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原子空间
  第01部 最怪异的航机失事
  第02部 自天降下两个怪人
  第03部 时光倒流一百年
  第04部 “百年后超人”
  第05部 主宰世界的梦
  第06部:迷失在太空中
  第07部:流落“异星”
  第08部:一座古坟
  第09部:复活的死人
  第10部:大家全是地球人
  第11部:看到了太阳
  第12部:永恒星上
  第13部:太空流浪者
第一部 最怪异的航机失事
  春天的天气,多雨而潮湿,难得这一天却是晴空万里。我心情比天气好,因为昨天,接到未婚妻白素从东京打来的电报,说她在今天可以到我身边。
  不但我高兴,老仆人老蔡,一清早就将家中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飞机十一时二十分到,可是从九点钟起,老蔡便叽叽咕咕,不知催了我多少次,叫我快些动身。他是我们家的老仆人,我尚未成家,他极为不满。
  我一则怕他不断地罗唆,二则我也实在心急要和白素会面。这些日子来,我只知道白素在有着“亚洲最神秘地区”之称的地方,有过一段非凡的经历,但其中详细情形究竟是怎样,却不知道。当然我急于和她见面,还不止为了想知道她这一个时期中的冒险生活,我和她已有许久未曾相见了!当我到达机场时,还只是十点五十分,白素所搭的那班飞机要半个小时之后才到。这半个小时几乎是一秒钟一秒钟地等过去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十一点一刻。这时,来接机的人多起来,每一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愉快而又有些焦切的神色:他们的亲友,立刻就要从万里之外飞来了。
  我怕是这许多人之中最心急的一个,我不断地看着手表,好不容易又过了两分钟,飞机应该出现了,可是蓝殷殷的天空上,却一点迹象都没有。
  我缓缓地吸着气,心中自己安慰自己:没有事情的,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天气这样好,即使是瞎子也可以将飞机顺利飞达目的地。
  可是,不安在人群之中,迅速地传开来,说笑的声音静了许多,人人都望着天空,这时候,时间似乎又过得特别快,竟已是十一点三刻了。
  接着,不安的情绪更浓了,接机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面色慌张,终于有人叫道:“去问办公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两个中年人走出了人群,我跟在他们的后面,又有几个人跟在我的后面,我们迅速而又沉默地向机场办公室走去。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中年人在门口站了一站,面色十分沉重,望着我们不说话,而办公室中其他的职员,也望着我们。
  他们的眼光十分奇怪,充满了怜悯,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我伸手推开了前面的两个人:“我们在等候五0七班机,我的未婚妻在飞机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中年人的声音,十分沉痛:“五0七班机和机场的联络,十一时整,突然中断--”
  他才讲到这里,人群之中,已发出了一阵骚动,有一个妇人尖声叫了起来。
  我忙道:“没有消息么?”
  那中年人吸了一口气:“一架军用飞机报告,说发现客机撞毁在东南五十哩外的一个荒岛上。”
  我一伸手,按住了那中年人的肩头:“没有可能的,这绝无可能。”
  那中年人无力地摇头,他一度未曾彻底明白我说“没有可能”这句话的意思。我说这句话,不单为了不希望有这件事发生,我的意思是指确确实实:没有可能!
  联络突然中断一定由于突如其来,严重的破坏。
  可是飞机不是发生爆炸,而撞中了一个小岛,巨型的喷射机,飞行高度极高,通常至两万尺的高空,如何会撞到了一个小岛的山峰上面去?在附近几百哩内,没有一个山峰高过海拔两千尺的,所以我说这件事不可能发生。
  这时,不幸的消息传开,人开始围了拢来,我的额上冒汗,白素在这架飞机上!我冒出来的,是冰一样的冷汗。
  那中年人温和,但是坚决地推开了我的手:“先生,请保持镇定,情形或者不如报告中那样坏,我们已会同警方,立时出发去视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和你们一起去。”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不能接受你的要求,希望到现场去看一看的人太多了,而我们准备的只不过是一架小型水上飞机。”
  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高级警官正推开人群,向前走来。这个高级警官隶属于杰克中校的特别工作组,叫泰勒,我认识他。我取出了一份证件:“我有国际警方的特别证件,要求参加飞机失事的调查工作。”
  泰勒来到我的面前,友善地向我点了点头:“这件事正需要你参加!”
