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妖火
  第01部:行為怪異的老先生
  第02部:世界上最怪的實驗室
  第03部:一個暴斃的神秘人物
  第04部:妖火!
  第05部:科學上的重大發現
  第06部:失手被擒
  第07部:再探神秘住宅
  第08部:接連發生的兇殺
  第09部: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第10部:再度失手
  第11部:海底基地見張小竜
  第12部:毀滅全世界的力量
  第13部:同歸於盡的計劃
  第14部:逃亡
  第15部:雙重性格人
  第16部:荒郊異事
  第17部:地窖中別有乾坤
  第18部:海底總部大混亂
  第19部:醫生史上的罕例
  第20部:真菌之毀滅力
第一部:行為怪異的老先生
  我從來也未曾到過這樣奇怪的一個地方。
  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篇小說,而不像是現實生活中所應該發生的。但是,它卻又偏偏在我身上發生了。
  我必須從頭講起:那是一個農歷年的大除夕。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總喜歡花整個下午和晚上的時光,在幾條熱鬧的街道上擠來擠去,看着匆匆忙忙購買年貨的人,這比大年初一更能領略到深一層的過年滋味。因為在大年初一,衹能領略到歡樂,而在除夕,卻還可以看到愁苦。
  那一年,我也溜到了天黑,紅紅緑緑的霓虹燈,令得街頭行人的面色,忽紅忽緑,十分有趣。而我,則停在一傢專售舊瓷器的店傢面前,望着櫥窗中陳列的各種瓷器。
  我已看中了店堂中紅木架子上的那一個凸花竜泉膽瓶,那個膽瓶,姿色青瑩可愛,而且還在青色之中,帶點翠色,使得整個顔色,看起來有着一股春天的生氣。我對於瓷器是外行,但是這個瓶,即使是假貨,它的本身,也是有其價值的,因此,我决定去將它買下來。
  我推門走了進去,可是,我剛一進門,便看到店員已將那個花瓶,從架上小心翼翼地捧了下來。
  我心中不禁愣了一愣,暗忖難道那店員竟能看穿我的心意麽?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因為那店員,將這個瓶,捧到了一位老先生的面前。
  那老先生將這個瓶小心地敲着、摸着、看着。我因為並不喜歡其他的花瓶,所以,便在那老先生的身邊,停了下來,準備那老先生買不成功,我就可以將它買了下來。
  那老先生足看了十多分鐘,纔擡頭道:“哥窯的?”竜泉瓷器,是宋時張姓兄弟的妙作,兄長所製的,在瓷史上,便稱為“哥窯”,那位老先生這樣問法,顯出他是內行。
  那店員忙道:“正是!正是,你老好眼光!”
  想不到他馬屁,倒拍在馬腳上,那老先生面色一沉,道:“虧你講得出口!”一個轉身,扶着手杖,便嚮外走去。
  我正希望他買不成功。因為我十分喜歡那個花瓶,因此,我連忙對着發愣的店員道:“夥記,這花瓶多少錢?”那店員還未曾回答,已推門欲出的老先生,忽然轉過身來,喝道:“別買!”
  我轉過身去,他的手杖幾乎碰到了我的鼻子!
  老年人和小孩子一樣,有時不免會有些奇怪的,難以解釋的行為。
  但是,我卻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一身皆是十分有教養的老年人,竟會做出這種怪誕的舉動來。一時間,我不禁呆住了難以出聲。
  正在這時候,一個肥胖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滿面笑容,道:“老先生,甚麽事?”那老先生“哼”地一聲,道:“不成,我不準你們賣這花瓶!”他的話,說得十分認真,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味在內。
  那胖子的面色,也十分難看,道:“老先生,我們是做生意的——”
  我想不到因為買一個花瓶,而會碰上這樣一個尷尬的局面;正當我要勸那老先生幾句的時候,那老頭子,突然氣呼呼地舉起手杖來,嚮店夥手中的那個花瓶,敲了過去!在那片刻間,店夥和那胖子兩個人,都驚得面無人色。幸而我就在旁邊,立即一揚手臂,嚮那根手杖格去。
  “拍”地一聲響,老先生的手杖,打在我的手臂上,我自然不覺得甚麽疼痛,反而將那柄手杖,格得嚮上,直飛了起來,“乒乓”一聲,打碎了一盞燈。
  那胖子滿頭大汗,喘着氣,叫道:“報警!報警!”
  我連忙道:“不必了,花瓶又沒有壞。”
  那胖子面上,猶有餘悸,道:“壞了還得了,我衹好跳海死給你們看了!”
