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这个故事,接“祸根”,也接“阴差阳错”,甚至和“圈套”、“烈火女”都有联系。这已成了卫斯理故事的特色——既然有固定的人物,自然也产生了可以衔接的故事。
  但,当然,每个故事还是独立的,至少,单看这一个故事,也要使人看得明白,看得明白了,才能看出味道来,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结尾处,红绫打开门见到了曹金福,卫斯理和白素开怀大笑,那是天下父母心,很少有例外的。
  一九九二.三.三
  又,为了一个美丽的女人而定下了那么可怕的阴谋,不算夸张。“冲冠一怒为红颜”,甚至写下了异族统治中国超过二百年的历史。
  可怕得很——当然不是说美女可怕,请勿误会。
  一、从“野人”到“超人”
  二、祖孙相见欢
  三、地球不曾甘心死在人类之手
  四、上身“老鬼”
  五、都是江湖旧相识
  六、催命三娘
  七、勾魂夺命威力无穷
  八、细说往事
  九、谁是那个“老二”?
  十、阴间异宝能收魂
  十一、如何安排身后事
  十二、卑鄙下流的阴谋
一、从“野人”到“超人”
  在离开蓝家峒之前,有几件小事,需要记述一下,因为这些小事,在日后都有不同程度的扩展。
  小事在很多情形下会扩展成为大事,就像我无意之中说了一句“老十二天官的事作不得准了”,结果就衍化成了两个故事。
  小事之一,是在焚化两头银猿的尸体之前,有一场小小的讨论。
  两头灵猿,其中的一头,天灵盖已被打开,发现了它的脑上,罩着一个如同发网也似,结构十分细密的一个金属网,而且,还有很多深入脑部的,极细的金属丝,和网连在一起。
  我们对这种怪异的情形,已经有过假设。假设是:那是外星人进行的一种手术,替灵猿装了这样装置的目的,是通过预先设定的程式,影响灵猿的脑部活动,使灵猿按照程式所预定的规律,进行活动。
  把这种程序设定在活生生的生物的脑部,听来有点骇人听闻,但同样的情形,即使是科学并不发达的地球人,也早已运用在出电脑控制的机械人身上了。
  争论是:是不是要把另一头猿猴的天灵盖也打开来?
  照推测,另一头银猿的脑部,必然有着同样的装置,若单是为了证明这一点,那大可不必了。
  可是我却另外有一个想法——那种装置,既然假设是一种影响脑部活动的“程式”,那么,是不是可以通过什么特别的仪器,把这程式的内容显示出来呢?
  如果可以的话,就可以知道外星人安装程式的目的,知道灵猿如何受到了植入程式的影响,由普通的猴子,变成了“神仙饲养的灵猴”。
  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作为研究的需要,有两则这样的装置,自然比一副好得多,所以,我主张把另一头猿猴的天灵盖也打开,而且,把两副装置(连着许多细丝的网),小心取下来。
  其余人不置可否,反对的是红绫。
  红绫才一看到那头灵猴的天灵盖被打了开来,就有相当程度的震动。
  但是她总算明白,灵猴早已死了,所以她忍住了没有说什么,直到听到了我要把另一头银猿也依样葫芦,她才反对:“不必了吧,都是一样的。”
  我向她望去,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先向她叙述了我们对这个“网”的假设。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一个十分艰难的任务——要使红绫明白这种在生物的脑部植入程式,驱使生物按照程式的规定来活动,这样的设想,很是超时代。要红绫明白、接受,自然不是容易的事。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才把假设提了出来,红绫就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当然是这样,那就是……神仙……你们叫……外星人?都一样,那就是神仙的委托,委托他们照顾我,把我当作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就是靠了这种委托长大的。”
  虽然她把外星人称为“神仙”,又把植入的程式称为“委托”,可是倒也确切之极。
  一时之间,不但我极之愕然,连在一旁的白素和铁天音,也立时用十分骇异的目光,向红绫望去。
  红绫笑了起来:“觉得奇怪?”
  她的性子很直,绝不会说话吞吐,卖什么关子,所以她问了之后,不等我们有反应,她又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拍打着自己的头部:“妈妈的妈妈说,她当年莫名其妙,把我带到苗疆去,嗯……嗯,她说什么……总之是白过了很多年的意思——”
  白素也走过来握住了她另一只手:“是不是“蹉跎了岁月”?”