  他和我一面说,一面便拉着我向人群中挤去,那中年人跟在后面,办公室其它的职员,则安慰着惶惶的接机者。我们挤出了人群之后,又有三个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两个是失事飞机所属航空公司的代表,一个是青年警官。
  那年轻警官在行近来的时候,向泰勒行了一个礼:“所有的水警轮都驶往出事地点了,另有一架军机看到了失事的飞机。”
  泰勒忙问道:“怎么样?”
  那青年警官道:“两次报告是一样的都荒谬到使人无法相信,绝对难以相信!”
  泰勒抽了一口气:“仍然是:飞机的一半插进了岩石之中?”
  那年轻警官点了点头。我竭力使自己的心神不再缭乱,我问道:“什么叫作飞机的一半插进了岩石之中?”
  泰勒低着头,向前疾走了几步,才道:“我们接到的报告是失事的飞机,插进了一个小岛的岩石之中,你明白这个意思么?”
  我和其它几个人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飞机撞中了峰石,当然跌下来,焚烧,什么叫作“插进了峰石”中?如果飞机的前半部插进了峰石中,那么它的后半部呢?难道留在峰石外面,安然无恙?
  泰勒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但那空军中尉发誓说他看到飞机的前半部陷在峰石中,到机翼的一半,后半部则露在峰石之外,像是那小岛上是一大块乳酪,飞机撞上去,就陷进去了--唉,我是在复述那位空军中尉的话。”
  我冷笑道:“想不到醉鬼也可以驾驶军机。”
  泰勒道:“我们也以为他醉了,或者他是一个十分富于幻想力的人,可是他却能清楚地叫出这架飞机的编号来,这表示他的确看到了这种奇异而不可思议的情形,他是个智力正常的人--而且如今,又有第二个人看到了这个情形。”
  我想了一想:“这两位空军人员要和我们偕行?”那年轻警官道:“不,他们说他们的神经受了震荡,需要休息。”
  我苦笑了一下,一架巨型的客机,前半部陷进了岩石中,后半部却安然无恙地露在外面,这的确会使人神经受震荡,我们这里几个人,还未曾见到这种情形,只不过听到,便已经面色变白了!
  一辆小型吉普车将我们送到一架水上飞机的旁边,在机旁,又有两个人在,经过介绍,这两个人是机场的飞行问题专家,一般的飞机失事,他们只要到现场拣起碎片来略事研究,便可以知道失事原因。
  他们两人带着很多应用的仪器。驾驶员向众人致意之后,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随即破空而去。
  我的面色极之难看:“如果不是有意外的话,现在--”我看了看手表,已是十二时三十分:“现在我已经和未婚妻一齐到家了!”
  十二时五十分,看到那个小岛了。
  泰勒的手中一直持着一张地图,这时,他紧张得面色发青:“就是这个小岛,就是这个!”
  那小岛和海中的任何荒岛并无分别,有相当高,直上直下的峭壁,峭壁的另一面则十分斜,整个小岛,其实就是一座自海底冒起来的山峰。
  那飞机呢?我没有看到,照理来说,我应该看到,如果那飞机真的是插进了岩石中的话,我应该看到它。
  但是我却没有看到!
  我叫了起来:“不是这个小岛!”
  泰勒抬头向窗外看去,当然他也没有看到甚么飞机,他连忙又看手中的地图,然后又抬起头来,喃喃地道:“是这里,两个人所报告的经纬度都和这个小岛吻合,一定是这里!”
  水上飞机开始下降,机翼下的“船”很快地接触水面,在水面上滑行,溅起老高的水花。
  水上飞机是绕着那个小岛在海面上滑行的,当飞机滑行到小岛的东南面时,我们看到了那架飞机!
  刹那间,人人都像木偶一样呆着不动,飞机剧烈震荡,显然是驾驶员也大受震动,几乎令水上飞机失去控制的缘故。
  水上飞机又绕着小岛掠了过去,直到又回到了小岛的东南,停了下来,我们也再度看到了那架飞机,才有人叫道:“天啊!”
  叫的人是两个飞行问题专家之一。别以为那架飞机真的是插在峰石中。不是,它不是插在峰石中,而跌在沙滩上,它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我的意思是说它的一半,它的后半部,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那么,它的前半部呢?它没有前半部。
  是的,在沙滩上的只是半只飞机!