  我微微一笑,道:“那麽嚴重?這花瓶到底值多少?”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準備他一說出這花瓶的價錢,便立即將之買下來的,而且付現鈔。
  那胖子打量了我一眼,說出了一個數目字。
  剎時之間,輪到我來尷尬了,那數字之大,實足令得我吃了一驚。當然,我不是買不起,但要我以可以買一個盡善盡美遊艇的價錢,去買一個花瓶,我卻不肯。
  我忙道:“噢,原來那麽貴。”胖子面色的難看就別提了,冷冷地道:“本來嘛!”我拉了老先生的手臂,從地上拾起手杖,走出了這傢店子,拉了老先生轉過了街角,背後纔不致有如針芒在刺一樣地難受。
  我停了下來,道:“老先生,幸而你不曾打爛他的花瓶,要不然就麻煩了┅┅”
  我衹當那老先生會有同感的。因為看那位老先生的情形,可能是千萬富翁,但是我還未曾見過一個肯這樣用錢的千萬富翁。
  怎知那老先生卻冷冷地道:“打爛了又怎樣,大不了賠一個給他,我還有一個,和這個一模一樣的,它們原來是一對。”
  我越聽越覺得奇怪,道:“你說,店裏的那個花瓶原來是你的?”老先生“哼”地一聲,道:“若不是祖上在竜泉縣做過官,誰傢中能有那麽好的青瓷?”
  我一聽得他如此說法,心中有一點明白了。
  那一定是這位老先生,原來的傢境,十分優裕,但是如今卻已漸漸中落,以致連心愛的花瓶,也賣給了人傢,所以,觸景生情,神經纔不十分正常。
  然而,我繼而一想,卻又覺得不十分對。因為他剛纔說,傢中還有一個同樣的花瓶,照時價來說,如果將之變賣了,也足可以令他渡過一個十分快樂的晚年了。可能他是另有心事。
  我被這個舉止奇特的老年人引起了好奇心,笑着問道:“老先生,那你剛纔在店中,為甚麽要打爛那個花瓶?”
  老先生望着街上的車輛行人,道:“我也不明白為甚麽——”
  老者講到這裏,便突然停止,瞪了我一眼,道:“你是甚麽人,我憑甚麽要對你講我的事情?”我笑道:“有時候,相識數十年,未必能成知己,但有緣起來,纔一相識,使成莫逆了,我覺得老先生的為人很值得欽佩,所以纔冒昧發問的。”
  “高帽子”送了過去,對方連連點頭,道:“對了,譬如我,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瞭解┅┅”
  我心中又自作聰明地想道:“原來老頭子有一個敗傢子,所以纔這樣傷神。”
  那老先生道:“我們嚮前走走吧,我還沒有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啦。”
  我和他一齊嚮前走着,我知道,從每個人的身上,都可能發掘出一段麯折動人的故事來的,但從這位老先生的身上,所發掘出來的事,可能比一般的更其動人,更具麯折。
  我聽他問起我的姓名,便道:“不敢,小姓衛。”那老先生顯然是一個性子很急的人,連忙道:“姓衛?嗯,我聽得人說起,你們本傢,有一個名叫衛斯理的,十分了得。”
  我不禁笑了笑,道:“衛斯理就是我,了得倒衹怕未必。”
  那老先生立即站住,嚮我望來,面上突然現出了一種急切的神情來,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覺得他的手臂,在微微發抖。
  我不知道他何以在剎那之間,如此激動,忙道:“老先生,你怎麽啦?”
  他道:“好!好!我本來正要去找你,卻不料就在這裏遇上了,巧極,巧極!”
  我聽了他的話,嚇了老大一跳,他的口氣,像是要找我報仇,苦於不知我的行蹤,但是卻恰好狹路相逢一樣!我忙道:“老先生,你要找我,有甚麽事?”我一面說,一面已經準備運力震脫他的手臂。
  老先生忽然嘆了一口氣,道:“老頭子一生沒有求過人,所以幾次想來見你,都不好意思登門,如今既然遇上了你,那我可得說一說了。”
  老先生道:“請到捨下長談如何?”
  我鬆了一口氣,心想原來他是有求於我,忙道:“那麽,你請說吧。”
  今天是年三十晚,本來,我已準備和白素兩人,在一起渡過這一晚上的。但是我聽出那老先生的語言,十分焦慮,像是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助他一樣。所以我衹是略想了一想,便道:“好的。”
  老先生站住了身子,揮了揮手杖,衹見一輛“勞司來司”轎車,駛了過來,在他的面前停下,那輛名貴的車子,原來早就跟在我們的後面了。
  穿製服的司機,下車打開車門,我看了車牌號碼,再打量了那老先生一眼,突然覺得他十分面熟,這是時時在報上不經意地看到過的臉孔,我衹是略想了一想,道:“原來是先生!”
  我這裏用“先生”代替當時我對這位老先生的稱呼,以後,我用“張海竜”三個字,代表他的姓名。我是不能將他的真姓名照實寫出來的,因為這是一個很多人知道的名字。
  那老先生點了點頭,自負地道:“我以為你早該認出我的。”
  我想起剛纔竟認為他是傢道中落,所以心情不好一事,不禁暗自失笑,他到現在為止,財産之多,衹怕連他自己也有一些弄不清楚!
  我們上了車,張海竜在對講電話中吩咐司機:“到少爺住的地方去!”
  司機的聲音,傳了過來,一聽便可以聽出,他語意之中,十分可怖,反問道:“到少爺住的地方去?”張海竜道:“是!”
  他“拍”地關掉了對講電話靠在沙發背上,一言不發。我心中不禁大是奇怪。為甚麽司機聽說要到“少爺住的地方”去,便感到那麽可怕呢?