  红绫手舞足蹈,连带得使我和白素,看来也像是跟着她在跳舞一样(因为我们都握住了她的手),她叫道:“是,就是这句话,妈妈的妈妈……有时说的话,不是很叫人懂。”
  白素喜容满面:“她又怎么说?”
  红绫道:“她说,要补救。所以,把许多我早该知道的事,许多我不知道,连你们也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的事,都教给我,使我知道。”
  我和白素听了,都又惊又喜,我失声道:“那得多久?你要离开我们?”
  红绫先是呆了一呆,不明白我的意思——她若是要跟她的外婆去学习知识,那岂不是又要离开我们?说不定学呀学的,连她也变成了外星人,那对我们来说,可是得不偿失了(父母有时,也颇为自私)。
  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红绫一开始不明白,可是立刻明白了,她侧着头,摆出一个很是可爱的姿态,摆脱了我们的手,双手拍打着她自己的脑袋:“已经完成了,她把我该得的知识,全都输入了我的脑子中。”
  一时之间,我、白素和铁天音三人,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自然,外星人传授知识的方法,绝不必像地球人那么笨,一个字又一个字地教,一条公式又一条公式地死记硬背。他们可以对人的脑部的记忆储存部分,作直接的输入!一下子就把知识化为记忆,使得一个野人,可以立刻变成一个无所不知的超人!
  我和白素一直都把红绫“遇仙”,当成是好事,是幸事,可是也绝想不到,竟然好到了这种程度!
  红绫也想不到我们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倒是铁天音先打破沉默,他叫了起来:“天!你是说,现在你的知识,和外星人一样了?”
  红绫回答得很严肃:“妈妈的妈妈说,她已把一切都输入了我的脑子,可是有许多知识,我现在还不能了解,也不能运用,一定要通过一个“消化过程”,才能变成我的真正知识——这个过程可能要很久,要看我是不是肯努力。再说,我做野人太久了,不一定有兴趣急于去掌握那些知识,我也觉得她说得对。”
  红绫一个人在侃侃而谈,我、白素和铁天音三个人,像是傻瓜一样地看着她。
  我和白素尤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后来我和白素谈起当时的情形,白素也大是感叹:“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忽然之间,知道了自己的女儿,竟然承受了可以说在地球上再地无人能及的知识,真的不知该如何才好,本来,准备花上二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希望能把她带领进文明世界之中,可是如今,她已经站在文明世界的最尖端,当时心中固然高兴,可是同时想到的,却是不知道那是福还是祸,真不知该如何才好!”
  白素把当时的心情,说得很是生动,我的情形,和她全然一样。
  只有铁天音,虽然也一样惊愕之至,可是他至少还能活动,不像我们,像是遭到了电殛。不过,他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伸手指着红绫,大失常态,一叠声地道:“你……你……你……”
  红绫笑嘻嘻地望定了他:“天音大哥,你可是想问我些什么?”
  看铁天音的神态,自然是想向红绫问些什么,可是由于地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都堵在喉咙里,一下子问不出来,在喉际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咕咕”声,双眼也有些翻白。红绫反倒安慰他:“随便问一个,嗯,问一个你认为我绝不可能知道的。”
  铁天音看来正有此意,所以红绫一提醒,他先是发出了一下怪叫声,然后,极急速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那个问题,是用德语提出来的——这很自然,他在德国受教育,德语是他使用的基本语言。
  他说得又急又快,我一时之间,没能听得明白——当然也由于他的问题之中,有很多是科学上的专门名词之故,我只听明白了问的好像是什么“硝化作用”和“合成的能的来源”之类的事。
  当时,我不禁皱了皱眉,第一个想到的是:红绫怎么听得懂德语?继而立即想到,她的外婆既然把许多知识都“输入”了她的脑部,自然也包括了地球人所使用的语言知识在内。别说德语在地球上有很重要的地位,只怕连中国四川的土话,和南美洲印地安部落的语言,也全在红绫的脑袋之中了!
