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讽刺谴责>> 黃世仲 Huang Shizhong   中國 China   近代中國   (1872年1913年), 歐陽鉅源 Ouyang Juyuan   中國 China   清代   (1883年1907年)
廿載繁華夢
  又名《粵東繁華夢》
  光緒乙巳(1905)年在香港《時事畫報》連載,光緒三十三(1907)年出版單行本。四十回。
  以廣東海關庫書周庸佑從發跡到敗逃二十年為題材,描繪真人真事之作。
  序一
  滄桑大陸,依稀留劫外之棋﹔混沌衆生,彷佛入邯鄲之道。香迷蝴蝶,癡夢難醒﹔悟到木犀,靈魂已散。看幾許英雄兒女,滾滾風塵﹔都付與衰草夕陽,茫茫今古。此金聖嘆所謂“大地夢國,古今夢影,榮樂夢事,衆生夢魂”者也。然沉醉仙鄉,陳希夷千年睡足﹔迷離枯塚,丁令威今日歸來。人間為短命之花,桃開千歲﹔天上是長生之樹,縣現剎那。從未有衣冠王謝,轉瞬都非﹔宮闕郵亭,當場即幻。就令平波往復,天道自有循環﹔無如世路崎嶇,人心日形叵測。雖水蓮泡影,達觀久付虛空﹔然飛絮沾濡,識者能無感喟?此《廿載繁華夢》之所由作也。
  黃君小配,挾子胥吹簫之技,具太衝作賦之才。每拔劍以唾壺,因人抱忿﹔或廢書而隕涕,為古擔懮。自昔墨客詞人,慷慨每徵於歌詠﹔懮時志士,感憤即寄於文章。況往事未陳,情焉能已?伊人宛在,末如之何。對三秋蕭瑟之悲,紀廿載繁華之夢。蓋以宋豔班香,賞雅而弗能賞俗﹔南華東野,信耳而未必信心。於是拾一代之蝸聞,作千秋之龜鑒。或寫庸夫俗子,彈指而佩玉帶金魚﹔或敘約素橫波,轉眼而作囚奴竈婢。長樂院之珠簾畫棟,回首何堪?未央宮之緑鬢朱顔,傷心莫問。烏衣舊巷,燕去堂空﹔白鷺荒洲,魚潛水靜。今日重經故壘,能不感慨係之乎?更有根駢蘭艾,熏蕕之氣味雖殊﹔誼屬葭莩,瓜蔓之災殃亦到。休計冤銜於圉馬,已連禍及乎池魚。可憐宦海風潮,鯨鯢未息﹔試看官場攫噬,鷹虎弗如。
  嗟乎嗟乎!廿年幻夢,如此收場﹔萬裏故鄉,罔知所適。若論禍福,塞翁之馬難知﹔語到死生,莊子之龜未卜。嘆浮生其若夢,為歡幾何?撫結局以如斯,前塵已矣。二十載繁華往事,付與茶餘酒後之談﹔數千言錦綉文章,都是水月鏡花之影。丁未重陽後十日華亭過客學呂謹序。
  序二
  吾粵溯殷富者,道、鹹間,曰盧,曰潘,曰葉。其豪奢暄赫勿具論,但論潘氏有《海山仙館叢書》及所摹刻古帖,識者寶之。葉氏《風滿樓帖》,亦為士林所珍貴。盧氏於搜羅文獻,寂無所聞,顧嘗刻《鑒史提綱》,便於初學,文錦親為作序,則盧氏殆亦知尊儒重學者。雖皆不免於獵名乎,其文採風流,亦足尚矣。越近時有所謂南海周氏者,以海關庫書起其傢。初寓粵城東橫街,門戶乍恢宏,意氣驕侈。而周實不通翰墨,通人亦不樂與之相接近。彼所居團去萬壽宮弗遠也,周以此意示某,囑為撰門聯。某乃愚弄之,其詞曰:“宮闕近螭頭。”是以周之室比請王宮也。且句法實不可解,而周遽爛然雕刻,懸諸門首。越數日,某友曉之曰:“此聯豈惟欠通,且欲控君僭擬宮闕,而勒索多金也。”周乃怵然懼,命傢人立斲之以為薪,然人多寓目矣。以周比潘、盧、葉,則潘、盧、葉近文,而周鄙野也。