  因為我不但在司機剛纔的聲音中,聽出了他心中的可怖,這時,隔着玻璃望去,司機的面色,也是十分難看,甚至他握住駕駛盤的手指,也在微微發抖!
  我嚮張海竜望去,衹見他微微地開上了眼睛,並沒有和我談話的意思。
  我决定不去問他,因為我知道,這其間究竟有些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是遲早會知道的。
  車子嚮前駛着,十五分鐘之後,便已出了市區,到了郊外,又駛了二十分鐘,纔折進了一條窄空的,僅堪車子通行的小路,這時已經遠離市區了,顯得沉靜到了極點。
  在小路上又駛了五分鐘,纔在一扇大鐵門的前面停住,鐵門的後面仍是一條路,那天晚上,天氣反常,十分潮濕,霧也很濃,前面那條路通到甚麽地方去,卻是看不十分清楚。
  車子在鐵門面前,停了下來,司機下了車,張海竜這纔睜開了眼睛,在衣袋中摸出了一串鑰匙,找出了一柄,道:“去開鐵門!”
  司機接過了鑰匙,道:“老爺┅┅你┅┅”
  張海竜揮了手,道:“去開門!”那司機的面色,在車頭燈的照耀之下,更是難看之極,他以顫抖的手,接過了鑰匙,走到那鐵門的面前。
  突然之間,衹聽得“嗆琅”一聲,那串鑰匙,跌到了地上,司機面無人色地跑了回來,道:“鐵門上┅┅的鎖開┅┅着┅┅開着┅┅”
  這時候,我心中的奇怪,也到了極點。
  多霧的黑夜,荒涼的郊外,社會知名的富豪,吃驚到面無人色的司機,再加上我自己這個不速之客,但究竟會發生一些甚麽事情呢,我卻一無所知!
  再也沒有其他環境,比如今這種情形,更其充滿了神秘的氣氛的了。
  張海竜聽了,也像是愣了一愣,道:“拿來。”司機在車子中取出了一具望遠鏡,交給了張海竜,張海竜湊在眼上,看了一會,喃喃地道:“霧很濃,但好像有燈光,開進去!”
  司機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上前去推開了鐵門,拾起了鑰匙,回到了車中,駛車進門。而在那一段時間內,張海竜將望遠鏡遞給了我。
  我從望遠鏡中望去,衹見前面幾株大樹之中,一列圍墻之內,有着一幢很大的洋房。濃霧掩遮,並看不清楚,但是那洋房之中,卻有燈光透出。
  車子嚮前飛駛着,離那洋房越來越近,不必望遠鏡也可以看得清了,洋房的圍墻和墻壁上,全是“爬山虎”,但顯然有許久沒有人來修剪了。
  我實在忍不住這種神秘的氣氛,回過頭來,道:“張老先生,可是令郎有着神經病,或是其他方面的毛病麽?”張海竜卻並不回答我。
  車子很快地駛進了圍墻,在大門口停了下來。
  圍墻之內,也是野草蔓延,十分荒涼,燈光正從樓下的大廳射出,而且,還有陣陣的音樂聲,傳了出來。那是舒伯特的小夜麯。
  衹不過,當我們的車子,停在門口的時候,音樂聲便停止了。
  張海竜自己打開了車門下了車,我連忙跟在後面,他嚮石階上走去,一面以手杖重重地敲着石階,大聲道:“阿娟,是你麽?”
  直到這時候為止,我對於一切事情,還是毫無頭緒,如今,我總算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在這屋中的,是一個女子。
  果然,衹聽得大廳中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爸爸,是我。”
  張海竜嚮石階上走去,他剛一到門口,門便打了開來,衹見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女郎,正站在門前,她一出現的時候,望着張海竜,面上帶着一點憐憫的神色,但是她立即看到了我,一揚頭,短發抖了一下,面上卻罩上了一層冷霜。
  我從他們的稱呼中,知道那女郎,便是張海竜的女兒,衹聽得張海竜道:“阿娟,你怎麽來了?”那女郎扶着張海竜,嚮內走去,道:“我知道你一定要來的,所以先來等你。”
  張海竜嘆了一口氣,道:“你回去,我請了一位衛先生來,有話和他說。”
  張小姐回過頭來,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她的臉上,簡直有了敵意,道:“你有甚麽事情,可以和外人說,竟不能和女兒說麽?”
  張海竜搖了搖頭,道:“衛先生,莫見怪。”
  我就算見怪了,這時候,想趕我也趕不走了,我非弄清事情的究竟不可。
  我們進了大廳,大廳中的佈置,華麗得有些過份。張海竜請我坐了下來,道:“阿娟,這位是衛先生,衛斯理先生。”
  那女郎衹是嚮我點了點頭,道:“爸爸,你怎麽老是不死心?每年,你都要難過一次,連過一個年,都不能痛快!”
  張海竜道:“你不知道,我這次,遇上了衛先生,恐怕有希望了。”
  那女郎並沒有冷笑出聲音來,可是她面上那種不屑的神情,卻是令得人十分難堪,一扭身,便走了開去,獨自坐在角落的一張沙發上,“刷刷”地翻着一本雜。當着她父親的客人,她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難道她以為年輕、貌美、傢中有錢,便可以連禮貌都不要了麽?