  阳光照在那半只飞机上,发出亮闪闪的银辉,只有半只飞机恰好齐机翼后部断去,像是有一柄硕大无朋的利刃,将飞机从中剁了开来一样。
  好一会,才有人打开机门,放下橡皮艇。
  没有人说话,只有我问了那两个专家一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专家的一个道:“可能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流,将飞机切断了,你应该知道高空气流的厉害。”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那专家在讲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而他的话充满矛盾,不要说在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气流,如果有的话,半只飞机从高空跌了下来,能够这样完整无损么,能够看来那样安详地在沙滩上么?而且,飞机的前半部呢?机上的人呢?
  当我踏上了橡皮艇之际,我被这一连串疑问弄得我像是踏进了一只冰箱,遍体生寒。
  那不单是因为和我阔别已久的白素在这架飞机上,而是整个事情,实在太诡异了。我已知道,连同机上服务人员,在这架飞机上,有着八十六人,这八十六人,如今都陷入了什么境地之中?
  我和泰勒首先跃上了沙滩,向前奔去,到了那半架飞机的残骸之前,飞机尾部略陷入沙滩之中,没有燃烧的痕迹,没有爆炸的痕迹,我们又迅速地绕到了飞机的前面,那时候,我们这几个人,更是没有一个说得出话来。
  从远处看来,飞机像是被一柄巨大的利刃切成两半,从近处来看,它简直就是被一柄巨大的利刃所切开来的,像是果刀剖开苹果一样,切口平滑,丝毫也没有卷口,所有的一切,在经过“刀口”之际,都断成两半!
  而机舱内部则是空的,空得一无所有,没有人,没有椅子,没有一切,只有空的机舱。
  我们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天空碧蓝,几乎找不到一丝浮云,我们抬头看天的动机一样:心中感到了极度的惶惑,所以都想看一看,在上午十一时,究竟天上产生了什么样巨大的力量,使得这架飞机成为这样子?还有半架飞机,和机上的人,又到哪里去了呢?
  根据先后两架军机的报告,这架飞机本来是“插”在峰石上的,现在跌下来,它的前一半难道还“陷在”峰石中?
  这是荒唐透顶的想法,但即使这样假定,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我们这些人的眼光,从碧蓝的晴空,转到嶙峋的峰石上,峰石上何尝有着曾被飞机“插进”过的痕迹?何况,“飞机插入峰石”,无稽之极!
  那两个飞行问题专家面色苍白地在摸着飞机的断口,我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想听取他们两人专家的意思,但是他们一直不出声。
  小岛屿上静到了极点,只有海水缓缓地拍着沙滩时所产生的沙沙声,但突然间,在我们的头顶之上,却响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有点像飞机声,但是却又夹杂着一种“嗡嗡”声,似乎还有人在高空大声叫嚷,我们连忙抬头向上看去。
  可是天上却仍然什么也没有,而那种声音,也立即静止,就像刚才根本没有这种声音,全是我们的错觉。
  我忙道:“谁有望远镜?”
  泰勒递了一只给我,我仿佛看到了有一点银光,闪了一闪,但是随即不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那是一架路过的飞机,可能,可能,不知怎地,我的想法变得莫名其妙,我竟想到,那可能是飞机的前半截,还在继续飞行!
  那两个专家苦笑着:“我们怎样作报告:一架飞机断成了两截,另一半不见了,只有一半,完整无损?”
  我指了指那半截飞机,心乱如麻:“看来你只好这样报告了,这是事实!”
  那两个专家怔怔地站着,一言不发,这是超乎每个人知识范围以外的事情,除了发怔以外,还有什么事可做?
  我走开了几步,在海滩上拾起了一枚贝壳,螺的天地就在一枚贝壳之中,人类的天地呢,就在地球上,地球在整个宇宙之中,和一枚贝壳在沙滩上,有什么分别呢?人类直到如今,连闯出地球还未曾做到,人类的知识又有什么值得夸耀?
