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网络小说>> 郭敬明 Guo Jingmi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83年六月6日)
悲傷逆流成河
  作者:郭敬明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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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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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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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九章
第一章
  悲傷逆流成河(1)
  作者:郭敬明
  1
  “齊銘把牛奶帶上”,剛準備拉開門,母親就從客廳裏追出來,手上拿着一袋剛從電飯煲裏蒸熱的袋裝牛奶,騰騰地冒着熱氣,“哦喲,你們男孩子要多喝牛奶曉得伐,特別是你們高一的男孩子,不喝怎麽行。”說完拉開齊銘背後的書包拉鏈,一把塞進去。因為個子比兒子矮上一大截,所以母親還踮了踮腳。塞完牛奶,母親捏了捏齊銘的胳膊,又開始叨念着,“哦喲,大鼕天的就穿這麽一點啊,這怎麽行,男孩子嘛哪能衹講究帥氣的啦?”
  “好啦好啦,”齊銘低低應了一聲,然後拉開門,“媽,我上課要遲到了。”
  拉開門,濃重的霧氣朝屋裏涌。頭頂是深鼕裏飄蕩着的白寥寥的天光。
  還是早上很早,光綫來不及照穿整條冗長的弄堂。弄堂兩邊堆放着的箱子,鍋,以及垃圾桶,都衹能在霧氣裏浮出一圈淺淺的灰色輪廓來。
  齊銘關上了門,連同母親的嘮叨一起關在了裏面。衹來得及隱約聽到半句“放學後早點……”,鼕天的寒氣就隔絶了一切。
  齊銘提了提書包帶子,哈出口白氣,聳聳肩,朝弄堂口走去。
  剛走兩步,看見踉蹌着衝出傢門的易遙,險些撞上。齊銘剛想張口問聲早,就聽到門裏傳出來的女人的尖嗓門:
  “趕趕趕,你趕着去投胎啊你,你怎麽不去死!賠錢貨!”
  易遙擡起頭,正好對上齊銘稍稍有些尷尬的臉。易遙沉默的臉在鼕天早晨微薄的光綫裏看不出表情。
  在齊銘的記憶裏,這一個對視,像是一整個世紀般長短的慢鏡。
  2
  “又和你媽吵架了?”
  “恩。”
  “怎麽回事?”
  “算了別提了”,易遙揉着胳膊上的淤青,那是昨天被她媽掐的,“你知道我媽那人,就是神經病,我懶得理她。”
  “……恩。你沒事吧?”
  “恩。沒事。”
  深鼕的清晨。整個弄堂都還是一片安靜。像是被濃霧浸泡着,沒有一丁點兒聲響。
  今天是禮拜六,所有的大人都不用上班。附近的小孩都還小,最大的一個念小學一年級。高中的學生奉行着不成文的規定,周六一定要補課。所以,一整條弄堂裏衹有他們兩個人不急不慢地行走着。
  齊銘突然想起什麽,放下一邊的肩帶,把書包順嚮胸前,拿出牛奶,塞到易遙手裏,“給。”
  易遙吸了下鼻子,伸手接了過去。
  兩個人走嚮光亮的弄堂口,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濃霧裏。
第二章
  悲傷逆流成河(2)
  作者:郭敬明
  3
  該怎麽去形容自己所在的世界。
  頭頂是交錯而過的天綫,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雲很低很低地浮動在狹長的天空上。鉛灰色的斷雲,沿弄堂投下深淺交替的光影。
  每天放學上學,經過的一定是這樣一條像是時間長廊般狹窄的走道。頭上是每傢人挂出來的衣服,梅雨季節會永遠都曬不幹,卻還是依然曬着。
  兩邊堆着各種各樣的東西,日益吞噬着本來就不寬的弄堂。共用的廚房裏,每日都在發生着爭吵。“喔唷,你怎麽用我們傢的水啦?”被發現的人也衹能裝傻尷尬地笑笑,說句“不好意思用錯了用錯了。”
  潮濕的地面和墻。
  小小的窗戶。光綫弱得幾乎看不見。窗簾拉嚮一邊,照進更多的光,讓傢裏顯得亮堂。
  就是這樣的世界。
  自己生活了十六年。心安理得地生活着,很知足,也很舒服。如同貼身的棉毛衫,不昂貴,可是卻有涼涼的依賴感。儘管這是讓男生在鼕天裏看起來非常不帥的衣服,但一到秋天,哪怕氣溫都還是可以熱得人發暈,母親也會早早地準備好,嘮叨着自己,趕快穿上。
  就是這樣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不過也快要結束了。
  四年前父親辭去單位的職位,下海經商。現在已經是一個大飯店的老闆。每天客來客往,生意紅火異常。已經得意到可以在接到訂座電話的時候驕傲地說“對不起本店不接受預定”了。
  新買的房子在高尚的小區。高層住宅,有漂亮的江景。
  衹等夏天交房,就可以離開這個逼仄而潮濕的弄堂。甚至是可以用得上“逃離”這個詞了。像是把陷在泥濘裏的腳整個拔起來。