  我心中對這位千金小姐,十分反感,欠了欠身,道:“張老先生,有甚麽事情,你該說了。”
  張海竜托着頭,又沉默了一會。
  張海竜道:“衛先生,你可知道,一個年輕人,留學歸來,他不賭、不嫖,沒有一切不良的嗜好,但是卻在一年之內,用完了他名下兩百萬美元的存款,又逼得偷竊傢中的物件去變賣,那花瓶,就┅┅是給他賣了的!”
  我聽得張海竜講出這樣的話來,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我是當張海竜鄭重其事地將我請到了這裏來,一定有極其重大的事情。怎知卻是為了這樣的一件事。他說的,分明是他的兒子。
  他說他的兒子不賭不嫖,但如今,有哪一個父親敢說完全瞭解自己的兒子?二百萬美元存款,自然全在賭嫖中化為水了!
  我盡量維持着笑容,站了起來,道:“張先生,對不起得很,對於敗傢子的心理,我沒有研究。”
  那女郎忽然昂起頭來,道:“你以為我弟弟是敗傢子麽?”
  我狠狠地反頂了她一句,道:“小姐,我是你父親請來的客人,並不是你父親企業中的職員!”
  那女郎站了起來,道:“我弟弟不是敗傢子,你說他是,那是給我們家庭的侮辱!”我彎了彎腰,冷冷地道:“高貴的小姐,我想,是你們高貴的家庭有了麻煩,令尊纔會請我來的!”
  那女郎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張海竜忙道:“阿娟,你別多說了。”他說着,又轉過頭來,道:“她比她弟弟早出世半小時,他們是孿生的姊弟。”
  我實在不想再耽下去了,連忙道:“張先生,你的傢事,我實在無能為方!”張海竜面上肌肉抽搐,眼中竟有了淚花,道:“衛先生,你一定要幫忙,因為他失蹤已經三年了!”
  我心中震動了一下,一位億萬富翁兒子的失蹤,那可能意味着一件重大的罪惡。但是我仍然道:“那你應該去報警,或者找私傢偵探。”
  張海竜道:“不,我自己並不是沒有腦筋的人,我不能解决的事,私傢偵探更不能解决。而我不想報警,因為親友衹當他在美國的一個實驗室中工作,不知他已失蹤了。”
  我感到事情十分滑稽,道:“你可是要我找回令郎來?”
  張海竜緊緊地握着手杖,道:“那自然最好,但是我希望至少弄明白,他從美國留學回來之後,究竟做了些甚麽事,和為甚麽會失蹤的!”
  我聳了聳肩,道:“連你也不知道,我又怎麽會知道呢?”
  張海竜道:“這就是我要藉重你的地方,你跟我來,我給你看一處地方,和一些東西,一路上我再和你約略地講他的為人。”
  我又開始發現,事情不像我想像地那樣簡單。
  我想了一想,便道:“好。”那女郎則道:“你决定將我們傢中的秘密,弟弟的秘密,暴露在外人的面前麽?”
  張海竜的神情,十分激動,道:“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這是秘密。但是我相信事情弄明白了之後,小竜的一切作為,對我們張傢來說,一定會帶來榮譽,而不是恥辱,終將使所有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女郎不再說甚麽,道:“要不要我一齊去?”
  張海竜道:“不用了。”
  那女郎又在那張沙發上坐了下來,在坐下之前,再嚮我瞪了一眼。顯然地,這位美麗的女郎,對我的出現,表現了極度的厭惡。
  我不去理會她,和張海竜兩人,出了大廳,繞過了這幢大洋房,到了後園。在後園,有着一個方形的水泥建築物,像是倉庫一樣,鐵門上有鎖鎖着。
  張海竜摸索着鑰匙,道:“小竜是一個好青年,因為他一年三百六十天,連睡覺都在裏面睡的,他可以成為一個極有前途的科學家的!”
  我嚮那門一指,道:“這是甚麽所在?”
  張海竜道:“這是他的實驗室。”我又問道:“他是學甚麽的?”張海竜道:“他是學生物的。”我正想再問下去,突然,我聽得出那扇鐵門之中,傳來了一陣沉悶的吼聲。
  我一聽得那吼聲,全身盡皆一震,不由自主,嚮後退出了兩步。
  有一個時期,我十分喜歡狩獵,在南美森林中,渡過一個時期。
  而剛纔,從張小竜的“實驗室”中傳出的一陣吼聲,雖然像是隔着許多障礙,而聽不真切。但是我卻可以辨認出,那是美洲黑豹特有的吼叫聲!美洲黑豹是獸中之王的王,那簡直是黑色的幽靈,在森林之中,來去無聲,任何兇狠的土人,高明的獵人,提起了都會為之色變的。
  而在這裏,居然能夠聽到美洲黑豹的吼聲,這實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霎時之間,我不知想起了多少可能來,我甚至想及,張海竜可能是一個嚴重的心理變態者,他編造了故事,將我引來這裏,是為了要將我喂那美洲黑豹!
