能有如此功夫。”
  人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動物,每個人生下來,都得為學習各種東西竭盡全力,其實這些最基本知識和技能,歷代先祖早已無數次重複,但卻無法象手腳眼睛一樣,生在子孫的腦子裏。
  自有人始,千萬年過去,人類始終重複着自己,這實在不能說不是一種悲哀。
  佛祖體察到了這種悲哀,以大悲之心,絶大慧力,獨創一法,能使上輩積纍的知慧技能,於無形中完整無缺的灌註於後輩體內,便如以燈傳火,名為傳燈。
  但人生了腦子,不能不用,人的本體元神的力量是十分強大的,傳燈大法並不能喧賓奪主,衹能將所傳法力,儲存於受體內,必須要受者發覺了,主動去領悟,才能夠融為一體,沒發覺之先,寄存的法力自己沒有驅動力,不能為受者所用。
  這種情形猶好比一個大財主給子孫存了無數的寶藏,但子孫不知道,則依舊是個窮光蛋。
  不過也有例外,接受傳燈大法的人,在受到刺激,本體元神驚迷,控製力減弱的時候,儲存法力的相關部分就有可能自己冒出來。
  一靈便屢次有這種情況,清醒的時候,不知武功為可物,而驚慌失措,迷迷糊糊時,卻變得厲害無比,衹是他自己還沒覺察出其中的古怪。
  緑竹看着一靈渾渾沌沌,辛無影古威迷迷糊糊,心中暗喜,這個秘密,除了她,沒人知道。
  一名弟子從總堂裏急急跑出來,老遠便叫道:“堂主,緊急求援信件,血煞堂白堂主被睏雙峰𠔌,敵人是群英會。”
  辛無影方醒過神來,古威也剛剛樂過勁來,聞言,兩人臉色齊變。辛無影接過急信,瞟一眼一靈,皺眉道:“群英會來得好快。”
  古威叫道:“媽拉個巴子,群英會欺人太甚。”
  緑竹突然對一靈傳音道:“拿出自信,將自己當成真正的少盟主,攝服這一群草莽豪傑,一致對外,你若畏畏縮縮,謙虛客氣,鐵血盟七萬弟子將因你的迂腐而送命。”緑竹於這一瞬間已下定决心,竭盡一切力量助一靈成為盟主並渡過難關,於她日後行事將有莫大助益。
  一靈面對着緑竹,臉上空自焦急,眼中卻一片茫然,道:“怎麽辦,你教教我。”他是真的着急,他善良的心中想着七萬人流血送命,衹巴不得跪下來念阿彌陀佛。
  “扳起臉,拿出少盟主的威嚴,下令血魂血影兩堂盡集人手,隨你去救人。”
  “是。”一靈點點頭。他與緑竹說話形成一種默契,他衹動口不出聲,緑竹則用傳音術,所以兩人說話,辛無影等一無所聞。
  一靈轉過頭,定了神,突然一躬到地,道:“辛堂主,古堂主,不論誰當盟主,現在請兩位盡集人手,隨我去救人。”
  古威一躬身,大聲道:“尊盟主令。”
  辛無影面色一變,隨即道:“好,先救白堂主。”
  辛無影屬下竜、虎、豹三壇約有三千弟子,加上血魂堂二千之衆,共五千人,拉成一條長竜,浩浩蕩蕩,疾赴雙峰嶺。
  雙峰在忠義𠔌西四十裏,因兩面山峰聳立,形如女人胸前雙峰而得名,中間是一條長長的山𠔌,血煞堂兩千弟子就給群英會圍在了𠔌中。
  緑竹問清了地勢,看着長長一條隊伍,眉頭微皺,對一靈道:“這樣不行,蛇進洞一般,群英會若撒開𠔌口,放咱們進去再合圍,鐵血盟非給一網打盡不可。
  一靈慌了:“姐姐,你說怎麽辦?”
  緑竹心中暗笑:“小和尚急起來,姐姐也叫上了。”道:“兵分三路,兩堂主各領一壇人馬,搶占雙峰,要快而無聲,最好從山背後翻上去,不叫群英會發覺。扼住形勢,則不論群英會如何應付,放我們進去則會合一處,力量更大,在𠔌口堵住我們,則我們兩下夾擊,然後兩壇人馬藉地勢一鼓而下,定可衝得群英會七零八落,不愁救不出人來。”
  一靈鼓掌:“好極了,姐姐快跟他們去說。”
  緑竹搖頭:“你又不記得我的話了,要做盟主,一定要拿出本事,拿出自信來,你去說,武功上剛纔你已震了辛無影一傢夥,智謀上再震他一下,等救出人來,他非服你不可。”
  一靈道:“可是剛纔我……”
  “不管剛纔你怎麽樣。”緑竹知道他想說他不明白剛纔是怎麽回事,打斷了他:“你先去和他們說。”
  一靈應了。先找着古威,說了計劃,古威大喜,再找着辛無影,辛無影冷眼看了他半天,也同意了。三人商議,遣竜字壇、豹字壇輕裝疾進,搶占雙峰,得手後正面再開始攻擊。
  出雙峰嶺𠔌地裏餘,地勢隆起,有一片小丘陵。站上面,𠔌中形勢一覽無餘,一靈一行人趕到,天已漸黑,但𠔌中情形仍看得清清楚楚。
  山𠔌甚寬,兩峰山腳相隔約有裏餘,中間一群玄色勁裝漢子,約有兩千餘人,成圓形防禦陣列,正是鐵血盟血煞堂弟子。周圍,一色的黑衣漢子,烏鴉鴉的圍了個水泄不通,確是群英會人馬。
  鐵血、青竜、群英三派,着裝各不相同,因此衹要一看服色,就可以識出是哪方人馬。
  群英會人馬多過血煞堂弟子數倍,四面圍困,卻並未進攻,雙方對峙,𠔌中靜悄悄地,衹有晚風吹動秋草,起伏不定。
  辛無影一皺眉頭:“群英會搞什麽鬼,集英、招賢兩堂並至,人馬超過一萬,怎麽不進攻,安的什麽心?”