  母親活在這種因為等待而變得日益驕傲的氛圍裏,與鄰居的閑聊往往最後都會走嚮“哎呀搬了之後我這風濕腿應該就好很多了,這房子,真是太潮濕了,蛇蟲百腳。”或者“我看你們也搬掉算了。”
  這樣的對話往往引來的都是羨慕的恭維,以及最後都會再補一句“你真是幸福死來。不但老公會賺鈔票,兒子也爭氣,哪回不考第一啊。哪像我們傢那小棺材,哦喲。”
  這個時候,齊銘都衹是遠遠地聽着,坐在窗前算習題,偶爾擡起頭,看到母親包圍在一群燙着過時捲發的女人中間,一張臉洋溢着掩飾不住的得意。
  其實有好幾次,齊銘在回傢的路上,都會聽到三言兩語的議論,比如。
  “齊傢那個女人我看快得意死她了,早晚摔下來比現在還要疼。”
  “我看也是,男人有了錢都變壞,你別看她現在囂張,以後說不定每天被她老公打得鼻青臉腫。”
  “倒是她兒子,真的是算她上輩子積德。”
  “聽說剛進學校就拿了個全國數學比賽一等奬,哎。”
  就是這樣的世界,每天每天,像抽絲般地,纏繞成一個透明的繭。虛榮與嫉妒所築就的心髒容器裏,被日益地灌註進粘稠的墨汁。
  發臭了。
  齊銘每天經過這樣一條狹長的弄堂。
  路過易遙傢的時候,會看到她穿着圍裙在廚房裏做飯。
  她媽林華鳳每天下午都坐在門口嗑瓜子,或者翻報紙。
  齊銘從廚房窗口把筆記本遞進去,“給,幫你抄好了。”
  易遙擡起頭,擦擦額頭的汗水,說,謝謝,不過我現在手髒,你給我媽吧。
  齊銘將筆記本遞給易遙她媽時,她母親每次都是拿過去,然後朝房間裏一扔。齊銘聽到房間裏“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的聲音。
  往前再走兩步,就是自己的傢。
  鑰匙還沒插進孔裏,母親就會立刻開門,接下自己的書包,拉着自己趕快去吃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差不多會聽到隔壁傳來易遙“媽,飯做好了”的聲音。
  有段時間每天吃飯的時候,電視臺在放臺灣的連續劇《媽媽再愛我一次》,聽說是根據當年轟動一時的電影改編的,母親每次吃飯的時候就會一邊吃一邊長吁短嘆,沉浸在被無私的母愛感動的世界。那段時間,母親總是會擦一擦眼角幾乎看不見的淚水,然後告訴齊銘母親的偉大。
  齊銘總是沉默地吃飯,偶爾應一聲。
  就像是棉絮。橫亙在血管裏。阻礙着血液的流動。“都快凝結成血塊了。”心裏是這樣滿滿當當的壓抑感。總覺得有一天會從血管裏探出一根刺來,紮出皮膚,暴露在空氣裏。
  每當母親裝腔作勢地擦一次眼淚,血管裏就多刺痛一點。
  也衹是稍微有一點這樣的念頭,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坦然地面對自己對母親的嫌惡。這是違反倫常和道德的。所以這樣的念頭也衹是偶爾如氣泡從心底冒出來,然後瞬間就消失在水面上,啪地破裂。一丁點兒的水花。
  不像是易遙。
  易遙的恨是赤裸而又直接的。
  十五歲的時候,偶爾的一次聊天。
  齊銘說:“我媽是老師,總是愛說道理,很煩。你媽媽是做什麽的?”
  易遙回過頭,說:“你說林華鳳啊,她是個妓女,是個很爛的女人。我恨她。可我有時候還是很愛她。”
  易遙十五歲的臉,平靜地曝曬在夏日的陽光下,皮膚透明的質感,幾乎要看見紅色的毛細血管。
  我恨她。可我有時候還是很愛她。
  妓女。爛女人。這些字眼在十五歲的那一年夏天,潮水般地覆蓋住年輕的生命。
  像是在齊銘十五歲的心髒裏,撒下了一大把荊棘的種子。
  吃完飯。齊銘站起來剛要收碗,母親大呼小叫地製止他,叫他趕緊進房間溫書,說“你怎麽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說實在的,齊銘頂不喜歡母親這樣大呼小叫。
  他放下筷子,從沙發上提起書包,朝自己房間走去。臨進門,回頭的罅隙裏,看見母親心滿意足的表情,收拾着剩飯剩菜,朝廚房走。
  剛關上門,隔壁傳來易遙的聲音。
  “媽,你到底要不要吃?”
  “你管我吃不吃!”
  “你要不吃的話就別讓我做得這麽辛苦……”
  還沒說完,就傳來盤子摔到地上的聲音。
  “你辛苦?!你做個飯就辛苦?你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大傢閨秀啊?”
  “你最好別摔盤子,”易遙的聲音聽不出語氣,“摔了還得買,傢裏沒那麽多錢。”
  “你和我談錢?!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錢!……”
  齊銘起身關了窗戶,後面的話就聽不清楚了,衹能聽到女人尖利的聲音,持續地爆發着。過了一會兒對面廚房的燈亮起來。昏黃的燈下是易遙的背影。齊銘重新打開窗,聽見對面廚房傳來的嘩嘩的水聲。
  過了很久,又是一聲盤子摔碎的聲音。
  不知道是誰摔了盤子。
  齊銘擰亮寫字檯上的臺燈,用筆在演算紙上飛速地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
  密密麻麻的。填滿在心裏。
  就像填滿一整張演算紙。沒有一絲的空隙。
  像要喘不過氣來。
  對面低低地傳進來一聲“你怎麽不早點去死啊你!”
  一切又歸於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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