  (一九八六年按:这个故事写于二十多年前,人类的宇宙飞行不及今日,但今日,这句话倒也适用。)
  我握着那枚贝壳,在沙滩上沉重地踱着步,泰勒他们站在沙滩上,望着全速驶来的水警轮,用无线电话告诉水警轮的指挥,水警可以不必再前来了。
  本来,警方出动大批水警轮,准备来拯救伤亡,可是如今连人影不见一个!我提议自己留在这里继续研究。
  泰勒答应了我的要求,他又命令道:“七0四号水警轮,继续向前进。”他转过头来,对我道:“这艘水警轮由朱守元警官指挥,他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年轻人。”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朱守元这个人,他曾破获过不少海上走私案件,是一个能干的警官。
  泰勒和其余人,匆匆地登上橡皮艇,向水上飞机划去。
  小岛的沙滩上,只剩下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那种诡异的气氛也就更甚。
  我望着那半截飞机,希望这时在机舱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我不敢奢望那走出来的人是白素,只希望有一个人出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向飞机的机舱中走去,进了机舱之中,我一直向机舱的尾部走,空无所有的机舱给人以进入一口棺材的感觉。
  我来到机尾部分,那里是侍应生休息的地方,和机上调弄食品的所在,我大声地叫着,希望有人应我,但是我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回答。
  而且,我还发现,所有可以移动的东西,全没有,剩下的只是一个机壳,像是有一场强力的飓风,将一切可以刮走的东西,尽皆卷走了。
  我颓然地在机舱中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捧住了头,喃喃地道:“给我一个信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眼前突然一阵模糊,那阵模糊是由于我双眼之中含满了泪水之后所产生的,在朦胧中,我恍惚看到了我面前多了一个人。我陡地站了起来,我面前的确是多了一个人,但却不是白素。
  那是一个穿着十分整齐的警官,年纪轻,高额、薄唇,一看就知思想灵敏,意志坚决。
  我站起来,他向我立正、行礼:“朱守元,奉上级的命令,接受你的指挥。”
  我疲乏地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握:“欢迎你来帮助我。”
  朱守元转动着眼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那种不慌不忙的态度,先使我有了好感,眼前的情景,他从来也未曾遇到过,但是他却绝不惊惶,这表示他有着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去探索事实真相的非凡决心。
  我摇头道:“直到如今为止,一点眉目也没有,一架客机,八十六个人,在良好的天气中飞行,联络中断,接着,有人看到它插在峰石上,而至我们赶到时,便是这个样子。”
  朱守元望了我半晌,突然道:“听说,你的未婚妻正是在这架飞机上?”
  我转过头,回答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生硬:“是的。”
  朱守元道:“对不起,你有什么吩咐?”
  我默默地走出机舱,朱守元跟在我的后面,我向小岛上指了一指:“这个岛不大,你指挥所有的人去搜索,找寻一切可能属于这架飞机上的东西,不要错漏。”
  朱守元跑步而去,不一会,几艘快艇,载着三五十个警员,向小岛驶来,十分钟后,这三五十个警员,已遍布小岛的每个角落。而在水警轮上,还有十来个有潜水配备的警员,正在陆续下水,在小岛附近的海域搜索。
  我也参加了搜索的工作,向那个山峰攀去,心中想,如果那飞机曾经停留在峰石上,那么多少会有一点痕迹。
  可是,直到攀到了山顶,仍是一点发现也没有。
  我和朱守元一起攀上山顶的,同时看到了一样东西,在山顶一块峰石上,那是一块正方形的金属快,大小恰如一只方的乒乓球,在太阳光中,闪着银辉。
  朱守元快步走向前去,想将那个金属块拿起来,可是他的手放在金属块上,却并不取起来。
  朱守元退后了一步,面上现出了讶异之极的神色来:“卫先生,你......拿拿看。”
  我伸手去取那只金属块,可是也拿它不动,那么小的一块金属,我竟拿不动!天下还有更比这个荒谬一点的事情么?
  我用更大的力道,但是那块小小的金属,却仍然不动,用力去推,用的力道之大,相信那金属块就算是从峰石中生出来的话,我也可以连石头一齐推倒,可是金属块仍是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候,朱守元忽然叫了起来:“卫先生,你看!”
  他的手指着一株松树,树干上的皮被人肃去了一大片,白色的松木上,写着一行整齐的英文:“没有一个人可以拿得起或推得动半架飞机。”
第二部 自天降下两个怪人
  我眯着眼睛,将那行字又看了一遍,不错,那行字是这样写的。
  然而,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自然没有一个大力士可以拿得起半架飞机,那是白痴也知道的事情,那么,树干上的这一行字,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不说“一架飞机”,却说“半架飞机”,“半架飞机”……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不知该如何才好。
  朱守元则仔细地在察看着那些字,他看了好一会,才道:“这是用一种火炎烧上去的,卫先生,你看这些字深入木里,只怕经过三五百年,仍旧可以和如今看来一样清楚!”