  古威道:“好象在等人,莫非在等陸九州那老白臉?”
  “他們在等我們,等救援的人進𠔌,好一網打盡。”一靈道。辛無影詫異的看着他,一靈與他對視,卻是不由自主的陪個笑臉。
  其實這番話是緑竹傳音教一靈說的,一靈說是說了,卻是心底發虛,拿不出少盟主的架子。生怕辛無影指責。不想辛無影點了點頭:“少盟主說得有理。”語氣甚是客氣。
  辛無影原本是無影門的門主,給仇天圖收服後,一力輔佐仇天圖,立功極大。功高藝絶,因而性子倨傲,除了仇天圖,生平從不服人,與火爆脾氣的古威是死冤傢對頭。這次對古威以少盟主名義擅發的號令本已心懷不滿,再見一靈這少盟主木頭木腦的,毫無英銳之氣,更以為是古威在幕後操縱,因此對一靈毫不客氣,但一靈先前露那一手功夫已叫他吃驚,此後出謀劃策,無不正說在點子上,腦中的觀感頓時逐漸改變。心想:“少盟主看來有些本事,衹是太老實了些。”
  古威看出了他的變化,一拍他肩膀,道:“老辛,危難之秋,是我們兩根老骨頭出死力的時候了。”
  辛無影哼了一聲,道:“放心,辛無影受盟主大恩,自當誓死相報。”
  一靈將兩個人的對話都聽在耳裏,眼看四周鐵血盟弟子箭上弦,刀出鞘,想着不一會就要進行一場血腥大拼殺,心中實在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在心中暗禱:“阿彌陀佛,師父,教教弟子,怎麽辦呢?”
  兩衹白鴿先後飛來,古威道:“兩壇已經占領峰頂,可以衝了。”
  辛無影突然道:“少盟主不妨就留在這裏,不必親冒矢石。”
  古威一怔,喜道:“辛堂主說的是。”
  一靈搖頭:“不,我跟你們一起去。”轉頭看緑竹,這句話不是緑竹教他的,他不知道對不對。他出於一種純樸的少年的心理,認為別人浴血拼殺,他袖手旁觀,太也不好意思。至於那種血腥搏殺的場面自己是否承受得了,他卻沒想過。
  古威卻會錯了意思,以為一靈是耽心緑竹,心想:“這小丫頭在少盟主心裏重得很。”道:“緑竹姑娘就呆在這裏好了。”
  一靈做的决定其實緑竹反而難以决斷,不叫一靈去,未免寒了屬下的心,當此危急之際,人心可是最重要的,叫他去,誰知道後果會怎麽樣?正猶豫難决,聽一靈自己說了,噓了一口氣,衝一靈展顔一笑,搖頭道:“我跟着公子,便是千軍萬馬,也殺他個七進七出。”
  辛無影一揮手:“好,我們這就衝。”看着一靈:“便請少盟主下令。”
  緑竹眉頭微皺,心中冷哼一聲,想:“這老夥客氣多了,就是不肯改口稱盟主,哼,我再讓他佩服一下子。”略閃身,躲到一靈身後,不讓辛無影等人看到她嘴唇動,傳音數語。
  一靈點頭,一揚手:“等一等。”
  辛無影愕道:“怎麽了?”
  一靈道:‘生死搏殺,不應照敵人的意圖去做。群英會想等我們去,一網而殲,我們偏偏就不去,偏偏要等到他們不耐煩了,開始改變主意了,我們再攻擊,出人意料,便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古威道:“若他們一直圍而不攻呢?”
  “不可能。”一靈非常自信:“天黑之前,群英會必定發動攻擊。”
  話聲剛落,驀是裏殺聲傳來,群英會果然發動了攻擊。
  辛無影一臉欽佩,突然拜倒在地:“辛無影先前言語無禮,盟主恕罪。”
  一靈慌忙扶起,道:“辛堂主快快請起。”耽心血煞堂受損傷,大聲道:“放煙花信號,給白堂主打氣,我們衝。”
  一聲令下,數千鐵血健兒齊聲吶喊,猶似山洪爆發,天崩地裂,聲勢之雄,叫一靈仿佛置身惡鬼灘激流之中,心中頓時一振。
  古威、辛無影並肩在前,一靈、緑竹緊跟其後,身後便是數千名鐵血弟子。
  正如一靈說的,群英會等了半天不見鐵血盟援兵到來,等調整部署發起攻擊,鐵血盟的援兵卻突然到了,頓時鬧了個手忙腳亂,再加上兩邊山峰上鐵血盟兩壇弟子狂風般捲下,更加心慌意亂,偏偏血煞堂又中心開花,拼死殺出。群英會腹背受敵,一敗塗地,留下兩千餘具屍體,逃出𠔌去了。
  鐵血盟大獲全勝,三堂會合,凱旋而歸,喜氣洋洋之際,卻突然發現一靈不見了。辛無影問緑竹,緑竹問古威,古威問白鶴年,白鶴年連一靈的面也還沒見過,又如何知道。幾千人馬重回雙峰嶺山𠔌,四處搜尋,幾乎將雙峰嶺四周的地皮都翻了轉來。古威、辛無影、緑竹幾個熟悉一靈的人,更是看遍了每一具死屍,卻哪裏也沒有一靈的影子。
  第三章有女其英
  一靈到哪裏去了呢?