  继而,我又想到,铁天音的这个问题,一定专门之至,连我都没有听懂,红绫能答得上来?我竟然大有怕女儿难以应付的紧张心情。
  看来白素的想法,也和我一样,她在那时,伸手向我握来,手凉得很。
  红绫听了铁天音的问题之后,大眼睛眨了两下——她的眼中,一点不夸张,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她略抬了抬头,应声吐出了答案,说来清楚之极,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但是对内容,却截然不解。
  她说的是:
  “2NH3+3O2→2HNO2+2H2O+158kcal”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也摇了摇头,我只看到铁天音在刹那之间,像是傻了一样,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绫笑:“天音大哥,我脑中这种古怪的东西太多,总算一下子就可以理出来,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有什么用。嗯……那是……公式?显示亚硝酸菌把土壤中有机物分解而产生亚硝酸的氧化过程?”
  值得一提的是,红绫对那个公式的解释,也是以流利的德语说出来的。
  铁天音的反应,很出人意表,他陡然发出了一下号叫声,接着,双手抱住了头,整个人,在墙上重重地撞着。
  苗人的屋子,都是竹子搭出来的,墙也是竹子的,给他大力一撞,摇晃着,发出可怕的声音。
  红绫虽然已是上通天文,下识地理,可以说是无所不知的超人了,可是对于铁天音何以忽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却也惘然,她向我们望来,想寻求答案。
  这答案,自然要铁天音自行揭晓,他一面撞墙,一面喘着气:“真是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我皱着眉,一时间仍然不知是什么意思,可是白素已沉声道:“你该想想她十多年当野人的日子!”
  经白素这样一提,我才恍然,铁天音是由于红绫忽然有了这样的成就而产生了极度的欣羡和妒嫉!
  这实在是难免的,就像是普通人忽然知道了同伴中了巨额的彩金一样——很庸俗,但是却是简单明了的比喻。
  铁天音至少化了十年的时间,才在专业知识的领域之中,做了医生,可是红绫在刹时之间,在医学上所知之多,只怕超过了他十倍、百倍!
  所以他才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而白素的话,自然是在安慰他:红绫是先有了巨大的“失”,才有了非常的“得”,凡事,得和失总是相应的!
  铁天音很快安静了下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的童年、少年,只有比做野人更糟!”
  白素的声音很平静——他可能是藉此要铁天音也变得镇定,她道:“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有极悲惨的,有极幸运的,无法预测,无法解释。自古以来,人类就为这种情形迷惑,结果归纳出一句无可奈何的话来——”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显然是想我接下去,说那句话。
  我有点不情不愿,但是还是把那句话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各有前因莫羡人!”
  白素把这句话重覆了一遍,然后,望定了铁天音。铁天音的神情惘然,喃喃地道:“前因……前因……”
  白素曾把这句话形容成“无可奈何”,我也有同感。由于人的命运是如此不同,而为什么大家都是人,会有的人悲惨,有的人幸运,全然无可捉摸,就只好归于“前因”,可是,“前因”又是什么呢?是以前的行为,这“以前”,又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前生?再前生,还是一切全都在这一生了结?
  这是一个很虚无的问题,难以探索,也无从探索。
  而我刚才,接白素的话,很有点不情不愿,是由于我对铁天音那种过份强烈的反应,很是反感的缘故。
  人的一生之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和悲伤,许多时候,那是外来的力量强加在人身上,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也有一些时候,痛苦是人自己找来的,最普通的情形是由于妒嫉而产生的痛苦。
  只要自己不去妒嫉他人,就再也不会有这种痛苦,可是偏偏有些人,会去自己寻找痛苦,这岂不是幼稚之至的行为?
  像铁天音那样,由于红绫有了非凡的遭遇,所以他内心就妒火如焚,痛苦莫名,这就不是一个成熟的人所应有的行为——红绫的所得,又不是取自他的身上,不论以后有得或有失,对他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他没来由地痛苦什么?
  所以,白素在安慰他的时候,我很不以为然,若不是想到我才凭自己的判断,把他的行为设想得十分不堪,所以才没有出声去讽刺他。同时,也只好归咎他童年和少年的生活,正处于那场大疯狂之中,所以形成了他心理上的不正常。
  铁天音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汗,沉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红绫虽然这时可以说是“学贯天人”了,可是人情世故这一类事,不属于知识范围之内,是要用另外一部分的智能去体会的,而红绫,以她的性格而论,只怕再也难以学得会和弄得明白的了。
  所以,她眼睁睁地望着铁天音,问:“铁大哥,你不舒服?”
  铁天音笑了一下,他脸上虽然还是湿的,但是已完全平静了下来,他道:“若是你对灵猴脑部的装置,有可以令我们明白的解释,我们就不必去解剖另一头银猿了!”
