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科幻小说>> kuāng Ni Kua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35niánwǔyuè30rì)
雨花臺石
  第一部:一塊活的雨花臺石
  第二部:兩個倒黴的小偷
  第三部:為了石頭博士皈佛
  第四部:“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第五部:比一切危險更危險
  第六部:保衛地球英勇犧牲
第一部:一塊活的雨花臺石
  這是一個舊故事,也可以說,是一個新舊交織的故事,因為故事的前半部,發生在很久以前,後半部,卻是最近的事,相隔了很多年,一件古怪得不可思議的奇事,纔算是有了結束。
  先從前半部講起。
  我的中學同學中,有各地來的人,其中有一位,來自鎮江,事情就開始在這位鎮江同學身上。這位同學,叫徐月淨,這個名字很古怪,有點像和尚名字,而他傢又恰好在金山寺下,是以我們都戲稱他為“和尚兒子”,徐月淨是一個好好先生,給我們取了一個這樣的綽號,居然也認了,不加抗議。
  鎮江金山寺,是一所很有名的寺院,白蛇傳中,法海和尚作法,“水漫金山”,就是引長江水來浸金山,而金山是長江中心的一個小島,島上怪石鱗峋,樹木蔥翠,寺院依山而築,氣勢雄偉,真是一個好去處。我有一次遊金山寺,就是和徐月淨一起去的,因為那一年過年,我邀他在我傢住了幾天,年初四,他也邀我到他傢中去,當天下午,他就帶我去遊金山。
  那天天氣十分冷,中午開始陰冷,等我們到了金山時,天開始下雪,爬山到了金山寺,雪愈下愈大,看來已無法遊山,衹好遊寺了。
  我們在寺中轉了一轉,徐月淨道:“好冷,你要不要喝杯熱茶,寺中和尚我全熟。”
  我笑道:“當然,你本來就是和尚兒子。”
  徐月淨顯得很尷尬,他忙道:“別鬍說,在學校說說不要緊,在廟裏,可不能說……”
  我呵着凍得發紅的手:“好,我不說了,最好找一個有學問的和尚,和他談談。”
  中學生容易自命不凡,我那時以為自己知識豐富,所以纔提出那樣一個要求來。徐月淨立時道:“好,有一個和尚,叫智空,他最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而且有各種古怪的故事。”
  我十分高興:“好,找他去!”
  徐月淨帶着我,穿過了大雄寶殿,經過了幾條走廊,他自小在金山寺玩,自然對寺中的一切,熟得可以,他到了一間禪房門口,敲着門.裏面有人道:“進來,是月淨麽?”
  我不禁呆了一呆:“他怎麽知道是你呀?”
  徐月淨眯着眼,嚮我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事實上、他好象有一種特別的力量。”
  就一句話,已經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徐月淨推開門;我嚮裏面望去,衹見一個和尚,坐在一張桌子之前,正在抄經書。這個和尚,如果他不是穿着袈裟的話,看來也是像一個教員,他看到了我們,笑了笑,徐月淨道:“智空師父,這是我的同學,衛斯理。”
  我也不知道嚮和尚應該如何行禮纔好,所以衹好點了點頭,智空和尚倒很和藹可親,點頭道:“請坐,外面下雪,好冷啊。”
  外面的確很冷,但是撣房中很和暖,因為生着一爐炭火,我在炭火邊坐了下來,徐月淨道:“智空師父,衛斯理最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你將那衹木鴨子拿出來,給他看看。”
  智空和尚微笑着,站起身,來到一隻木櫃前,打開一個抽屜,回頭過:“你來看。”
  我忙走了過去:“是什麽東西?”我說着,已經看到那衹“木鴨子”了,那是一截老樹根,樣子就和一隻鴨子一模一樣,真可以說是維妙維肖,但是卻一眼可以看出;那是天然生成的。
  這東西自然奇趣,我拿起來玩了一會,然而離我想像中的“離奇古怪”;還差得很遠。接着,在徐月淨的要求下,智空和尚又給我看到幾樣東西,一樣是殼作寶藍色的“風凰蛋”,我想那大約是駝鳥蛋,另一樣,是一串念珠,看來並沒有什麽特別,但是據智空和尚說,它是山魁的骨頭做的,“出傢人不打妄語”我自然不好意思追問下去。
  反正徐月淨的傢就在金山,我已有要冒雪回山的意思。月淨也看出我有點不耐煩了、他對我道:“智空師父還有個東西,可以令你大開眼界的。”
  我道:“是麽?”
  “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了,你們要不要去吃一碗齋面?”
  “怎麽沒有了,你那塊石頭呢?”