  一靈給逮住了。
  一靈跟在古威、辛無影後面衝,先也沒什麽,等衝入敵陣,眼見四面刀槍劍戟,亂砍亂殺,腦子裏頓時就迷糊了,一團渾沌,什麽也不能想,衹有下意識裏一個念頭在支使着自己,趕快跑,逃離這個地方。
  古威、辛無影等提着刀劍殺人,他卻在敵人的刀劍下亂鑽,左一鑽,右一鑽,也不知如何,竟給他鑽過了這上萬人的大修羅場,從群英會的陣後鑽了出來。
  逃得遠遠的,驚魂甫定。看身上,衣服褲子到處都劃破了,卻沒傷着肌膚,方念得一聲:“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突然覺得頭上涼嗖嗖的,伸手一摸,不由叫苦不迭,頭上光溜溜地,膠水粘着的假發,看是穿在了劍上,還是挂在了槍上,連根拔去,衹剩一個光頭,幾個香疤。
  一靈叫了一聲糟糕,想:“這下露餡了,人人都看得出我是個和尚,而不是什麽少盟主。”想到不能再做少盟主了,心中不免悵惆,他倒也不是喜好名望權勢,衹是對這個新身份突然失去,有點捨不得罷了。側耳聽着大鬥場中殺聲震天,害怕心起,脫了身上破爛不堪的少盟主衣褲,小包袱一直隨身帶着,翻出僧裝換上,又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小和尚。
  這時群英會的敗兵退了下來,一靈躲到一個小山包後,心想等群英會的人過去了,自己再走,問清了路,仍往少林寺去,不想卻有不少人往山包上跑來,一靈吃了一驚,跑已不及,慌忙躲到一株灌木叢後,偷眼看去。
  一群黑衣漢子擁着一個女子奔了上來,那女子約莫十八、九歲,梳一個三丫髻,瓜子臉,容貌極美,身後跟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
  那女子就在一靈藏身的灌木前立定,黑衣漢子兩邊警戒。不一會,幾條漢子奔上山來,一靈偷眼看着,當先兩個,均有五、六十歲年紀,到那女子前面,躬身行禮,左首一個道:“稟小姐,集英堂人手已撤了下來,損折約一千人左右。”右首那個接道:“招賢堂也差不多。”
  那女子身子微顫,道:“是我害了衆兄弟。”
  左首那漢子道:“鐵血盟太陰毒,不幹小姐的事。”
  右首那個接道:“辛無影那老小子出了名的陰狠難鬥,便是會主平日也不敢小看他。”
  那女子搖搖頭:“集英堂派五百名弟子持弓殿後,大傢撤回黑石鎮。”
  幾名漢子應命而去,那女子站了一會兒,又道:“你們先走,鈴兒陪我一會兒。”
  兩側站着的漢子奔了下去,便衹那女子和那丫環鈴兒留了下來。那女子突然跪了下去長叫道:“各位兄弟,是我害了大傢。”
  一靈耳中聽到一下一下清脆的打擊聲,看那女子,雙手互揮,竟是在打自己耳光。
  那丫環叫了起來:“小姐,不,你不能打自己。”撲了過去。
  那女子反手一揮,將她甩了出去,叫道:“是我該死,我如果耐心夠,再多等一會兒,鐵血盟的援兵就到了,恰中我計,衆兄弟如何會送命?”
  她側過臉來,雪白的臉頰上,印着一條條的紅指印,嘴角有血流了出來,她卻還在打自己。
  一靈不知如何,心裏一陣衝動,突然站了起來,叫道:“那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打自己了。”
  那女子和丫環吃了一驚,那女子一躍而起,眼光如冷電般在一靈身上一掃,見是個小和尚,微微一怔,道:“你說什麽?”
  一靈給她看得手足無措,鼓起勇氣道:“我說那不是你的錯,是你的計策給……給人傢看穿了,不論你耐心多好,再等多久,你不發起攻擊,鐵血盟的援兵也不會發起攻擊。”
  那女子擡頭嚮天:“是這樣,怪不得,等一天等不來鐵血盟的援兵,原來鐵血盟還有這樣的人才。”逼視着一靈,厲聲道:“你是誰?”
  一靈嚇了一跳,慌忙合十為禮,道:“阿彌陀佛,女施主,小僧是和尚。”
  那丫頭撲哧一笑:“誰不知道你是和尚,小姐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一靈。”一靈老老實實回答。
  那女子卻沒笑,喝道:“鐵血盟的姦計,你是怎麽知道的?”