  红绫应声道:“和爸说的一样,那是……神仙把一些预先设定的程式,通过装置,不断影响灵猴的脑部,使他们的行为,照程式进行——灵猴曾教我许多许多在山野生活的技能,看来多半是那装置的作用。”
  刚才我还在向她解释,唯恐她不明白,但现在,我掉过头来要问她:“把这装置取下来,是不是可以通过什么仪器,知道那是一些什么程式?”
  红绫摇头:“不能,除了灵猴之外,同样的装置,放在其他猿类的脑部,也起不了同样的作用。人……生物的脑部结构太复杂了。妈妈的妈妈说,我的脑中虽然已吸收储存了那么多知识,可是那只是我脑能力的百分之一,若是我愿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高举着手:“不!够了,不必再增加了。而且,如果你不想太用脑,那些知识,就让它放在那里好了,不用也罢,甚至想也不必去想它们!”
  我这样说了之后,也不理白素是不是会反对,吸了一口气,又补充道:“像你刚才顺口就说出来的那个公式,十万个人之中,也不见得有一个人懂那是什么意思,没有用处的,放在脑中好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并没有反对我的话,只是不出声。事后,她才道:“哪有这样教孩子的,叫她把知识收起来别用!”
  我苦笑:“她的知识太多了,一一应用,她哪里还会有人生乐趣,我只希望她是一个快乐的人,可不想她当什么超人!”
  白素笑了起来:“意见一致——我的意思是,红绫的意见,也完全和我们一致!”
  老实说,我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但后来事实证明,大量的知识,并没有影响她的性格,她的行为,她还保持女野人的本色,快乐又开朗。只是有时,她会忽然半晌不出声,独自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是以前不会有的情形。
  但既然人与人之间,绝无法知道另一个人在想的是什么,那是自然现象,只好听其自然了。
  却说红绫认为我们不能在那种装置中获得任何资料,大家都相信了她,所以就没有再去解剖另一头银猿。把两头银猿搬出去火化,红绫一直守在火堆之旁。
  在才一看到银猿被人射杀时,红绫曾很是伤心,问了好多次“为什么”。现在她知道银猿的死因,和铁天音虽有关系,但是决不能怪责铁天音,她没有再说什么。她守在火堆边,火花映在她的脸,闪烁不定,便她看来,在活泼之中,另有一股成熟感。
  她的伤感情绪也没有维持太久,等焚化了银猿之后,她一声呼啸,带着一群猴子,把骨灰包成一包,离开了蓝家峒,不多久就回来,也不知道她把骨灰洒向何处,而看来她也很是洒脱,并没有什么悲戚。
  这件事算是就这样算数了。
  小事的第二件,是白素拉了我,一起问红绫:“那山洞的后半部,是外星人的基地,你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了?”
  红绫道:“是,可是那里面已没有什么再值得我常去的了!”
  白素迟疑了一下:“在那处,我看到了我的妈妈,那是一种立体传真……立体电规投影,是不是可以通过什么设备,把它记录下来。”
  红绫指着自己的脑袋:“当时的情景,不是全都成了我们的记忆了吗?”
  白素道:“是,可是我还想把这种情形,给其他的有关的人看,例如你的舅舅,你的外公!”
  红绫摇头:“妈妈的妈妈曾特别转咐过,说是不必了,最好,在……外公面前,提都不要提!”
  白素的妈妈,陈大小姐的脾气很怪,至少很是“扭”,这一点,我们是可以肯定的,但想不到她已成了“神仙”,仍然如此固执,对当年的误会,如此不能释怀,这也真是难以理解之至了!
  白素默然不语,我低声道:“见到了老人家,可以告诉他实情。”
  白素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后来,遇到了白老大,情形却又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下文立即就有交代。
  红绫看到白素没有再坚持,她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我们已没有必要再留在苗疆,已经准备明早离去,当然,铁天音向我和白素提出了一个问题,成为第三件小事。他问:“注意到了龙天官没有?”
  他口中的龙天官,自然是现在十二天官中的龙天官。在知道了龙天官必须有特殊的身分之后,这次再见十二天官,我也对龙天官加以特别的注意——自然是不着痕迹的留意。
  那龙天官身子矮小,其貌不扬,很是普通,而且木讷得很,绝少听到他讲话,总是随众行动,别的天官,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恭敬。
  我当然无法去探明他的来历是属于什么天皇贵胄,所以听得铁天音这样问,我立时反问:“你注意了?有什么发现?”