  氣氛本來是很融洽的,可是徐月淨的這句話纔出口,我就覺不對頭了!徐月淨像是說錯了什麽極其嚴重的話一樣,現出十分慌張,智空和尚的面色、也陡的一變,變得十分難看。
  我覺得莫名其妙,因為我實在想不出徐月淨的那一句話錯在什麽地方。徐月淨衹不過問,“你的那一塊石頭”,對一個和尚决沒有什麽不對的情形,徐月淨倒像是問了一句“你藏的那個女人呢”,
  如果年紀大一些,我一定會裝着不出氣氛有什麽不對,不再去問。我卻年輕、我衹覺得奇怪萬分,我立時道:“什麽石頭?”徐月淨和智空和尚的表情,更是尷尬了,就像他真的藏了女人被我識穿了一樣,智空和尚光是瞪了徐月淨一眼,徐月淨象做錯什麽大事一般,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和尚轉頭,望着窗外:“啊,雪愈下愈大、你們也該回去。”智空和尚竟由熱誠歡迎,而變成了下逐客令了,而月配合得很好,立時道:“是啊,我們該回去了。”
  我幾乎立時要咦了起來;但是我卻忍住了未曾出聲。我的心中疑惑,不知道他們提到的那塊石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想弄清楚這件事,而且决定先在徐月淨的身上下手。
  所以我道:“好啊,我們該回去了。”
  徐月淨和我一起離開了禪房,到了房外,他忽然又叫我等一等,又進去和智空和尚嘰咕了一陣,然後纔帶着惴惴不安的神情,走了出來。
  我們一起離開了金山寺,嚮下山的路上走着,到了山腳下,我仍然直嚮前去,徐月淨伸手拉住了我的衣服,道:“你到哪裏去?我傢在那邊。”
  我道:“我知道你傢在那裏,可是我現在要到碼頭去,搭船進城。”
  徐月淨愣然道:“進城?幹什麽?”我大聲叫道:“回我自己的傢去。”徐月淨呆了半晌,雪十分大,我們兩個人,衹站立了片刻,連眉毛上都沾了雪花。
  徐月淨在呆了半晌之後,纔道:“你……你在生我的氣了?”
  我知道徐月淨是一個老實人,非用重語逼他,是不會發生效果的,是以我立時道:“我何必生你的氣,我們根本不再是朋友了,為什麽我要生你的氣。”
  徐月淨着急道:“你說什麽?為什麽我們不再是朋友,我們是好朋友。”
  我冷笑着:“是啊,是好朋友,與和尚眉來眼去,算什麽好朋友?”
  徐月淨低下頭去,呆了半晌,纔嘆了一口氣,哀求道:“衛斯理,這件事,別再提了好不好?”
  我的好奇心,使我變得硬心腸,雖然徐月淨己急得幾乎哭出來了,但是我還是道:“不行,那塊石頭究竟是什麽,你得詳細告訴我。”
  徐月淨擡起頭來,哭喪着臉:“那……那不行,我答應過智空師父,不對任何人提起。”
  我看出徐水淨已經投降了,是以我又逼了他一句:“哼,我還以為我們真的曾經是好朋友。”
  徐月淨望了我半晌,又嘆了一聲,拉住了我的手:“好,我講給你聽。”
  他拉着我,進了一傢小菜館,在一個角落處坐了下來,我們棒着酒杯,暖着手,徐月淨又道:“我對你說,便是這件事,你無論如何,不再對旁人說起。”:
  我笑道:“一塊石頭,何必那麽緊張,那究竟是一塊什麽石頭?”
  徐月淨道:“一塊雨花臺石。”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問,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可是徐月淨說得很明白,那是一塊雨臺花石,我在一旁聽了之後,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雨花臺石是十分有趣的東西,晶瑩美麗,可愛異常,花紋和質地好的雨花臺石,價值也相當高。但是無論如何,一塊雨花臺石,不值得如此神秘,除非他們兩人神經上都有多少毛病。
  我在呆了一會之後,道:“行了,早知衹不過是一塊雨花臺石,我們也不必吵架了”我已經表示我沒有興趣再聽下去了,可是徐月淨究竟是老實人,他既然開始講了,就要將事情講下去,這時,他反倒主動的道:“這塊雨花臺石,與衆不同,我也衹見過一次。”
  我順口道:“不同在什麽地方?”
  徐月淨的神色十分凝重,壓低了聲音:“它是活的。”
  這一次,我真的疑心我聽錯了,我連忙問道:“你說什麽?”
  徐月淨重複了一遍,說的仍是那四個字:“它是活的。”
  我呆住了,出聲不得,一塊石頭,雨花臺石,它是活的,這實在荒唐到了超乎常識之外,令人無法接受,我道:“活的?石頭?你弄錯了吧?”
  徐月淨神色嚴肅地道:“沒有弄錯,我看到過,雖然我衹見到過一次,但是它的確是活的,一點不假,智空師父根本不肯給我看,是我有一次,不敲門就進他的撣房撞見的,他叫我無論如何,不能告訴別人。”
  我的好奇心,被提到了頂點,因為我知道徐月淨决不是一個說謊的人,而一塊雨花臺石的是活的那件事,又實在無法接受的了。
  是以我的身子俯嚮前:“你詳細告訴我……”
  徐月淨道:“那一天,是夏天,我推開他撣房的門,看到他正在凝視着什麽,而一見我來,就立時拿袖子將桌上的東西蓋住,我那時很頑皮,假裝什麽也沒有看到,和他變着話,突然掀開了他的衣袖,就看到了那塊雨花臺石了,它有拳頭大小……”
  我不等他再往下說,便道:“當時,那塊石頭是在跳着,還是怎麽樣?”徐月淨道:“我說它是活的,並不是那個意思。”
  我道:“那麽,它如何是活的呢?”
  徐月淨喝了一口茶:“你耐心一點,聽我說下去,我當時看到衹不過是一塊雨花臺石,心中也感到奇怪,那塊雨花臺石很美麗,橢圓形,一半是深紅色,另一半,是一種近乎白色的半透明,本來,我看到是雨花臺石,衹不過順手想拿起它來看而已,可是智空師父卻緊張得將我的手按住,叫了起來,道:‘別理它!’”