  我吸了一口气:“先别研究这行字是怎样写上去的,你得研究它是谁写上去的,为什么留一行字在这里,那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朱守元抬头望天,而我则凝视着那一小块金属块,我发觉那一小块金属块似乎在摇动,我定睛看去,不错,它是在动--会动的金属,这究竟是什么,我伸手去按住它,等到我按住它之后,我才知道移动的不是那块金属,而是承受着金属的那块大石,那块大石正在慢慢地倾斜!
  大石又是怎样会倾斜呢?我后退了一步,仔细看去,只见大石在向下陷去,在石旁的浮土,因为大石的下陷而翻了起来。
  看情形,像是那块大石因为不胜重压,所以才在向下面陷去的,但是大石上却没有什么东西在压着,只有那一小块金属,而那一小块金属,不过寸许见方。
  朱守元也回过头来看,看到了大石正向下陷去,他失声道:“什么事,地震?”
  我还没有回答,便看到那大石倾斜的势子突然加速,倒了下来,三尺长的石根,从浮土中翻起。
  而那一小块金属,滑下了大石,山顶上的面积十分小,它在滑下大石之后,撞在另一块石头之上。
  那一撞的力道,竟令得那块石头露出在外的部分,完全陷进了土中。
  那一小块金属开始向下滚去,那么小的一块,向下滚动之势,却使人感到它是一块数十吨重的大石块,整个山头,似乎都在震动!
  我连忙奔向前去,眼看着那一小块金属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滚着,突然落在沙滩上,一落到了沙滩上,立时沉了下去,浮沙盖了上来,那一小块金属在刹那之间,便无影无踪了!
  我仍是望着下面发呆,这块金属是什么呢?它何以如此沉重?如果说它的分量,竟能令得那么大的一块大石倾斜,那么,它直跌下沙滩,不知要陷入多深的地底。
  那时,我思绪中乱成一片:不知道那块金属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是却隐隐感觉到,这块金属,和这次奇异得如恶梦一样的飞机失事,有着一种奇妙的联系。我以最快的速度攀下山峰,我还可以清楚地记得那一小块金属的陷落地点。
  我用手扒了扒浮沙,一点结果也没有,只好在这上面放上一块石头,作为记号。
  朱守元这时也已下山峰来,沿岛搜寻的人,又向沙滩集合,蛙人也浮出了水面,他们的报告一致:一无所获。
  我默然无语,朱守元站在我的面前,等候着我的指示。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请你回去告诉泰勒,我很感谢他,同时告诉他,最好不要公开发布这次失事的真实情形,如果公开发布真实情形,我想会引起难以估计的一场骚动。”
  朱守元望着我,显然还不很明白我的意思。
  我向沙滩上那半架飞机指了一指:“你想,是什么力量使得这架飞机忽然断成了两截,而飞机中的一切,包括八十六个活生生的人都消失无踪?是外星人已开始进攻地球了!还是冷战已变成了热战?如果一公开,敏感的人便会发出各种的揣测,会引起混乱。”
  朱守元有点无可奈何地点着头:“好,我去传达的你的意见。”
  我又道:“再请你留下一些干粮,一个帐篷和一艘快艇,我要继续留在这个荒岛上。”
  朱守元有些吃惊,他望了望那半架飞机,面上的神色更是不安:“卫先生,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用处。”我苦笑道:“我也不以为有什么用处,但是我却需要有一个极端静寂的环境来供我的思索,暂时不想回市区去--”
  我之所以要一个人留下来,是因为白素在这里消失的原故,即使她已在空气中消失,我留在这小岛,也可以离得她近一点!
  朱守元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我职责在身,我一定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我黯然道:“谢谢你。”
  朱守元照着我的吩咐,将一个帐篷,和许多必需品,搬到了岛上,又留下了一艘燃料充足的快艇。
  水警轮走了,岛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抱着膝,在海滩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望着那半架飞机,如果我有办法使时光倒转,我就可以知道那架客机在飞过这个小岛上空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了。这当然是梦想,除非我能以快过光的速度向后退,要不然我怎可能追回已过去的时光?
  细细的浪花,拍击着沙滩,几只小小的海蟹正在沙滩上忙碌地掘着洞,岛上静到了极点,我脑中乱成一片!