  铁天音摇头:“没有,他好像也是自小在峒中长大的苗人,看来,老十二大官在挑选传人时,已经放弃了原来的传统。”
  我同意:“是,而且,看来现在的十二天官,根本不知有那个传统——这个传统记载在记录之中,他们根本看不懂记录!”
二、祖孙相见欢
  铁天音很是感叹:“是啊,老十二天官连地球人的身分都可以放弃,还维持什么传统!”
  接着,他又叹:“从地球人到外星人,我相信,古代许多记载中的“升天”、“成仙”,就是这么一回事,想不到十二天官竟然能有此奇遇!”
  我冷冷地道:“很值得眼红吗?在我看来,做地球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十二天官,和陈大小姐,转换了生命的形式,在我看来,很有点“遁入空门”的味道,并不是他们真正的选择——如果他们的生活之中不是有那么大的挫折,他们未必不想做地球人!”
  铁天音仍然感叹:“有太多的地球人,在遭到挫折时,无路可走,他们总算是极度幸运的人!”
  我发觉在这一方面,很难和铁天音再深入讨论,所以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性格不同的人,看问题的方式,也自然不同。”
  铁天音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道:“我总算也间接和外星人有过接触了!”
  当晚,红绫又和十二天官以及峒中的壮士,喝酒喝得天昏地黑。峒主也遵守诺言,送了一大困,二十竹筒的酒给他。
  这时的红绫,对于这种土酒的化学成分,可以用极复杂的分子式列出来,但是她显然只专注于酒会给他带来的欢乐——这正是使我感到欣慰之处。
  最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应该是白素,本来她有一整套的对红绫的教育计划,准备在“自修”三五年之后,送红绫进大学去接受高深的教育。但现在,全世界的大学知识加起来,只怕也及不上红绫脑中所拥有的了。这一点对我来说,更是如同做梦一样。白素和红绫母女二人,由此而可能产生的冲突,自然再也不会发生。
  不过白素却有点爽然若失,因为她的精心计划,全都落了空。我取笑她说:“你还是可以按部就班地训练她,她也会乖乖地听着。”
  白素嗔怒:“好笑么?”
  吓得我不敢再说什么——当然,红绫有了这样的成就,她也是很高兴的。
  在驾驶直升机离开蓝家峒的时候,白素提出来:“孩子,你现在拥有的知识。已经足以惊世骇俗,但是你不必炫耀,到处卖弄。”
  红绫惊讶道:“我有吗?我没有啊.我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了不起!”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所以特别叮嘱铁天音:“红绫的情形,最好尽少人知这,以免破坏了她喜欢的生活!”
  铁天音点头:“我明白,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影响红绫过她自己喜欢的生活。”
  我想了一想,也觉得铁天音的话很是有理,看着红绫,我真有心满意足之感。
  到了机场,把直升机交给了陈耳——这位当地警官成了我们来往苗疆的最佳中间站。蓝丝来到了之后,自然会驾机到蓝家峒去。
  在航程中,铁天音成了首位“破坏”红绫固有生活方式的人,他向红绫提出了许多医学上的问题,两人密密地讨论着,问题专门之极,我和白素,只能听懂三四成,自然无法插言。
  说着,红绫忽然道:“你要追求人体的奥秘,我提议你参加勒曼医院的工作。”
  铁天音闷哼了一声:“那医院……中全是外星人,我怎能插得进去?”
  红绫道:“有许多外星人,也有许多地球人,爸和他们熟,可以推荐你去!”
  铁天音大是向往:“到勒曼医院去,当一个练习生助手,也是好的。”
  我心想,铁天音这个人,行事的方式很怪异,倒真的适宜到与世隔绝的勒曼医院去工作。所以我道:“好,我替他设法。只是一入勒曼医院,你去探望老父的机会就少多了!”
  铁天音笑:“事在人为,只要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总可以做得成的!”
  后来,我问红绫:“你怎么知道勒曼医院?”
  红绫的回答是:“那是宇宙生物研究地球人生命的中心,各星体都有代表在内工作,我自然知道。”
  他的言下之意,是那种外星人已有代表在勒曼医院,红绫竟然可以与闻这样的“宇宙事务”,这更令我为之兴奋不已。
  下了机,铁天音告辞离去,在分手之前,我已考虑了相当久的一番话对他说了,我道:“别再利用你的关系去和权势打交道了,好好的乾净人,何必去淌这种浑水!”