  一靈心中一跳,想:“糟了。”靈機一動,道:“我猜的。”他不善撒謊,這三個字已是他的最高水平。若換作別人,這麽說那女子一定不信,但一靈的光頭幫了他的忙,那女子似信不信的看着他,隨即轉過身去,道:“跟我來。”舉步下山。
  那丫環叉着腰瞪着一靈,喝道:“小和尚最好乖乖的,若是不老實啊,哼哼。”她年紀比一靈小,個子更矮了一頭,但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卻叫一靈不得不怕,一靈愁眉苦臉,道:“阿彌陀佛,施主別這麽兇,小僧還要趕路呢。”但看鈴兒一臉沒商量的神情,衹得跟在陸雌英身後下山。
  小山下兩名黑衣漢子守着那女子主僕的馬,那女子一指其中一個道:“你和那小和尚共一騎。”側頭看一眼一靈,又道:“小心他跑了,但也不要傷他。”
  一靈愁眉苦臉,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群英會上下有沒有人知道他曾假扮過鐵血盟的少盟主。
  他也不知道這女子是誰,不過猜出這女子是個很有權勢的人物,看她對自己,似乎也沒有很大的惡意,心中念叨:“阿彌陀佛,這女施主如此美麗,大概不會為難我,但願她到前頭放了我,早些到少林寺,當和尚安穩些。”
  一靈沒猜錯,這女子在群英會中確是極有權勢,她叫陸雌英,是群英會會首陸九州的獨生女兒,群英會的鳳凰。
  陸九州一手創建群英會,與鐵血盟、青竜會鼎足而立,卻仍有不足之心,時思統一黑道,三派歸一。三派首腦若論野心之大,陸九州當推第一。這次聽得青竜會誅殺仇天圖,立即抓緊住機會,傾巢而出,而且是直搗總堂,所以青竜會動手在先,最先攻到鐵血盟忠義𠔌的,反而是群英會。
  陸九州近年來苦練一門邪派功夫,求成過切,出了毛病,每日為寒毒所睏,卻仍親自出馬,衹不過指揮前鋒精銳的是女兒陸雌英,他率大部於後押陣。
  陸雌英與父親的性子極為相似,雖是女兒之身,卻有雄霸天下之心。從小心懷大志,要使父親無子而有子,以女兒身一統黑道。這幾年陸九州寒毒纏身,她代掌幫務,智計之深,手腕之辣,連陸九州也自嘆弗如。此次天賜良機,陸雌暗下决心,要替父親實現一生的宿願,也教自己名揚天下。不想在雙峰嶺吃了這一個大敗仗,心中羞愧慘痛,難以言喻。她外表美豔如花,內裏卻是高傲冷酷至極,對人對己,都是毫不留情,方纔若非一靈及時阻止,一頓耳光打下來,她不知會把自己打成什麽樣子。
  黑石鎮在雙峰嶺外十餘裏,是離鐵血盟總堂最近的第一大鎮,本是鐵血盟的一個重要堂口,這時卻給群英會占了。陸雌英趕回時,陸九州大隊已到了,聽了陸雌英的稟報,陸九州全身一陣顫抖,面色慘青,微張着嘴,瞪圓了眼,竟就僵在那裏了。
  這幾年陸九州寒毒纏身,面色一直青慘慘的,且新敗之後,衆下屬心中怵惕,也不敢盯着他看,因此沒人發覺他有何不對。倒是一靈看了出來,他精通醫理,又在惡鬼灘多次救治過鼕天落水的行商,一眼就看出來,陸九州是寒毒侵入了心脈,若不及時救治,將僵凍而死,他有救人之心,衹不過方纔就是因多口而做了俘虜,這時可有點不敢開口了。
  陸雌英稟報完畢,伏在地下道:“陸雌英察敵不明,指揮失當,請會主嚴厲責罰。”陸九州寒毒痹體,全身僵硬,這時便要動一下小指頭也是不可能,又怎麽回答。
  陸雌英衹以為是父親心軟,等了一會,又道:“會規如鐵,不論親疏,請會主嚴厲責罰。”
  一靈眼見陸九州的情形越來越不對,實在忍不住了,叫道:“他寒毒發作,全身發僵,已不會講話了。”
  他心存畏怯,話聲不大,但卻似一個焦雷炸在了群英會所有下屬心中。陸雌英一躍而起,衆人齊撲上去,叫的叫父親,叫的叫會主,推拿的推拿,灌氣的灌氣,陸九州卻就似一個僵凍的冰人一般,再也冒不也一絲生氣。
  陸雌英一口鮮血噴出,慘叫道:“爹爹,是女兒害了你。”拔出腰間長劍,便要往脖子上抹,幾大堂主都在給陸九州施救,沒人註意她。眼見便要香消玉殞,突然一個灰影一晃,夾手奪過寶劍,叫道:“小姐不要這樣,會主還有救。”正是一靈。
  陸雌英熱血上衝,死志即明,寶劍雖已割着肌膚,人卻已經迷糊了,身子軟軟的往下倒。一靈救慣了人,這時可不知道畏縮,一手摟着陸雌英,一手便掐她人中。
  陸雌英從迷糊中醒轉,眼睛一開,就哭道:“爹爹。”一靈衹得再說一遍:“小姐不必着急,會主還有救。”知道延遲不得,將陸雌英推給丫環鈴兒,道:“扶着你傢小姐。”同時叫道:“大傢讓開,讓我來。”此時語氣之堅定决斷,較之先前可就大不相同。群英會三大堂主無不是久經風浪的人物,但給他一喝,竟不由自主的縮手退開。
  一靈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取出一把銀針,他雖離了惡鬼灘,這救人之物卻並未丟棄。身子繞着陸九州飛速轉動,右手連揮,一根根銀針準而又準的插入陸九州的相關穴道。