  我呆呆地注视着海水,忽然之间,我又听到天上有那种“嗡嗡”声传来,抬起头,天上什么也没有,那可能是一只野蜂,我想,然而突然间,天际出现了一点银辉。
  那一点银辉,和我上一次听到那种“嗡嗡”声之后,用望远镜所观察到的一样,只不过此际,那点银辉却向下落来,到了有拳头大小一团的程度。
  估计它仍在一万尺以上的高空,由于距离远,更由于那团东西发出的光芒十分强烈,所以看不清那是什么,我只是可以肯定,那不是飞机。
  在一万尺以上高空飞行的东西,而不是飞机,这使得我直跳了起来。那团银辉闪了一闪,便不见了。
  紧接着,我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但因为正迎着斜阳,看不清飘下来的究竟是什么,用尽目力张望着,因为长时间地注视着强光,所以眼前出现了一团团红色绿色的幻影,我闭上了眼睛一会,才睁开眼来。
  当我睁开眼来的时候,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沙滩,在离我不远处,已多了两个人。
  那令我觉得意外之极,这两个人是怎样来的,我一无所知,一时之间,我除了定定地望着他们之外,绝没有别的可做!
  那两个人也望着我,他们身上穿着十分普通的衣服,只不过腰间围着一条十分阔而厚的腰带,有点像是子弹带。
  沙滩际近,仍然只有我那一艘快艇,这两个人从何而来?他们衣服不湿,当然不是泅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自天而降!我又感到一阵紊乱,两个人从天而降,看来他们不像外星人,那么他们是什么人呢?
  我望着他们,一言不发,他们开始四面张望着,然后又望着我,其中一人终于打破了沉寂:“你是什么人?”
  我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人互望了一眼,那一个人又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仍然不回答而反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那两个人的神色犹豫:“我们……我们是怎么来的?我们是怎么来的?”
  听他们的自言自语,竟像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左边那个比较年长的人道:“我看我们的飞船失事了。”
  我更莫名其妙:“什么飞船?”
  那两个人以一种奇异之极的目光望着我,甚至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来:“你是什么人,你……难道是从别的星球来的?”
  我实在忍不住想大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我正在怀疑他们是别的星球上来的,他们倒怀疑起我来了,我没好气地道:“我当然不是别的星球来的。”
  那两个人像十分胆怯,轻声问我:“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的意思是:这里是不是地球?太阳系中的一个行星,是不是?”
  我挥了挥手:“不是地球,你们以为是什么,是天狗星么?”
  那两人“噢”地一声:“是地球,我们还在地球上,你是地球人,怎么不知道我们的飞船,你怎会不认识我们?”
  我苦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这两个人其貌不扬,既不是电影明星,也不像足球健将,我凭什么要认识他们?他们一定是十足的疯汉!
  我耸了耸肩:“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们?”
  左边的那个道:“天啊,他不认识我们,有这种人么?你难道是不看报纸,不听新闻?”
  我大声道:“我每天看六份报纸,你们究竟是谁?”
  那两人道:“我们是最伟大的星际飞行员法拉齐和格勒。”
  我道:“好,算我不看报纸好了!”
  这两个自称是“伟大的星际飞行员法拉齐和格勒”的家伙,却不肯离去,反将我当成精神病人似地打量起来。
  法拉齐--那年轻的一个问道:“就算你不看报纸,你难道不知道飞船起飞的消息,天啊,这是地球上每一个人都在谈论的事情!”
  我本来是想瞪着眼睛,将这两个人好好训斥一顿的,但这时候,我的心情十分乱,白素生死未卜,而那架飞机失事又如此神秘,令得我心中乱哄哄的,实在没有心思去和这两个人吵架。我于是不耐烦地道:“好了,算我孤陋寡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这里刚刚有一架飞机失事,你们又不是看不到!”
  那两人一听得“飞机”两个字,才一齐抬头,向我所指的那半截新型的喷射客机看去,只见他们的脸上,现出了极其惊愕的神色来,一齐叫道:“老天,这是什么东西,这个小岛是一个博物院?”
  那个叫格勒的家伙还指着我的鼻子笑道:“原来你是一个博物院的管理人!”
  我当真想冲向前去,挥拳相向,这两个人的行动不像疯子,可是偏偏他们讲的话,却只有疯子才会讲出口来。
  试想,一个脑神经正常的人,怎会见到了半截巨型的客机,便和“博物院”联想在一起?
  我睁大着眼望着他们,看他们可还有什么新花样弄出来,他们却不再和我说什么,只四面看着,现出十分焦急的神色。法拉齐道:“你在事前,可有什么感觉么?”