  铁天音听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得进去。
  自然,听不听在他,劝我总是要劝的,因为我的而且确,认为那种权势,藏污纳垢,肮脏之至,有人性中的一切丑恶,和人性的美好面全然背道而驰!
  到了家门口,红绫一步跨向前,大力去按门铃,一面放开喉咙叫:“老蔡!老蔡!”
  这时,她双胁之下,各挟了十筒酒,造型怪异趣致。
  出乎意料之外,门很快就打开,就像老蔡本来就站在门旁一样。
  我和白素都知道老蔡的行动,断然不能如此敏捷,所以门一打开,我们就知道,屋中必然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我和白素都是一样的心思,一起伸手去拉红绫,可是红绫的动作快,一迈腿,已经跨了进去。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小心!”
  在红绫才一跨进去时,我看得很清楚,门虽已打开,可是一眼看去,并看不见有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出言警告的原因。
  可是,就在红绫一步跨进去时,眼前一花,一条高大魁伟的人影一晃。也不知他是从哪里闪出来的,一下子就拦住了红绫的面前。
  红绫在大踏步前进,速度何等急骤,那人突如其来出现,她虽然及时止步,不致和那人相撞,可是两个人之间,距离也已极近,几乎是鼻子对鼻子了!
  一切都发生得快绝,红绫才一站定,在她对面的那人,双手扬起,已搭住了她的肩头。那人的动作极快,红绫未能躲得过去,她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也扬起双手,搭向对方的肩头。
  她的胁下共挟了二十竹筒来自苗疆的美酒,这一下动作,令那二十筒酒,一起落下地来,在地上乱滚,发出巨大的声响,加上红绫的怪叫声,和那人的怪笑声,屋子之中,充满了惊天动地的气势。
  我和白素在这时,也已跨进了屋子,同时,也看清了那突然出现的人,银发银胡,目光炯炯,肤色红润,当真是童颜鹤发,如同图画中的神仙一样,却不是白素的父亲的白老大是谁!
  一看清了突然出现的人是白老大,我又惊又喜。喜的是他老人家惠然肯来,可以相聚,乐何知之。惊的是红绫没有见过他老人家,她行事之莽撞,白老大来得突然,只怕会起误会。
  我刚想出言警告,可是白素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必出声。
  我向前看去,只见红绫和白老大,面对面站着,各自的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红绫的身子,竟和白老大一样高,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十公分,在这样的近距离中,无法看清对方的脸面,所以他们又各自头向后略仰,以便看清对方。
  两人互望着,一个叫道:“啊哈”,一个叫:“嗯哼”,红绫先开口,她一面说,一面还用力摇着白老大的身子,白老大也由得她摇。红绫嚷着:“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妈妈的爸爸!”
  白老大笑得声震屋瓦,也嚷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你是女儿的女儿!”
  “妈妈的爸爸”和“女儿的女儿”,这是何等亲密的血缘关系,两人各自发出惊人之极,包含了原始的欢乐的叫声,拥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背部。这种情景,令人心中发热,我忽然想起,刚才我若是叫了一句:“这是外公.不得无礼”,那是多么煞风景的事。
  我握着白素的手,向前走去,白老大向我望来,这个一生豪迈的好汉,双眼之中,居然大是润湿,望向我们,白素忙道:“爸,尽在不言中!一切都好!太好了!”
  白老大和红绫分开,又互相打量着,忽然异口同声说了一句:“正应该是这样子!”
  红绫说着,竟伸出大手来,先抓了一下白老大的胡子,又伸手去摸白老大那满头银发,神情又感兴趣,又是亲切。我和白素不禁齐声惊叹,在人类,尤其是东方人的行为之中,红绫的动作,是不能被容忍的。
  不过我们也止于惊叹,因为白老大不是普通人,寻常礼法,岂是为他而设,他性格中的狂野部分,只怕绝不会低于红绫这个“野人”。
  果然,他一点不以为忤,笑得更欢,也拍打着红绫的头,看来他除了欢笑,在那一刹间,已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扰攘了好一会,我们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那是老蔡,他站在一旁,虽是满面喜容,可是却在抹泪。
  白老大足尖一挑,挑起一个竹筒来:“里面装的像是酒?”
  红绫咧嘴笑:“天下第一好酒!”