  東橫街傢屋被燼後,遷寓西關寶華正中約。該屋本郭氏物,而順德黎氏拆數屋以成一大屋。黎以宦閩也,售諸周氏,周又稍擴充之。雖闊八間過,然平板無麯折,入其門,一覽可盡。且深不逾十二丈,以視潘、盧、葉,又何如也?河南安海,所謂伍榜三大屋者,即盧氏故址。近年來雖拆為通衢,顧改建二三間過之屋,彌望皆是,則其地之恢廣殆可知。潘氏除宅子不計,海山仙館寬邊數畝,老圃猶能道及。葉氏宅與祠連,有葉傢祠之稱。第十甫而外,自十六市以至旋源橋下,皆葉氏故址也,是以房屋一端而論,又潘、盧、葉廣而周隘矣。
  嗚呼!周之繁華,豈吾粵之巨擘哉?但以官論,則周差勝。蓋潘得簡運司,以為殊榮,而盧、葉則不過部郎而已,未若周之由四品京堂而三品京堂也。雖然,其為南柯一夢,則彼此皆同。潘以欠餉被查抄,盧、葉亦日就零落,甚至棄其木主於社壇,放而不祀。迄今故老道其遺事,有不欷噓感咽,嘆人生若夢,為歡幾何者乎?彼周氏者,旋放欽差大臣,旋被參籍沒,引富人覆沒之歷史,又有不以潘、盧、葉為比例者乎?顧播、盧所享,約計各有五十年,潘、盧則及身而敗,與周相同﹔葉則及其子孫,繁華乃消歇,與周小異。而計享用之久暫,則周甚暫,而潘、盧、葉差久,蓋彰然明矣。此所以適成其為二十載繁華夢,而作書者於以有詞也。囊有伍氏者,亦以富稱,然持以與周較,則文采宮室,皆視周為勝,享用亦稍久。至今衰零者雖過半,而園囿尚有存者。推伍氏官爵不逾布政司銜,遜於周之京卿。顧今尚可以此做庸人也,則勝於周之參革矣。
  嗟夫!地球一夢境耳,人類胥傀儡耳,何有於中國?何有於中國廣東之潘、盧、伍、葉及周氏?然夢中說夢,亦人所樂聞,其有於酒後,或作英雄夢,或作兒女夢,或作人間必無是事之夢,而夢境纔醒之際,執此捲嚮昏燈讀之,當有悲喜交集而歌哭無端者。光緒丁未中秋節曼殊庵主敘。
  詩曰:
  世途多幻境,因果話前緣。
  別夢三千裏,繁華二十年。
  人間原地獄,滄海又桑田。
  最憐羅綺地,回首已荒煙。
第一回 就關書負擔訪姻親 買職吏匿金欺舅父
  喂!近來的世界,可不是富貴的世界嗎?你來看那富貴的人傢,住不盡的高堂大廈,愛不盡的美妾嬌妻,享不盡的膏粱文綉,快樂的笙歌達旦,趨附的車馬盈門。自世俗眼兒裏看來,倒是一宗快事。衹俗語說得好,道是:“富無三代享。”這個是怎麽原故呢?自古道:“世族之傢,鮮剋由禮。”那紈絝子弟,驕奢淫佚,享得幾時?甚的欺瞞盜騙,暴發傢財,盡有個悻出的時候。不轉眼間,華屋山丘,勢敗運衰,便如山倒,回頭一夢。百年來聞的見的,卻是不少了。
  而今單說一位姓周的,喚做庸佑,別號棟臣。這個人說來倒是廣東一段佳話。若問這個人生在何時何代,說書的人倒忘卻了,猶記得這人本貫是浙江人氏,生平不甚念書,問起愛國安民的事業,他卻分毫不懂。惟是弄功名、取富貴,他還是有些手段。常說道:“富貴利達,是人生緊要的去處,怎可不竭力經營?”以故他數十年來,都從這裏造工夫的。他當祖父在時,本有些傢當,到廣東貿易多年,就寄籍南海那一縣。奈自從父母沒後,正是一朝權在手,財産由他揮霍,因此上不多時,就把傢財弄得八九了。還虧他父兄在時,交遊的還自不少,多半又是富貴中人,都有些照應。就中一人喚做傅成,排行第二,與那姓周的本有個甥舅的情分,嚮在廣東關部衙門裏當一個職分,喚做庫書。論起這個庫書的名色,本來不甚光榮,惟是得任這個席位,年中進項卻很過得去。因海關從前是一個著名的優缺,年中措辦金葉進京,不下數萬兩,所以庫書就憑這一件事經手,串擡金價,隨手開銷,或暗移公款,發放收利。其餘種種瞞漏,哪有不自飽私囊的道理?故傅成就從這裏起傢,年積一年,差不多已有數十萬的傢當。那一日,猛聽得姐丈沒了,單留下外甥周庸佑,賭蕩花銷,終沒有個了期。看着他的父親面上,倒是周旋他一二,纔不愧一場姻戚的情分。況且庫書裏橫竪要用人的,倒不如栽培自己親朋較好。想罷,便修書一封,着周庸佑到省來,可尋一個席位。