  群英會集英、招賢、納纔三堂三大堂主,各懷絶學,無不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一靈如此醫技,眼見一靈不過是個陌生的小和尚,眼花繚亂之際,無不半信半疑,便在這時,陸九州身子突然一動,張開口來,大叫道:“凍殺我也。”
  群英會上下人等無不大喜,陸雌英撲上前去,叫道:“爹爹。”喜極而泣,眼淚便如决堤的洪水,滾滾而出。
  陸九州撫着她頭,溫言道:“爹爹沒事了,傻丫頭,不要哭。”看着一靈道:“這位小師父好醫術,真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了。”
  一靈臉上微微一紅,合十道:“不敢當。施主體內寒毒甚為厲害,小僧已用針炙逼穴之法將寒氣逼入施主雙腿,要全部逼出,還要三天時間。
  陸九州雙腿微動,果覺僵硬無比,關節處更隱隱作痛,知道一靈所言不虛,呵呵笑道:“小師父真是神醫。”看着陸雌英道:“英兒,你從哪裏找來的這個小神醫,恰好救了為父一命。”
  陸雌英臉上一紅,道:“他是女兒抓來的,不想誤打誤撞……”瞟一眼一靈,眼光中頗有歉意。
  她本是個極美麗的女孩子,衹是平日太過冷傲,這時感激中微含歉意,女兒傢柔美的一面,展露無疑。一靈與她眼光一對,心中咯的一跳,慌忙低頭,心兒卻如一隻小鹿般,嘣嘣的跳個不停。
  陸九州哈哈大笑:“我女兒隨手抓來的,竟是個神醫,看來老夫真是命不該絶了。”
  群英會上下,俱各笑容滿面,陸雌英微微羞笑,瞟一眼一靈,於自己無意中暗含天意,不自覺的得意。
  她得意,一靈卻慘了。一靈剛好擡起頭來,恰與她眼光一對,魂兒頓時就離體飛出。
  一個如陸雌英般美麗的女孩子,在她得意的時候展顔歡笑,那種嬌豔動人,實不是言語所能形容,多少絶世的英雄尚且過不了佳人回眸一笑,何況一靈這沒經過風情的小和尚。
  陸九州歡顔道:“小師父,法名如何稱呼?怎麽會碰巧撞到我女兒?”
  一靈卻是呆呆傻傻的,直愣愣的看着陸雌英,竟是充耳不聞。
  陸九州又問一遍。陸雌英轉過頭,看着一靈呆愣的眼光,一怔,頓時冷起了臉,嘴角浮起一縷輕衊的冷笑,叱道:“我爹爹問你話呢,你發什麽神經?”
  一靈一驚而醒,漲紅了臉,看着陸九州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要問什麽?”
  他尷尬的神情盡落在衆人眼裏,陸九州哈哈大笑道:“我問你小師父,法名如何稱呼,在何處參禪。”
  一靈合十道:“我叫一靈,我師父是大拙,住在嘉陵江惡鬼灘旁。”
  陸九州面容一肅:“哦,你師父就是人稱大拙菩薩的高僧大拙?”
  一靈合十道:“是,原來施主知道傢師。”
  陸九州環視衆人,道:“四十年來,大拙菩薩在惡鬼灘救人無數,善心如海,醫術如神,天下誰不知名。”衆人盡皆點頭。
  陸九州又道:“一靈小師父,你不在惡鬼灘服侍尊師,怎麽跑到了這裏。”
  一靈眼含淚光,念了聲阿彌陀佛,道:“我師父已經坐化了,去時叫我到少林寺去,後來……後來……。”一時不知如何措辭。
  陸九州點點頭,面容沉痛,道:“難怪你到了這裏,原來大拙菩薩西登極樂了。可惜,可嘆。”
  “阿彌陀佛。”一靈念一聲佛號,眼淚滾滾而下。
  即知一靈來歷,他又救了陸九州的命,況且陸九州還要求他治病,一靈的身價立時就不同,成了群英會的貴客。
  群英會連夜商議進攻鐵血盟的大計,一靈自有人服侍休息。
  一靈坐在床上,卻怎麽也無法深入禪定,衹要一閉上眼睛,陸雌英勾魂奪魄的雙眼就會在眼前晃來晃去。睡不着,在房裏走來走去,樓外突然竄上個人來,叫道:“一靈小和尚,不要叫。我是緑竹。”跨上兩步,一靈看得仔細,果然是緑竹,大喜,抓着她手,叫道:“姐姐,怎麽是你。”心中激動,眼眶登時紅了。
  緑竹笑道:“別小孩子似的,哭哭啼啼,我問你,你怎麽到了這兒。且又做了和尚。”原來緑竹找不到一靈屍體,便猜可能是給群英會抓了來,便摸來群英會總堂,竟給她找到了。
  “我給群英會的人抓來的。”一靈不好意思的摸摸光頭,便將怎麽衝出敵陣,怎麽發現沒了頭髮,索性重做和尚,又怎麽給陸雌英逮着,一一說了。
  “怪不得那陸雌英不疑心你,原來你預先換了和尚服。”緑竹笑道往房裏張了張,道:“蠻不錯嘛,莫非她看上了你這小和尚?”
  一靈臉一紅,忙搖手道:“不是。”便又將恰遇着陸九州寒毒發作,因而救了他的事說了。
  這下緑竹不笑了,鼓起眼睛看了他半天,道:“你可真是個福將哪,陰差陽錯的,什麽都叫你撞上了。”
  一靈摸摸光頭,道:“這些天遇着這麽多事,我可真有點怕了,但願過兩天治好了陸施主的寒毒,他能放我走,我還是上少林寺,做我的安穩和尚去。
  “那可不行。”緑竹搖頭:“你走了,鐵血盟沒了少盟主,非垮不可,鐵血盟七八萬人,可要給青竜會、群英會斬盡殺絶了。”
  一靈打一個冷顫:“阿彌陀佛。那可如何是好?”
  “什麽如何是好。想救人,照我說的,拿出信心做好你的少盟主,率領三堂和他們鬥,出師第一仗,你不是贏了嗎?”