  “我當時呆了一呆,道:“這是什麽?”智空師父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那是我在雨花臺拾回來的。”我道:“我早就看出它是一塊雨花臺石了。”智空師父道:“可是它與衆不同,你看。”智空師父說着,將那塊雨花臺石,移到了陽光之下。”
  徐月淨說到這裏,神情變得十分緊張,雙手緊握着拳,面色也變了。他的緊張的神情,連帶使我也緊張了起來,我追:“你看到了什麽?”
  徐月淨雙手棒着茶杯,他的手在發抖,以致有好些茶灑了出來,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他的嘴唇顫動着,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我心中更急:“你究竟看到了什麽?說呀,不論你看到了什麽,現在說出來,又有什麽關係?”
  我的話,多少起了一點作用,徐月淨的神色,變得鎮定了許多,他先嘆了一口氣:“真是不可思議,那塊雨花臺石,一半是深紅色的,而另一半,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石中的情形……”
  我是一個心急的人,徐月淨講的話,不得要領,使我很急躁,我道:“這剛纔已經說了,告訴我,在將石頭移到陽光下以後,你看到了什麽?”
  他繼續說:“在陽光·下,那半透明的一部分,看來更加透明,我看到,自那紅色的一部分、有許多一絲一絲的紅絲,像是竭力要擠嚮那半透明的部分,而在那半透明的部分,又有一種白色的絲狀物,在竭力拒絶那種紅絲的侵入,雙方糾纏着,那種情形,使人一看到,就聯想到一場十分慘烈的戰爭。”
  我望着徐月淨——實際上,我是瞪着他,我的心中在懷疑他是不是正在囈語!
  在我的神情上,徐月淨顯然也已經看出了我的心中正在想些什麽,是以苦笑了起來,放下了茶杯:“我所說的,全是真話,信不信由你。”
  我仍然瞪着他:“和尚兒子,你的意思是叫我相信,在一塊石頭之中,有一場戰爭?”
  徐月淨感到十分尷尬,忙道:“不,不,那或許是我的形容詞不怎麽得當,但是,在那塊雨花臺石之中,確然有着爭執,我的意思是,那種紅白色的絲狀物,它們是活動的,而且正在掙紮着,我說那塊石頭是活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並沒有再說什麽,因為徐月淨所說的~切,令我消化不了,我得好好想想他的話,在腦中整理一下,才能夠逐漸接受。
  而在我考慮間,徐月淨又補充道:“所以,並不是說那塊石頭是活的,那塊石頭之中,有着活的東西。”
  那時,我已經將徐月淨的話,仔細想了一遍。為了鄭重起見,所以我不叫他的綽號,而叫着他的名字:“月淨,你一定眼花了,雨花臺石有的有着極其奇妙的花紋,在陽光之下,稍有錯覺,那種隱藏在石內的花看來就會像活的一樣。”
  徐月淨忙搖着手:“不,絶不相同,你以為我沒有看見過雨花臺石麽?我見過許多美麗的雨花臺石,但那些和智空和尚的那顆,完全不同,他的那顆,是活的、我的意思是,石頭中有活的東西。”
  徐月淨說得十分認真,他那種認真的態度,使我無論怎樣想,也絶不看出他是鬍言亂語。
  我呆了半晌,纔道:“你衹看到過一次?”
  徐月淨點頭道:“是的,智空師父不準我嚮任何人提起這塊石頭的事,在他的面前,也絶不準提起,我也一直遵守着自己的諾言,剛纔,我一衝動,提了起來。他的反應如何,你看到了。”
  我“晤”地一聲:“他的反應,倒像是你提及他在禪房中藏了一個女人”
  徐月淨苦笑道:“真像。”
  我問道:“他為什麽那麽神秘,不想人知道他有着那樣的一塊雨花臺石?”
  徐月淨搖頭道:“我不知道。”
  我問道:“那麽,當時你看到了那種奇異的現象,你有沒有問他:這塊石頭中,究竟是什麽東西?”
  徐月淨道:“當然有,我看到的情形,實在太奇特了,我怎麽能不問:可是智空師父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他衹是提一些玄之又玄的理論以後……”
  我追問道:“他說了些什麽?”徐月淨道:“他說什麽,上天造物之奇,决不是我等世俗人所能瞭解的,又說什麽,佛能納須彌於芥子,於芥子呼現大千世界。”
  我眨着眼:“這是什麽意思?”
  徐月淨道:“誰知道,佛法本來就是玄學,衹怕連他自己,也一樣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我呆了半晌,吸了一口氣道:“月淨,我想看看那塊石頭。”
  徐月淨吃驚地望着我,我完全明白,徐月淨之所以吃驚,是因為他明白我的性格,是想到了做什麽,一定要做到的那種人!
  是以他忙搖手道:“不行,智空師父一定不肯給你看的,他一定不給我看。”
  我也早已想好了我的辦法,所以我道:“我不去求他讓我看那塊石頭。”
  徐月淨的神情更吃涼了,他張大口,呆了半晌,纔道:“你不是……要去將那塊石頭……”
  他是一個老實人,從他的口中,始終說不出一個“偷”字來,我不等他結巴巴再嚮下說,就接上了口:“你和我一起將它偷出來”
  徐月淨大聲道:“我不去!”
  他叫得實在太大聲,以致茶館中的所有人,都轉過頭,嚮我們望過來。
  我放下茶錢,拉着他也便嚮外走,到茶館外,我纔埋怨他道:“瘋了,我們是商量着到金山寺偷東西,你怎可以那麽大聲?”