  這時,周庸佑接了舅父的一封書,暗忖在傢裏料然沒甚麽好處,今有舅父這一條路,好歹藉一帆風,再見個花天錦地的世界,也未可定。便拿定了主意,把傢産變些銀子傍身,草草打迭些細軟。往日欠過親友長短的,都不敢聲張,衹暗地裏起程,一路上登山涉水,望省城進發。還喜他的村鄉喚做大坑,離城不遠,不消一日,早到了羊城,但見負山含海,比屋連雲,果然好一座城池,熙來攘往,商場輻輳,端的名不虛傳!周庸佑便離舟登岸,雇了一名挑夫,肩着行李,由新基碼頭轉過南關,直望傅成的府上來。到時,衹見一間大宅子,橫過三面,頭門外大書“傅離”兩個字。周庸佑便嚮守門的通個姓名,稱是大坑村來的周某,敢煩通傳去。那守門的聽罷,把周庸佑上下估量一番,料他攜行李到來,不是東主的親朋,定是戚友,便上前答應着,一面着挑夫卸下行李,然後通傳到裏面。
  當下傅成聞報,知道是外甥到了,忙即先到廳上坐定,隨令守門的引他進來。周庸佑便隨着先進頭門,過了一度屏風,由臺階直登正廳上,早見着傅成,連忙打躬請一個安,立在一旁。傅成便讓他坐下,寒暄過幾句,又把他的傢事與鄉關風景問了一會,周庸佑都糊混答過了。傅成隨帶他進後堂裏,和他的妗娘及中表兄弟姐妹一一相見已畢,然後安置他到書房裏面。看他行李不甚齊備,又代他添置多少衣物。一連兩天,都是張筵把盞,姻誼相逢,好不熱鬧。
  過了數天,傅成便帶他到關部行裏,把自己經手的事件,一一交托過他,當他是個管傢一樣。自己卻在外面照應,就把一個席豐履厚的庫書,竟像他一人做起來了。衹是關部的庫書裏,所有辦事的人員,都見周庸佑是居停的親眷,哪個不來巴結巴結?這時衹識得一個周庸佑,哪裏還知得有個傅成?那周庸佑偏又有一種手段,卻善於籠絡,因此庫書裏的人員,同心協謀,年中進項,反較傅成當事時加多一倍。
  光陰似箭,不覺數年。自古道:“盛極必衰。”庫書不過一個書吏,若不是靠着侵吞魚蝕,試問年中如許進項,從哪裏得來?不提防來了一位姓張的總督,本是順天直隸的人氏,由翰林院出身,為人卻工於心計,籌款的手段,好生了得。早聽得關部裏百般舞弊,叵耐從前金價很平,關部入息甚豐,是以得任廣東關部的,都是皇親國戚,勢力大得很,若要查究,畢竟無從下手,不如捨重就輕,因此立心要把一個庫書查辦起來。
  當下傅成聽得這個風聲,一驚非小,自念從前的蓄積,半供揮霍去了,所餘的都置了産業,急切間變動卻也不易。又見查辦拿人的風聲,一天緊似一天,計不如走為上着。便把名下的産業,都稱混寫過別人,換了名字,好歹規避一時。間或欠人款項的,就撥些産業作抵,好清首尾。果然一二天之內,已打點得停停當當。其餘傢事,自然尋個平日的心腹交托去了。正待行時,猛然醒起:關部裏一個庫書,自委任周庸佑以來,每年的進項,不下二十萬金,這一個鄧氏銅山,倒要打點打點。雖有外甥在裏面照應將來,但防人心不如其面。況且自己去後,一雙眼兒看不到那裏,這般天大的財路,好容易靠得住,這樣是斷不能托他的了。衹左思右想,總設一個計兒想出來。那日挨到夜分,便着人邀周庸佑到府裏商酌。