  格勒答道:“一切都很不正常,好像飞船突然向下沉了一沉,我觉得船舱中一切仪表的指针,在刹那间,都停止不动,然后,然后……”
  格勒紧锁双眉,像是在搜索适当的字句,才道:“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将飞船纳进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轨道中,我记得看了一下速度计,指示线已超过了最高速度。”
  法拉齐犹有余悸地道:“不错,飞船的外壳似乎整个不存在了,不行,我们得赶快向总部报告这些事才行,还有,我们的领航员革大鹏呢,他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开始只当格勒和法拉齐两人是在讲疯话,可是我越听越觉得他们两人所说的事,正是一段空中失事,会不会他们因为失事而震惊过度,所以有些胡言乱语,将飞机说成飞船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两人,应该是这架客机中的人了?
  我心中陡然地生出了一线希望,连忙踏前了一步:“你们不妨镇静一下,刚才你们提到什么人?领航员革大鹏?”
  我想以循循善诱的方法,导引那两个人讲出飞机失事的真相。
  可是那两人一开口,我又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们齐声道:“是的,革大鹏,他是亚洲人,我们的领航员,最杰出的太空探险家--”两人又稍带委曲地道:“你知道革大鹏,也应该知道我们,我们是三位不可分割的太空伴侣!”
  我心中暗骂,孙子王八蛋听过他妈的革大鹏的名字,但是为了在这两人的口中套出真相来,我却不得不陪着笑:“我记起来了,你们的确是伟大的宇宙飞行员!”那两人的虚荣心像是得到了满足,咧开了嘴,笑了一下,看来他们十分高兴,我又忙问道:“你们的飞船中人很多,一个叫白素的美丽中国小姐,如今怎样了?”
  当我问出这一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紧张之极,因为如果这两个家伙说上一声:“白素么?她已经跌死了。”的话,那我就等于坠入黑狱中,永世不得超生了。
  可是这两人却不回答我,他们却是瞪了我一会,才互相低声交谈了起来,法拉齐道:“奇怪,这种古老的病症如今居然还有?”
  格勒也道:“是啊,高频率电波可以轻而易举地使脑神经恢复正常,他为什么不去接受那种简单的治疗,却一个人在荒岛上呢--咦,这个岛,法拉齐,你不觉得这个岛也不很对劲么?”
  这两个人,毫无疑问是疯了--我在听了格勒的狂叫之后,这样断定,他们可能因为飞机失事之后受了惊恐而成为疯子的,我想知道飞机失事的真相,自然要先使他们的神经恢复正常才是。
  我并不发怒,只是笑了笑:“高频率的电波可以治愈神经分裂?这是谁发明的?”我要向他们不断问问题,问得他们难以自圆其说,他们便会发现自己在胡言乱语--这便是我使他们恢复清醒的方法。
  “谁发明的?”两人一齐高叫了起来:“这你也不知道么?看来你的记忆完全失去了,你的‘个人电脑’呢?为什么你不通过你的‘个人电脑’来帮助你恢复记忆?唉,高频率电波操纵人体神经的方法是谁发明的,亏你问得出来,你这问题等于是叫一个小学生--”
  当他们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想他们要说的一定是“等于问小学生二加二等于多少。”
  可是他们却不是这样说,他们的话,令得我目瞪口呆,他们这样道:“你这问题,等于叫小学生解六次代数方程式一样,有谁答不上来?”
  我真想伸手在他们两人的额角上按上一按,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发高热!
  如果不是他们一上来便自称是地球人,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我实是不能不将他们当作外星人了。
  我自认不能使他们恢复正常,但认定他们是失事飞机中的人,我不能使他们恢复正常,神经病专家总可以的,我要使他们去接受治疗,首先要使他们回市区去。
  我又忍住了气,向他们笑了笑:“你们要不要跟我到市区去?”
  格勒瞪了我一眼,不理睬我,从他的衣袋中,取出一只如同打火机也似的东西,拉出了一根天线。
  那根天线闪闪生光,不知什么金属铸成,他伸指在那东西的一个键盘上按了几下,直到发出“的的”之声,然后,他对着那东西道:“星际航空总部!星际航空总部!”
  他叫了两声,面上现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
  而在这时候,我的讶异也到了顶点!