  看張海竜時,他卻像是未曾聽得那陣吼聲一樣,正將鑰匙,插入鎖孔之中。
  我連忙踏前了一步,一伸手,已經將張海竜的手腕握住。當時,因為我的心中甚是有氣,所以用了幾分力道,張海竜雖然是一個十分硬朗的老人,但是他卻也禁不住我用了兩分力量的一握。
  他手中的鑰匙,“當”地跌到了地上,他也回過頭來,以極其錯愕的神情望着我,他的額角上雖已滲出了汗珠,但是他卻並不出聲——他真是一個倔強已極的老人,當時我心中這樣想着。我和他對望片刻,纔道:“張先生,這究竟是甚麽意思?”
  張海竜道:“請┅┅請你放手。”
  我聳了聳肩,鬆開了手,道:“好,那你得照實說,你究竟是甚麽意思。”
  張海竜搓揉着他剛纔曾被我緊握過的手腕,道:“衛先生,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剛纔在屋中、我已經和你大概說過了,我要帶你到這裏面看一看的目的,便是——”
  我一聽得張海竜講話,如此不着邊際,心中更是不快,不等他講完,道:“張先上,剛纔從那門內傳出來的那一下吼聲,你有沒有聽到?”
  張海竜點頭道:“自然聽到的。”
  我的聲音,冷峻到了極點,道:“你可知道,那是甚麽動物所發出的?”張海竜的語音,卻並不顯得特別,道:“當然知道啦,那是一頭美洲黑豹。”
  我立即道:“你將我帶到一個有着美洲黑豹的地窖中,那是甚麽意思?”張海竜又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倒給他的笑聲,弄得有一點不好意思起來,張海竜笑了一會,拍了拍我的肩頭,道:“名不虛傳,果然十分機警,但是你卻誤會我了,我對你又怎會有惡意?這一頭黑豹,是世界上最奇怪的豹,它是吃素的,正確地說,是吃草的。”
  我以最奇怪的眼光望着張海竜。這種眼光,倒像是張海竜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怪物——一頭吃草的黑豹!
  天下還有甚麽事情比這句話滑稽的麽?
  不必親眼看到過黑豹這種動物如何殘殺生靈的人,也可以知道,美洲黑豹是世界上最殘忍的食肉獸之一。說美洲黑豹能夠食草為生,那等於說所有的魚要在陸地上生活一樣的無稽。而講這種話的人,神經一定也不十分正常的了。
  大年三十晚上,和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在一起,我感到有立即離開的必要了。因此,我不再和張海竜辯駁下去,衹是笑了笑,道:“好,張先生,對不起得很,我真的要告辭了。”
  張海竜道:“衛先生,你如果真的要告辭了,我自然也不便多留。”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直視着我,又道:“但是,衛先生,我可以以我的名譽嚮你保證,我對你說過的,都是實話。”
  我本來,已經下定了决心要離開這裏的了。
  但是我一聽得這句話,心中卻又不禁猶豫了起來。
  我上面已經說過,張海竜乃是在這個社會中,極有名譽地位的人,他實在沒有必要來和我開玩笑。而像他這樣一個倔強固執的人,一定將本身的名譽看得極其重要,更不會輕易地以名譽來保證一件事的!
  我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道:“好,吃草的美洲黑豹,好,你開門吧,我倒要看一看。”
  張海竜俯身,拾起了鑰匙,又插入了鎖孔之中,轉了一轉,“拍”地一聲,鎖已打開,他伸手將門推了開來,我立即踏前一步,嚮門內看去。
  門內是一級一級的石級,嚮地下通去。那情形,倒不像是甚麽實驗室,而像是極秘密的地庫一樣。我望了望張海竜,道:“令郎為甚麽要將實驗室建造成為這個樣子?”
  張海竜答道:“這個實驗室,是他還未曾回到香港之前,便托人帶了圖樣前來,要我照圖樣建造的,我也不知他是甚麽意思。”
  我點了點頭,心中暗忖,如果張小竜是學原子物理,或是最新的尖端科學的話,那麽這件事的背後,可能還隱藏着極大的政治陰謀。但是,張小竜卻是學生物的,難道他竟在這間地下室中,培植可以致全人類於死亡的細菌麽?
  老實說,到這時候為止,我的心中,還是充滿了疑惑,難以自解。
  我跟在張海竜的後面,沿着石級,嚮下一級一級地走去,不一會,便到了盡頭,盡頭處又是一扇門。
  這一扇門的構造,和普通的門,截然不同,一般來說,衹有保險庫,或是在潛艇之中,原子反應堆的建築物,或是極度機密的所在,纔有人用這樣的門的。這種門,一看便知道,絶不能由外面打開的。
  我心中雖然更增疑惑,但是我卻索性不再多問張海竜。
  衹見張海竜伸手,在一個按鈕之上,按了兩下,隱隱聽得門內,傳來了一陣鈴聲。我實在忍不住了,道:“張先生,裏面還有人麽?”
  張海竜點了點頭,道:“有,有兩個。”
  我不禁怒道:“張先生,你有甚麽權利將兩個人,囚禁在這樣的地方?”