  周庸佑聽得傅成相請,料然為着張總督要查辦庫書的事情了,肚子裏暗忖道:此時傅成斷留不得廣東,難道帶得一個庫書回去不成?他若去時,乘這個機會,或有些好處。若是不然。哪裏看得甥舅的情面?倒要想條計兒,弄到自己的手上纔是。想罷,便穿過衣履,離了關部衙門,直望傅成的宅子去。
  這時,傅成的傢眷早已遷避他處,衹留十數使喚的人在內。周庸佑是常常來往的,已不用通傳,直進府門到密室那裏,見着傅成,先自請了一個安,然後坐下。隨說道:“愚甥正在關部庫書裏,聽得舅父相招,不知有什麽事情指示?”傅成見問,不覺嘆一口氣道:“甥兒,難道舅父今兒的事情,你還不知道麽?”周庸佑道:“是了,想就是為着張大人要查辦的事。衹還有愚甥在這裏,料然不妨。”傅成道:“正為這一件事,某斷留不得在這裏。衹各事都發付停妥,單為這一個庫書,是愚舅父身傢性命所關係,雖有賢甥關照數目,衹怕張大人怒責下來,怕衹怕有些變動,究竟怎生發付纔好?”
  周庸佑聽罷,料傅成有把這個庫書轉賣的意思。暗忖張總督這番舉動,不過是敲詐富戶,幫助軍精。若是傅成去了,他礙着關部大臣的情面,恐有牽涉,料然不敢動彈。且自己到了數年,已積餘數萬傢資,若把來轉過別人,實在可惜。倘若是自己與他承受,一來難以開言,二來又沒有許多資本。不如催他早離省城,哪怕一個庫書不到我的手裏?就是日後張督已去,他復回來,我這時所得的,料已不少。想罷,便故作說道:“此時若待發付,恐是不及了。實在說,愚甥今天到總督衙裏打聽事情,聽得明天便要發差拿人的了,似此如何是好?”傅成聽到這裏,心裏更自驚慌,隨答道:“既是如此,也沒得可說,某明早便要出城,搭輪船往香港去。此後庫書的事務,就煩賢甥關照關照罷了。”說罷,周庸佑都一一領諾,仍復假意安慰了一會。是夜就不回關裏去,糊混在這宅子裏,陪傅成睡了一夜。一宿無話。
  越早起來,還未梳洗,便催傅成起程,立令傢人準備了一頂轎子,預把簾子垂下,隨擁傅成到轎裏。自己隨後喚一頂轎子,跟着傅成,直送出城外而去。那汽船的辦房,是傅成嚮來認得的,就托他找一間房子,匿在那裏。再和周庸佑談了一會子,把一切事務再復叮嚀一番,然後灑淚而別。慢表周庸佑回城裏去。
  且說傅成到了船上,忽聽得鐘嗚八句,汽筒響動,不多時船已離岸,鼓浪揚輪,直望香港進發。將近夕陽西下,已是到了。這時香港已屬英人管轄,兩國所定的條約,凡捉人拿犯,卻不似今日的容易。所以傅成到了這個所在,倒覺安心,便尋着親朋好住些時,衹念着一個庫書,年中有許多進項,雖然是逃走出來,還不知何日纔回得廣東城裏去,心上委放不下。況且自己隨行的銀子卻是不多,便立意將這個庫書,要尋人承受。
  偏是事有湊巧,那一日正在酒樓上獨自酌酒,忽迎面來了一個漢子,生得氣象堂堂,衣裳楚楚,大聲喚道:“傅二哥,幾時來的?”傅成舉頭一望,見不是別人,正是商人李德觀。急急的上前相見,寒暄幾句。李德觀便問傅成到香港什麽緣故。傅成見是多年朋友,便把上項事情,一五一十的對李德觀說來。德觀道:“老兄既不幸有了這宗事故,這個張總督見錢不眨眼的,若放下這個庫書,倚靠別人,恐不易得力。老兄試且想來。”傅成道:“現小弟交托外甥周庸佑在內裏打點。衹行程忙速,設法已是不及了。據老兄看來,怎麽樣纔好?”李德觀道:“足下雖然逃出,名字還在庫書裏,首尾算不得清楚。