  一靈摸摸光頭:“可我沒了頭髮,他們知道我這個少盟主是假的。”
  緑竹大笑:“傻瓜,沒了頭髮就不是少盟主了?辛無影、古威認的是你的人,可不是你的頭髮。”
  “你說他們不會懷疑?”一靈不信。
  “他們不僅不會懷疑,反而會更敬佩你。”緑竹微微笑道:“呆會我回去和他們說,少盟主以情勢惡劣,寡不敵衆,因此幹冒奇險,假扮和尚,潛入群英會內部,以求輓轉危局。辛無影那老小子本已對你贊不絶口,再聽說了這件事,非對你死心塌地不可,你還怕你的少盟主之位坐不安穩?”
  一靈想了一想,擔心道:“可我到底是假的,萬一真的少盟主回來……”
  緑竹一笑:“傻瓜,現在想這麽多幹什麽,到時再說嘛。”眼珠一轉,笑道:“我再來個假上加假,回去後,假作奉你之命,女扮男裝,假扮少盟主,與陸九州鬥上一鬥。”
  “可我們不是對手啊。”一靈擔憂的道。
  緑竹搖頭:“不見得,三堂弟子加上總堂原有的人馬,鐵血盟仍有近八千人馬,還有辛無影、古威、白鶴年三大好手,群英會想一口把我們吞下去,不是那麽容易。但最主要的,我要逼得群英會不敢吞併我們,更要藉群英會之勢,使青竜會也不敢動我們,最終保住鐵血盟。”
  一靈大喜,道:“好姐姐,若是這樣,你可真是功德無量了。”
  緑竹哼了一聲:“我可不信佛。”眼光在一靈臉上一繞,道:“不過看你的面子,便信一回也無妨。”咯咯一笑,道:“你好生呆着,明天見。”嗖的一聲,竄下樓面,沿着街角,一溜煙去了。
  第二日清早,陸九州接到戰書:鐵血盟願與群英會在忠義𠔌外,决一死戰。
  陸九州方請一靈為他逼穴驅毒,急召陸雌英、三堂堂主一齊商議。
  群英會三堂,集英堂堂主凌英,招賢堂堂主周萬裏,納纔堂堂主譚奇,均是身懷絶技,智計深沉的人物。見了戰書,均自生疑。
  凌英道:“鐵血盟總堂人馬撐死不過八千,我們有近三萬之衆,尤其是武功了得的一流好手,他們衹有古威等三人,我們三堂加四鷹加會首小姐,共有九大高手,實力相差如此懸殊,鐵血盟仍敢挑戰,他們莫非瘋了。”
  周萬裏道:“也許他們昨天勝了一仗,以為我們好欺負了。要不就是又安排了什麽詭計。”
  譚奇大聲道:“不管怎麽樣,我們反正要滅了鐵血盟,他們自來挑戰,豈不更好。”
  陸九州看着陸雌英:“你以為怎麽樣?”
  “先去看看再說。”陸雌英慢慢的道:“集英、招賢兩堂應戰,納纔堂戒備,不管有何陰謀詭計,我們全力以赴,定能收拾得了這批殘兵敗將。”
  凌英三人一齊道:“正是。”
  陸九州點點頭:“好,我們應戰,到忠義𠔌前吃午飯。”側頭看一靈:“你跟我去,到地頭,我們再治病。”一靈合十:“阿彌陀佛,好的。”心中不自禁的擔憂。
  忠義𠔌前,鐵血盟三堂人馬整整齊齊排列。鐵血健兒均着玄色勁裝,頭紮紅飄帶,天風吹拂,飄帶飛舞,氣勢悲壯沉鬱。
  陸九州等人見了鐵血盟如此氣勢,心中均是一凜。陸九州看陸雌英:“你以為如何?”
  陸雌英馬鞭一指:“爹爹,看他們三堂所竪大旗上寫的字。”
  陸九州幾個依言看去,一靈也瞪圓了眼睛看。
  鐵血盟三堂前面,各有一面大旗,上面竜飛鳳舞寫着一行大字,血魂堂前面旗上寫的是:殺一夠本;血影堂旗上寫的是:拼二賺一;血煞堂旗上寫的則是:魚死網破。
  陸雌英道:“鐵血盟的居心明顯得很,鐵血盟必敗,但臨死也要拖個墊背的,以它現有的實力,捨命一拼,至少要去掉我們三分之一的力量,則在將來與青竜會的拼鬥中,群英會同樣會敗亡。”
  凌英三個面面相噓,一齊點頭,道:“小姐所見極是。”
  陸九州憂心如焚:“我原以為,仇天圖一死,鐵血盟已是一盤散沙,將其三堂分而殲之,不費吹灰之力,想不到……想不到……”嘆了口氣,說不下去了。
  一靈一直在為鐵血盟擔心,對緑竹昨夜所說的話半信半疑,這時聽了陸雌英幾個的話,頓時放下心來。他明白緑竹的意思了,三大派互存顧忌,此時鐵血盟勢衰,固然不是兩會對手,但無論群英會還是青竜會,在吞併鐵血盟的同時,都要顧忌到在同鐵血盟殘餘力量對耗之後,實力削弱,而受到另一方的攻擊。
  一靈心想:“緑竹姐姐真聰明,利用青竜會來挾製群英會,則同樣也可用群英會來挾製青竜會,這樣一來,鐵血盟雖是實力最弱的一方,衹要內部齊心,反不必擔心受到攻擊。”
  鐵血盟陣前,獨放着一把太師椅,一個年青人,懶懶散散坐着,仰首嚮天,一隻腳甚至還搭在了扶手上。一靈認得她是女扮男裝的緑竹,不覺臉含微笑。
  陸雌英道:“爹爹所料本來不錯,鐵血盟三堂,古威與辛無影素來不和,誰也不服誰,白鶴年是個好好先生,並無梟霸之才,也莫想叫古威、辛無影服他。鐵血盟必亂而未亂,關健應該是在這小子身上。”她指了指緑竹。
  陸九州道:“仇天圖有個兒子,自小拜在紅衣老祖門下學藝,叫仇自雄,莫非就是他?”