  我和他一起嚮前走着,因為下雪,街道上泥濘不堪,我道:“我非去不可,誰叫你將這種怪事告訴了我?你如果不敢和我一起去,就證明你在說謊!”
  本來,像我這樣的“激將法”,用在徐月淨這樣的老實人身上,是萬試萬靈的,可是,這該死的“和尚兒子”像是已立定了主意,不肯跟我去偷東西了,他搖着頭:“我不去,就算我是在撒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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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兩個倒黴的小偷
  他講出這樣的話來,我倒無法可想了,我們兩人都不再說什麽,衹是默默地嚮前走着。
  不一會,到了徐月淨傢中,我們仍然相互問不說話,徐月淨在他房間後的小院子中,堆着雪人,他自然不是對堆雪人有什麽興趣,衹不過是他有意避開我,不肯和我談話而已。
  我也不去理會他,自顧自在房間中盤算着,一直到吃過了晚飯之後,天色全黑了下來,我們纔開始說話,是我先開口,我道:“好了,和尚兒子,我不要你陪我去了,我自己一個人去!你放心,別的和尚不會捉我,因為我不是去偷他們的東西,而智空和尚就算捉到了我,他也不會聲張出來,因為我是去偷那塊古怪的雨花臺石,他不敢對人傢說他有一塊那樣古怪的石頭。”
  我的詭辯使徐月淨一時之間,難以應對,他衹是道:“我還是不去。”
  我笑着:“我根本沒有要你去,而我也早就盤算好了,和尚都要做早課,智空和尚也不能例外,我們半夜偷進寺去,找一個地方躲起來,一到清晨,和尚全都到佛堂念經去了,我們就偷進禪房,偷了那塊石頭出來,管保萬無一失。”
  我心中實在還是想徐月淨和我一起去的,老實說,一個人去做那樣的事,總有點不自在,所以,我故意在我的話中,用“我們”這兩個字。
  徐月淨默不作聲。我又道:“這塊雨花臺石,既然如此之怪異,說不定有着極高的科學價值,如果讓他一直埋沒在禪房,那實在太可惜了,你可知道雨花臺石的來歷麽?”
  徐月淨聽得我忽然之際,轉了話題,他也不禁一呆:“雨花臺石的來歷是什麽?”
  “全世界,衹有南京雨花臺,纔有那種花紋美麗、質地晶瑩堅硬的石頭,當然不是地上長出來的,它是天上掉下來的。”
  徐月淨道:“別鬍說了。”
  我笑道:“和尚兒子,你自己見識少,就不要講人傢鬍說,你可知道“天花亂墜”這句成語?”
  徐月淨不服氣地道:“當然知道。”
  我道:“好,這句成語的上一句是什麽?”
  徐月淨瞪了瞪眼,說不上來。我笑道:“這就是了,你還是不知道。“生公說法,天花亂墜”,這裏面是有一個故事的。”
  徐月淨道:“那和雨花臺石,又有什麽關係?”
  我道:“自然有關係,生公是晉時一位高僧,叫竺道生,他在虎丘說法,說得頑石盡皆點頭,他在南京說法,說得天花亂墜,自天上跌下來的花,都化為五色石子,所以這個說法的地方,就叫做雨化臺,那些石子,就是雨花臺石。”
  徐月淨笑了起來:“你牽強附會的本領,倒是第一流的了。”
  我道:“我也沒有那麽大的本領,那衹不過是前人的筆記小說的記載而已。”
  徐月淨道:“這種記載,如何信得?”
  我道:“當然不能盡信,可是也多少有一點因頭,天花亂墜,化為五色石子,自然是沒有科學知識的人所說的話,而如果從科學的觀點來看,可能是有一顆流星,化為殞石,穿過地球的大氣層,變為千百萬塊小的殞石粒,落在雨花臺這個地方,當萬千殞石粒墜下,不是正像天上的花朵紛紛墜下麽?”
  徐月淨笑道:“好了,我說不過你。”
  我也笑着,拍着他的肩頭:“本來就是,我想他那塊雨花臺石,一定有着科學上的研究價值,說不定,我們兩人,可以研究出一些天文學上的意外新發現。睡吧,半夜我會叫醒你的。”
  月淨苦笑道:“叫醒我做什麽,我又不曾答應和你一起去偷東西。”
  我笑了起來:“你怎可以不答應?你要是不答應,一定會後悔一世。”
  月淨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麽,我們鑽進了被窩,雖說我們都想睡一覺,再采取行動,可是卻全緊張得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後來,我們索性不睡了,弄旺了炭火,詳細地計劃着如何開始行動。等了凌晨三點鐘,我們離開了徐月淨的傢。
  雪己停了,積雪很厚,纔一開門,一股寒風,撲面而來,令得我和徐接連打了好幾個寒戰,我們縮着頭,籠着手,頂着風,嚮前走着。我們開始上山的時候,風勢頸疾,吹得我們兩人,全身都像是冰一上厚厚的皮袍子,就像是紙糊的,一點也頂不了寒。
  月淨的牙齒打着震,以致他講起話來,也是斷斷續續地,他道:“怎會跟你來幹這種事……”
  我也一樣發着抖:“已經來了,還埋怨什麽?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有關石頭的事,我怎麽會想出來要偷來看看?”