  張海竜嘆了一口氣,道:“衛先生,等你見到他們,你就明白了。”
  我正要想再說甚麽,衹見那扇門,已經緩緩地打了開來。
  門一開,我立即嚮前跨出了兩步。
  而當我跨出了兩步之後,我也便置身於一個我從來也未曾到過的地方了,正如我篇首一開始時所說的那樣,我從來也未曾到過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
  當然,所謂“奇怪”,並不是地方的本身。地方的本身並沒有甚麽奇怪,那是一間十分寬大,有着良好通風設備的地下室。約有兩百平方公尺大小。
  而令我目瞪口呆,幾乎說不出話來的,卻是這一間地下室中的陳設。
  地下室的一角,搭着一間矮小的茅屋,這間茅屋,像是原始人居住的一樣。(我實是萬萬難以想得明白,在這樣的地下室中,為甚麽要搭上這樣的一間茅屋——)
  而在茅屋的前面,竪着一段用直徑約六寸,高約五尺的圓木所刻出的圖騰,油着紅藍的油彩,一時之間,我也難以看清這圖騰上列的是甚麽?
  而在地下室的幾盞電燈旁邊,卻都有着一頭死去的動物,或是雞,或是貓,或是狗,甚至有老鼠。那些已經死去的動物,發着一股異樣的氣味,但是又並不是腐臭,看情形,像是對電燈的祭祀。
  看了這一切,都使人聯想到上古時代,或是原始森林中的一切。
  但是,在地下室的另一角,卻是一張老大的實驗臺,和密密排排的試管,各種各樣怪狀的瓶子,和許許多多的藥物,那是現代文明的結晶。
  這一切,還都不足以令我的奇怪到達頂點。而令我有生平未嘗有那麽怪異的遭遇之感,還是這兩件事:一件是,就在那間茅屋的旁邊,伏着一頭黑豹。
  那頭黑豹的毛色,真像如同黑色的寶石一樣,一對老大的眼睛,閃閃生着緑光,那簡直是一個黑色的魔鬼,兇殘與狡猾的化身。
  然而這個黑色的魔鬼,伏在地上,伸出它的利爪,抓起了一束乾草,塞到了它的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像是一頭牛,或是一頭羊一樣。
  而在那頭黑豹之旁,還有一個人在。
  那個人坐在地上,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但是我相信,我望着他的眼光,一定比他更奇怪得多。
  他的身材十分矮小,大概衹有一三○公分上下。膚色是紅棕色。身上披的,是一張獸皮,頭髮黃黑不一,面頰上,還畫着兩道紅色的油彩。
  我在一時之間,不能確定他是甚麽地方的人,衹是隱約可以猜想,這不是南美洲,便是中美洲的一種印第安人。這個人,和替我們開門的人一樣。那替我們開門的,像是一個女人,裝束神情全一樣。卻更矮些,衹到我的胸襟。那開門的紅種人,嚮張海竜彎腰行了一禮,她行禮行得十分生硬,顯然不是他們原來的禮節。我呆了好一會,纔回頭道:“張先生,這是甚麽意思?”
  張海竜道:“這兩個人,是小竜來的時候,一齊帶來。他們是甚麽地方人,你可知道?”
  我用印加語問他們兩人,問了一句話,那兩個人衹是瞪着我。我又用另一種南美洲人士習用的語言嚮他們問了同一句話,那兩人望了我一會,那個男的,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也嚮我說了一句話。
第二部:世界上最怪的實驗室
  那男人所操的這種語言,是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的。語言的幾大係統,總有脈絡可尋,但是那人所講的語言,是屬於那一語言係統,我卻認不出來。
  那男人接着,又講了許多句,我衹聽得出,那是一種非常簡單的語言,有着許多的單音子,和重音子,我相信,我如果和他們兩人,相處三個月到半年,大概便可以和他們交談了。
  但是在眼前,他們在說些什麽,我卻一點也聽不懂。
  我在力圖聽懂他們的話失敗之後,纔回過頭來,對張海竜道:“張先生,你帶我到這裏來看,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張海竜的面色,顯得十分嚴肅,道:“衛先生,你也是聰明人,是應該明白的。你看,這裏的一切,多麽的奇怪?”
  我心中大有同感,因為這裏的一切,的確是奇怪到了極點。
  張海竜繼續道:“我相信,小竜在這裏所作的實驗,一定是世界上以前,從來也未曾有人試過的,但究竟是甚麽事,你必須弄明白。”
  他停了一停,來回踱了兩步,道:“還有,他人上那裏去了,也希望你能夠查明,他雖然是一個十分專註於科學的人,但是卻絶不是三年不同傢人通音訊的人。我想,他可能已遭到了不幸。但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有一個┅┅確實的┅┅結果!”
  張海竜是一個十分堅強的老人,但當他說到最後幾句話時,他的手也不禁在微微發抖,聲音也在發顫——
  我本來想拒絶張海竜的要求的。因為我絶不能算是一個好偵探。
  但是看在張海竜將希望完全托在我身上這一點,我又不忍拒絶他。我衹是道:“我願意試一試。”張海竜握住了我的手,道:“不是試一試,而是要你去做!”