  凌英道:“據細作回報,鐵血盟的新首領是他們的什麽少盟主。”
  陸九州點頭道:“那就沒錯了,難怪古威幾個老不死服他,原來是仇天圖的兒子。”
  陸雌英凝目看着緑竹,道:“古威幾個服他,恐怕不僅僅為了他是仇天圖的兒子。今日鐵血盟擺出這個架勢,其實並不是真要拼個魚死網破,而是要以魚死網破之心,叫我們心存顧忌,設此計的人,審時度勢,高瞻遠矚,極其了得,還有昨日雙峰嶺一戰,算計之準,用兵之奇,絶非等閑江湖莽漢所能為。”
  陸九州驚道:“你說這一切都出自這小子的謀劃?”
  陸雌英肯定的點點頭:“沒有兩手真本事,辛無影幾個豈肯服他?”她頓了一頓,慢慢的道:“咱們這次,衹怕真的遇上對手了。”
  周萬裏拿過一張弓箭,叫道:“我就不信這乳臭未幹的小子,真能有什麽本事,看我一箭射死他。”
  “住手。”陸雌英急忙阻止,看着父親道:“這小子擺這架勢用意雖是唬人,但我們若不顧一切強攻,他騎在虎背上,卻也不得不拼死一戰,則真要叫青竜會坐收漁利了。此時表面上鐵血盟弱而群英會、青竜會兩強,其實互相製約之勢並未真正打破,其中千鈞一發,無論群英會、青竜會,衹要一步走錯,立即滿盤皆輸。”
  周萬裏額頭冷汗涓涓而下,低頭道:“小姐所見極是,周萬裏急燥盲撞,差點誤了會首大事。”
  陸九州看着陸雌英:“依你說怎麽辦?未必就這麽算了。”
  陸雌英搖頭:“不,群英會若想一統黑道,此乃天賜良機。此際鐵血盟是一條落進陷阱的狼,雖睏而兇,雖兇而難有作為。這時最好的不是去打它,而是想法叫它為我所用。合兩派之力,先滅了青竜會,然後要殺要剮,那就全由得我們了。”說着,打馬而出。
  這時兩方人馬相距不過百餘步,陽光下雙方箭尖發出的寒光,刺目可見,陸雌英單人獨騎衝出。一靈不自覺的擔心,他在陸九州的背後,與古威、辛無影眼光已相對過數次,幾乎就恨不得下令,不許放箭。
  陸雌英直奔到緑竹座前十餘步處纔勒馬停住,緑竹卻仍仰首嚮天,並不看她。陸雌英盯着她臉,僵持良久,喝道:“閣下好狂的性子,便是你老子仇天圖,也不曾如此傲慢。”
  緑竹姿勢不變,懶洋洋的道:“早聞青鋒劍尼座下弟子陸雌英冷傲如冰,本少盟主不過學樣而已。”
  擡起頭來,突然眼光一亮,盯着陸雌英,口中嘖嘖贊美:“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似聞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嫦娥再世,仙子臨凡,美,真是美極了。”邊說,邊站起身來,一副色迷迷的樣子,那纔是真的色到了極點。
  陸雌英容顔秀美,但一則她性子冷傲,二則貴為群英會會首之女,從沒有男人敢似緑竹般色迷迷的看着她。心中惱怒,冷笑道:“死到臨頭,還在做夢。”
  緑竹搖搖頭,似乎回過神來,笑道:“什麽叫做死到臨頭,未必你群英會還敢打我們?”
  陸雌英大笑:“不打你們,群英會數萬人馬來幹什麽?看風景?”
  “衹怕也衹能看看風景了。”緑竹一聲冷哼:“俗話說,傷敵一千,自死八百,群英會或能滅了我鐵血盟,但一戰下來,數萬人馬衹怕已剩不到一半。那時青竜會可就樂得撿死魚了。”
  陸雌英心中一凜:“這小子打的果然是這個主意。他色迷迷的樣子是假的,要小心。”
  越是聰明的人,越是謹慎小心,所以成功者多是聰明人。
  陸雌英冷冷的看着緑竹,哼了一聲,道:“即使我群英會不打你,青竜會數日即到,他未必不打你。”
  緑竹哈哈大笑,笑聲粗擴,竟和男人一般無二,不知道的也還罷了,這邊古威、辛無影幾個,那邊一靈,均是大感佩服。
  “蠢話,真是太蠢了,群英會不敢打我,同樣的情勢,他青竜會就敢打我了?”
  她這番話其實早在陸雌英算中,冷冷一笑,道:“那你也不必如此得意啊,俗話說父仇不共戴天,父仇未報,虧你笑得出口。”
  緑竹又是一陣大笑,倏地住口,眼光如冷電般盯着陸雌英,道:“你這女子好狡猾,青竜會不敢打我,你卻想挑動我去打青竜會,然後你來坐收漁利?”