  我們咬緊牙關,頂着寒風,嚮山上走着,積雪又厚,腳高腳低,身上又臃腫,好幾次跌在雪地上,在雪地上打着滾,我心中在想,衹怕自有竊賊以來,沒有哪兩個小偷,有我們這樣狼狽的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寺前,我們又不敢從寺正門進去,沿着圍墻,繞到院後。我們沿墻站着,受到寒風的威脅稍小了些的時候,徐月淨又嘆了一氣:“古人做詩,說什麽踏雪尋梅,情調如何好,他媽的全是鬼話。”我搓得發紅了的雙手:“別理會那些了,我們還得爬墻進去。”徐月淨嘆“這一輩子,總算什麽都試過了,你先托我上去。”
  我將徐月淨托了上去,自己也爬過了墻,好在廟墻並不是太高,爬墻不是十分睏難。
  我們爬進了寺之後,遠遠已斷斷續續,傳來了雞啼聲,我們恰好是寺後的廚房附近爬進來的,廚房中有燈光,熱氣蒸騰,我們真想奔去好好地暖和一下,再開始行動!
  我們貼墻站了一會,纔繼續嚮前走,由徐月淨帶路,一直來到了智空禪房附近,纔蹲了下來。也幸虧有徐月淨帶路,如果是我一個人摸進來的話,那些大殿、偏殿、走廊、院子衹怕已弄得我頭昏腦脹,轉到天亮,也轉不出去!
  但徐月淨就不同了,他是自小在金山寺玩大的,對於寺內的地形,自然十分熟悉。
  我們蹲了下來之後,更覺得寒冷了,棉鞋已被雪濕透,一陣陣透骨的寒氣,自鞋底之上,直冒了上來,兩個人都在發着抖。雖然我內心的好奇心,仍然是如此強烈,但是我也有點後悔了,真是的,放着暖被窩不享受,倒來這裏受這樣的活罪!
  遠處的雞,啼了又啼,可是和尚卻老是不肯起身,好不容易,鐘聲響了起來,我們看到,有些房間中,亮起了燈火,我們躲在墻角,看到寺中的和尚,一隊一隊,嚮佛堂走過去。
  又等了一會,佛堂那面,響起了誦經磐聲,木魚聲,我低聲道:“差不多了。”
  徐月淨點了點頭,我們要相互扶持着,才能站起來,而站起身來之後,我們的雙腳,根本已凍得麻木了,幾乎難以嚮前挪動!我們仍然相互扶持着;嚮前走了幾步,從一扇角門,轉進了走廊,走廊中靜悄悄地,天還沒有亮,我們快步嚮前,奔了幾步,來到了智空和尚的禪房門口。
  我先貼耳在房門口,嚮內聽了聽,聽不到有什麽動靜,就推開了門,智空和尚果然不在房間中。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徐月淨好像又猶豫了起來,我連忙用力一推,將他推進了房間:“快,他那塊石頭,放在什麽地方?”
  徐月淨嚮那衹大木櫃的上面,指了一指。我擡頭嚮上一看,拖過了一張木凳,站了上去,再伸直了手,總算可以勉強夠得上那衹抽屜的銅環,我拉住了銅環,將抽屜拉丁開來。我並不能看到抽屜中有着什麽,衹是踞着腳,伸手在抽屜中亂摸着,總算給我摸到了一隻方形盒子,我將那衹盒子,取了出來,低頭望着徐月淨。
  徐月淨連連點頭,我忙將盒子取了下來,椎上了抽屜,跳下了凳子。我將盒子打了開來,衹見盒中放着一塊石頭,在黑暗中,也看不出那石頭是什麽樣子的,我拿着盒子,塞在袍子的袖中,和徐月淨兩人,退出了撣房。
  當我們又翻出了圍墻之後,兩個人是一口氣不停,奔下山去的,天色纔開始有點亮,一路急奔,我們都大國喘着氣,倒也不覺得冷了。
  我們先在一個賣豆漿的攤子上,喝了一碗熱熱的豆漿,喝得頭上冒汗。
  當我們回到傢中的時候,徐月淨傢的傭人,用吃驚的眼光,望定了我們,我們一起來到了徐月淨的房間中,我道:“怎麽樣,我說一定可以成功的吧。”
  徐月淨道:“快拿出來看看。”
  我笑道:“你已經看過一次瞭瞭,倒比我還心急。”
  月淨道:“那東西實在太奇怪了,我也一直在想,上次我看到的。會不會是我眼花了。”
  我自袖中,將盒子取了出來,打開盒蓋,這時,天色已大明了,陽光從窗中照進來,是以我一打開盒蓋,就可以看到,那確然是一塊雨花臺石,有拳頭般大小,一半紅,一半透明。
  就算這塊雨花臺石,沒有徐月淨說的那種神異的現象,也是一塊令人見了,愛不釋手的有趣玩意兒。我將那塊石頭,拿了起來。
  徐月淨忙道:“快對着陽光看看,你就知道我絶不是騙你的。”
  我將那塊石頭,舉了起來,使太陽照在石頭之上,在那剎那間,我也呆住了。
  那塊雨花臺石的半透明部分,在陽光之下,變得幾乎全透明,但也當然不是像水晶那樣的澄澈,不過,裏面發生的事,也看得夠清楚了。我之所以選擇了“裏面發生的事”這樣近乎不通的句子,是有原因的,因為我一眼看去,就直接地感到,在那塊石中,有事情發生着。當然,我絶對無法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的確看到有事發生。
  事情和徐月淨曾經形容的大致相若,但是徐月淨的形容本領,相當低能,他曾選用了“戰爭”這樣的字眼,也不是十分恰當的。正確地來說,那應該是廝拼,是無情的廝殺和鬥爭。為什麽會給我以那樣的感覺,連我自己也有點說不上來,但是我所看到的情形,的確使我立時聯想到血淋淋的屠殺!