  我又嚮這間地下室四面看了一眼,我心中實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呆了片刻,我道:“張先生,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但是我要嚮你問很多的問題,而且,這間地下室的鑰匙,你要給我。”
  張海竜點頭道:“可以。”
  我道:“那麽,令郎是不是住在這地下室中的呢?”張海竜道:“我懷疑他沒有睡覺,因為他每隔幾天,從這個地下室中出來,總是筋疲力盡,倒頭便睡。至於他在做些什麽,誰也不知道!”
  我走到實驗臺面前,仔細看了一看,試管並不是全空着,有幾個試管中,有着乾涸了的藥物,一個酒精燈,已燃盡了酒精,連燈蕊都焦了,一個好的科學家是不會這樣失於檢點的。
  就這一點來看,我至少可以肯定一點:張小竜離開的時候,一定十分匆忙,而連酒精燈也未曾弄熄。他離去之後,一直未曾回來,所以纔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我又看到,在實驗臺的另一端,有着幾個厚厚的文件夾,文件夾中,滿是紙張,我自然知道,那是張小竜實驗的紀錄。
  我伸手去拿那兩個文件夾,但是,我剛一伸出手去,立即聽到了兩個怪異的吼叫聲,和張海竜大聲呼喝的聲音!
  我立即看出,有兩個人,正由我身後,嚮我撲了過來!我連忙一個轉身,衹見那兩個身材矮小的印地安人,像是兩頭貓鼬撲嚮響尾蛇一樣,嚮我攻了過來,他們的手中,還各自握着一柄尖矛!
  這種人手中的武裝,自然含有劇毒,我不知他們為什麽突然攻擊我的原因,但是我卻知道絶不能給他們手中的尖矛刺中。
  而且,在我今後的工作中,還有許多地方,要用到這兩個來歷不明的印地安人的,所以,我還要趁此機會,去收服他們。
  當下,我一轉過身來,他們兩人,已經撲到了離我身前,衹不過五六尺處,但是我仍然身形凝立不動,直到兩人手中的尖矛,一齊嚮我胸口剌出之際,我纔猛地一個箭步,嚮後掠出,在嚮後掠出之際,同時雙足一頓,嚮上躍了起來。
  因此,在剎那之間,我在那兩個印地安人的頭上,掠了出去。
  那兩個印地安人的兩個尖矛,“卜卜”兩聲,擊在實驗臺上,我一躍過他們的頭頂,立即身形下沉,在他們尚愕然不知所措之際,雙手一伸,已經按住了他們的背心!
  那兩個印地安人被我按在實驗臺上,一動都不能動,衹是嗚哩嘩啦地怪叫。
  張海竜走了上來,道:“衛先生,我衹知道這兩個人十分忠心,連我碰一碰那張臺上面的東西,他們都要發怒的。”
  我這纔知道那兩個人攻擊我的原因,我鬆開了手,嚮後退了開去。
  那兩個印地安人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瞪着我。我嚮他們作了一個南美洲土人,表示和平的手勢。那兩個人居然看懂了,也作了一個同樣的手勢。
  我嚮他們笑了一笑,慢慢地道:“張——小——竜。”
  那兩個印地安人愣了一愣,也道:“張——小——竜——”他們講得十分生硬,但是卻可以清晰地聽出,他們是在叫着“張小竜”的名字,可知張小竜的名字,是他們所熟悉的。
  我又連叫了幾遍“張小竜”的名字,然後,不斷地做着表示和平的手勢,那兩個印地安人,面上現出了懷疑的神情。
  我四面一看,看到一張椅子,我走了過去,將那張椅子,提了起來,放在膝頭上一砸,那張椅子“嘩”地散了開來。
  我又提起一條椅子腳,雙手一搓,椅子腳變成了片片木片!
  那兩個印地安人,高聲叫道:“特武華!特武華!”我不知道他們口中的“特武華”三字是什麽意思。但衹見他們一面叫着,一面五體投地,嚮我膜拜起來,我也不知道用什麽來阻止他們纔好。
  兩人拜了一會,站了起來,收起了尖矛,將那一疊文件夾,遞到了我的手中。我接過了文件夾,回頭問道:“他們兩人的食物從那兒來的?”
  張海竜道:“我也不知道,到了夜晚,他們往往會要出來,滿山去亂跑,大約是自己在找尋食物,我的司機,曾遇到過他們幾次,嚇得面無人色!”
  到現在為止,至少已弄清楚了一件事:那便是司機為什麽害怕。
  而未曾清楚的事情,卻不知有多少!
  我想了一想,道:“我們可以離開這裏了,我相信,從這一大堆文件中,我們一定可以研究出一點頭緒來的?”張海竜道:“但願如此。”
  我們兩人,一起退出了地下室,那兩個印地安人,立即由裏面將門關上。我們又上了石級。一路上,我急不及待地翻閱着夾中的文件,但那卻是我們不甚瞭瞭的公式、圖表。
  到了客廳中,張小娟仍是氣呼呼地坐着,連望都不望我一眼,衹是對她的父親道:“爸爸,你滿足了,因為又有人知道我們的醜事了。”
  張海竜面色一沉,喝道:“阿娟,你回市區去!”