  白老大伸手拍开了封口,“咕嘟”喝了一口,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叫道:“果然是好酒。”
  他把竹筒递给了红绫,红绫也喝了一大口,道:“这酒中有三十七种其他酒所没有的有机密,造成了举世无双的香醇。”
  白老大是研究酒的大行家,红绫的话,本来对他的胃口之至。可是红绫说得那么专门,却令他呆了一呆,因为他不知道红绫已然有了“超人”的学识。
  所以,也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向白素望去,白素笑着,一副“你爱怎么盘问就怎么问”的神态。白老大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哪三十七种有机密?”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白老大和红绫之间的对话,足以令世上所有的化学家目定口呆,也足以令得世上所有的酒专家面目无光!
  只听得在红绫的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化学专门名词来,我听不懂,只知道那是“有机密”的名字,有的音节长达十几个,而白老大每听到一个,就叫出三五种以及七八种的酒名称来,表示那几种酒之中,含有红绫所说的那种物质。
  两人的说话衔接得连半秒钟的空隙也没有,说到兴起处,白老大须发飞扬,声音越来越是宏亮,龙行虎步,不时挥动手掌,呼呼风生。红绫手舞足蹈,有时一跃而起,有时奔来奔去,虽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可是那气势,如同千军万马一般。
  我和白素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后来把这种情景对温宝裕说了,令得他连连打跌,颇想请白老大和红绫把当时的情景再“演”一遍,但那岂是造作得来的,当时的一切,全出自天然,这才令人叹为观止。
  等到红绫的话告一段落,白老大再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这才道:“不是说你是一个小野人吗?怎么忽然开了这样的大窍?”
  红绫咧着嘴笑:“是妈妈的妈妈给我的,她给了我很多知识,有许多,地球上没人懂!”
  红绫的话才一出口,白老大就陡然静了下来。红绫说完了话之后,看到她外公忽然走过一边,伫立不动,也不出声,不禁有点骇然,向我们望来。
  我和白素低声道:“不关你事。”
  白素说着,走到白老大的背后,用很是平静的声音,把红绫和她“妈妈的妈妈”相见的经过,说了一遍。白老大昂着头,神情漠然。看来像是对白素所说的一切,并不关心。但是我知这,他在用心倾听,全心全意地倾听。
  等到白素说完,白老大一伸手,红绫乖巧,立时把竹筒递了过去。
  白老大仰着脖子,连喝了三大口酒,才“嘿”地一声:“不是人,就没有人情味,见女儿和女儿的女儿,也要通过传真装置。”
  白老大的语意之中,对陈大小姐仍然大有不满之意,那令得我和白素都不敢出声,我那时心中想:别只说陈大小姐脾气强,白老大也是一个性如烈火没有转圜的,正因这两个人都有性格上的缺点,所以才使得误会长期延续下去,没有转圜的余地。
  红绫眼睛骨碌碌地打转,望着我们,她的知识再丰富,也无法应付这样的场面。
  白素打破了沉默:“爸,你是不是到那山洞去走一次,或许也能有相会——”
  白素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老大也一声轰笑:“不必了,她现在是天上的神仙,我是地上的凡人,仙凡阻隔,互不相干,见来作甚?以后再也不必提起。”
  白老大当年和陈大小姐分开,他绝非不伤心——一直到现在,相信他也一样伤心。可是像白老大这种汉子,自有他那个时代的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的标准观念,男女之情,当然重要,但是却及不上男儿的豪情胜慨,绝不作兴向女性作妥协——这种想法,其实很可笑,但却是那一类江湖豪侠奉为金科玉律的观念。
  白老大的言下之意是:陈大小姐若是念着夫妻的情意,她如今神通广大,要来相会,何等容易,何必自己万里迢迢到苗疆去?
  当然,陈大小姐也自认是女中豪杰,不肯在异性面前,作一丝一毫的低头忍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局面,就是这样形成的!
  当时,白素还想说什么,我连忙阻止,因为再说下去,老头子的脾气一发作,大有可能不欢而散,拂袖而去!
  我打岔道:“苗人酿的酒,给你们说得那么好,我也来凑一脚。”
  白老大把竹筒向我抛来,我一面喝,一面把话题抛得更远:“我知道有人把酒放在一整条蛇中,围在膘际,随时可以取来喝的。”
  红绫听得瞪大了眼,白老大“嗯”的一声:“那种蛇叫铁皮蛇,极其罕见,只知道江湖大豪雷动九天雷九天,曾有那么一条。”
  白老大见多识广,果然非同小可。红绫一叠声道:“那能盛酒的蛇,是什么样子?”