  我看到,在那紅色的一部分,有着許多紅色的細絲,想擠到透明的一部分來,而在那透明的一部分,則有許多乳白色的細絲,在和那種紅色的細絲迎拒着、糾纏着,雙方絶不肯相讓,有的紅絲或白絲,斷了開來。迅速消散,但立時又有新的紅絲和白絲,補充上去,繼續着同樣的廝殺和糾纏。
  我真是看得呆了,沒有人可以否定那石頭中的這些細絲是活物,因為它們在動。在鬥爭。
  我呆呆地望着那塊石頭,看了很久,緊張得我的手心中在冒着汗,我仿佛是在空中,參觀着一場慘烈無比的鬥爭,在小時候,我喜歡看黃螞蟻和黑螞蟻打仗,但是比起這雨花臺石中的那種廝拼來,螞蟻打仗,根本算不了什麽刺激的事了。
  徐月淨一直站在我的身後,過了好久,他纔道:“不是我眼花?”
  我也哺哺地道:“也不是我眼花。”
  徐月淨的聲音有點急促,他道:“這是什麽?怎麽在一塊石頭之中,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我撐着頭,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纔好,那全然是超出我知識範圍以外的事,我就想鬍謅兒句,也是難以說得出口。
  我衹好道:“我不知道,真是太奇怪了,那些東西,明明是活的。”
  徐月淨道:“是的,他們在互相殘殺。”
  我的手有點發抖,我將那塊雨花臺石,放了下來,放在桌子上。當那塊雨花臺石離開了陽光的照射之後,透明部分沒有那麽明亮,也看不出內中有什麽特殊的變化來,我們兩人互望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好久,我纔道:“想法子剖開來看看。”
  徐月淨忙道:“不可以,如果裏面那些東西,走了出來,那怎麽辦?”
  我道:“那衹不過是些細絲,怕什麽?”
  徐月淨駭然道:“或者它們見風就長……”
  我聽得徐月淨那樣說法,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徐月淨的話,實在太可笑了,他將石頭中那些細絲,當作是孫悟空的金箍捧,會見風就長?
  可是,我衹笑了一半,就笑不出來了。我之所以在突然之間,收住了笑聲,並不是因為徐月淨瞪大了眼望着一副憤怒的神氣,而是我在突然之間想到,事情一點也不好笑!真的,在石中的那些兩色細絲,究竟是什麽東西,我…點也不知道。對自己一無所知的東西,又怎知它不是見風就長的怪物,怎可立時否定月淨的話?
  徐月淨究竟是老實人,他見我不再笑了,憤怒的神色,也緩和了許他道:“我們還是別弄壞這塊石頭好,你也看夠了,將它送回去吧。”
  我忙道:“不,如果不將它剖開來,怎能夠研究石頭裏面的那些細絲是什麽?”
  可是這一次,徐月淨像是打定了主意,再不聽我的撥弄,他大聲道:“不行,我一定要將它送回去。”
  我撇着嘴:“你這人真是沒有出息,一點研究精神也沒有。”
  徐月淨呆了一呆,忽然嘆了一口氣,講出了幾句十分有哲理的話來,“唉,你口日聲聲研究,我們不能明白的事,實在大多了,而且,不是每一件事,都是可以研究得出道理來的。”
  我無法反駁徐月淨的那幾句話,所以我呆住了不出聲,那時,我的手緊握着那塊雨花臺石,而當我緊握着那塊雨花石的時候,我更可感到中發自石頭內部的輕微的顫動,那塊石頭,真是“活”的!
  自然,我對於這種輕微的震動,在開始的時候,覺得十分奇特,然而再一次在太陽光下審視那塊石頭的透明部分,看到它內部那種紅色和白的細絲,那樣糾纏不休,狠狠苦鬥的情形。我覺得,石頭的內部有着慘烈的爭鬥.而外面的感覺上,衹是那麽輕巧的顫動,實在太不足為惜。
  徐月淨一直在我身後催着,要將石頭送回去,我也决定了不去理會他。我决定非但不將石頭送回去,而且,還要召集更多的人來研究,這塊奇怪的雨花臺石之內,究竟有着什麽東西,自然我未曾將我的决定對徐月淨講出來,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說出了决定的話,徐月淨一定會和我大吵的,我决定欺騙他。
  而就在這時候,徐月淨的老僕人在門口叫道:“少爺,老爺叫你去。”
  徐月淨沒有好氣地道:“什麽事?”