  張小娟霍地站了起來,高跟鞋聲“閣閣”地響着,走了出去,不一會,我們便聽到了汽車開走的聲音。
  我和張海竜兩人,在客廳中呆坐了一會,我心中想好了幾十條問題,便開始一一嚮張海竜提了出來。
  在這裏,為了簡單起見,我用問答的形式,將當時我們的對話,記錄下來。問的全是我,答的,全是張海竜。下面便是:
  問:令郎在失蹤之前,可有什麽特殊的表現?
  答:他為人一直十分古怪,很難說什麽特殊表現。
  問:他沒有朋友麽?
  答:有,有一個外國人,時時和他來往,但我卻不知道他的名字地址。
  問:他有沒有記日記的習慣?
  答:沒有。
  問:他在美國那一傢大學求學?
  答:密西西比州州立大學。
  問:你再仔細地想一想,他失蹤之前,有什麽異乎尋常的舉動?
  答:有的,那是三十晚,他突然來到我的辦公室,問我要四百萬美元的現款,年晚哪裏能在一時之間湊出那麽多的現款來?我問他什麽用,他不肯說,就走了。他離開了我的辦公室之後,就一直沒有人再見過他了,直到現在。
  我問到這裏,覺得沒有什麽可以再問下去的了。我站起身來,道:“張老先生,我認為你不要心急,我當會盡量替你設法的。”
  張海竜道:“衛先生,一切多拜托了,要多少費用——”我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張老先生,我相信令郎,一定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科學家,他所在進行的工作,也一定十分奇特的工作,而且他的失蹤,也十分神秘,我要弄清楚這件事,費用先由我自己支付可好麽?”張海竜道:“本來,我也不想提出費用這一層來的,但是——”
  我道:“但是什麽?”
  張海竜道:“但是因為小竜在的時候,在極短的時間內,化了那麽多錢,至於他在做些什麽,卻又沒有人知道,所以,我衹怕你在調查經過的時候,有要用更多的錢的緣故。”
  我笑道:“好,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一定嚮你開口,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盤問我取錢的用途!”張海竜忙道:“自然,自然。”
  我心中暗忖,這一來,事情便容易進行許多了。
  因為張海竜的財力,如此雄厚,若說還有什麽辦得不到的事情,那一定是人力所不能輓回的了!
  所以,我當時便道:“那樣就方便得多了。張先生,我已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裏了,但是,在這別墅中,難道沒有一間房間,是為令郎所備的麽?”
  張海竜道:“有的。”我道:“你可能帶我去看一看?”張海竜的面上,現出了猶豫之色,像是對於我這個普通的要求,都不肯答應一樣。
  我不禁大是不快,道:“張先生,你必須不能對我保留任何秘密纔好!”
  張海竜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為了你好!”我詫異道:“為了我好?那間房間中,難道有鬼麽?”
  我這句話,本來是開玩笑的。
  但是張海竜聽了,面色卻突然一變,四面看了一下。
  我心中不禁再是一奇,因為自從我和張海竜相識以來,他給我的印象,完全是一個充滿了自信、有着極度威嚴,一生都指揮別人,絶不居人下風的性格,害怕和恐懼,常是遠離這種人的。
  但是如今,看他的面色,他卻的確,感到了相當程度的害怕。
  我等着他的解釋,他靜了好一會纔道:“衛先生,前一年這間別墅中曾發生一件聳動的新聞,難道你忘了麽?”
  我略想了一想,便記了起來,“啊”的一聲,道:“對了,去年除夕,有一個外國遊客,在此過夜,結果暴斃的,是不是?”
  張海竜點頭道:“你的記憶力真不錯。”我道:“當時我不在本地,如果在的話,我一定要調查一下死者的身份。那死者不是遊客,而是有着特殊身份的,是不是?”
  張海竜聽得我如此說,以一種極其佩服的眼光看着我,從他的眼光中,我知道我已經猜中了。
  我實在並不是什麽難事。以前,我和我的朋友曾討論過這件事情,因為這個暴斃的遊客,是死在一個著名的富豪的別墅中的。這種事,照例應該大肆轟動纔是道理。
  然而,報上卻衹是輕描淡寫地當作小新聞來處理。那當然是記者得不到進一步消息的關係。凡是應當轟動的新聞,卻得不到詳盡的報導,那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內幕。
  張海竜望了我片刻,道:“你猜得不錯,他是某國極負盛名的一個機構中的高級人員。”
  張海竜當時,自然是將這個機構的名稱,和那個國傢的名字,講了出來的。我如今記述這件怪異到幾乎難以想像的事情之際,覺得不便將這個機構的名稱如實寫出,反正世界各大國,警探諜報機構,舉世聞名的,寥寥可數,不寫出來,也無關宏旨。
  當時,我不禁奇道:“遠離重洋,他是特地來找你的麽?”
  張海竜道:“是,這件事,我還沒有和你詳細說過,那一年,某國領事館突然派人來請我,說是有一個遊客,希望藉我的別墅住幾天,那人是小竜學校的一個教授。我和某國,很有生意上的來往,自然一口答應,那人的身份,我也是直到他死時纔知道,他住了兩天,除夕晚上,就出事了。”
  我連忙道:“出事的時候,經過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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