  我把铁大将军所说的讲了一遍,红绫听得十分神往,白老大笑着,捧住了她的头摇:“小侄子,地球上要学的东西多的是,外星人的那些,放在脑中就算,不必时时去想它们!”
  红绫连声答应:“是!是!”
  我向白素望去,因为白老大的意见,竟和我不谋而合,白素向我作了一个鬼脸。
  三巡,白老大再也不提陈大小姐的事,像是没事人一样。
  后来白素批评她父亲:“这种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把自己扮成是拿得起抛得下的大文夫,其实内心痛苦,真不知所为何事。”
  我感叹:“这是他们这一代人物的行为准则,令尊虽然非凡,可是却也难以突破时代的局限。”
  白素苦笑:“爸是那样,妈也是那样!”
  我笑道:“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情怀,或许他们认为,维持悲惨,更是缠绵,比大团圆更值得缅怀,叫人一想起来,就回肠荡气,可以借酒浇愁,可以赋诗高歌,可以感怀涕泣!”
  白素默然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这不是自虐狂吗?”
  我轻拥着她:“差不多!”
  当然,那只是我们在背后的议论,当着白老大,谁也不敢说什么——这一点,竟连红绫也很快就领悟到了,她就再也没提起过“妈妈的妈妈”,或是一想提及,立刻就住了口!
  当晚喝酒直到午夜,四个人都没有醉意,只是兴致更高,白老大在仔细打量了红绫之后,感叹道:“这孩子,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奇人了!”
  白素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一个女孩子,美如天仙——”
  白老大闷哼一声:“天仙一定很美吗?我看咱们的孩子,比天仙更美!”
  说红绫比天仙更美,这话,要反驳,倒也很不容易。白素笑了起来:“那女孩叫玛仙,是女巫之王,掌握着巫术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且,也经过外星人的帮助,使她的脑部拥有惊人的知识,极了不起。”
  白老大扬了扬眉,欲语又止,只是道:“告诉我多一点这个女巫的事。”
  女巫之王玛仙的事,要三言两语说,绝无可能,而且,也不是十天八天能说得完的事,有关她的事迹,都记述在许多原振侠传奇故事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玛仙是爱神星人在地球上实验的“产品”,她和爱神星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而爱神星濒临消灭,是宇宙中的一大悲剧,玛仙率领了一队取得了新生命的爱神星机械人,在许多外星高级生物的协助下,正在尽力抢救。
  这期间,原振侠医生曾勇敢地离开了地球,闯入不可测的宇宙,去和玛仙相会。
  原振侠在不可测的宇宙航行之中出了意外,情况完全不明,极使人担心。而玛仙曾在最近回到地球一次,透露了这一个不幸的消息。
  所以,这时,白老大想知道有关玛仙的事,我就把这一段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说。
  白老大听得很是用心,看来,他问起玛仙,并不是偶然,而是有备而来的。
  这不禁令我和白素,都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早已宣称“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了,还有什么事可以再令他“出山”?
  难道他来找我们,也不是为了想见红绫?
  我说完了那段经过,白老大问:“爱神星还是……灭亡了?”
  我道:“是,根据玛仙说,是被另一个天体吞掉的,那个天体吞噬了爱神星,情形据说和白血球吞噬了细菌一样,爱神星人能及时逃生,成为宇宙流浪者的,只有三分之一。”
  白老大默然不语,红绫插了一句口:“爱神星的文明,远在地球人之上——星体要毁灭,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
  白老大握住了红绫的手:“像爱神星这样的情形,确然难以挽救——”
  他这句话,分明只说了一半,但是他又没有再向下说去,现出一副沉思的神情。白素立时问:“又有哪一个星球,濒临死亡了?”
  白老大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取过竹筒来(已不知是第几筒了),大口喝酒,忽然又问:“还有什么异人,能强过咱们家孩子的?”
  老人家忽然起了童心,要把普天下的能人来和红绫比较,为了逗他高兴,我大声道:“活生生的真人,能和咱们家孩子比的,也就只有玛仙了。还有一种人,自称他们的生命,是一种新形式——也就是有了生命的机械人,那自然不能算的。”
  白老大骇然:“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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