  老僕人在門外邊:“金山寺有一個和尚未找你,老爺正陪他在客廳說話。”
  徐月淨一聽,面色就變了,他呆了好一會,纔道:“好,我就來了。”
  他一面說着,一面立時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糟糕,智空師父來了。”
  我也嚇了一跳,但是我仍然自己安慰自己:“怎知道一定是他,金山寺有許多和尚。”
  徐月淨道:“不論怎樣,既然是指名來找我,那八成是智空師父,我一個人不敢去,你一定得和我一起去纔成,事情是你鬧出來的。”
  想起來的確可能是智空和尚,想到我偷了他的東西,我心裏也不禁有點發寒!但是我是一直在學校中充大人物充慣了的,想起如果臨陣退縮的話,以後講話嘴也不響了,我衹好硬着頭皮:“好,去就去……”
  我將那塊雨花臺石,塞進了袍子袋中,就和徐月淨一起走了出去。我一面心中在盤算,如何應付,一面又在希望,來的不是智空和尚。可是當我和徐月淨一走進客廳,擡頭一看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幸而智空和尚滿面笑容,正在和徐老伯談話,我們進去,他衹是望了我們一眼,並沒有什麽發怒的樣子,所以我雖然心跳得十分劇烈,總算還不至於當場出醜。
  我們一進去,智空便叫了徐月淨一聲,又和我點了點頭,徐老怕道:“師父找月淨什麽事。”
  智空道:“沒有什麽,衹不過我下山來了,想起他,隨便來談談。”
  徐老怕又客套了幾句,拱着手進去了,智空和尚望着我們.嘆了一口氣:“好了,趁你們還未曾闖出大禍,快拿出來吧。”
  徐月淨一聽,早已漲紅了臉,我還想抵賴:“拿什麽出來啊?”
  智空和尚再嘆了一聲:“我真替你難過,看來你也是好出身,又受過教育,怎會做了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又沒有勇氣承認。”
  我被智空和尚的那幾句話,說得臉上像被火燒一樣,熱棘辣地發燙。低下頭去,呆了片刻,纔决定承認自己的錯誤。
  當我有了這樣的决定,再擡起頭來時,我反倒覺得但然了,我道:“是的,我偷了那塊石頭,因為徐月淨對我說起了那塊右頭,我的好奇心實在太強烈了,所以,我纔偷了來。”
  智空吸了一口氣,道:“那很好,你快拿來還給我。”
  我將那塊石頭,取了出來,智空忙接在乎中,略力看了一下:“謝天謝地。”
  看他的情形,倒象是他接在手中的,不是一塊石頭,而像一個隨時可以爆炸的手榴彈一樣!智空站起身:“我告辭了。”
  我忙道:“大師,你可否容我間兒個問題?”
  智空搖頭道:“你最好什麽都不要問。”
  我道:“大師,你剛纔教訓得我很對,但是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有什麽用?”
  智空和尚望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將那塊雨花臺石,放在他帶來的那衹口袋中,抽緊了布袋的口子,站起身來,嚮門口走去。
  我大聲道:“大師,你將知道的事,衹是一個人藏在心裏,那算是什麽?”
  智空和尚頭也不口地走了,徐月淨一直在嚮我擺着手,叫我別再出聲,可是,我已經看出,智空和尚對那塊古怪的雨花臺石,一定知道許多,而那些秘密,又是我亟需知道的,我一定要他將那雨花臺石的秘密講給我聽。
  我不理會徐月淨的手勢,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徐月淨傢的大門口,伸手拉住了智空和尚袈裟的袖子:“大師,你為什麽不肯對我說?”
  智空和尚轉過頭來,望着我,他的神情,十分之嚴重,他望了我好一會,纔道:“你年紀還很輕,何必要知道那麽古裏古怪的事?”
  我道:“這塊石頭太奇怪了,如果我不知道它的秘密,我一定……一我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如何措詞,方能表達我如此急切想知道那塊雨花臺石的秘密的願望。”
  而智空和尚不等我講完,他掙開了他的衣袖:“你不必說了,我不會講給你聽的,而你,也衹不過是一時好奇,過幾天你就忘記了。我那時究竟還是年輕,幾經請求,智空和尚仍然什麽都不肯說,我不禁有點沉不住氣了,大聲道:‘好,你不說也不要緊,我到處去對人傢說你有塊那樣古怪的雨花臺石,叫你不得安寧!’”
  我在那樣說的時候,自然是自己看不到自己的,但是我既然講話如此不講理,我的樣子,一定也不會好看,多半像一個小流氓,這一點,我可以從智空和尚臉上的神色看出來。
  智空和尚皺着眉,他並沒有發怒,從他的神情上,他衹是十分可惜。
  而那時,徐月淨也趕了出來,大聲道:“衛斯理,你別沒有禮貌。”
  我道:“我一定要知道那雨花臺石的秘密。”
  徐月淨伸手來拉我,我用力地掙脫着,徐月淨突然將我一推,我跌倒在雪堆上,這時候,我多少有點惱羞成怒了,是以我纔一跌倒,立時又疾跳了起來,撲嚮徐月淨,兩個人,在雪地上,扭打成一團,直到徐老伯走了出來,大聲道:“咦,兩個好朋友,怎麽打架來了?”我們纔一起站起身來。
  這時,不但我們的身上沾滿了雪,雪還從我的衣領中,衣袖中鑽了進去,又冷又濕,狼狽之極,我狠狠地瞪着徐月淨,徐月淨也望着我。徐月淨怒意不如我之甚,但是看他的情形,他顯然沒有嚮我道歉的意思。
  徐老伯看着我們兩人,像鬥公雞似地站着,他不覺笑了起未,道:“來,好朋友打過就算了,拉拉手,仍然是好朋友。”
  看智空的情形,他已經準備伸出手來了。我認為徐月淨不幫着我,反倒幫着智空和尚,那不夠朋友之極,根本不值得我再和他做朋友了。年輕人總是衝動的,我尤其衝動,我不等徐月淨伸出手來,就轉過身,大踏步嚮前走了。
  我不知道徐月淨在我身後的表情如何,我衹是决定了不再理睬徐月淨,所以我嚮前筆直地走着,直來到了碼頭,上了船,進了城,立時又過了江,回到了自己的傢中。我在回到了傢中之後,仍然生了好幾天的氣。
  接下來的·十來天,我真是無聊透頂,幸而假期很快就過去,又開學了,同學們又見了面,大傢嘻嘻哈哈,自然十分有趣。可是我仍然不睬徐月淨,我想,徐月淨是老實人,一定會主動來睬我,如果他來睬我,我自然可以和他言歸幹好。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徐月淨竟然一直不來睬我,他不但不睬凡而且一望到了我,就似一直以十分憤怒的眼光看着我。這真使我感到大惑不解了,我想來想去,雖然我和他在雪地上打了一架,但是以他的為人來說,實在不應該惱我如此之久的。
  然而他一直不睬我,直到開了學一個月之久,我實在有點忍不住那天,在操場上,我看到他一個人站在樹下,我想了一想,嚮他走了立去,故意在他的身上,撞了一下。
  徐月淨轉過身來,仍然用那種憤怒的眼光,望着我,我叉着腰:“怎樣,是不是要再打一架?”