  陸雌英詭計被揭穿,卻是臉不紅心不跳,笑道:“我勸你報仇,未必錯了?”
  緑竹看着她,慢慢的微笑上臉,微一躬身,笑道:“錯是沒錯,不過居心不良,多謝小姐。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倒勞小姐操心了。”
  兩人目光相對,均是微含笑意。
  兩人都是聰明到了極點,城府也均是深到了極點,針尖對麥芒,誰也未輸給誰,反有惺惺相惜之意。
  陸雌英突然展顔笑道:“我若說,群英會願助少盟主一臂之力,報殺父大仇,滅了青竜會,少盟主信是不信?”
  緑竹點頭,迅速的道:“我信,但我更相信,青竜會滅亡之日,也是鐵血盟除名之時。”
  陸雌英搖頭:“少盟主太多疑了,我們可以歃血為盟,心存二志者,天誅地滅。”緑竹搖搖頭:“這世上,沒有比人嘴裏說出的話,更不可信的了。”看着陸雌英:“陸小姐,其實你所有的詭計都瞞不過我,你父女的野心更瞞不過我,群英會此次傾師南下,不僅是要滅了鐵血盟,更想要一統黑道。但鐵血盟固不可侮,青竜會更是不好對付。眼看着大好良機,群英會衹怕是要錯過了。”
  陸雌英這回真的有點惱了,道:“你的算盤打得可真精哪。衹怕未必能如意。“
  緑竹微微一笑,道:“小姐不必發惱,我有一個法子,即可保全鐵血盟,替仇某報得父仇,也可讓群英會一統黑道,瞭瞭陸會首的心願。”
  陸雌英哦了一聲,似信似疑的看着緑竹:“你有什麽法子?”
  緑竹看了看遠處的陸九州,微微一笑,突然邁步過去,牽了陸雌英的馬,直走到陸九州面前,躬身一禮,道:“今日之勢,仇自雄要保全鐵血盟,陸會首要一統黑道,兩全之策,衹有一個法子。“
  陸九州哦了一聲,看着緑竹:“什麽法子?”一靈也凝神看着她。
  緑竹與一靈眼光飛快的一對,看着陸九州,微微一笑:“請會首將令愛下嫁小子,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什麽?”陸九州勃然大怒,突然身子一搖,腿軟軟的跪了下去,一靈就在邊上,說到治病救人,他手腳之快,無與倫比,一把挾住,同時銀針出手,在陸九州雙腿上各紮一針。陸九州隨即站穩,對一靈道:“謝謝小師父。”瞪着緑竹,剛要說話,陸雌英卻道:“爹爹莫急,聽他說。”
  緑竹道:“江湖三派均有野心,均想三派歸一,一統黑道。如今鐵血盟勢力雖衰,仍有一拼之力,無論群英會還是青竜會,想先滅了鐵血盟再收拾另一個,都絶無勝算,而反過來,兩會之一的任一個,衹要聯合鐵血盟,卻足可以消滅另一個。鐵血盟與青竜會有不共戴天之仇,斷不會與青竜會聯手,要聯手,群英會是唯一的選擇。然古話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過橋抽板的事,鐵血盟也不能不防,紅口白牙之話,風吹即散,不可盡信,事實是最好的保證。令愛嫁給了我,則鐵血盟即是我的,也是她的,會首衹一個女兒,百年之後,什麽都是她的,自然更不會吞併她的東西,所以我絶對信任你。令愛嫁給了我,有兩利,一利於我,大仇得報,基業得保,尤其是得此豔妻,正是人生最大樂事。二利於會首,會首得我之助,可滅了青竜會,一統黑道,更可在明年二月初二,竜擡頭的日子,潛竜飛升,號令天下。”
  緑竹一番話,直說得陸九州喜笑顔開,看一眼女兒,呵呵笑道:“難道你小子就不想潛竜飛升,號令天下?”
  緑竹搖搖頭:“號令天下,誰都想,但要做得到纔行,鐵血盟沒有這個實力。”看一眼陸雌英,微微笑道:“況且號令天下的虛名,恐怕不及懷擁豔妻來得實惠。”
  陸雌英臉上一紅,陸九州更樂,看着緑竹笑道:“你小子心裏衹怕還想着,老夫百年之後,一切都是你的,坐享其成更舒服罷。”
  兩人相對哈哈大笑,一靈站在陸九州邊上,卻實在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緑竹這玩笑開得也實在太大,她女孩兒傢,又如何娶得老婆,一旦東窗事發,群英會惱羞成怒之下,說不定會不顧一切發起攻擊,那豈不糟糕。
  緑竹深施一禮,道:“會首即已應允,我這便回去備辦媒聘之禮。”衝陸雌英微微一笑,回身走去,卻不看一靈一眼,一靈想使個眼色阻止也是不可得而行。
  忽聽陸雌英一聲嬌喝:“想做我丈夫,先吃我一掌。”從馬上縱身而起,凌空一掌擊下,緑竹哈哈一笑,一跨步斜斜繞了出去,陸雌英一掌落空,次掌又至,變招之快,掌力之強,不輸於一流好手,緑竹卻並不還手,總是邁步斜繞,陸雌英十餘掌過去,緑竹繞一個大圈子,又到了原地,含笑而立。
  陸雌英舉起手掌,道:“你為什麽不還手?”
  緑竹嘻嘻笑:“老婆要打,老公怎麽敢還手?”陸雌英臉一紅,一掌劈下。緑竹飛身倒退,長笑聲中,遠遠去了。
首頁>> 文學>> 魔奇侠玄>> liú jiàn liáng Liu Jianlia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70n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