古人說:『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個庫書讓過別人,得口銀子,另圖別業,較為上策。未審尊意若何?”傅成道:“是便是了,衹眼前沒承受之人,也是枉言。”德觀道:“足下既有此意,但不知要多少銀子?小弟這裏,準可將就。”傅成道:“彼此不須多說,若是老兄要的,就請賞回十二萬兩便是。”德觀道:“這沒打緊。但小弟是外行的,必須貴外甥蟬聯那裏,靠他熟手,小弟方敢領受。”傅成道:“這樣容易,小弟的外甥,更望足下栽培。待弟修書轉緻便是。”德觀聽了,不勝之喜。兩人又說了些閑話,然後握手而別。
  不想傅成回到寓裏,一連修了兩封書,總不見周庸佑有半句口覆,倒見得奇異。暗忖甥舅情分,哪有不妥?且又再留他在那裏當事,更自沒有不從。難道兩封書總失落了不成?一連又候了兩天,都是杳無消息。李德觀又來催了幾次,覺得沒言可答,沒奈何,衹得暗地再跑回省城裏,冒死見周庸佑一面,看他怎麽緣故。
  誰想周庸佑見了傅成,心裏反吃一驚,暗忖他如何有這般膽子,敢再進城裏來?便起迎讓傅成坐下,反問他回省作甚。傅成愕然道:“某自從到了香港,整整修了幾封書,賢甥這裏卻沒一個字回覆,因此回來問問。”周庸佑道:“這又奇了,愚甥這裏卻連書信的影兒也不見一個,不知書裏還說甚事?可不是泄漏了不成?”
  傅成見他如此說,便把上項事情說了一遍。周庸佑道:“這樣愚甥便當告退。”傅成聽罷大驚道:“賢甥因何說這話?想賢甥到這裏來,年中所得不少,卻不辱沒了你。今某在患難之際,正靠着這一副本錢逃走,若沒有經手人留在這裏,他人是斷不承辦的了。”周庸佑道:“實在說,愚甥若不看舅父面上,早往別處去,恐年中進項,較這裏還多呢。”傅成聽到這語,像一盤冷水從頭頂澆下來,便負氣說道:“某亦知賢甥有許大本領,衹可惜屈在這裏來。今兒但求賞臉,看甥舅的面上就是了。”周庸佑道:“既是這樣,橫竪把個庫書讓人,不如讓過外甥也好。”傅成道:“也好,賢甥既有這個念頭,倒是易事,衹總求照數交回十二萬兩銀子纔好。”周庸佑道:“愚甥這裏哪能籌得許多,衹不過六萬金上下可以辦得來。依舅父說,放着甥舅的情分,順些兒罷。”
  傅成聽罷,見他如此,料然說多也不得,衹得說了一回好話,纔添至七萬金。說妥,傅成便問他兑付銀子,周庸佑道:“時限太速,籌措卻是不易,現在僅有銀子四萬兩上下,舅父若要用時,衹管拿去,就從今日換名立券。餘外三萬兩,準兩天內匯到香港去便是。愚甥不是有意留難的,衹銀兩比不得石子,好容易籌得,統求原諒原諒,愚甥就感激的了。”當下傅成低頭一想,見他這樣手段,後來的三萬兩,還恐靠他不住。衹是目前正自緊急,若待不允,又不知從哪裏籌得款項回去,實在沒法可施,勉強又說些好話。奈周庸佑說稱目前難以措辦。沒奈何傅成衹得應允,並囑道:“彼此甥舅,哪有方便不得。衹目下不比前時,手上緊得很,此外三萬兩,休再緩了時日纔好。”周庸佑聽罷,自然允諾,便把四萬兩銀子,給了匯票,就將庫書的名字,改作周耀熊,立過一張合同。各事都已停妥,傅成便回香港去。正是:
  資財一入姦雄手,姻婭都藏鬼域心。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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