  格勒手中的那东西,分明是一具极其精巧的远距离无线电通话器,那东西之精巧之极,是我从来也未曾见到过的!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无线电话,现在已相当普遍,虽然体积还没那么小,但肯定再过二十年后,就一定没有不同了。)
  那样看来,他们两人,不止是疯子那样简单了。
  就在我心中充满了疑窦之际,格勒道:“法拉齐,我的通话器坏了,试试你的!”
  法拉齐也取出了同样的一只东西来,他口中所叫的,也是“星际航空总指挥部”。
  可是叫了几声之后,他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奇道:“怪事,怪事,怎会不能和总部联络了?”
  我走向前去,伸出手来:“那东西……给我看看。”我想他们不会答应我的,但法拉齐竟毫不考虑地便将那东西交到了我的手中。
  那东西只不过一寸高,半寸厚,但是上面却有着七八个仪表,还有许多刻度盘和指针,看得我眼花缭乱,莫名所以。
  我虽然不知道那究竟甚么,和它的用途、用法,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工业极之发达的国家,万难制造出这样的东西来。
  我不禁问:“请问,你们是甚么国家的公民?”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望着我:“你说甚么?”
  我问道:“你们是属于哪一个国家的?”他们一齐将“国家”两个字念了好几遍,面上忽然露出惊恐的神色来,向后退开了几步,就像我是甚么怪物一样,两人后退几步之后,又互望了一眼,格勒才道:“你……肯和我们一起到有人的地方去么?”
  我连忙道:“当然可以,你们可以和我一起,乘这小船到K港去,这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城市。”
  法拉齐格勒两人,随我所指,向停泊在海滩的快艇看去。
  那是警方配备的特快艇,性能十分佳,可以说是新科学的结晶。但是那两人看了,却像看到了非洲人用的独木舟一样,嚷道:“天啊,你从哪里弄来这些老古董的?”
  我惊讶道:“老古董,你这是甚么意思?”
  格勒道:“我猜这是一艘螺旋桨发动的船只,是不是?那还不是老古董么?”
  我双手交放在胸前,道:“好那我很想知道,最新的船是甚么?”
  法拉齐高举双手,表情十足:“你没有见过么?那是‘涡流船’,是继‘气垫船’之后的产物。”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们两人,我实在想看清楚是怎样的人,但看来看去,他们和我一样,可是他们的说话,为甚么那样奇怪?
  为甚么在他们的口中,小学生会解代数方程式是绝不奇怪的事情,又为甚么目前正在研究,还未曾普遍推行的‘气垫船’,在他们的口中已经变成落伍,而代之以我从来也没有听过的‘涡流船’了呢?
  (一九八六年按:气垫船如今普遍之极!)
  法拉齐看到了我那种莫名其妙的神气,不耐烦地道:“涡流船是利用海水或河水流动时所产生的能量工作发动力的,它可以无休止地航行,那比起用原子能来发动,又省时得多了。
  我又呆了好一会,才道:“抱歉得很,你们所说的这种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们如果要到有人的地方去,那只好坐这艘船!”
  格勒笑道:“那也好,可以发思古之幽情,倒也不错。”
  法拉齐皱着双眉:“格勒,你太乐观了,我觉得事情十分不对头,你想,我们无缘无故地离开了飞船,却又碰到了这个怪人--”
  我连忙更正:“我不怪,你们才是怪人!”
  法拉齐笑道:“那是相对的,好吧,我们就和你一起到有人的地方去,K港的新闻记者要交好运了,我们竟会在飞船飞行之后,不飞出太阳系去,而到了K港,我相信一小时之后,全世界的新闻记者,都要向我们作大包围。”
  格勒拍了拍我的肩头:“朋友,那时候,你也要变风头人物。”
  和这样的两个疯子在一起坐小艇,实在使人有点不寒而栗,但是我除了硬着头皮将他们带回去之外,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们上了小艇,两人饶有兴趣地看我发动小艇后,小艇向前飞驶而去,船后溅起连串水花,速度之快,令人有头昏目眩之感。
  可是格勒却叹了一口气:“老天,这艘船一定是蜗牛号,它的速度竟如此之慢!”
  我想要反唇相讥几句,恰好在此际,一阵飞机声,传了过来。
  七架喷射式军用飞机,在我们的头上掠过,留下了七条长长的白烟。人类竟能创出这样东西来,这实是难得的事。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在听到了声音之后,也抬头向上看去,他们两人一看,面色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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