  徐月淨立時厭惡地轉過頭去,看來,我先嚮他說了話,他仍然不睬我,這倒使我又有點氣惱了,我冷笑着:“為了一個和尚,那樣對付朋友,你倒真是和尚兒子,一點不假。”
  徐月淨倏地轉過頭來,狠狠地瞪着我,“呸”地一聲,吐了一口痰:“你不是人,你可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麽?”
  我大聲道:“我做了什麽?我取了那塊石頭來看看,不是又還給了他?我衹不過要他講出那塊石頭的秘密來,他當和尚的,那麽鬼祟,怪得我麽?”
  徐月淨道:“可是你威脅他,要將這塊石頭的事,去和人傢說,叫人傢去煩他。”
  我道:“我衹不過說說而已,又未曾對人講過。”
  徐月淨重重頓着足:“可是你的話,已經將他趕走了。”
  我呆了一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徐月淨那樣說,是什麽意思。我說:“那天我們打架,他趁機走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怎麽說我將他趕走了?”
  徐月淨的神情像是想哭,他道:“自那時起,誰也不曾見過他。”
  我忙道:“你什麽意思,他沒有回寺去?”
  徐月淨道:“當天下午,我就到寺裏去看他,他沒有回去,第二天又去看他,他仍然沒有回去,以後,我每天都去一次,但就是見不到他。那天他離開之後,他根本沒有回去過,他走了。”
  我在這時,也多少有點內疚,感到智空和尚的失蹤,是和我有關的。
  但是我口中卻不肯承認,我道:“當和尚的雲遊四方,是很普遍的事有什麽了不起。”
  徐月淨嘆了一聲,轉過身去,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哀傷:“我知道他逃避了我們,他自小在金山寺出傢,但是我們卻將他逼走了,他為了避開我們,離開了金山寺,衹帶着那塊石頭。”
  我呆了半晌,伸手搭住了徐月淨的肩頭:“月淨,算是我不好,然而你想想,如果不是那天在禪房之中,你提起了那塊石頭,又怎會有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算了,我們仍然是好朋友。”
  徐月淨轉口身來,我知道在我那樣說了之後,徐月淨是一定會接受的話的,果然,他和我握了握手:“衹是我們真對不起智空和尚。”
  我道:“不知道那塊石頭,真有什麽秘密,他竟寧願離開了自小出傢的金山寺。”
  我接着又道:“你放心,當和尚的,到哪一個寺中,都可以挂單,他的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而徐月淨仍然不住嘆着氣。
  以後,當我和徐月淨一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也總是嘆着氣。
  日子飛快地過去,我們離開了學校。在離開學校之後,我過的生活和徐月淨完全不一樣,他回到了鎮江,幫他的父親管理鋪子,而我在上完學之後,又經歷了不少古怪的經歷,到過了不少地方。
  智空和尚說的話,幾乎每句都很有道理:也是他卻說錯了一句話,他以為我會過幾天就忘記了那塊雨花臺石的事,然而事實上,我一直記得那雨花臺石,我也一直想找到智空和尚。
  所以,當我有機會經過名山大剎寺,我總要去造訪一番,希望能夠見到他。
  但是,我卻一直失望,我拜訪了不知多少廟字,就是未曾看再見到智空和尚,反倒使我有機會遊歷了不少寶剎,增廣了很多見聞。
  以後,我經歷過更不可思議,稀奇古怪的事,但是,我總不能忘記那塊奇怪的雨花臺石。那塊雨花臺石中那種細絲的糾纏,始終留給我一個驚心動魄的印象,我一直在直覺上,認為那是性命相撲,血肉橫飛的爭鬥,雖然那衹不過是兩種顔色不同的細絲的扭結,但是在我的感覺上,那實在比大屠殺還要慘烈得多。
  因為找不到智空和尚,我自然也一直無法解答這塊雨花臺石的秘密。在以後的日子中,我和很多人提到過那塊雨花臺石的事,其中包括生物學家、天文學家。太空科學家等等。我獲得的一個最中肯的解答,是一位專門研究太空生物的科學家的意見。
  他的意見是:雨花臺石既然是來自太空的殞石,那麽,什麽樣意想不到的事,都可能發生,因為外太空的一切,在人類知識領域上,還是一片空白。那塊石頭之中,可能有着外空來的生物。
  至於那種生物,為什麽會在石頭內,作如此不斷的糾纏,那位太空生物學家,也說不出什麽名堂來。
  在沒有進一步的解釋之前,我也衹好接納他的解釋,因為那總算是一個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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